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body329

那天下午,一张薄薄的打印纸比龙崎先来办公室报道。他摆在桌子上的书也被放进了书柜，它们分别是岛田庄司的《异邦骑士》，拉康的论文选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群魔》，厄休拉勒古恩的《地海传奇》。这是清洁工强行塞给他的，他从没看过，都用来垫电脑。龙崎从打印纸放置的角度，地板上平底鞋的鞋印，就知道该怎么处理这张纸了。他把它叠成纸飞机，然后来到窗口边，将它飞出去。纸飞机飞过焕然一新的街道，新建的学校，正在玩耍的孩童——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到了浅谷薰，一个娇小的影子在远处转过头看他。

第二天浅谷薰果然找他谈话了。下午六点，会客室，现磨的咖啡，但是没有方糖。浅谷薰单刀直入：你的调查表呢？龙崎开始玩自己手指：什么调查表？ 基拉信徒意向调查表。 我不小心弄丢了。龙崎说，再给我一份让我弄丢吧。 浅谷薰开始剧烈地呼气和吸气。龙崎看着她美丽的脸，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并不讨厌她，而是觉得逗她很有意思。浅谷薰的急切，焦躁，锋芒毕露又容易沾沾自喜，让他有很熟悉的感觉。像是他以前吃过的已经停产的牛奶糖，又在新上市的品牌中找到相似的风味。 龙崎，她说，你根本不懂得珍惜自己的才能。 最近犯罪率下降和你有关吗？龙崎突然说道。 对方防备性地把手抓在纸上：什么? 那些最近死去的人的名字，有些罪行是有内部权限的人才能拿到的，缩小一下范围——是谁在做就很明显了。我不认为基拉有时间关注这个小镇，你是拥有基拉的能力吗？ 浅谷薰抓起笔，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瞳孔似乎变红了——她全神贯注地盯着龙崎，又困惑地皱起眉头，语气有些不自然：你到底在说什么，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我并不讨厌你，至少没你讨厌我这么讨厌你。龙崎说，你知道，这个小镇的重要经济来源是毒品产业以及走私吧？ 浅谷薰眼底滑过厌恶的神色：当然，我看过很多资料。 也就是说，如果禁止他们从事这些事，他们该靠什么吃饭呢？ 你的意思是，浅谷薰皱起眉头，你支持毒品交易买卖。 请让我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说，你现在做得太过火了。这个小镇极度排外，憎恨异乡人。就算你有基拉的能力，龙崎说，你也未必能看清每个在暗处的敌人。 他对愣住的浅谷薰说：你有方糖吗？不好意思，我不喝不加糖的咖啡。

浅谷薰闻言，居然站起身拿了方糖给他，而且还亲自把方糖块放进他的咖啡里，并用勺子帮他搅动，她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着龙崎：我看过你的资料，你完全没有过去的记忆，是吗? 请再加一块，谢谢。龙崎说，是的，我什么都不记得。 “龙崎”这个名字是？ 我翻日本姓氏大全放出来的，我对这个名字有感觉。 你是日本人？ 我不知道。龙崎说，我肯定去过日本。 不回去吗？ 完全不想。

浅谷薰脸上的倨傲全然褪去，她变得沉默而安静，似乎在深思什么。你找出了那么多个名字，找出了那么多个人的身份，却唯独找不到自己的。

是啊，很讽刺。龙崎端起咖啡杯，但是这样也挺好。

你是个没有名字的人，她说，你的头上空空如也，像幽灵一样。

这算是一种文学修辞的手法和比喻吗？龙崎看着杯底的咖啡渣，所以，浅谷小姐，让我们开诚布公一些。听说基拉需要名字和面孔才能杀掉这个人。如果基拉能帮我找出自己的名字，我反而会感谢他。威胁我的话就免了吧。 浅谷薰按摩着眉心，似乎在消化龙崎带来的讯息。但龙崎觉得自己说得条理清楚，咖啡店总与他攀谈的搬运工也能听得懂。 你走吧。最后浅谷薰说。 我的工作？ 那些我来处理，你明天放假。浅谷薰说，但语气弱了很多。你刚才的推论...... 我不会说的。从这个小镇的平均智商来看，他们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猜到。 哦对了，咖啡很好喝，多谢招待。

提前下班让龙崎心情很好，他去了一趟街角的面包店，买了做成玫瑰花形状的糖果，慢慢地含着。他踱步回咖啡店，凉夜如水，龙崎抬头，发现人间的灯火盖过了静谧的天空，他找不到他希望看见的月亮。他记得今天是新月。 他住在咖啡馆二楼，条件简陋，但他对此很满意。那天晚上咖啡馆的客人居然很少，只有寥寥数人在远处低声谈话。龙崎走到前台坐下，很熟练地把手伸向牛角包，老板娘用咖啡勺打他的手。 这时有一个坐在一旁的客人笑了起来。他有着浅棕色的短发，挺拔的身材，以及从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高贵气质。 他笑时微微低头。浓密的睫毛下，弯起来的眼睛像一轮倒映在水中的新月。 他又抬眼，龙崎看清了他的脸。他俊美得不可思议，双眼炯炯有神。 但不知道为什么，龙崎脊背上的肌肉突然紧绷了： 你是谁？

青年仰头，优雅地伸出手：初次见面，我是莱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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