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ueBerry(7)

※6×鬃毛沙砾

7.

他们就这样相处了好几天。后来也因为鬃毛沙砾的新发现再去拜访过领袖,但领袖身子的状况似乎突然一落千丈,负责医治的整数日日在山洞里进出,亚齐在洞外等了三天也没能等来自己母亲可以会面的消息。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后来也就不再等了。

每一任领袖最后似乎都以相同的结局作为结尾,母亲愈发严重的病情,也让亚齐的心不可避免地感到了焦躁。年长一点的整数曾告诉他启示的降临就在一瞬间,快速,迅捷,无处可逃。可是眼下这种情况既让亚齐无法说出希望启示早些降临,也无法祈祷启示晚些到来。有时他路过黒梭梭的洞口,会面无表情地想:命运,再仁慈些,别带走我的母亲,而我也尚未做好成为领袖的准备。

同样,即使他们发现了些新的不同,艾尔玛与身边的人依旧对鬃毛沙砾的存在给了否定答案。有关探求鬃毛沙砾存在的调查像是陷入了一个困境,一切都像是在嘲笑他们为此所付出的努力似的,不仅没有任何进展,层层堆叠的事实反而像是要将人拖入深渊般地无可奈何。但两人都默契地没再提这些,反正提了也只会增添烦恼。

亚齐在这几天里也差不多学会了什么叫随遇而安,甚至习惯了鬃毛沙砾的无处不在。他素来喜欢安静,除了必要的集会之外全都敬而远之,总是自己形影单只地活动,这下身边被迫多了个甩都甩不掉话还很多的人,却没有想象中地厌烦。偶尔还想过要是鬃毛沙砾消失不了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好像生活里多了一个只有你能看见,会关心你生活起居的专属守护灵,他并不讨厌。

更何况男人的怀抱不仅热乎,还很柔软,又富有弹性,比一个人空落落的床不知道要好睡多少。每每当他感到内心的动荡不堪时,仅仅是夜晚缩在鬃毛沙砾的怀里就能感到莫名地安抚。早上从那个的怀里醒来的时候,偶尔还会冒出想要赖个床的冲动——虽然亚齐并不是很想承认这点。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截止鬃毛沙砾趁 210 演讲的时候,偷偷在他耳边讲了几个烂透了的冷笑话之前,亚齐的想法。

他的心被泡在苦酒里煎熬,日复一日,原本尚且还能忍受的情绪在启示的步步紧逼,和鬃毛沙砾这位幽灵的事情压迫之下渐渐地蚕食他的好脾气。鬃毛沙砾注意到,比起原本只是定时地参加布教,现在的小孩更像是通过把自己沉浸在漫长的演讲中,放空思绪逃避这一切。年轻人的想法太好猜了,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那张还藏不住表情的脸上眉毛总是皱着的。

他叹了一口气,愁眉苦脸地觉得小孩像是回到了最开始紧绷着的模样,不,可能比那还要更僵硬,难得鬃毛沙砾觉得在自己的陪伴下亚齐已经缓和了不少。他想要改变一点气氛,至少希望小孩能露出前几天的笑容轻松一下。鬃毛沙砾这么想着,眼睛从广场上的 210 身上转了一圈,又看了看亚齐,小孩簇着眉头,一手捏着下巴,显然已经陷入到自己的思绪里去——正是一个绝佳的恶作剧机会。

摒除那些强烈个人色彩的修辞,亚齐从未否认过 210 对真理的理解和教义的解读。他是岛上第二个以小小年纪便洞察到自己灵魂数字的天才——除了所有生来就被决定好的 6 之外,排在他前面的也只有 37 一人。其实亚齐一直觉得只要减弱自己的存在感,或许就能让 210 少些针对,但显然,他敏感的身份在很多时候反而让这个行为造成了不小的反效果。不过亚齐一直很珍惜他人这种与自己全然不同的想法,事物的另一角度能让他发现更多真理的可能性——他向来是个好学又认真的学生。

因此当鬃毛沙砾突然凑过来,问他知不知道什么是雪的时候,亚齐完全没有任何地防备,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哦,海岛上气候一直不曾改变,我还以为你们都不知道这个。”

男人嘀咕着,将亚齐从真理的世界中挖刨出来。小孩皱了皱眉头,为了不引人注意,他只用低低地气音回复他:“书上看过。一种形式的降水,从云中降落的结晶状固体冰,常以雪花的形式存在。是由小的冰颗粒物构成的一种颗粒材料,它的结构开放,因此显得柔软。”

“对,对,但和沙子一样,揉捏后加点水也可以被组合起来,冬天最受欢迎的活动就是堆雪人了。”

鬃毛沙砾的声音显得有些高兴,而亚齐正努力从他们的对话之中分辨着 210 的演讲内容,语气便带上了点不耐烦,“您到底想说什么?”

他现在已经是不会和鬃毛沙砾客气的关系了。但如果是平常,鬃毛沙砾大概会高兴亚齐在自己面前的态度正逐渐转向随意的这种变化,可是现在两人都没有发现这个趋向的精力。亚齐的视线紧紧地跟着广场上正高谈阔论的友人,正思考着刚刚 210 引用并进行辅佐的是否是第三定律,鬃毛沙砾的声音就再次从侧边响起:“我想说,你知道一个老掉的雪人该怎么称呼吗?”

脑中正在思考的逻辑断掉了一瞬,再次拼接起来的时候亚齐忍不住侧过头惊讶地问道:“什么?”

“一滩水。”男人严肃的表情撞进亚齐眼里。

“……?……!”

亚齐匆忙扭过头。他确实有点想笑,为这无厘头,但在当下这个情况又非常有冲击力的笑话。可是他的理智不允许自己因此打断友人的演讲与教众们的思考,于是顺势掐住了自己左边的胳膊,这才用疼痛避免面上露出一个引人注意的奇怪表情。但没得到他回复的鬃毛沙砾锲而不舍地又贴了过来,“你不喜欢这个?那这个怎么样:八只眼睛的蜘蛛叫什么?”

“蜘蛛本来就有八…”

小孩的声音突兀地止住了。即使鬃毛沙砾只开了个头,但亚齐几乎能预想到这个糟糕笑话的结局。大概是笑话这种东西从未在岛上流行过,就连 210 常说的通常只是些明嘲暗讽地挖苦,亚齐在这一刻发现自己似乎对这种东西的抵抗力微弱。他攥紧了手下的袍子,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地祈求:“别……”

“spiiiiiiiider!”

和鬃毛沙砾兴高采烈声音一起落下的,是亚齐为了掩饰自己没忍住的笑声而发出的剧烈咳嗽。他佝偻着身子,看起来咳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收获了周围一圈教众因为担心他身子所投来的担忧目光。鬃毛沙砾讲第一个笑话的时候他忍住了,但是第二个,好吧,他不得不顶着 210 尖锐的目光,扔下自己的瓦片提前离场。他知道自己这番行为肯定伤到了他葡萄朋友高于常人的自尊心,但亚齐真的没有信心再这么下去能在所有人面前忍住自己的笑声。好在广场演讲的规矩远比议会厅的要宽松上许多,不然他或许真的会成为第一个被阿奇翁抓走的 6。

嘴角像违背了主人的意愿,即使他不刻意地去回想那两个冷笑话,依旧高高地翘着,这让亚齐不得不一直低垂着眼,并用手遮着自己的下半张脸。幸好他平时就是这么一副柔弱的模样,又有作为领袖的母亲身体情况铺垫在前,仅是走出广场的短短几步路,亚齐就摆手拒绝了三个前来询问他需不需要帮忙的热心整数。

亚齐这幅狼狈模样很好地满足了鬃毛沙砾那点不可明说地坏心眼。有什么比听笑话者的笑容更能让讲述者满足呢?长大的 6 已经达到万事波澜不惊,堪称面瘫最高境界,足以让鬃毛沙砾的冷笑话次次铩羽而归。只有偶尔一些带颜色的小调情能从那张冷淡的脸上夺得一丝害羞的粉色,不过这样的情况也随着次数的增多越来越少了,恋人拥有太过良好的适应性有时候真是令人头疼。

鬃毛沙砾这么想着,瞥见亚齐似乎已经整理好心情,放平了的嘴角,当即低下身子,附在他耳边用气音又重复了一遍“蜘蛛”的音节,成功将冷静下来的小孩又逼出一声控制不住的轻笑。不知道自己的反应已经被玩心深重的大人当成取乐玩具,并将在未来几天持续遭受笑话攻击的可怜小孩只能低着头,又掩饰般地咳了几声,用称得上是落荒而逃的最快速度离开人群。

为了躲避人群,他们走着走着来到了海滩边上。现在正是教徒们四处演讲听训的时间,海滩上空荡荡地,亚齐才得以喘息几口。他义正言辞地要求鬃毛沙砾不可以再讲这些笑话,被男人以嘴巴长在自己身上,小朋友可不能限制大叔讲话的基本权利为理由驳回了。

小孩瞪着眼睛,半晌没能从毫不退让的男人身上讨得什么好处。他有些无奈地嘟囔:“那您也不能…选在 210 演讲的时候。”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了自己那性格如公鹿般好胜的朋友,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几天他听过的演讲不计其数,鬃毛沙砾偏偏在此之中为他的恶作剧选择了一位会让自己陷入最差境地的演讲者——仅此一遭,日后他或许便要为此忍受 210 好几天的讽刺修辞。

鬃毛沙砾满不在乎地弹了弹亚齐的脑门,“没事的,葡萄小子不会介意。”

亚齐捂着脑袋对他的发言不置可否,蔚蓝的眼睛里盛满了抗议。鬃毛沙砾这才想起来小时候的小孩们关系好像实在称不上好,但没关系,人都会成长的。男人耸了耸肩,没打算向他透露有关未来的丝毫,任由亚齐陷入莫名的烦恼中。

后来二人各退一步,达成了至少不能在演讲和大会上讲笑话的约定。做完这件事亚齐久违地感到一丝清爽,大概是太久没跟人这么拌嘴,好似那些纷扰的情绪也随着这种漫无目的而消散了。学派里的争辩无非错与对,每每还得绞尽脑汁从脑中翻出过往看过的书来引经据典,到后来总让他感到疲惫。偏偏学派里的固执脑袋又多,没得出个结果来之前他们谁也不愿意退步。就算亚齐表明了自己不想参与的意愿也难逃一辩——更何况他本就是容易被卷入争纷的麻烦体质。

他蹲在地上,吹了一会儿海风,然后对鬃毛沙砾开口:“谢谢您,我感觉好多了。”

鬃毛沙砾没回他。他注视着海面,过了好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说道,“别着急,小领袖。”

亚齐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袍子。他没想到自己的情绪已经外露到如此明显——还是说只是鬃毛沙砾的体贴与细心?他不敢深究,半晌才松了袍子,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抱歉让您担心了。”他尽量平静地回应。但是鬃毛沙砾皱着眉头看过来,不太高兴地说:“你没什么好道歉的,都是大人的错。”

亚齐偏了偏脑袋,不太能理解男人的意思。岛上从未过分地区分成年人与孩子的区别,只要可以领略真理,没有人会在乎你的年纪,真理也从不因为年纪予人差别。所以年长的人做错了什么吗?亚齐只知道近日因为领袖身体的问题,原本定期举行的议会几乎减少至无,于是教徒们便自发地在广场进行聚集。这没什么,为了探寻真理,为了正确的方向牺牲了一些普通的习惯,不仅是这座岛习惯了,连亚齐自身都习以为常。这应该是谁的错,谁又要因此负责吗?他不理解。

鬃毛沙砾难得起了点想抽烟的念头。但手指刚摩挲了没几下,就想起来身上还套着柔和舒适的睡衣,怎么看也不像是能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而且自己早就因为自家恋人闻不惯戒烟了,所以现在涌上来的只是情绪烦闷的负面影响。

他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撇了一眼自己身旁默默站着的小孩,暗自懊恼自己的情绪管理竟还没有一个孩子成熟。他当然也想在小孩面前表现得稳重(虽然这个形容词通常不会被同僚们用在他的身上),但亚齐对于自己情绪的调整之快速与熟稔不仅让鬃毛沙砾感到一些挫败,也无法控制地让他想到自己情绪平和稳定的恋人。但亚齐只是小孩,不仅不应该同长大后的 6 拥有差不多的思考方式,也不该拥有这样稳定的情绪。

他想要为自己年幼的恋人做些什么,陪着玩游戏也好,讲一些很烂却有效的笑话也罢,鬃毛沙砾只是希望能补足亚齐人生里一些本该应得,却被迫缺失的情感。他最不信命,可以的话他真想将亚齐从岛上拖出去,什么启示,什么金言都不如切身地站立在大地上来得真实——没有什么苦难是必须经历的,前进的道路理应该是被人握在自己手中的。可他只是一只误入此地的幽灵,造不成任何的影响,改变不了任何事实,活动空间也仅限亚齐周围的一圈,不仅完整地体验着预备领袖的生活,也被迫直视小孩被埋藏在这一切之下的真情实感。

鬃毛沙砾本就情绪丰富。几十年的岁月像流水改变地貌一样将他变得柔软宽容,对比他自己年轻时候的性格可谓是天差地别。而来自未来的记忆让他就像在阅读一本已知结局的宿命漫画——主角注定会在未来失去一切,所以再回过头来看他先前所有的努力挣扎与迷茫的时候,观众总归也不会产生愉快的心情。所以他怎么可能对亚齐遭受的这一切无动于衷?只是郁闷于自己明明拥有这样的奇遇却无能为力。

他喜欢 6 的冷静自若,喜欢他的聪慧,喜欢他融入外界社会时展现出的笨拙。这些因为海岛与世独立和过往经历造成的,而与他人显得如此不同的纯净特质是那样地吸引他,是鬃毛沙砾能坦然承认自己爱上 6 的原因。但如果有一丝的可能性,他还是希望 6 可以拥有与过往不一样的未来。或许这样 6 就不再成为 6——那又如何呢?海岛上的数字有千千万万种不同的排列组合,亚齐却只能成为 6,这对他未免也太不公平了些。

他自己就不是一个追求多了不起的人,常言道:人生只需对得起自己,问心无愧即可。至于别的,那都是力所能及,顺势而为。但 6 身上那种责任与本心互相矛盾,用绝对的理智维持自制的模样太迷人了。他必须得承认自己一边享受着 6 这种破碎的性感之处,另一边又希望他可以逃离这一切。什么天命如此,责任应当,如果神真的这么全知全能,祂就不能选一个更了不起的人吗?世上的人那么多,总归会有更合适的存在,鬃毛沙砾只希望爱人可以享受普通的快乐幸福。

再者,谁又能保证小孩会顺利成为礁石,免为被启示冲刷的命运。鬃毛沙砾并不怀疑他与自家小领袖有着相同的内核,但是就像自己出现带来了一丝不同,谁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成为蝴蝶煽动翅膀的契机。如果,他是说如果,有那么万分之一的概率……他不愿意做这个假设,更不愿意想象那个可能。

彼时的小孩还不明白男人为什么刚刚还在逗自己开心,现在却自顾地生起气来。如果是大个儿点的他,大概还能从鬃毛沙砾皱着眉,数次瞥向自己的目光里察觉出什么,可对方跳脱的情绪与想法对现在的他来说还是太陌生了,所以他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看向男人。而鬃毛沙砾注意到亚齐的视线,原本一句即将出口的低骂在嘴里滚了一圈,最后用小孩听不懂的母语落了地。但他很快就揉了揉额角,为自己地失态说了句抱歉。

亚齐并没有听懂,那毕竟是种他未曾了解过的遥远语系。可或许是鬃毛沙砾的语气太差,以至于亚齐虽然听不懂,还是敏感地领悟到了这之下所代表的含义。男人在他面前明明一直都是温和随性的模样,陡然露出的这点尖锐负面情感多少让他感到了一些不习惯。这激烈的情绪表达来得相当真实,让亚齐对鬃毛沙砾身上那股漫不经心的特质来源有了更鲜明地认知——自由,一个对他来说很遥远的词。

然后一直在情绪方面显得有些迟钝的小孩,一瞬间福至心灵般地领悟到,鬃毛沙砾或许是在因为自己的事情感到苦闷。

亚齐往常极少仅靠一个念头就确认什么。他保持了太久的中立与准确,教典又几乎将未掌握确实的证据就表达自己的观点,会造成什么后果铭刻在每一位教众的意识里——推论不算,个人意识怎可与通往真理的道路相提并论。他只是突然想到之前男人玩笑般同他讲的话。他说,自己是他的锚。词典上形容船舶停泊时固定船只,使之不能漂走,确保安全的工具。他还说,宝贝,你很重要,你对我很重要。他并不怀疑鬃毛沙砾的话。语言造假的确十分简单,但那些落在手背与海面上的石子,风里从被握住的手上传来的温度,夜晚在自己后背上拍打的手,亚齐愿意相信这些。

胸口爬上了一阵麻麻痒痒的感觉,好像心在胸膛里轻飘飘地浮起来了一样,自从鬃毛沙砾出现以后他总是能体会到这种不知名的情绪。除了艾尔玛,这是他第一次从他人那儿感受到愿意正视他本身存在的感情,不因为他的数字,也不因为他将接受的启示。所以亚齐想,自己应该为男人做点什么,像大会上不合时宜出现的冷笑话,也像裹住他捡起贝壳的手心。

突然被人拽住了手,当即把还在沉思的鬃毛沙砾吓了一跳。他很快又反应过来,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蹲下来与亚齐平视。

“怎么了,小朋友?”

“您在担心我。”

面前的小孩定定地看着他,状似询问,却丝毫没有询问的态度。鬃毛沙砾也不恼,反倒伸手揉了一把亚齐的脑袋,“别老操心大人的事,小心年纪轻轻变成小老头。”

被小老头的称呼哽了一下,亚齐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男人用玩笑话岔开话题的惯用手段。他察觉出对方并不想再聊这个话题,放在平时亚齐大概会体贴地不再追究,但当自己成为当事人之一的时候,他并不想这么轻易地就让鬃毛沙砾逃开。呈自教典金言的优秀教育也绝不允许他做出,只单方面地享受鬃毛沙砾的照顾,却对他明显的烦恼视而不见这样的混账行为。

亚齐没吭声,沉默地看着鬃毛沙砾的眼睛。这是他无意中发现的,男人似乎对他这种乖巧又固执的沉默毫无办法,只要这么盯上一会儿,鬃毛沙砾总会自己妥协。

就像现在这样。

“唉…别这样看着我,男人太固执可不会受欢迎。”鬃毛沙砾笑着率先移开了眼睛,但小孩那道视线依旧牢牢地粘在他的脸上,让他忍不住暗暗腹诽小领袖那股钻牛角尖的劲儿真是从小看到大——他是不是没说过,其实现在的亚齐已经十足地有了将来的影子?那道视线并不带审视,也没有任何压迫地意味,但直盯得鬃毛沙砾一阵心虚。只好又老老实实转回来,被迫在小孩面前坦白:“我希望你是你,但最好又不是你。”

面前的亚齐眨了眨眼睛,显然是一副没能理解的模样,但鬃毛沙砾做了个嘴巴拉链的动作,显然不打算再多说了。不过没关系,虽然不明白鬃毛沙砾话语中的意思,却不妨碍他确认男人的关心。亚齐回想起记忆里为数不多从母亲那儿得到的安抚,照葫芦画瓢般地把手摁在了鬃毛沙砾的额头上。

他许诺道:“德尔斐神庙的石柱上刻着三句箴言,其中一句为,‘认识你自己’,虽然我还远未达到箴言的要求,但我向您保证,我会成为我自己。”

这句话像惊雷一样落在鬃毛沙砾的耳边,亚齐带着凉意的手指一瞬间好像从额头刺入他的脑髓,将原本还有些浑噩的精神剥离出他的肉体。嫩的儿子约书亚因为摩西曾按手在他头上,就被智慧的灵充满,以色列人便听从他,照着耶和华吩咐摩西的行了。这个动作不是出于莫西自己的意志,而是在神吩咐下的用意。

而当他抬头看过去,小小的预备领袖目光灼灼,那双蓝色眼睛的眼底此时竟有如火焰跳动般,远带着比星子更加闪耀的光芒。

这是我自己的意志,并非受到血脉的影响。鬃毛沙砾看见那双眼睛这么说。于是他低头,将自己的额头更重地贴在那只小小的手上——亚齐不清楚,但他其实歪打正着地做了一个按手祷告的姿态。而鬃毛沙砾曾向天,向地,向山川,向河水,也向森林,无数次地为他人祷告过。有时为了去世的亲人,有时为了治愈伤病,有时为了定不下来的决断,有时也为驱赶未知的恐惧,不过更多的时候是为了感恩,萨满总是在做这些。但这是他第一次,用上自己过往所有一切的虔诚,祈求一些怜悯。

鬃毛沙砾想,命运,求你,别带走我的爱人。

*[引自申命记34章9节]

欢迎前往box给我留言☆ ⏎ 返回归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