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れやすいもの ──八月二十日 私の光へ、       這是岸里紫苑第五天沒見到佐野。 女孩撢撢裙擺起身,在稍遠的角落找到方才混亂中隨手扔開的書包,揚起的塵灰滲著嘴裡的血鏽熏人,想擦去上頭的髒污卻翻不出紙巾,只好無意義地拍了幾下便作罷。踏過狼藉走出巷口,往左側直行一段路後會進到傍晚便燈火明亮的商店街,紫苑經過緊閉的鐵門時才記起今天是週二,鯛魚燒的攤販逢上公休,她頓下腳步,發覺心沉了沉,像張望一會兒後數著日子得知這是第五天不見少年身影那樣,向來在昏黃裡易碎的心口開始缺氧。她攥起掌心將搭在右肩的書包靠往懷裡緊收雙臂,拱起背脊踩開的步伐傖惶,逃跑似的匆匆穿越街道,拐過佐野總要牽著她走的轉角。   隔日收拾著書本時隱約聽見一些細語,是班上幾個女孩,說校門口站了個個頭高大的男人,編著金色辮髮、左側太陽穴上刻有龍紋,面目兇狠的模樣嚇得學生們得繞出一段距離才敢走出校門。紫苑聞言沒忍住笑,同時揣著不及半分把握猜測一起偷偷望向窗外,龍宮寺堅確實如預想那般佇在鐵圍欄邊側,可佐野仍然不在那裡。她屏息,像是在努力不發出嗚咽。膝上只簡單貼了創可貼的傷口隱隱作痛。 紫苑掮起背帶,納悶著龍宮寺的出現一面下了樓。「哦,妳來啦。」餘光留意到人影接近,副總長俯首望向女孩困惑的神情,打了聲招呼便歪歪腦袋示意她一起走。「那個……」「妳在擔心那傢伙吧。」龍宮寺說,側首瞥了她一眼,「昨天傍晚我看見了,妳在那家店前站了很久。」又一次下意識地屏息,紫苑緩了半晌才得以開口。他……還好嗎?語落那瞬她自己都感到可笑,想當然龍宮寺也不例外,笑著說她怎麼像個外人似的,並解釋佐野只是得了小感冒,明明大可直接去他家看看。見女孩欲言又止,他接著說:「雖然我沒資格說三道四,但マイキー從來不會隨意把誰扔下。」領在前頭的人逐漸緩下腳步,最後止在一處石階前,「害怕確實無傷大雅,可也無濟於事。何況──」一路上低著頭的紫苑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被帶來昨日沒營業的鯛魚燒攤前,師傅一見是熟面孔隨即熱切地揮起手招呼,龍宮寺上前同對方聊了幾句,沒多久拎著個熱烘烘的小紙袋回來遞給她。「給。那傢伙嘴上讓我和艾瑪別說,其實每天都吵著要找妳。」

龍宮寺堅在佐野家前的巷口與紫苑道別,少年留下一哂和一句別想太多便轉身離去。她抬頭,屋宅上的天乃至更遠處繞有雲霞的山邊全漫著火燒一樣的紅,滴滴點點地汲取無風傍晚裡所剩無幾的氧氣,紫苑使勁深呼吸了幾回,指尖攥上衣襟直至發皺,當身子終於能夠動彈後才一步步向前。抵達佐野家門時佐野艾瑪正坐在玄關前,金髮女孩等待的意圖顯而易見,認出是她的那刻笑的驚喜,多半是等上一陣子了,纖細的頸脖和額間覆著細汗,紫苑迎上前,先是伸手拂開對方因濕氣毛躁的髮,問她怎麼不進屋裡並拿出手帕,「沒事的,先別說這個了,」艾瑪攔下她的手順勢將人拉往主屋後側的小屋,「マイキー實在太吵了,只好拜託ドラケン把妳帶過來。」女孩帶著歉意眨眨眼,同紫苑在房前停下,敲兩下門往裡頭喊了幾聲後牽起她的手,琥珀色的眼溫柔閃爍,「換作是我,喜歡的人在生病時來探望的話一定會很開心很開心呦!マイキー肯定也是這樣,對嗎?」所以別擔心──她不由得莞爾,這兩人想說的話一模一樣呢。     讓艾瑪回屋後紫苑又花了一段時間(大概五分鐘?),即便搭上門把卻沒敢施力轉開,她捂了捂紙袋底部,確保溫熱未褪後又繞回躊躇,這消磨著分秒的模式已經翻覆了第三遍。女孩思索許久,確信了致使自己一舉一動都成結停滯的陰翳真身是不安,而不安的源頭是有關佐野萬次郎的一切。未知與陌生攜來恐懼多慮,好比友情,好比受人關懷,好比救贖、好比光。佐野是光亮本身,那天見到他的第一眼岸里紫苑就很清楚地知道;他所及之處將受照亮,耀眼矚目的同時更縹緲虛幻,且霸道的擁有足以螫出疼痛的稜角。而今佐野已有大半身子闖入她旱如荒漠的井底,少年掌裡盛有光、逆著昏暗一次次向她湊近,即使遞出的手不被回應。……害怕真的是無傷大雅的嗎?紫苑心口忽地一緊。說著渴望救贖其實是把對方一同拉進沼底。她是如此,佐野亦然。

岸里紫苑不知道光打開門這件事究竟耗了多久,也沒有心思去數,只記得才終於下定決心轉開、稍稍往裡頭一推,門板便彷彿失了重量似的迅速敞開,她什麼也趕不及看清,一臉撞上某種堅實溫暖的東西後才驚覺自己的失衡。本該握著門把的手被拽上手腕、有什麼穩穩圈在腰際,手裡拎著的紙袋落到腳邊──她被人緊緊抱在懷裡。マイ…キ?女孩語帶遲疑,又仔細嗅了幾口,鼻腔裡氣味充斥進而渲染心神的安穩登時讓紫苑松下緊繃,一直以來仿若巨獸蟄伏、千針密佈緊迫神經的龐然大物,一如受風勁吹散的瓣花那般消逝,她小心翼翼抬手回擁,向來冰涼的指尖隔著布料都被捂得溫熱。房門喀噠一聲帶上,靜默獨佔了幾秒,紫苑聽見那道捂在頸間的悶嗓。嗯,佐野很緩地應聲,一面緩緩將扣在女孩腰間的手臂圈得更牢固。 「……對不起。」「道什麼歉呢。」,他笑,胸口一震一震地響起相較平時更為低啞的嗓。小里已經很努力了吧?妳做得很好了。佐野揉揉她的腦袋,俯首時頰側蹭過耳尖,「……我好高興。」體溫,氣味,重量。她的少年裹著渾身的溫燙把她藏在懷裡,厚實,近乎滾燙但無意燃起烈火,像止於沸騰前岌岌可危的水面,漾著與心音相同頻率的細小波瀾,她一點一頓地去撫對方拱起的背脊,闔上眼感受自己隨著他無聲發顫的身子,搖搖欲墜、敏弱無助,赤裸的形同兩具易碎品。貼近的力道漸漸加沉,紫苑雖試圖將人接起,瘦小的身板仍是一步步被推往門邊,她倚上牆面,把手臂伸得更長以環住佐野壓上自己的身背。去床上休息吧?她問,只見人先是頷首後頓了半晌,又搖搖頭:再一下下。少年似乎是用盡氣力,空出的右手抵著牆,把埋入肩窩的腦袋垂得更低,女孩見狀隨即掂起腳尖,想讓人歇得更平穩,攀在肩側的手悄聲探入他披散的髮間,五指纏綣滿蘸了溫度的細髮,一會兒把玩一會兒梳理,指腹拂過後頸,途經耳廓,最後替人將碎髮勾往耳後。「鯛魚燒、要冷掉了哦?」終於紫苑嘟嚷道,佐野聞言這才肯動彈身子,支著牆與女孩拉開距離,他皺了皺臉,腦袋還有些暈糊,指間已然靜靜竄了抹微涼的柔軟,少年一愣,任人牽著自己慢慢走至桌邊坐下。

都有什麼口味?唔、我看看……佐野望著她低頭打開紙袋查看翻找,仍帶惺忪的眉目輕斂、挽得柔和,他晃晃相扣的掌心,打斷紫苑一一報著口味的呢喃,伸手捧過女孩應聲抬起的臉湊近、將彼此額間相抵。 「讓妳擔心了。謝謝妳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