宙斯之鹰
罗莱特看到阿贝尔转了个圈,巴斯蒂带血的手指写下一个日期,华米之家的拱顶投下阴影。然后,无数张照片路过他,每张照片上都有一个孩子,每个孩子脸上都有一个红叉,像是箭矢在寻找的箭靶。没有眼睛的孩子把镜子转向他,罗莱特看到自己脸上的红叉最大。这次在玩什么游戏?捉迷藏。在找谁?阿贝尔。
阿贝尔逃进了浴室,藏匿在死亡里。渡的剪刀一声咔嚓,阿贝尔降落在他怀里,穿着蓝色连衣裙。麻绳僵硬,小腿青白,静脉曲张,像是花园里若隐若现的蛇。
他跟眼睛通红的巴斯蒂说,现在我们来玩侦探游戏,谁是杀人犯?
巴斯蒂垂下头,像是一朵亟待修剪的花。他再次扬起脸时,半边脸被火焰吻过。他双手挥舞,像是要开始演奏。
巴斯蒂说:我们在玩的这个游戏,有什么规则吗,罗莱特?
罗莱特说:叫我L。规则只有一个,侦探永远不可能是杀人犯。
巴斯蒂又笑了:也就是说,L永远都是对的?
罗莱特说:没错,L永远都是对的。
巴斯蒂朝他扑过来,然后被他推倒在地—但这和记忆不符,记忆中巴斯蒂只是像下巴中箭的狼一样低下头,他没敢对罗莱特大放厥词。他们之间就像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以L的绝对权威之名。对L的敬畏与崇拜已经植入他们的脊髓。罗莱特是猎人,而巴斯蒂和阿贝尔都是他饲养的猎犬。没有人能代替L,也没有人能成为L。
但现在巴斯蒂扑过来了,这说明罗莱特当初也许是希望——希望什么?种植在失败品上的希望长成了他们的怨恨。阿贝尔和巴斯蒂都是他亲自栽培的继承人,他已经有五年不再与仰慕他的孩子们见面。
他要找重要的物证,阿贝尔被砍下的右手。攥住衣角的手,与他下棋的手,写字的手,拼拼图的手,画画的手,连接线索的手,冰冷的手,僵硬的手。巴斯蒂偷走又还回,阿贝尔的右手与其他不具名的尸块一起,拼凑成一个腐烂恶臭,酷似罗莱特的玩偶。上面用红色的血写了一个日期:2004.11.5。它们在火中闪闪发亮。
他将阿贝尔抱进焚化炉,将巴斯蒂送进监狱。火,到处都是火。从他被遗弃也是喂养了他的教堂烧到了今天。他提前看到了那场火灾,只是没有人相信他。那时候人们说,这个孩子是只预言不幸的魔鬼。渡带走了他,于是今天他们说,你是所有人的英雄。
新的案件在呼唤他,他选择继续向前走,阿贝尔变成手心里的一捧灰尘,渗在掌纹中。
他将掌纹里的灰尘散入教堂,在他被遗弃的教堂也是他生长于斯的教堂。
在阿贝尔的葬礼上,罗莱特遇见了魔鬼,无边智慧的源泉。魔鬼给了他一管晶莹的白色试剂,跟他说:只要使用这个,你就会知道阿贝尔死亡的真相,知道你生命中所有的真相,但你使用这个时,你也会死,就像新娘把贞洁献给新郎,你将把死亡献给真相。
他想活得再久一点,下一任L的继承人还未羽翼丰满。魔鬼的礼物被尘封,阿贝尔之死仍是一个谜团。无论怎么想,她身上都发生了一次不可能犯罪。那是绝对的密室,那是无解的密室。在遇到基拉案件之前,罗莱特以为这是自己人生中唯一解不开的谜题。于是,罗莱特跟栏杆那边的基拉,跟自己认为唯一可以和自己匹敌的人,替换了故事的主人公,分享了这个谜题。
基拉双手被反绑,他卧在地上,灰尘流入他头发的棕,眼睛的红,有种残败的美。罗莱特站在安全距离外欣赏,他记得基拉是残忍的,暴虐的,但也记得他是年轻的,美丽的。
基拉说:所以你跟我说这个,是想干什么?
罗莱特说:月君,我在郑重邀请你和我一起推理。因为我相信你的推理能力在我之上。
基拉说:……推理出答案能减轻我的嫌疑吗?
罗莱特说:恐怕不行。但你会放过这个赢我的机会吗?
基拉红色的眼珠转动了一下,他就像即将变成一座美丽的,没有生气的雕像:所以当时,叫R的人,和叫B的人,都在一楼的书房?
对。
浴室的门上锁,一打开就是死去的A。绳子挂在吊灯上,舌骨骨折,无其他明显的外伤。能补充一点故事的额外背景吗?比如人物关系之类的。
R是A和B的养父。罗莱特说。
R是很无情,而且严厉的人吗?基拉困倦地问,罗莱特朝他照射强光。
罗莱特说:没错,R就是这样的人。R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把所有人,包括他的养子都当成工具的人。R是一位社会名流,但他的本质和你一样,和基拉一样。
基拉闭上眼:我不是基拉。
铁制栏杆溶解成黑色的水。罗莱特走过去,用拇指强迫基拉睁眼,灼热的眼珠在他的指腹下转动。只要他手稍微一用力,就可以把基拉的眼珠挖出来。在见到基拉之前,罗莱特就预感到,他会有一双红色的眼睛。血一样地红,酒一样地深。在跨越了整个太平洋的飞机上,他就感觉有这样一双眼睛在窥探自己。但挖掉基拉的眼睛对解决案件没有帮助,肉体上的折磨疼痛是一种低效的刑讯逼供手段。
也许是罗莱特的沉思被误认成残忍的前兆,基拉往后缩了一点,但罗莱特更紧地按住他的眼皮,直到基拉—-月的眼角有一滴眼泪,顺着他脸部优美的曲线滚下来:放开我。
罗莱特收回手。基拉也会哭泣,因为疼痛落泪,因为他属于人类,也共享着人类的脆弱。月低着头,呼吸急促。他的声音带上一点哭腔: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也许这漫无天日的囚禁已经超过人类精神能承受的极限。罗莱特无从分辨这是演技还是真正的崩溃。
他耳边有谁在窃窃私语,视网膜的边缘有黑色的重影,而他心中翻涌着令他自己都感到憎恶的丑恶粘稠的感情:自我怀疑与恐惧。
我当然会完美解决这个案子,罗莱特想,就像以前一样,虽然这里有太多的意外,太多的未知。
基拉的犯案手段是?
我不会是基拉。
罗莱特站立着,在他的对手彻底处于劣势时,他终于可以伸展自己的身体。他有预感,答案就在他眼前,却被什么东西隔开了。
这时,魔鬼的礼物滑入他手里。
他打开一旁装着注射器的盒子,装入药水,针扎进了月的颈部。月瞳孔放大,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罗莱特冷漠决绝的声音砸在地上:那你就去成为基拉,然后告诉我答案。
他看到月脸上的迷茫脆弱的表情消失,他看到月背上耸起长出翅膀,他看到自己身上纵横交错的银色锁链。他被倒悬在高山之上,狂风让他的耳朵流血。基拉停在峭壁上的岩石上,他的羽毛飒飒作响。他发出一声冷笑,和之前判若两人:龙崎,你太狂妄了。
罗莱特说:告诉我答案。
基拉没有告诉他自己的作案方法,只是在他耳边低语:阿贝尔是自杀,她恨你,巴斯蒂也恨你。
所有人都会恨你,当你死去时会是孤独一人,没有人会怀念你。
你是一只怪物,却把自己伪装成正义,还想要人的温情,可笑。
罗莱特眨眨眼,他心中终于有什么东西落地。在基拉开始食用他时,罗莱特平静地说:对,你说得都对。
基拉拆掉了他的左臂,右臂,右腿,左腿,就像人类剥掉虾的手脚一样,原本的连接处连接处甚至没有流血,只是罗莱特不再能感觉到自己的四肢。罗莱特就像一个婴儿一样赤裸地,光洁地悬在半空中,而基拉压住他的肩膀,将自己的种子深深地扎入罗莱特的体内,罗莱特被他顶得干呕了几声。当他被注入白色的液体时,他呕出了胃里的水。而基拉尖利的喙扎入他的身体,绕过肋骨,挖出罗莱特的心脏。当他开始啄食紫色的,鲜活跳动着的心脏时,一阵剧痛侵袭了罗莱特。
突然间天旋地转,他在梦与现实的边缘不断摇摆,在醒来之前,他跟梦境中的怪物说:刚才的话,原封不动地奉还给你。
罗莱特被链子一扯,摔到地上。他的椅子在转圈,扯动锁链的月抱着头,大口大口地喘气。被摔醒的罗莱特在心中朝月开了一百枪,劳拉西泮的药瓶倒在地上,白色的药丸撒了一地。他撑着站起来,又缩回到椅子上:怎么了?
月摇摇头,说:我做了个噩梦。
罗莱特说:一个噩梦就能把你吓成这样?现实往往比梦境更加可怕啊,月君。
明明你比所有噩梦都要可怕,罗莱特想。
月说,不,我很少做梦。这次实在太真实了。
你梦到了什么?
月看着罗莱特,罗莱特从他眼中看到了不自觉流露出的憎恶。
他盯着罗莱特,一字一顿地说:我梦到我被绑在山上,有一只黑色的巨鸟,在不断地啄食着我的心脏。
by nobody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