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盈的必将下坠

那天我实在太想死了,于是我留在了渚薰房间里。我在地上沉重成一块被美里遗忘在冰箱的发霉蔬菜,渚薰按着电视遥控器,摇晃着手里的杂志,哼着轻快的歌。他看起来总是那么高兴,他看起来一直那么高兴。就好像NERV全员—爸爸,美里,凌波,明日香都被使徒杀死了,他也会这样边晃脚边哼歌边看杂志。 我肩膀酸痛,换了个姿势。渚薰问我喜欢听什么音乐,我问渚薰有没有想过去死。我们同时一愣,最后是他先回答我的问题: 没想过。命定的事,为什么要去想? 我的下一个问题是:难道你人生中——就没有过痛苦得希望自己不存在的时刻吗?但随这个问题一起冒出的恍然大悟是:渚薰如此放肆,如此轻盈,一定来自一个父母都很爱他的家庭。

渚薰趴在床上,仰起下巴等着我回答他的问题。片假名拼凑的英文从我嘴里流出。我说了一个外国乐队名,渚薰应该无法听懂,他应该不会听懂。 但渚薰从床上站起身,姿态优美得像水边的白鹭,他赤脚踩在地上。调整收音机的频率,噪音,乐音,说话声,男人,女人,小孩,老人交替在一起,最后居然汇集成那个乐队的歌。

轻柔的低语在狭窄的空间内摇摆,这是平时只在我的随身听内播放的歌曲。但它这时从我的随身听中挣扎出去,在我和渚薰之间回荡。我说:我从没找到点播这个乐队的电台——

渚薰轻轻地说:你从不试着去找,怎么会找到。

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

那谁了解你?一号,二号,葛城?那你怎么在我身边?

我又蜷缩起来了。把自己缩进壳里,像是蜗牛一样。我的灵魂,我的意识向上飘,浮到天花板上,向下看着渚薰和我。只要这样做,就不会被任何人的言语所伤害。

渚薰从上往下朝我伸手:真嗣君,来跳舞吧。

他身上罩了一层月光的面纱,让他看起来远离尘世。我不想用天外谪仙这么美好的词去形容渚薰,但他第一次在废墟里弹钢琴时,我以为我遇到了精灵。

为什么要跳舞?

再蹲下去,全身都会变得僵硬,不如来跳舞。

我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指纤长,柔软,美好。我想到了凌波。渚薰的手和凌波的手一样缺少血色,像是石膏做出来的工艺品。但渚薰轻快的态度又让我想到明日香,他们同样对别人缺乏理解,一味随心所欲。 但当我随着音乐,跟着渚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时,渚薰不像任何人。 渚薰,只是他自己。 我没有想到陌生的凌波,躺在床上的明日香,浑身是血的冬二,也没有想到美里姐和爸爸,我只是跟着渚薰跳舞,握着渚薰的手,看着渚薰红色的眼睛。 在乐曲结束时,他的嘴唇贴在我的嘴唇上,他的红色重叠在我的黑色中。我又羞又恼地把他推开,问渚薰为什么这样做。 渚薰歪头问我:你当初为什么要碰一号的手? 这和你无关。我冷冷地说,我的一切都和你无关。

渚薰的眉毛又垂下来,语调也不再轻快。他把收音机关掉了,然后跟不断地用手指摩擦着嘴唇的我说:你知道吗——触觉记忆是会停留一段时间的,我现在手上仍有那只猫的触感。 我背对着渚薰,想,还好他再次向我证明他是个混蛋,我差一点像爱所有抛弃了我的人,一样爱上他。

触觉记忆会停留多久?

手指的温度会停留多久?

嘴唇的温度会停留多久?

钢琴音会停留多久?

我一遍又一遍地洗手,直到美里小姐叫我。

by nobody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