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戒的意思是單身快樂

/灰谷兄弟 /JK等級的黑幫高層宮鬥 /有比較過激的肢體暴力 ! ! 十二年後大家都成為了真正的人渣 ! !

梵天高層幹部八點半在俱樂部約會。三途、灰谷兄弟、鶴蝶都要到。鶴蝶打電話來說通勤時間高速上堵了,可能遲到,三途提議大家打盤球打發時間。他自己提的議,因此先手。灰谷龍膽邀哥哥做自己先手,蘭禮貌推卻,說自己很久沒碰球,恐怕手生,作壁上觀就可以。

聚會結束。龍膽親自送哥哥回去。他自己駕車來的,沒帶保鑣。蘭便讓自己的司機先回去,空手上他的車。上車後,灰谷蘭一逕沈默,等龍膽開到交流道口方啓金口:你不該自己一個。

綠燈剩下三秒,龍膽熟練地打方向燈,直行左轉,頭也不回地說,你不也自己上我的車嗎。

「但我不是自己過來的。」 灰谷蘭說,「你應該更小心一點。」

龍膽認出他淡漠中的責備,自知理虧,仍然有些氣悶,流暢地超過一輛砂石車,岔開話題,問哥哥上次那件事收尾得怎麼樣,蘭說,都結束了。意思是該拿的賠償拿了,該死的人也通通死光了。

上次蘭的組遭偷襲,炸了一間夜總會。炸彈在晚上十一點半爆炸,逢上營業高峰期,死了一堆客人和陪酒小姐。那天蘭也在店裡,要不是他臨時有事,提早半小時離開,也免不了受波及。算他命大。龍膽想。

佐野萬次郎慣例不管錢的事,或著說他照樣不管任何人的死活。茲事體大,他們兄弟跟三途緊急開了會,龍膽問他需不需要幫手,蘭婉拒了,話盡於此,去陽台接了一通電話,匆忙告辭。蘭離開後,三途待在他家喝酒,自己用夾子往威士忌杯裡添冰塊,一邊說,蘭被人槓上了,接下來有得他忙,他的其他生意恐怕也會遭點殃。語氣有點幸災樂禍。

龍膽說,你不會知道些什麽吧。

三途忽地抬頭,徬彿吃驚一般。他們定定地凝視了彼此一會兒。

新拋光的流理台面是黑曜石,像結冰的湖一樣滑,三途春千夜把那杯威士忌推過來,龍膽接下,依舊警戒地逼視他,看著他再一次打開冰桶,挑挑揀揀一段時間,最終夾出的那一塊,圓得像鵝卵石,被三途舉在燈光下欣賞了一下,再心滿意足地扔進杯裡,發出格外脆實的聲響。

瘋狗三途說,白痴啊,我有的話還會這麽說嗎我怎麽可能跟你承認我搞你哥⋯⋯我找死嗎?

龍膽瞧不起三途,認為他只是萬次郎豢養的一條瘋狗,崇拜誰的殘暴,就舔誰的褲腳。不過跟其他幹部比起來,龍膽寧願跟三途在一起,起碼對方沒嗑藥的時候還算能說得上句人話。

順帶一題:梵天的高幹之間,蘭的業績最好,每月營業額最高。他們視財如命的的會計可可非常贊惜他的才能,說一間夜總會過繼到蘭手下,就像貧民窟變印鈔廠。

龍膽想那是因為他管理小姐們有手段。他是個很好的老闆,贊助她們去乾淨的診所打胎,吃食藥署核可的有效藥。為什麽哥哥在意這些,還要歸功於他們的母親:媽媽吃了過期的避孕藥,生下蘭;因為墮了太多次胎,再打孩子,刮過太多次的子宮壁就會像太薄的氣球一樣破裂,只好生龍膽。

那兩枚手榴彈讓他哥丟了幾千萬,還不包括撫卹家屬的金額。例行月會上,可可向他的損失問責,萬次郎心不在焉,面無表情,隨侍一旁的三途事不關己,面露嘲諷。他哥皮笑肉不笑,鞠躬道歉,保證下次集會前就能解決。

散會後,龍膽和蘭約晚飯。他訂了一間懷石料理的包廂。

梵天以暴力起家,以脫序聞名,像一頭患狂牛症的異國美洲水牛,闖入鬥牛競技場,不太受當地傳統會社待見。龍膽訂這間餐廳,保險起見,用的是女朋友的名字。對象更迭的頻率太高,龍膽偶爾會向櫃檯報成前一任的姓氏,搭配前前一個的號碼。

蘭說,是我上次在你家裡看到的那一位嗎?

不是。龍膽擺手否認,一邊席地坐下,不太規矩地盤起一隻腳。你見過我女朋友?

化妝品。蘭說:浴室櫃子裡的菁華液換了。當然有可能是她換了牌子。 不,是人換了。龍膽有點噁心他的明察秋毫,嘖了一聲揮手坦白:盡力了,超過三個月不可能。

再試試看吧。蘭勸他,總不能不結婚啊。

說的時候,菜端進來了。龍膽盯著哥哥的手,忽然有點陌生,哥哥末指那枚鋼戒戴很久了,低調得幾乎融入皮膚,就像真正的指節,此刻卻不見蹤影,龍膽意識到什麽,不太禮貌地笑了一聲,說,終於想要談戀愛?蘭似乎另有思緒,並未回應他,只是用筷尖戳剪那條炙烤的白帶魚,龍膽見他淺嚐了一口,向旁邊跪坐著倒茶的服務生轉頭說:這條魚似乎不夠新鮮,幫我拿走吧,麻煩你了。

語氣十分和藹,並非暴力集團的粗魯句式,徬彿他說的是茶不夠了,而不是一條魚臭了。也許魚根本沒有臭,龍膽瞥了那條平白地皮開肉綻的魚,猜想。

服務生舉著方形盤,挪著膝蓋退下。和室門拉開又閉合。

包廂裡只剩他們。蘭閒話家常一樣向他透露:丟炸彈的小弟有兩個,好像是大阪那邊的暴走族,應該是被雇來辦事的,背景還在查。

搞不好是鶴川會哪個小組乾的。龍膽聳了聳肩,他們最近挺囂張。 蘭說,或許吧,我再查查。

包廂精緻而寬敞,那扇和室門的開闔流暢無聲。無縫接軌,蘭繞回女朋友的事,並正經地宣佈,自己要結婚了。

跟誰?龍膽將信將疑,仍然慶幸自己此刻沒在咬什麽東西。

你沒有見過,也不是這邊的女人。蘭放下筷子,向他說:是一個銀行櫃員,我二把手的妹妹。 是個很好的人。灰谷蘭這麽說。

蘭的夜總會被襲的事情,龍膽讓自己的心腹秘密調查。他組內不少關西來的兄弟,幾天後在柏青哥店逮住了人。對方還是個青少年,把手提袋夾在腿中間打小鋼珠。手提袋一拉開,是換洗衣物,底下掩蓋著白花花的鈔票,用橡皮筋綁成一綑又一綑。

龍膽趕到店,瞭解狀況之後給哥哥打了通電話,簡要傳達: 我不小心抓到你需要的人,該問的也不小心問完了,還需不需要給你交過去? 是個小鬼,據說是個姓石原的人指使的,龍膽說。雖然很大可能是假名⋯⋯不過你那個二把手是不是也叫石原?

叫石原的多得跟地鐵站一樣。蘭在電話裡笑了。不是要你別管我的事⋯⋯算了。

龍膽想替我怎麽辦就怎麽辦吧。蘭這樣說。

龍膽掛電話,扯來旁邊機台的塑膠椅一屁股坐下。他等會有個正式的會面,因此穿著訂做的昂貴西裝褲,這會兒出於習慣,仍然雙腿大開,模樣有些滑稽。他拉掉犯人頭上的麻袋。對方蜷縮在地,鼻青臉腫,差不多已經被打成了豬頭,不過仍然可以看出,那是一張相當年輕的臉。龍膽有點感觸,回憶起青春期的蠢事,一邊問話,一邊抽起了菸。

你從大阪來嗎? ⋯⋯

龍膽升幹部有五年了,很久沒乾拷問的事,撓了撓頭髮,意識到自己還握著打火機,就彎下腰,點起火往對方眼珠湊。

青少年開始招供: 是!!我從大阪來⋯⋯我坐新幹線過來!有個叫石原的男人給我車票和錢,然後在月台接我⋯⋯除此之外我什麽也不知道

龍膽要他詳細講一講那個男人的模樣。青少年形容了身高體型跟頭髮,還有講話的腔調,均符合龍膽對他哥哥那個部下的印象。 他還提過什麼什麼人嗎?

青少年說:似乎有,好像是一個大人物⋯⋯是個幹部 灰谷龍膽不耐煩了:大人物他媽多得跟地鐵站一樣⋯⋯哪一個幹部?誰的幹部?

青少年:好像⋯⋯是個梵天的幹部⋯⋯他只在電話裡提過一次⋯⋯姓灰⋯⋯灰谷⋯⋯ 他看熱鬧的那群手下們狂笑不止,龍膽想自己廢話實在聽夠多了,大概不用再聽下去,於是掏出手機,向灰谷蘭發了封訊息。然後他嘆了一口氣,問對方今年幾歲。

青少年說,自己十七 很成熟了嘛。龍膽說。嗯⋯⋯你在大阪是乾什麽的? 我是⋯⋯大阪新卍會的⋯⋯一番隊副隊長。 龍膽嘀咕:聽都沒有聽過。他看熱鬧的手下們哄堂大笑。 跟你一起扔炸彈的是誰? 是我的⋯⋯兄弟⋯⋯ 龍膽搧他一巴掌:廢話 ——我的親兄弟!親兄弟! 親兄弟? 是⋯⋯是我的弟弟。

龍膽問他弟弟在哪裡,他說不曉得,有一個男人讓他們分頭走,說這樣比較安全。龍膽用菸頭燙他舌頭,問他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青少年說不知道,龍膽再燙他,他仍然說不知道。

灰谷龍膽不耐煩了,把他拽起來,嘆了一口氣,說道:你知道嗎小鬼,我知道你一定在想我會可憐你,因為你可能猜我也有一個哥哥⋯⋯然後我就會原諒你,送你去車站,甚至給你買一個便當,讓你平安抵達大阪,回到不知道哪個社區繼續翹課繼續騎你的摩托車,是這樣嗎?

你到現在還以為被揍一頓可以解決所有事情,是這樣嗎?

龍膽晃了晃他,青少年沒有說話,鼻血向下滴,龍膽中學生物課沒有認真,此時才確認,原來眼珠燒焦跟普通的肉也是同一個臭味。 龍膽甩開他,厭煩地將手往椅腳上抹了抹。他今日情緒欠佳,說出許多自己也訝異的話。

既然你是哥哥。龍膽最後說:如果你真的想保護你的兄弟,就不要離開他。這件事長大了也一樣。雖然你不會長大了⋯⋯我是說爽的。

語罷龍膽站起來,踩斷了他的脖子,讓手下把屍體捲起來放進後車廂,又命令不准把今天的事情說出去,哪張嘴漏風就等著腦袋漏風。沒人覺得他在開玩笑。

龍膽當晚睡女友家,蘭三點半打電話來的時候,他恰巧做夢醒來。他赤裸地從女人的手臂間鑽出,披上外套進廚房接了電話。

話筒裡,他哥哥的聲音跟夢裡的一模一樣。某個剎那,龍膽以為自己並其實沒有醒來。

蘭說:他弟弟我也抓到了。事情有點大,差不多就像你說的那樣⋯⋯不過大致已經解決了。謝謝你幫我。

客套什麼。龍膽打開冰箱,只找到一瓶法國礦泉水解渴。所以你打算對石原怎麽樣?

說出名字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上次蘭跟自己吃飯,提到結婚的事情: 女人叫石原百合子,是他二把手的妹妹,在銀行做櫃員,是個很好的人。

蘭笑了一聲,說你明早就會知道了⋯⋯我吵醒你了嗎?

是。龍膽夾著手機,並不對他客氣。 對不起啊。 ⋯⋯算了,沒關係。龍膽向哥哥說,你早點睡。 蘭向他說晚安,然後掛了通話,並沒有提義兄弟或者未婚妻的事。

一具赤裸男屍在清晨被海巡隊撈起。龍膽十一點多醒來,點了外賣留在女朋友家吃早午餐,看午間新聞的時候等來了即時報導;照片打了馬賽克,堤岸附近拉起黃色封鎖線,由於屍體面目全非,暫時無法辨識身分,死因是重物多處衝擊造成的臟器破裂。叛徒的代價,龍膽想。隨後女朋友嫌報導內容噁心,不適合配飯,就關了電視。

「你最近倒挺牤的。」 龍膽向汽車後座說。「辛苦你了。」 「沒什麽,你也幫了大忙。」沈默半晌。蘭問,「今天為什麽送我?」 「不想要你可以隨時下車。」

「我很樂意。」 蘭連忙解釋,「但你一般不會這樣。」 「我心情好。」 龍膽哼了一聲,瞥了眼後照鏡,確認沒有跟車。「我贏了那混蛋兩場⋯⋯話說你怎麽不打球?上星期不才跟明石打麽手生得也沒那麽快吧。」

「我有點累。」灰谷蘭坦承。「太久沒運動了。」 「沒事多去健身房唄,」龍膽調整導航。「回新宿?」 「不,我今天回舞濱那裡。」 「舞濱那間?你早說啊。」龍膽皺眉,「什麼時候搬過去了?」 「不,只是去那棟房子拿點東西,順便過夜。」蘭說,「慢慢開吧,反 正不趕時間。」

龍膽問他打算拿本來的石原組怎麽辦。

「大家以為他失蹤,還在鬧呢。」 蘭嘆氣,灰谷知道那是他冷笑的修飾,「都在懷疑是鶴川會,順利的話我打算就這樣把禍嫁過去⋯⋯畢竟這是窩裡反,傳到本部不太體面,這樣剛好。」

「⋯⋯真的是石原自己幹的事?」 龍膽斟酌著問,「我印象裡他不是那麽有膽子的人。」

「哎呀,」 蘭苦笑。「你是為了問這個才載我的嗎?」 「感覺你瞞著我什麽。」 龍膽嘟囔,他望著前方,躲避後視鏡裡的目光。他不善長口頭表達。「⋯⋯別那樣看我。你不講也行,總之我不想在三途面前問。就是這樣。」

「沒事,你沒什麼不能聽的。」 他哥哥說: 「我還以為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呢。」

「你也有想問我的事情?」

也不算。灰谷蘭說。新消息很多⋯⋯好的壞的都有。最近太忙了沒什麼空找你,都怕你不認我這個哥了,抱歉哪。

「少來了,你根本不會抱歉。」 龍膽翻了個白眼,「有屁快放。 」

「⋯⋯那天其實我早就抓到他弟弟了,」 蘭說。「在你打電話給我之前。」

「下次那個時間打電話我就不接了。」灰谷龍膽回憶當晚,在前座嘀咕。 「因為我突然有不祥的預感,」灰谷蘭輕描淡寫。 「不祥的預感?」這倒可以諒解。他們這行吃運勢的飯,他哥在這方面一向嗅覺靈敏,頗有前見。灰谷龍膽哼聲,「怎樣?對我還是對你自己?」 「我其實忘了。」蘭說,「反正不太好就是了。」 「總之沒實現就行。」龍膽聳肩。「行吧,然後呢?那天到底怎麼了?」 「我在我自己的車庫問他話,旁邊沒有別人。」 蘭說,「我車庫有一袋高爾夫球棍⋯⋯他十分鐘後就跟我承認,給他錢帶他來的人叫石原。」

「⋯⋯ 」

「我問他知不知道是誰讓石原來的,石原背後有什麽人,他告訴我是灰谷。」蘭向他說。「這時候你剛好打電話來,說你抓到了他的兄弟,兇手的名字是石原。」 「我那個小鬼也有說到灰谷。」 前方忽有一輛逆行車,龍膽罵一聲媽的,大拍喇叭,兩車呼嘯而過。他緊握著方向盤,有些焦躁,忽然想調高空調的溫度。「⋯⋯但這不廢話嗎?石原的老大不本來就是你嗎,你哪可能自己炸自己的店。」 「我也覺得不可能,」灰谷蘭說,「所以讓他再想。」 龍膽皺眉,忽地意會到了什麽,啐了一聲,「不會吧。」 「他說了你的名字。」灰谷蘭在正後方向他說:「結果那個灰谷是你。」 「他說那個人叫做灰谷龍膽。」

龍膽沒有回頭。

後視鏡裡,一把手槍指著他的後腦勺。他哥哥現在脫下了外套。龍膽的檯球是蘭教的,他承認自己不如哥哥。由於天賦異稟,經驗老道,蘭的進洞率極高,姿勢非常優美。龍膽想像哥哥拉桿的樣子:臀部緊繃,頸背壓低成一道弧線,手肘向後方高高抬起——這時候一定會露出外衣隱蔽下,吊帶上掛著的槍套,鼓鼓囊囊——手臂像一根撞針,只那麽狠毒的一抽,然後——

當然這一切只是他的想像。後視鏡裡,他的兄長仍然坐在那裡,衣著整齊,儀態優雅,手擺在交疊的膝頭上。

「你話他媽倒是說完啊。」 灰谷龍膽忍不住打破沈寂,擔心那一瞬間自己下意識放開了油門。「我差點要害怕了。」他說。

「別急嘛。」 蘭笑了,「當然不是你。炸彈是石原叫那兩個暴走族丟的,但整件事是三途搞的鬼,他讓石原以為是你。」

「哈。」 龍膽想起上次三途在自己家廚房說的話。那小子

「他承諾石原假如我掛了他就能作為二把手頂我的肥缺,」灰谷蘭說,「沒想到我這麼命大。」

「還要借我的刀殺人是吧。」 龍膽接過話,操方向盤打過一個彎。

「膽子挺大。」

「這招還不錯,畢竟大家都知道你不會放過殺我的人。」 蘭聳了聳肩。「除非你自己要殺我。」

車輪承軸發出尖刺的古怪聲響,龍膽沒有回話。

灰谷蘭突兀地說你能把溫度調低點嗎好悶,龍膽問他何不脫外套呢,蘭恍然說,對喔,我還穿著,都忘了。

「你果然就是不想露槍。」 龍膽瞟了眼內照鏡,「⋯⋯就想你怎麽可能放棄贏我們的機會。」

「分心打球容易輸,還不如不打。」 蘭聳肩道。「地方是他的,鶴蝶遲到,你又沒帶槍,我比你以為的還緊張吶。」

「⋯⋯我倒沒發現他特別對我有意見」前方有檢測站,紅燈刺眼地發亮,龍膽草木皆兵地遲疑片刻,終究在三角錐前減速下來,搖開車窗,向臨檢的警察出示證件。「除了萬次郎他對誰說話不都陰陽怪氣嗎。」

「我們私下長期有點問題⋯⋯你沒感覺也正常,我看是他挺喜歡你的。」 蘭繼續說,「不過他也曉得不可能只跟我們其中一個作對,得先讓我們自己翻臉。」

他說話的時候,警察正在查龍膽的證件。

「上報嗎? 」龍膽搖上車窗,把車開上大路,緩慢地加速,窗外夜色模煳地呈線狀略過。

「不,」出乎龍膽的意料,蘭這麽說。「低調處理吧,歸根究柢還是我的家務事。被耍的最慘的還是石原呢,三途原本答應他會處理掉那兩個打手。」

「結果直接扔進咱們家門前當餌是吧。」 龍膽冷哼,「我就想我那群飯桶找人甚麽時候這麽有效率。」

「石原大概也這麼以為,覺得至少還能再拖個幾天。」 灰谷蘭說,

「至少我會花點時間查你,然後三途就可以搞點事情來掩護他。」

「所以你打電話給我到底是什麼意思,」龍膽忍不住問,「你害怕了?不會吧。」

「我也是人嘛,」蘭說,「一天內用同一根球桿打死了一個話都講不清楚的小孩跟自己的義兄弟,三更半夜心裏有鬼難免吧。」

「⋯⋯下次別那個點打來。」龍膽問。「你打算怎麼辦三途?」

「跟若頭大人公開作對?不怎麼辦。」 灰谷蘭說,「石原我也殺了,這事就算了。何不把債算在鶴川會手上呢? ?我的組還欠可可錢呢。」

「⋯⋯」

「怎麼了?」

「我是不想就這麼放過他,但你說的算。」龍膽說,「反正要用我的人就說一聲。」

「你想死嗎?」

「他那個性格,對我們有意見了,待在他手下遲早要完蛋,」 龍膽聳肩,盯著紅路燈說,「還不如自己找個舒服的死法。」

「那倒是真的,」鏡面的陰影中,灰谷蘭的表情若有所思,自語似地道。「石原之前也這樣勸過我。」

「⋯⋯不過那時候我砍了他一根指頭,」灰谷蘭說,「我的意思只是,他就算是我的義兄,也不能那樣對我說話⋯⋯但顯然他誤會了。」

「我看他誤會得挺大,」龍膽換檔的時候冷笑,「我對你動腦筋?開什麼玩笑。」

「石原是意識到自己真的要死了才供出你的名字。」 灰谷蘭說。「他還相信你會救他呢。 」

「哈,」龍膽憋了一陣才擠出能聽的話,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笑聲乾癟得不體面,「那你不得氣死嗎?」

「可惜婚結不成了,」灰谷蘭嘆氣。「我鑽戒都買了呢。」他說。

車速降到十公里以下,再到五,趨近於零。龍膽煞住車。灰谷蘭的別墅在新規劃的郊區,從市中心開車得花不少時間。夜很深了,附近只有孤零幾盞高挑的照明燈,龍膽想起小學數學課本,算路燈間距離的題目。人行道是新鋪的木版,平整漂亮,尚未潮蛀。確認安全之後,龍膽讓哥哥下車。導航任務結束,手機螢幕上顯示室外夜間溫度二十八度,但是夜間有風,體感不算燠熱。灰谷蘭穿回大衣,回頭彎腰敲了敲車窗,龍膽把窗搖下去。

「可能陸續會看到一些風聲。」 蘭說,「一切照常,有甚麽特別的我會通知你。」蘭和他緊緊握手。他們兄弟有一樣的又硬又冷的手,此時像鋼筋嵌合著鐵骨,龍膽這才發現,哥哥又把那枚尾戒戴了回去。

「不需要你提醒,」 龍膽不耐煩地哼聲,從窗沿抽回硌疼的手。「下次別再看走眼了。」

「知道了,」 蘭應聲,樣子似乎很愉快。「謝謝你送我回來,路上小心。」

龍膽目送哥哥走進屋子,等二樓的主臥燈亮起,才驅車離開。他趕在日出前到家,脫了鞋就在長沙發上倒頭睡死,隱形眼鏡都沒摘。醒來的時候,已是隔天傍晚,他眼眶酸澀疼痛,幸好日拋不算乾得徹底,家裡有刺鼻的蒸騰的女用香水的氣味,龍膽捏著鼻子尋到浴室門口,發現踏墊上有玻璃碎片,大概是搬走的時候打破的,今早累得嗅覺失靈,就甚麽也沒發現。

接著龍膽大略把家裡掃了一遍,清理了前女友的新鮮遺跡,掃的時候依稀聽見震動音,在沙發墊的縫隙裡挖出了手機跟車鑰匙。龍膽解鎖手機,沒理那幾百條通知,點開瀏覽器找了個新聞網站,輸入自己上回在前女友家過夜的日期,找到了石原的新聞,最新的後續報導,今天中午才更新了一次。

: 法醫已經透過基因比對確認,該男屍生前身分為幾日前由家人通報失蹤的石原佐二,死時三十八歲,從事個人金融業。本日中午,其旁系血親石原百合子,從三菱東京UFJ銀行某間六本木分行樓頂墜落死亡,動機不明。目前重案組將接手該案,調查兩案之間是否存在連結。

報導沒有附照片,龍膽覺得很好笑,人都死了,他還是不曉得哥哥的未婚妻長什麽樣子,只聽說是個好人,徬彿灰谷蘭想不出比好更昂貴的形容。好人歸好,但這世上好人實在太多了,並不特別值錢,也不特別擁有受寬恕的資格。石原把自己想得太偉大了,跟那個大阪來的窮小混混一樣,龍膽走進浴室盥洗,在洗手台摘掉隱形眼鏡,用顫抖的手挪騰上下眼臉。

石原也不過是東京黑幫像日本地鐵站一樣多的幹部裡的其中一個,他的妹妹也不過是像地鐵站出口一樣多的好人中的其中的一個。但是這世上與你血脈相連的只有兄弟一個,皮膚上與你有成對烙印的也只有一個,為了你放棄一場必贏的臺球的只有一個,為了你在小指中間的指節重新戴上戒指的也只有那麽一個⋯⋯你在你兄弟的遠方為他流血,就像在他的面前為他流淚一樣,毫無意義,在我們的地方,只有明白這點又幸運的混蛋才能長大成人。

龍膽稀奇,自己竟然還沒有忘記那個青少年的臉,或許是因為他拿火烤他的眼睛,他眼珠的顏色變得很淺,有一點像灰谷蘭。龍膽想自己大概明天就會忘了他,就像他混淆他那些前女友的名字跟號碼。

淋浴完,龍膽擦乾手走出乾溼離間,取走架子上的手機,心血來潮,向灰谷蘭打了一條訊息。

灰谷龍膽在鍵盤上敲,「單身快樂。」

他按下發送。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