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body329

龙崎每天下午两点起床，早上八点入睡。平均睡眠时长达六个小时，作息时间固定，富有秩序。他习惯在黑夜里漫游，看恋人在公园里窃窃私语，听野猫和流浪狗嚎叫，闻迷幻药物在空中散发的隐秘气息。药物滥用在这个小镇很常见，跨过海，就是一大片蓊蓊郁郁的种植园。远行的人游过海洋，一次又一次地把罪恶与死亡带回这个小镇。龙崎去查看无名死者的尸体，看他们溃烂的皮肤下流淌着比黄金还贵的海洛因，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通过指纹比对，通过覆满油脂的毛囊头皮，通过灰色指甲里的碎屑，从人的生命的一个个螺旋中，找寻他们身份的蛛丝马迹。他将溃烂的尸体还原成一个个死者，将名字还给他们。 龙崎做得最出色的一次是，一个异乡人被火车碾成一团草莓果酱。龙崎的同事——一个有着灰色粗硬短发的，六点五英尺高的白皮肤警长在一旁呕吐。沙拉色的黏液午餐，带着发酵的味道掉在灰棕色的地上。龙崎带着手套和面罩，细心地一点点从铁轨，用工具把碎骨，器官，皮肤从铁轨的缝隙中抠下来。

警长大声说：天哪，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他站着，龙崎仍蹲伏着，像一只蜷起来的猫：是有点臭，等会回家我该洗个澡。 警长睁大眼睛：就这个? 龙崎精准地预测了他的心理。龙崎说：如果你想下班，现在就走吧。事情我来做，记录你来写。全说成你的功劳也无所谓。 警长唯一的优点就是不介意比他优秀的人流露出的傲慢。 警车，你开回去？

龙崎缓慢地点了点头。警长似乎还有些不安，又背着手在现场几米外踱步来踱步去。他把脸转向龙崎：我真觉得你天生就该干这个。 也许。龙崎按捺住烦躁回应，他停下手中的动作，一双鱼眼摄像头似的眼睛在警长脸上聚焦。我原来是干什么的都有可能，毕竟我没有以前的记忆。 想起点什么了吗？ 能别烦我了吗？

龙崎礼貌地说。祈使句没那么礼貌，疑问句在语法上会礼貌一些。警长耸耸肩，就此离去。太阳的影子被拉长，他的脊椎像是一张紧绷的弓。回收完的碎块安静地躺在塑料盒子里，他在显微镜下查看每一个细胞，然后将它们慢慢拼凑出一个人。就好像播种，然后等待树枝生长缠绕，编织成一个完整的网。

他那夜没睡，填写表格向另一个管辖区申请基因库的使用比对。繁琐的程序弄得龙崎烦躁不安地啃着指甲，他依稀记得以前有人会把所有的琐事，轻轻揽过。但是他想不起那个人是谁，正如他想不起自己是谁。仅仅用了三天他就找出了草莓果酱的种族，性别，身高，再与失踪人口信息一一对比。

一个名字被拼写出来：

شمس (Shams)

意思是:太阳。

龙崎毫不意外自己认得这种如蛇一样虬曲的语言。这位客死家乡的可怜人来自一个显赫的家族。

荣耀与金钱通通流进了那个警长的口袋。

哦，龙崎。他懒懒地问，你真的什么都不想要吗？

我不需要这些东西。龙崎盯着自己脚尖说，他心里在想镇上面包店里的甜甜圈。

你人其实，还不错。警长拍了拍他消瘦的肩膀，每一句话都喷着酒气。就是，不太会讲话，你知道吗？你真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哼，圣人？

如果要说的话，我现在有两个愿望。第一个就是请你滚开，甜品店要关门了。

警长居然平静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第二个呢？

龙崎愣了一下，他收起话语中的尖刺，慢慢地说：第二个就是......

我想知道我自己是谁。

你会知道的。警长笃定地跟他保证。我会看面相。你的脸上——警长用污浊的手指指着龙崎的额头，有一道黑影。是死神留下的黑影，你从它手下逃走了。

什么死神？龙崎说。

那是什么东西，我都没听说过——我只能告诉你，你被死神亲吻过。

警长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你的命运终有一天会回到你身边。

龙崎绕过他，从他身边走过。

这是他跟警长的最后一次谈话。第二天下午，他来到警长办公室周围，给一盆半死不活的绿植浇融化了方糖的咖啡。警长的办公室里有清晨菜市场的气息。

龙崎推开门。

警长垂着头倒在椅子里，圆瞪的双目里有漩涡一样的血丝。他向毒贩收的保护费都整整齐齐地在桌子上叠起来。

他的手在往下滴血。

黑色风扇在转动。

白色的墙上有黑红色的字：

犯下淫荡之罪的人

犯下贪婪之罪的人

犯下欺诈之罪的人

你们的血

要用来洗净

一条通往天国的道路

因为

黑色的太阳就要升起

我们的神

基拉

将

重

返

于

世

by nobody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