食髓知味(一)
第一次见到L时,一股浓稠如劣质糖浆的厌恶感便涌上夜神月的心头。那是在入学考试中,距他四个席位之远的,头发蓬乱的男子以奇怪的方式动笔疾书,并对监考员的劝告置若罔闻。参加考试的其他人,也纷纷侧过头来看他。在安静有序的日本社会,在严肃场合之下表现得如此怪异,此种行为必然会引起众人的反感。
夜神月深信考试制度只会选拔社会需要的正常人,像这种怪胎自然会被筛选出去。所以,对于这股强烈得不同寻常的厌恶,他并没有往心里去。 待监考员密封好试卷袋后,月走出考场,打开手机确认时间,40分钟后是妆裕的心理辅导时间。自从遇袭事件发生以来,夜神夫妇便小心翼翼地警惕着女儿附近所有的风吹草动。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但妆裕右臂内侧深得可以看到表皮下肌肉活动的凹陷,并没有一齐跟着消失。 在法庭上,被告席上,脑后缠着绷带的犯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妆裕,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似乎在分泌唾液。妆裕颤抖着,泪水止不住地滑落下来。陪伴出席的月挡在她面前,目光灼灼地瞪了回去。但他垂涎三尺的目光反而转向了月,简直就像整个法庭席上只有月和妆裕存在一样。在庭审过程中,犯人表现得浑浑噩噩,只有在法警推搡他之后才会迟钝地应答。在专业医师对他做出了精神评估,以及考虑到正当防卫等因素后,法庭对他做出了较轻的判决。 据整理的材料,在被询问犯罪动机时,他是这样回答的:我好饿!我真的好饿!我想把那个女的——那个女的给吃掉! 犯人平素是个沉默寡言的快递员,但是却在遇到妆裕后却判若两人,变得狂躁而好斗。月对判决结果感到不满,想要再次上诉,夜神总一郎考虑了一下还是说,不要再扩大妆裕的伤口了。 父亲请了一个月的假来陪妆裕,等月的升学考试结束之后,他就会重新回到岗位上。妆裕办了休学手续,脸上仍有阴云,但她显然好转了不少,还主动跟月提起自己今天看的综艺节目。但她仍然会不安地把袖子往下拉,遮住手臂上的缝合处。 还好受伤的不是脸,她佯装乐观地说。 那天月打开门,我回来了还没说出口,就看到呆滞地坐在地上的妹妹——以及似乎在咀嚼着什么的,穿着红色制服的快递员。妆裕无助地捂住手臂,月随即明白,在他口中,正在被缓慢吞咽,将要送到胃部分解的是什么了——
——是从妆裕手臂上用牙齿咬下来的肉。
一个人会对同类产生什么样的欲望?性欲望,攻击欲望,以及极其罕见的食用欲望。夜神月,作为一名对人类心理,特别是黑暗面感到好奇的青年,曾经收集过有关食人方面的史料。江户时代的饥荒,太平洋战争中的使用俘虏。在这种物资极端缺乏的情况下,人们的生存本能让他们把目光投向人类。
而在正常的文明社会中,想要吃掉同类的人,就是——
那个男人饥肠辘辘的目光。 沉甸甸的镇纸。 木地板上的血。 家用电话“1”“9”“0”的发音。
——该被灭绝的野兽了。
要是当时把他当场杀死就好了。月不禁这么想到。有害于社会的野兽应该被清除,但是对方只是暂时地被隔离起来,不仅如此,还继续用他余下的生命浪费着纳税人的钱。国际社会多次施加压力让日本废除死刑,而日本的死刑执行次数也在下降—— ——但犯罪率并没有一同跟着下降。 这样真的好吗?
等待过程中,月回复着朋友的短信。一抬头发现咨询师就站在自己面前,妆裕说:哥哥,她想跟你聊聊。月心里闪过几丝不屑,仍然走进了房间,并关上门。 咨询师是个带着银边眼镜的中年女人,她倒了一杯温水给月。月问她:您是想跟我谈谈我妹妹的情况吗?她摇了摇头说:不,夜神君。我想问问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在接下来的对话中,月侃侃而谈,咨询师在纸上记录。 你最近有做什么噩梦吗? 她突然问月。 没有,月面不改色地撒谎。 她面色凝重,用笔敲击着记录板:接下来我说的话,既超出了我的职业范围,也有违我的职业道德,但是我有这个义务将这件事告诉你。 月放下手,示意自己在认真听。 以前有人找我做过咨询,是关于他的吃人幻想。他吃任何东西都没有味道,从出生开始就如此,并一直困扰了他很多年。但是有一天,他突然从一个女性身上闻到了一种奇特的芳香。他想把她杀死,烹饪,然后悉数吃下。 月搓了搓手掌:然后呢,他有实施吗? 他不得不搬离了这座城市,为了压抑自己的食人欲望。他说,极少有人能激发他这种欲望,他这一生中只遇到过一次。他将自己称作fork,将自己想要吃掉的人称作cake。 你能告诉我关于这个人的更多信息吗? 抱歉,我刚才说的话已经违反了保密协议,我不能再说更多了。所以,夜神君,也许,你和妆裕小姐都是cake,而那个袭击者,是一个fork。如果这种事再度发生,您可以—— 我了解了,月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谢谢您的忠告,我会提高警戒心的。
从那天起,作为一个cake,月决定开始狩猎fork。
by nobody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