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body329

那一年是殡仪馆生意最好的一年。他们的客人要么穷凶极恶，要么位高权重，而且尸体们都难得地面貌安详，不需要修饰即可体面地下葬。

虽然此前基拉的神话通过电视广播传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但它如此具体地将福音和奇迹具现，在这个小镇上，还是第一次。据说这里有一份经由基拉信徒审定的死亡名单在秘密地流传，从当地的政府高官到黑帮和毒枭，堆积成让龙崎手指酸痛的验尸报告。

龙崎将双手合十扣住反转，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他搬进了警长的办公室，清空了他所有的色情杂志，才发现自己根本没记住警长的名字。

他对警长说不上喜欢，勉强算得上讨厌。他慢悠悠地吃着粉色甜甜圈，舌头陷在甜得渗人的白巧克力里。但龙崎又想到是警长推荐了这家面包店，偶尔会带甜甜圈给龙崎。他一直向龙崎示好但龙崎从不理会。现在他的人生被按下删除键，空出一个房间。

而龙崎，对此确实，没什么感觉。就算是昨天交谈的人也好，认识了很久的人也罢，他们瞬间的死对他来说都是很容易可以理解和消化，非常稀松平常的事。

龙崎发现自己缺乏同理心，程度从轻度到中度。他在想，也许以前的他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也说不定。他太冷静了，以至于他永远不可能成为善人，更有可能成为恶人。

他将手指上的碎屑舔干净，这时有人敲门。龙崎翘起椅子，说了一声：请进。

来者是一名亚洲面孔的黑发女子，身穿警服，年轻貌美得不该出现在这个破旧落败的小镇上。她一开口就是流利的英文，口音只在卷舌时流露：你是龙崎，对吧？我是浅谷薰。

她从上到下迅速地扫了一眼龙崎，和刚属于他一个小时不到的办公室。她拿纸巾擦掉了龙崎掉在桌子上的碎屑，又毫不客气地把他的椅子踩了下来。

你的办公室不在这里。浅谷薰说，回你以前的地方。

龙崎慢慢地从椅子上起身离开。

等等。

龙崎站住了。

我听说你很能干，浅谷以命令的口气说道，以后的工作希望你能展现出与传闻相匹配的才能。

龙崎点了点头。

还有。

不要因为我是女性，就低估了我的能力，以及不服从我的指令。

龙崎把手放在门上，轻轻地说：我只是个验尸官，你没必要从我身上找行使权力的快感。

他把门关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警局。

他的搭档从尸位素餐的警长换成恪尽职守的浅谷薰。从某个角度来讲这很不错，因为他工作量减少了。但浅谷薰自尊心极强，对他的意见总持抵触态度。收留龙崎的咖啡店老板娘说龙崎的说话方式不对。龙崎把甜甜圈撕碎了，把他们在新鲜的咖啡上堆出麦色的小山：哪里不对了？我一直都是个很有礼貌的人。

我看你是没救了。老板娘把他的咖啡杯拿走。说了多少遍了，不要玩食物！

龙崎打开广播，无论转哪个台都是和基拉有关的消息。他翻了个白眼，干脆关掉。

但东南角一桌的客人仍在谈论着：

我去年到日本，见到过基拉。他有十英尺这么高，还有三只眼，他的头发和火一样红……

是啊，我看过基拉的照片。另外一个人附和，他不仅头发特别长，还长了巨大的生殖器。女人只要看他一眼就会爱上他……

在他们的话题转向下流淫秽之前，某个男人注意到了龙崎。龙崎身上有种奇特的气质，让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照顾他一下。他给龙崎端了一杯蜂蜜酒：大侦探怎么看啊？

我不是侦探。龙崎说。我只是兼职。我不喝酒。

男人不喝酒怎么行呢。

我只喝牛奶，龙崎说，谢谢。

男人立刻给龙崎点了杯牛奶：你们警方有什么内部消息吗？那个猪警长真的死于心脏麻痹？

龙崎看了他一眼，他在桌上放了一块金币巧克力。

龙崎想了想，这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收下巧克力：是。

大侦探，你认为基拉是什么样的人？

龙崎出于某种直觉与危机感，总是尽量回避与这个案子相关的信息。但是男人又往桌子上放了两块巧克力。

他明明没有了解过这个案件的任何信息，却突然很果断地开口：基拉是位二十岁左右，愤世嫉俗的日本青年。

对面男人大笑起来：这也太普通了吧，怎么可能。

龙崎撕开金箔包装，开始啃巧克力：这种事，有谁知道呢？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基拉究竟是什么人，也不可能会有人知道真正的基拉是什么人。就像他的信念，在经过数轮传播之后，已经被众人的私欲所扭曲了。

说得好像你认识基拉一样。

我不可能认识基拉。龙崎说，我只是在陈述传说与神话的普遍特点，一遍又一遍被讲述的故事，不可能不被扭曲。

男人露出迷惑的表情：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因为你是白痴。龙崎说。很正常。

龙崎的直接已经被众人所接受，男人笑起来。

你是不是不喜欢基拉？

龙崎咬着手指：当然。

那你要小心浅谷薰。她是基拉崇拜者。

这是从哪里来的信息？

你想想，这么明显的事，她一下上来就得到这么高的位置，还是个女人。现在只要喊一句基拉大人，好处就会源源不断地到来啊。

谢谢你的忠告，龙崎收起金币，还有巧克力。不过下次我想要别的口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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