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liver Scott / 2020 Brisbane Music Festival 'Meet the Artists'访谈听译

Link: youtube.com/watch?v=iOKRCPUByaE Author: Alex R

Alex:嗨,我是Alex Raineri,担任布里斯班音乐节(BMF)的艺术总监。你现在收看的是我们今年第四届音乐节的幕后油管迷你系列,与2020年音乐节的艺术家的对谈。今天我很荣幸请来Oliver Scott一起聊天,他在我们7月4日直播表演的第三场:Gravity中演奏大提琴。谢谢你能来,Oliver。

Oliver:谢谢邀请。

Alex:我们在排练和准备节目的过程中度过了快乐的时光。我想请你简单和听众分享一下你时至今日的音乐之旅。

Oliver:嗯……从哪里开始说呢,我最初的室内音乐是和你一起做的,那时我15岁。

Alex:真甜(笑)。

Oliver:那挺好的(笑),那是旅程的开始,当然,还有Eddy Chen。

Alex:对,双琴侠之一。

Oliver:现在是名人了。

Alex:没错。

Oliver:对,那就是一切开始的地方。然后我在昆士兰大学跟随Patrick Murphy学习了几年,之后我去了新加坡杨秀桃音乐学院,拜师秦立巍。现在我回到这里,在阿德莱德大学读指挥硕士,与阿德莱德交响乐团合作,指挥他们排练,每年七场左右。

Alex:很酷,你是在布里斯班出生的吗?

Oliver:我其实是在香港出生的,来布里斯班的时候四岁。

Alex:你在布里斯班长大?

Oliver:没错。

Alex:你知道,我们三重奏的那段时光,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日子。

Oliver:噢,我很荣幸(笑)。

Alex:那是我第一次参与到真正严肃的室内音乐团队中去。

Oliver:记得我们合奏了几个月之后去了悉尼,一起参加比赛来着?

Alex:对,没错!我们走到决赛还是——

Oliver:两次。

Alex:两次……

Oliver:(笑)

Alex:从来没赢过,总是当伴娘,当不成新娘。那么,你刚刚提到指挥,除了能为履历锦上添花之外,是什么激励你、引导你去学习指挥?

Oliver:从我十四五岁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想当指挥。它在我眼里一直有种光环,我想我把昆士兰青年交响乐团(QYO)的指挥John Curro和Sergei Korschmin当作导师和榜样。其实最近我也正跟我的一位关系很好的小提琴家朋友回忆这件事。我先是十四岁的时候进了QYO,然后15岁进了昆士兰交响乐团(?),这对我有着非常深远的影响,因为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交响乐。从那一刻开始,我就一直非常好奇做指挥会是什么感觉。然后……这么说吧,我和大提琴最终可能进入了一种郁郁寡欢的关系,所以我决定休息一段时间。当然,现在我又回到了两者兼顾的状态。

Alex:你们又和好如初了,毕竟你还参加这次音乐节,然后才坐在这里。

Oliver:(笑)

Alex:给听众做些前情提要,Oliver同时也是2019年BMF的嘉宾。鉴于近年只能线上演出的情况,我聚集了BMF大家庭的老朋友,也找到一些新成员加入团队。当然大家都在布里斯班本地,不仅是因为出行限制,也是因为BMF所庆祝的音乐家和音乐制作,更多都是来自布里斯班。回到Oliver身上,我很想多了解一些关于你兼顾大提琴和指挥这件事,可能这个问题会很难以单纯的方式回答,但对你来说,作为大提琴家演出,相较于站在指挥台上面对一整个乐团,两者最大的区别在哪里?

Oliver:我想,我越做指挥,越觉得这应该是所有接受高等教育的音乐学生——不管是在专科院校学习,还是处在同等级的水平,都应该接触的。首先,做指挥基本上等同于强迫性的意念练习。我们作为乐手也会这么做,但,那还不够,或者说我们没有充分利用这个类型的练习。虽然指挥的时候可以接触到钢琴和其他声部的谱子,但你实际上能依靠的只有脑内的预演。对于乐手来说,这种能力需要多加锻炼。我们都学过乐理,或者小时候被填鸭过,但是作为一个指挥,你必须将它有效化,让它能够应用到实际,并且还要将其表达给其他人,从整体上了解一部曲子——所有这些都对我拉大提琴起到了极大的帮助,这两者相辅相成,形成一种美妙的、共生的关系。我发现,作为一名指挥,你必然需要去探索曲子的过往和历史语境,然后解释给上百人听。这绝对影响到我准备大提琴演奏的方式,我变得更有兴趣去发掘音乐的具体细节,关注和声、曲式、历史背景。比起以前没日没夜闷头练习的时候,我现在能将更多余地留给自发性(spontaneity)。

Alex:没错,我一直觉得乐手的动力是将演奏时的生理感受和音乐性的一面联系起来,但我猜作为一个指挥,如果没有乐团供你排练,一切都只能在脑中发生,是纯粹音乐性的,我猜想这对你的演奏来说也能提供非常多的信息。我的好奇还来自于我个人的一小段经历,我有次不得不指挥一个乐团,排练莫扎特的钢琴协奏曲,我就不说得太具体了,总之当时的指挥有一件私人要事要处理,所以她不得不离开。我们只有40分钟的时间,排练30分钟长的莫扎特钢琴协奏曲,时间不够。我就想,好,我来接这个担子。于是我跟大家说:虽然我不知道我的两只手到底在干嘛,但我会尽力在音乐上引导大家。我清晰地记得那是我这辈子最吓人的经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为了观众们,你能聊聊,统领一支乐手大军,受到大量的压力和期待是什么感受吗?你在指挥台上和各种人合作,他们的期待应该会来得很快,而且通常很尖锐吧?

Oliver:是的,你刚刚描述这个情况的时候,也形容出了那种高强度的压力和紧张的氛围,其实我很高兴你问了这个问题,因为我从未……我处理这种情况的方式,你是知道的,和我们即将开始奏鸣曲二重奏表演的时候,我处理紧张和压力的方式是一样的。你必须得彻彻底底地和音乐进入一种共同的状态,那个状态必须是你非常真诚的一部分,以至于你甚至不会下意识地注意到有人在看着你,你必须和音乐建立非常强大的联系。这样之后,我差不多完全隔绝了你所说的那种紧张感。你提到有很多双眼睛看着你,还挺有趣的,虽然我还是个新手,只指挥过几次,但当所有目光集中在你身上的时候,你真的能感受到——我是指在真正的演出中,还有演出前最后一次排练,因为在排练中没有人100%集中注意力,通常都是这样。

Alex:确实。

Oliver:但是在第一个音符——曲子起头的第一个弱拍上,你会受到很多关注,那真的是种非常紧张的感觉。

Alex:但是是好的紧张?

Oliver:噢……那倒没错。

Alex:考虑到这种场合,以及这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在你带领整个乐团、开始第一个音符前的时刻,你会觉得拉大提琴的时候你更像个战士一样骁勇善战吗?这会对你的演奏有所帮助吗,还是说仍然是……

Oliver:不。首先我遇到的人里,没有人能真正完全摆脱紧张感。

Alex:当然。

Oliver:紧张感永远都在,在各种情况下扰乱你的脑子,所以不,从各种意义上,那都不会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战士。

Alex:(笑)是啊,我一直在好奇——这真的是个很无聊很呆的钢琴人的想法,但我经常好奇,中央视觉和边缘视觉会如何影响表演焦虑,因为作为一个钢琴家你是从侧面看整个演奏厅,这个是一个理想的状况,因为你的边缘视野很广阔,余光可以看到后边的人,可以看到门、安全出口的标志,而基本上你的视野里会有一部分很空旷,所以还是很令人平静的。但你作为大提琴手,你是和一堆人面对面坐着,我猜那会是种不同的场面。

Oliver:当着观众和一堆人的面睡着然后被炒鱿鱼确实是会挺尴尬的。

Alex:(笑)

Oliver:所以还是最好还是坐在后排,有人挡着然后(闷头演奏)。

Alex:而当你站在指挥台上的时候,甚至整个观众都在你身后。

Oliver:没错,但同时你还在跟乐手积极地交流,而我很喜欢这样,对。

Alex:这种动态的关系变化真的很有趣。很酷,我们来继续下一个问题吧:你现在兼顾大提琴和指挥,如果要你选,随便选,你身为大提琴手和指挥的梦想中的演奏是什么样的?比如你可以指挥某位作曲家的曲子,或者跟某位音乐家合奏,或者是演奏你人生愿望清单上的曲子。

Oliver:嗯……我的生日和古斯塔夫·马勒同一天,他出生于7月7日,19……噢,我忘记了,我想应该是1860年,我应该复习一下的,但我想应该是1860年。不管怎样,我和他同月同日生,我最喜欢的曲子里就包括他的交响曲。他的音乐的特点在于,他其实也是一名指挥,我读过他的谱子,也演奏过很多他的交响曲。我感觉他的音乐几乎是为了被指挥而设计的,含有那种物理上的享受,如果有机会,我会非常期待指挥马勒的交响曲。

Alex:哪首是你的最爱?

Oliver:呃……天啊。

Alex:或者挑两首。

Oliver:选两首?《第二交响曲复活》和《第五交响曲》。

Alex:嗯,在理。

Oliver:至于大提琴这边……你懂的,很爱和你一起演奏,在你家里,这就是我的梦想(笑)。

Alex:(笑)好吧,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钻得太深,但你正经拉大提琴已经很多年了,总有一个时间点你会差不多学过所有主要的曲目,你觉得你在大提琴演奏的生涯中到达了这个程度吗?还是说仍然有曲子让你觉得“好,这是我的下一个阶段”,比如某某奏鸣曲让你觉得它会成为你的下一个钻研的课题?

Oliver:首先我要把这一点说得非常清楚:显然,那些经典名著中的每一部都是永无止境的,它的深度是没有尽头的,所以我不觉得我已经到达了终点。但是,我确实惊讶于古典音乐名著的数目如此之小。现在我离开大学有几年了,看到学生还在那里反复演奏数量很少的那么几首名著,我觉得这样少了点创意。其实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我在读关于巴赫大提琴组曲的内容,它们到1930年才流行起来,我觉得挺难以置信的,因为世上的每一个大提琴手都在尝试攻克这些曲子,但肯定——必然还有其他的曲子。做老师之后,我开始进行更多我认为十分必要的探索。所有的音乐学生都应该持续探索,他们不应该——如今的惯性就是我们听到好的录音,就说“我想拉那首”,所以现在我们为学生选择的东西,常常是我们已经听过别人做过的东西,所以其实一直缺少富有创造力的发掘……

Alex:嗯,为什么我们的目标会是达到足够好的水准,以再现我们从录音里听到的对于精彩乐谱的绝伦演奏呢?

Oliver:当然,这是一点。

Alex:然而……如果要说学生的表现,我想学生必须要先达到某个水准,然后才能到达那个能力层次,让音乐以一种个人化的方式倾诉。

Oliver:我同意,我同意。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的情况有点失衡,仅此而已。

Alex:当然。

Oliver:随时随地我们都能听到一首曲子的录音然后说“我想拉这首”,但是我们很少被鼓励去寻找闻所未闻的事物。这就是我想让我的学生做的事,我想鼓励他们去发掘。就是这样。

Alex:好的。让我们无缝衔接到你即将在BMF中演奏的音乐,它们就很广为人知,或者至少肖斯塔科维奇的《大提琴和钢琴奏鸣曲》是这样。

Oliver:无疑是名著之一。

Alex:对,非常好的名著,或许超过罗西尼的《大提琴与低音提琴二重奏》

Oliver:嗯哼,嗯哼。

Alex:尽管我见过这首被演奏过两次,已经比我这辈子见过的很多曲子要好了。

Oliver:(笑)

Alex:你和这两首曲子的关系是什么?比如它们在你top5挚爱之中吗?或者它们对你来说陌生吗?或者……你和它们是什么样的关系?

Oliver:在这个时刻,我希望我学了更多历史,这样我就可以滔滔不绝了,但是不,我还没有机会这样做——

Alex:不,这是一个私人的问题,直接与你个人有关。

Oliver:噢,关于我个人……在这个时刻,其实很有趣的是,我演奏过这两首曲子。就像我做很多其他事那样,呵,说出来很丢脸,我学习曲目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我年轻的时候一首可能要学一年,每天好几个小时好几个小时地练,然后十年不再去碰。所以这是非常特别的,我练习的量和比例……是这样,我为自然发展(spontaneity)预留了更大的空间,我并非事事在握。我把基础和技巧练好,然后我喜欢做的就是向你调谐校准,聆听你的演奏,并有所发现。所以这就是我现在的立足点,几乎像是捡起一门过去的语言一样,比如像我刚刚说我出生在香港,四岁的时候来到澳大利亚。我忘了广东话怎么说,但是在我十二岁到十五岁之间,有人试着(帮我)把它重新捡起来,并且比较成功,足够让我跟我祖父母交流。不管怎样,这是一种很奇怪的联系,它的一部分在我的潜意识中徘徊,就像肖斯塔科维奇的这首曲子,不断让我回想起十年前那些怪事,比如老师说过的话……之类的。但我让它更多地成为探索性的、自发性的体验。

Alex:我想我会将这个问题重新措辞一下,我不是说将故事或者叙事投射到音乐上,我问的更像是,如果要你用几个常用词来形容这两首曲子呢?它们对你来说有哪些意义?

Oliver:噢

Alex:关于它们你想要分享的最核心的部分是什么?

Oliver:噢,好吧,关于罗西尼的《大提琴与低音提琴二重奏》,我想它是……轻松愉快的,并不严肃,带着一点乐趣,以及美妙的意大利美声。你知道,罗西尼并不完全是一个专业的作曲家,我不是说他的音乐就因此到不了那个水准,只是他生活中还有其他事,比如他有一段时间当过屠夫?

Alex:(笑)

Oliver:所以他音乐中流露出来的并不是沉重、严肃的景象。但依然是很美的。至于肖斯塔科维奇,他的作品总是……比如我们一起演奏的那个第三乐章,天哪,感觉是最极端的凄凉、失意、悲观的音乐,我听过的几乎都是这样。而且他一直受到压迫……我记得他的很多作品都写于1934年?那段时期他的多数作品,比如《姆钦斯克县的麦克白夫人》都被禁止演出,他的职业生涯和生活都岌岌可危。但是因为没有歌词和叙述,他作品中的意义也就更加隐晦,因此这首奏鸣曲幸免于难。我认为他想要传达的内容是始终如一的。

Alex:没错,虽然纯乐器演奏的音乐更加抽象,但是作曲者表达的内容是一致的。

Oliver:我同意。我想,在斯大林的统治下生活……一定不是很容易。

Alex:不过肖斯塔科维奇对我来说,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交响乐范畴下的正式活动中,半小时的奏鸣曲,感觉就像时间停滞了,从第一乐章的第一个音符,直到结尾。但是其中与众不同之处又如此丰富,比如第四乐章,非常……那个词是什么来着?

Oliver:我想是(……和)诡异?

Alex:诡异,没错,但另一方面第一乐章又相当精巧,有点活泼,还带有一种美好的探寻。第二乐章则是怏怏不乐,非常……

Oliver:有很多对比。

Alex:每一章节都有很多对比,所有的音阶都是情绪。

Oliver:正是如此。

Alex:好,我很期待我们的演奏,我希望听众们听了这个对谈会立刻掏钱买票(笑)参加这场活动。我觉得现在是一个很好的为谈话收尾的时机了,谢谢你,

Oliver:也谢谢你。

Alex:谢谢你分享这些想法和故事。听众们,Oliver将要在Gravity场,也就是2020年BMF直播系列的第三场中出演。演出是实时转播的,日期在7月4日星期六,澳大利亚时间下午6-7点,我们希望提醒来自海外的听众注意时差。由于活动的性质,录播不会永久有效,只会在我们表演的期间保留一小段时间。感谢你的收听,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