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因X你】恶魔糖果 part I

AO3:https://archiveofourown.org/works/57194326   “你們叫我惡魔?好啊,那我就證明給你們看吧。”      【楔子】   艾因關於童年的記憶,只剩下一個狹窄的衣櫃。      不同材質的織物和防蟲藥劑的味道層層疊疊,擠壓得他近乎透不過氣來,但是他依然努力把自己縮排一個角落裏,不能亂動,不能隨意呼吸,如果衣櫃門不慎被推開的話,家人努力把他藏進來的努力就白費了。   他閉上眼睛抱緊自己的雙臂,把骨骼和肌肉收緊,想象自己是一隻小貓,一隻兔子,一隻小鳥,讓自己的身形儘可能的小,控制自己的氣息近乎微不可聞,才能不被任何人發現。   走廊裏那些沉重凌亂的腳步,木地板被靴釘踩得吱呀亂響,金屬門鎖和合頁發出的生澀聲響,都離他的意識越來越遠,這個漆黑狹小的空間緊緊包裹著他,把衣櫃以外的世界隔開。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小的身體便從顫抖逐漸變得酸澀,而酸澀又讓眼皮越來越重,瑟縮在漆黑角落想要消失不見。

  不能恐懼,恐懼只會讓人變得遲鈍和愚蠢。   想象恐懼像是鬼魂一樣穿透身體,什麼都留不下來。想象自己不害怕任何東西,就能讓心靈平靜下來思考。   自己為什麼會落到這個境地?到底做錯了什麼?如果他不記得做錯了什麼,他又如何能贖罪呢?      所以,只要睡過去就好了。   睡過去,再醒過來,就是全新的一天。   不去期待醒過來的時候是否還會看到太陽照常升起,此刻的他只是太累太累了。   這時,走廊裏的腳步停頓了,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像是碾壓在他心臟上,一步一步的走近了。   然後伴隨著吱呀一聲,衣櫃的門被開啟了,刺眼的光線勾勒了一個人形的輪廓。      “■■■■~”

  【1】伊始   艾因或許也知道,自己在這個學校算個異端。   但即便如此,艾因的眼神裡分明也寫著,即便是被預言部判定為危險分子的未來魔王,被學校安排她這樣一個“老師”,也有那麼一點離譜了。      或許,是因為“老師”那漆黑寬大的法師袍相對她纖瘦的身形並不合身,還沾著成分不明的殘渣,巫師帽也散發著焦糊味兒,左眼還佩戴著著黃銅製的目鏡。   蓬鬆得像鴉羽般的長髮披散開來,混雜著藥草和藥劑的氣味,明明像是什麼沉迷藥草學實驗的怪人,卻長著一張過分年輕的臉,過分興致勃勃地分析著他的成績單。   況且,在學生間一直都有傳言,預言部把難纏的學生故意分配給實習期的年輕教師,或者因為學分不夠而被迫留校生也可以申請當低年級的輔導員,實際上只是試圖把難纏的問題學生和試圖成為老師的愣頭青一起合理合規的解決掉,說不定這個看起來很年輕的“老師”也是如此吧。   高情商的說法是輔導,低情商的說法應該叫勸退。      一般來說只要學生和老師之間,只要安安分分相安無事的度過幾年就可以了,但是艾因還是覺得和她在一起,多少會有點度日如年。   “哇,反應、力量、魔法威力都相當出類拔萃,體質和理論成績也不錯,雖然儲量和控制能力還有提高的空間……只要稍微加強協調和經驗,順利畢業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了。”   算了,至少她看起來也並沒有把艾因當做麻煩的傢伙,不過實際上,艾因已經身體力行的勸退過好幾個想蹭學分的實習教師了,幾乎可以說是惡名昭著。

  “主攻科目是……惡系?真是很特別的選擇。”   是的,畢竟沒有辦法保護的自己,也就同樣沒有辦法保護想要保護的人。   但是似乎年輕的老師倒是沒有打算追問艾因選擇這門學科的理由,亦或許是學院已經提前告知了她吧,她依然面不改色的繼續翻閱著他的檔案。   接下來幾頁,大部分都是被特殊保密墨水徹底塗黑的過往經歷了,即便不是以一個孩子的年齡來看,也足以稱得上罄竹難書。   “艾因同學,之前的故事似乎有點多……等你有空再慢慢和我說吧。”老師大大咧咧地伸出手,笑得讓佩戴在左眼的金屬目鏡近乎嵌進眼窩裏,“今後四年,我就會是你的老師了。”

  但是,艾因並沒有伸出手迴應她的意思。   或許是因為身高差,他只能從略微仰視的角度看到她的下巴,這讓她的姿勢顯得十分的傲慢。   亦或許她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後知後覺地從髒兮兮的法師袍裡掏出幾顆顏色詭異的糖果,俯下身來和他的視線平齊。   “要吃糖嗎?草莓味兒的。”   “……不了,我不喜歡。”   在她的眼裏,到底以為眼前的學生是幾歲啊,想到這點,艾因的心底裏更加不快了。就算再喜歡甜食,至少現在也不是從輕易從她那裏接過糖的時機。   “哎,果然今天的試驗品,看起來就不是很好吃的樣子——不過至少味道還是不錯的。”   她有些悻悻地把顏色詭異的糖塞進自己嘴裏,露出了誇張的表情……更可疑了。   如果不是這樣顏色過於詭異的糖果,其實也不是不能稍微試一下的,畢竟惡系魔法也對毒藥有一定的抗性,況且聞起來甜滋滋的草莓味兒也並不壞。   但是好在,只要艾因能夠正常去上課,這個老師平時還是更喜歡在魔藥實驗室搗鼓自己那些瓶瓶罐罐。   看起來比起魔法,她更感興趣的是化學和礦物,也沒有興趣多幹涉艾因其它的課餘生活,多少讓他舒了一口氣。   只不過嘛,如果只要安安分分按部就班就能順利的在魔法學院待下去,艾因也不至於混到需要常年向輔導部報告的程度了。      “那個傢伙,又有新的……了?”   “哇,到底是哪個……那麼倒黴……”   “……可不能說,反正最後……都一樣……”   窸窸窣窣的竊竊低語一直蚊蟲一樣的縈繞著,即便想要忽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本來艾因也已經習慣了,但是今天的罪魁禍首卻是因為身邊的人……      “那個髒兮兮的魔女怎麼也會到學生食堂吃飯?”   “該不會給我們的食物裡下毒吧……”   “據說,光是被她碰過的餐盤和桌子都洗不乾淨,只能被扔掉。”   “噫,真的假的?”      艾因索性把餐盤也放在那桌,自顧自地在她身邊坐下了。   “老師,你不覺得到學生食堂裡吃飯,太過顯眼了嗎?”他壓低聲音問道。   “沒辦法,教師津貼還沒有打到我的卡上……況且這裏離實驗室更近。”她滿不在乎的聳聳肩,似乎並不爲了和他一起吃飯才選擇這裏的。   但是,恐怕在這裏讓你顯眼的並不是因為老師的身份吧——艾因感覺這麼失禮的話,有些說不出口。   在魔法學院裏,即便是藥劑學和植物學,老師和學生也能維持一身乾淨整潔的三件套制服。畢竟,實際操作都是使用使魔和法術操縱瓶瓶罐罐來完成的。   像她這樣,會因為魔藥實驗搞得一身髒兮兮的的人,幾乎和那些愚鈍的麻瓜沒差別,更別說常年佩戴古怪的黃銅目鏡,完全就像是個繪本里的科學怪人。      “怎麼了,新來的,一來就佔了我們的位置?”幾個頭髮梳理得筆挺的金髮學生出現在他們面前。   “哦,不好意思,我想桌子上應該沒有寫名字,況且,我也只是想和老師坐在一起。”艾因撇了一眼他們徽章下刺繡的花體縮寫,果然一點都不出人意料。   “有沒有可能,我家姓氏就掛在這座實驗樓上?”他身後的小跟班們恰到好處的發出了輕微的笑聲。   “或許,令尊也願意找校董事會確認一下捐款權益,是不是包括可以隨意徵用這裏每一個座位?”艾因頭也不抬的繼續拿起麪包,一邊把餐刀到握在手心裏。   “哦,或許需要提醒一下,輔導體系的津貼,魔藥學獎學金……還有用於惡系魔法控制預防基金,都是我家認捐專案的一部分。”那個學生的指節扣在木質桌面上,啄木鳥似的炫耀自己的存在感。   “那個,或許下次捐款的附加條款,你可以要求把隨意使用校園內任意一張餐桌也列入捐贈人權益之中,而不只是用來央求教導主任來給你的期末考試成績兜底。”老師默默按住了艾因攥緊餐刀的手,說話的聲音不大,卻足以使對麵啞口無言,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轉過身風一樣的離去了。      於是,倆人在一片寂靜的餐廳裡吃完了午飯,艾因第一次覺得有個老師,也還不賴。

  【2】餌食   意外倒也不意外的,直到幾個月之後,老師的伙食津貼也沒有落實到位。   因此她依然只能天天和艾因一起在學生食堂吃飯,那些窸窸窣窣閒言碎語,對於倆個天生的異類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以承受的影響。   反倒是艾因只有在她的逼迫下,才吃下了更多的西蘭花和小番茄,作為獎勵也有老師特供的餐後甜點,或者說充當她新試驗品的小白鼠。   “今天的特供甜品是話梅糖,會有一點鹹味和回甘,還加入了香料。”   在她期待的眼神下,艾因吃下了那顆顏色依然有些詭異的糖果。   “……第一感覺還不錯,但夾心是什麼,怎麼還有點苦?”   “什麼夾心?”她拿起一顆糖放進嘴裏,嘎吱嘎吱地嚼碎,逐漸露出了有些為難的表情,“……或許是肉桂粉還沒有攪均……不然剩下的還是算了吧。”   “不要,反正又不是不能吃。”艾因不動聲色的把剩下的糖放進斗篷的口袋裏。   “說起來,最近那些傢伙,沒有來找你的麻煩?”不僅如此,除了閒言碎語以外,連偷偷搞惡作劇的小動作都少了很多。   “哦,聽說他們在魔藥試驗中,不慎使用了含有雜質的試劑。”艾因麵無表情的聳聳肩,壓低聲音說道,“結果相當慘烈,有人現在說話只會發出青蛙的叫聲,有人渾身長滿了綠色的絨毛,還有人腫脹得像是一個氣球……所以提供贊助的家族正在和學校鬧得不可開交。”   “……”身為老師僅存的一絲良知多少還是有點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不過嘛,我整天都在老師那裏補習魔藥課,晚上一起去採集月光曼陀羅,之後就順便寄宿在教工宿舍,至少那陣子,我們倆人都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明。”      “對了,老師。”艾因放下刀叉,把用過的餐巾規規矩矩地摺好,一副人畜無害的好學生的模樣,“待會兒要不要也來參觀下我的課餘專案?”   “沒想到,艾因同學也有這種雅興?”她也笑得燦爛,看起來即便是問題學生,也不是每門課都只滿足於六十分萬歲。   “……算是禮尚往來。”艾因有些不自然的扭過頭去,只讓她看到自己的耳廓,“雖然魔藥學不算是我最擅長的科目,但是畢竟也是老師教給我的東西。”      艾因小小的手牽著她的袖管,彎彎繞繞的走過藥理實驗的兔籠,閃過其它實驗室同學的視線,穿過種植藥材的後花園,爬上了藥劑實驗室的閣樓。   雖然可以光明正大的徵用公共實驗室,但是艾因還是更喜歡小一些的房間,冥冥之中更有安全感,或者說,歸屬感。   太過龐大的空間總是讓人覺得有些清冷,低矮傾斜的閣樓屋頂對於現在的艾因來說剛剛好,而老師則需要摘下尖帽子微微彎腰才能進入。   午後昏黃的陽光從氣窗上傾瀉而下,他推開木板的振動揚起了些許浮塵,在光線裡被攪動著沉浮。   以魔法維持恆溫的銅鍋裡煮著透亮的糖漿,窗邊以玻璃罐種植著小小的植株,錐形瓶和試管裡冷卻的試樣被軟木塞堵住以免蒸發,燒杯也洗得乾乾淨淨的晾成一排。   如果不考慮這個私人實驗室的性質,確實應該誇獎一句,看起來應該在藥學實驗拿到高分,作為老師的那一部分多少有些寬慰。      “老師你看的那一罐,是毛茸茸糖。”艾因拿出一顆淺紅色的糖,溶進熱水就成了粉紅色煉乳似的糖漿,以糖漿在大理石板上勾畫了一隻兔子,隨著糖漿裡液體的蒸發出奶香,析出的晶體有著毛茸茸的觸感,   “可以吃。”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圖,“基本上是草莓牛奶的味道,不過直接吞下去可能會導致喉嚨發癢,但只要把毛絨咳出來就沒事了。”   “這一罐呢?”她拿起的罐子裡,糖果有著迷幻的色彩,被盤成了螺旋狀,“看起來挺可愛的。”   “這個是瘋帽子糖,巧克力,顛茄和瘋帽菌,有一定的致幻效果,動物實驗沒問題,但是對人類的不良反應尚不明確,暫時不建議吃。”   她看向那些罐子上的以花體字和拉丁文標註的名字,青蛙腿棒棒糖,滑舌跳跳糖,翩翩起舞棉花糖……沒想到擅長惡系魔法的天才,在魔藥學上倒是也意外的有創造力。   “這個小丑之淚是什麼?”   “哦,那是給化裝舞會用的,用了天然糖漿、小丑滑石粉以及一些植物色素,喝下去之後淚腺裡會分泌出黑色的眼淚,但目前的缺點是,黑色淚痕很難洗乾淨,算是某種有趣的副產物。”      “老師,這是特意給你準備的……”艾因從櫃子裡取出一袋被透明網紗包裹的糖果遞給了她。   “這是什麼?”她好奇的看著掌心的糖果,有著青金石一樣的色澤,漂亮的結晶體折射著光線。   “是我最近的作品,還沒有取名字……老師先試試看吧。”      初入口是檸檬草的芬芳,然後是果糖特有清甜,之後是薄荷的清涼感從咽喉衝向鼻息,緊接著丁香、醋栗、迷迭香、漿果、榛子……紛繁複雜的味道在口腔裡像是煙花那樣爭先恐後的迸發出來。到底是什麼神奇的配方,能有這樣的效果?   “艾……”剛剛張開嘴,一隻藍色的蝴蝶就從嘴裏飛出來,震驚之餘又把嘴捂上了……   “老師,不用擔心,這種糖蝴蝶是可以食用的。”飛出的蝴蝶繞了一圈,又順從的停到了艾因的指尖。   ……她只能捂住嘴說不出話來。   “其實,我在圖書館翻閱古籍的時候,看到一個說法。”艾因端詳著指尖的蝴蝶,晶瑩剔透的翅膀漂亮得像是珠寶胸針,“形容忐忑不安的心情,可以說,肚子裡有蝴蝶在扇動翅膀。”   她的年輕學生,一邊用透亮的紅眸望向她的眼底,一邊把指尖扇動著翅膀的糖畫送進嘴裏。   “老師,喜歡我的課餘專案嗎?給它取個名字吧。”      【3】焚煞   艾因確實很有天賦,身為他的老師自然是再清楚不過。   但即便她也沒有想到的是,艾因可以熟練的利用魔法提升制配魔藥的工藝,從而成功規避了自己作為魔法師魔力儲備相對貧瘠的缺陷。使用魔藥構築各類魔法陷阱創造性的達成自己的目的。   起初或許是無傷大雅的惡作劇,而後是對出言不遜者的報復……再然後呢?她有些不敢想象了。   更何況,最近她的學生已經不滿足於課堂上那些小打小鬧的必修課,而是課餘時間直接扎進圖書館,去尋找更多可以被利用的配方。有些甚至是隻有拉丁語版本的孤本,他也帶上厚厚的筆記本把有用的內容謄抄回來。   但是,或許過於安穩的日子,讓許多人也開始忘記了,艾因本就是因為惡系魔法天賦而被招募進魔法學院的。      “這不是我們的高材生艾因麼。怎麼,今天忘記帶老師撐腰了?”   “上次,你害得我沒法參加年末舞會,這次又是害我在比賽上出醜……你該怎麼賠償我的損失?”   “怎麼不囂張了?該不會吃糖蛀牙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當然是明知故問,他們折斷了艾因的法杖,還把雙手捆了起來。   饒是如此,他們故作囂張的樣子,聲音裡也透著一絲膽怯——畢竟,知道艾因在轉學來之前到底有多少豐功偉績的人不多,但樂於八卦艾因曾在入學能力測試時引起騷動的人不在少數。   此刻,一貫傲氣的黑髮少年低著頭,眼睛卻直勾勾地看著他們,讓人心底發毛。   “……你們知道麼。”他的喃喃低語甚至還帶著笑意,“是不是以往你們做這種事,都沒有什麼後果,纔給了你們這樣的自信?”      “哈,死到臨頭,你倒是嘴硬?”其中一個高年級的男孩鼓起勇氣,一腳踹向艾因的耳朵。   艾因纖瘦的身體像是麻袋一下飛出去,栽倒在種著藥材的泥地裏,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只剩下那些刺耳的笑聲迴盪在後院裏,似乎是嘲笑方纔的自己竟然會被幾句狠話騙到。   在他們狂笑不止的時候,伏在泥土裏的艾因緩慢的挪動自己的身體,確認自己的狀態。   似乎肋骨和四肢都沒事,嘴裏似乎有些鐵鏽味兒,耳朵裡還響著耳鳴但至少還能聽到聲音。他還能看得見東西,聞得出這片地裏種的是什麼草藥,腦袋有點暈,但是應該沒有到腦震盪的程度。   所以,自己還沒事,此刻需要害怕的不再是自己,而是輪到他們了。      艾因看向那根斷裂的魔杖,它由冬日的枯枝製成,底端鑲嵌的紅寶石原礦,這幾年被掌心打磨得包漿了,從參差的斷麵漏出慘白的木芯。   對任何一個的魔法師來說,挑選第一根魔杖都是富有紀念意義的事,既是主人在挑選魔杖,也是魔杖在適應主人,而經過常年的使用和磨合才能讓魔杖成為趁手的工具。   和那些知名杖師提供的魔杖相比,艾因的魔杖無論是材質還是做工,總是顯得有些粗糙,況且他在這座魔法學院裏,平時公開使用魔法也相對剋制。   公允地說,就算是因為艾因這些年對使用惡系魔法的剋制,讓某些人產生了某種錯覺,這也不是他的錯,更何況,失去法杖之後,要精準的控制魔法本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於是,在那些孩子頤指氣使的嘲笑艾因的時候,漆黑的影子從樹影之下,從屋簷之下,從花盆地下,粘稠而緩慢爬向他們的腳底。   等到他們腳踝感受到一絲冰涼,才發現自己原地陷入了漆黑的影子裡,即便是求饒也顯得不那麼誠懇了。      “上一次實驗課,故意在椅子上黏上玻璃,勾壞了她斗篷的,是你對吧?”艾因抬起頭看向最中間的學生,念出了他們聽不懂的異族咒語,“Blóð-Arnar-Broddur(血鷹利爪)”   黑色的影子深處細小的鷹爪,撕碎了他背脊上的衣物,順著他的脊椎留下了血痕,像是雄鷹的翅膀。   “上週,把老師的鋼筆和筆帽粘起來,害得她沒法批改作業的,是你對吧?”少年對著左邊的同學沉思片刻,念出了異國咒語,“Maleficio de Decapitación(邪靈絞索)”   一圈黑影編織成絞索的形狀,緊緊圈住那個學生的脖子把他吊了起來,只剩下腳尖一點能著地的地方……   “哦,對了,折斷了母親挑選給我的魔杖的人,是你對吧?”艾因笑著看向最後一個瑟瑟發抖的高大男孩,念出了咒語“Animus Ex Carn……(割靈現世)”   接下來該算總賬了,有些人總是覺得贊助校長就能擺平所有事,總想看看自己到底能做到些什麼,那就讓他們長長見識吧,“Afflictum——(摧折——)”      “——艾因,你要做什麼?”她的聲音在艾因背後響起,讓他愣了一下。   而剛剛被艾因所操縱,爬上那些倒黴蛋身體的黑影,失去了魔杖的指向限制,也不被施法者的意念所扼制,頓時像是散落的黑色毛線球,以複雜的軌跡滾落了一地細小的線頭,把施咒者給團團包裹起來。   “老師?我……”艾因看向她時,面色已經毫無血色,墨色從瞳仁開始瀰漫,覆蓋了他的眼球,“……Afflictum Caecatus……Afflictum Caecatus……(致盲催折咒)”   像是突然抽離了頸椎,他的頭沉沉墜下,不停低語著,語速越來越快,空氣裡開始醞釀著淡淡的硫磺似的氣味。   “艾因,不管你聽不聽得見,不要讓自己的意識沉入幽冥之中,不要害怕,我會救你的。”老師鎮定地把艾因和其他學生隔開,同時對他們說道,“快,去把硯先生叫過來!”      空氣中的硫磺味兒,逐漸帶上了某種油脂的腥臭,不斷從黑影裡聚集向艾因。她緊緊捏住自己的魔杖,頂著粘稠的黑霧一步一步走進,一團黑霧逐漸在他的掌心凝聚成了實體。   “啊,這是……”即便是她在書上讀到過這種古老的魔法,也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大規模的現場。   “老師,別過來……它,要吞噬…眼睛,疼……”   “冷靜下來,我一定會幫你……”   話語未落,艾因突然抬起頭來,陰影之中他雙目緊閉,但是黑霧的實體像淚一樣不斷從眼眶裏涌出,低語的咒語已經快聽不出音節的程度。   那些流淌下來的黑水和掌心的黑霧交織在一起,凝結成一個扭曲的黑色實體,微微扭動發出難以名狀的聲音,搖曳著纖細的線頭,一瞬間,鎖定了自己下一個目標,向着她直衝過去。   她摘下左眼的黃銅目鏡,果斷砸向了那不可名狀的黑霧,目鏡裡的水晶碎裂,恰好成爲了過分奢侈的魔法觸媒,而黃銅又是最優良的導體。   “Depulso!”她用魔杖施放的傷害轉移咒語擊中了它,黑乎乎的東西滾落在地上發出嘶吼,而艾因也趁機掙脫了黑霧桎梏,停止了誦唸。   “Fianto Duri!”地面破碎的石塊被實體凝聚咒給凝聚起來,從空中砸向了那團黑影,讓它發出了更慘痛的叫聲,逐漸在空氣中分崩離析,漆黑的碎渣沉入地下了。   “Protego Totalum——”防護咒的屏障把他們保護在其中,倆人都經不住膝蓋一軟坐在了地下。      老師急切地捧起艾因的臉,拂去臉上的泥土,檢查那眼睛是不是依然是透亮的紅色,而艾因在看到她的時候,反倒是哭得更厲害了,即便哭得渾身發抖,上氣不接下氣,簡直快要脫水一樣……   “老師,對不起……我錯了……都是我的錯。”   “不,你沒有錯,要順利操縱這種魔法,本來就不是容易的事……但是,你要記得幫我一起寫一份足夠誠懇的檢查,我可不想再被扣績效分了,不然下個月就申請不到糖漿了。”   “不,這都是我的錯!”艾因被她摟在懷裏,分不清成分的液體被蹭在她的衣襟上,“老師,我最害怕的就是傷害到你……可我還是犯下了錯!”   “我知道,艾因,從來都不想傷害無辜的人,對嗎?但畢竟使用這種魔法,都是有代價的……”   “老師……你討厭惡系魔法嗎?”他埋在老師懷裏的聲音越來越小,近乎混雜在啜泣聲裡。   “我畢竟是老師啊,怎麼會討厭自己的學生呢?”   不,我想問的不是這個。      ——但艾因現在已經沒有再一次問出口勇氣了。

  【4】肆擾   上次魔法失控事故(這當然是儘量爭取各方諒解爭取最輕處置的定性)之後,作為老師的她很快就獲得了新的黃銅目鏡,但是作為學生的艾因卻很長一段時間都不碰新的魔杖了。   雖然匹配新的魔杖本來也需要適應,但在她看來,最根本的問題在於他已經沒有這個心思去鑽研魔法,而是待在秘密基地裏驅使無害的小精靈幫他一起做糖果,只是那些奇思妙想的鬼點子一去不復返了。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一個普通的學生,能夠接觸到那麼多詭異複雜的冷僻咒語,也無法解釋為何脫離魔杖且毫無語言基礎能操縱異族的咒語,彷彿,他是天生就應該能掌握所有惡系魔法的……“那個人”。   因此,大家反倒是默契的都不再提這件事,只要不是死到臨頭,假裝天大麻煩不存在,就能安穩如常地度日,這從來就是所有人都最擅長的事情。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艾因的校園生活有什麼改善。   不如說,原本對他的恐懼只是一種“偏見”,而現在則被證明是一種“事實”,即便不需要咒語,現在他身邊也會自動被隔離出一個的無人區,一切視線和聲音都會默默繞開的隱形護盾。   反倒是之前一直傳播流言蜚語的人,現在彷彿不言自明地獲得了先知一樣待遇。   他們說,來歷不明的混血種就不應該上魔法課;他們說,圖書館應該被可靠的人管理,不能讓什麼人都自由接觸藏品級孤本書庫;他們說,被討厭的人都是有原因的,你們遲早會知道他們為什麼會被人討厭……沒有人反駁他們,畢竟又不是每個人都經歷過他們所經歷過的事,那擁有發言權的人自然也不太多。   再後來,學校裡丟失的貓,實驗室打破的錐形瓶,女同學丟失的鋼筆,午夜鐘樓裡為什麼會有怪聲,標本室的模型為什麼移動了位置……似乎那些流傳多年的懸案,亦或是無人認領的惡作劇,終於都有了大家心知肚明的答案,伴隨著竊竊私語和小紙條成為正式的宣判。   但是,既然這些傳聞本來就未曾被正式提起訴訟,那自然再偉大的律師也無法為被告做無罪辯護,當事人即便看起來滿不在乎,但那些淤泥一樣沉重的視線讓人愈發窒息得喘不過氣來。      抱歉,之後的故事實在乏善可陳,讓我們儘快跳過這一部分無聊又沉悶的劇情。

  總之,基於各種原因,艾因後來幾乎所有的課程都是和老師在他的秘密基地裏完成的。   雖然老師一直想盡辦法,要帶他出去嘗試新的甜點找靈感,亦或是,春天開了花,秋天結了果,冬天下了雪,夏天去游泳……   但是,艾因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只是抱住她的腰一言不發,後來成了肩膀,再後來是把她整個摟進懷裏。   老師也沒有辦法,只能拍拍艾因的後背說,好了,我知道了,沒事,我帶回來給你,下次再一起去。   日子過得飛快,直到畢業之前,終於還算是安安穩穩在秘密基地度過。   只是,臨到畢業舞會之前,老師換上自己做的裙子,擠進了狹小的閣樓,一時間讓艾因愣了神。   “艾因,畢業舞會,願意和我跳一支舞嗎?”   艾因站起身來,不小心把頭撞到了房樑上,不知什麼時候這閣樓也變得這麼矮了。   “好、好的,我先回去準備一下。”   這是老師,或者,今後應該叫她魔女小姐,對艾因學生時代最後的記憶了。      【5】烏有   當魔女小姐再一次醒來,是因為渾身的燥熱。   汗水浸透了貼身睡裙,腦漿像是煮沸過一樣昏昏沉沉,眼窩裏也痠疼發漲,四肢也被抽離了力氣。   她依稀還記得,最後的記憶似乎是在畢業舞會之前?      魔女小姐作為老師帶到畢業的學生艾因,早已不再是當年只能仰視著她的孩子,而是微微頷首對她微笑的青年。   肉乎乎的臉頰變成了形狀銳利的下顎輪廓,以前順滑的黑髮被胡亂紮成一把掃帚似的小辮,纖長脖頸上的喉結也突出來,伴隨著他忐忑的話語起伏著。   “從今往後,我就不能再叫你老師了……魔女小姐,你對未來有什麼想法嗎?”   說實話,她確實不知道,當時即便沒有發燒,腦子裏也暈乎乎的。   自己從哪裏來,又要到哪裏去,都隱在一片迷霧之中,只記得艾因那灼人的紅眸,期盼著她能夠給予一個答覆。      她下意識地試圖張開嘴,喉嚨深處像是吞嚥過烙鐵一樣火辣辣的熾疼。   ……水呢?這裏有水嗎?   她看向床頭的玻璃杯,是空的,書桌上倒是有各種顏色貼著標籤的瓶瓶罐罐。在她努力爬起來的時候,房門被推開了。      “啊,老師,你終於醒了。”黑髮紅眸的青年露出了沁人心脾的笑,和記憶中那雙焦躁熾熱的眼睛並不相似,而像是蜂蜜水一樣的眼神。   “今天我幫你帶回來的新鮮草莓,蜜漬烏梅,還有你最喜歡的奶油小方和黃油曲奇。”      自己原來是那麼喜歡甜食的人嗎?   她心想,但是依然順從的張開嘴,接過他餵過來的水果和甜點。至少那些酸甜的草莓,入口即化的奶油,熱騰騰的餅乾,倒是讓她發現自己現在胃裏有多空虛,即便吃下了許多,依然沒有多少飽腹感。   “別亂動,奶油都弄到臉上了……”艾因拿出一方絲帕小心地擦去她臉上沾的奶油和餅乾屑,另一隻手托住她的後背。      艾因真是的,明明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或許是後知後覺地發現這麼被人照顧有些過於羞恥,她伸手想要去握住那一方手帕,卻發現握空了。   燒得渾渾噩噩的大腦像在獨木橋之上一腳踩空,一瞬間被調動起全部的機能,試圖用眼睛去確認,試圖用肢體去觸碰,試圖用話語去詢問,試圖從腦海裏挖掘出資訊……   直到她從艾因的瞳仁裡看到了自己,發燒的熱汗一瞬間凍結成了冷汗,恐懼攢住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   她想要尖叫,卻甚至沒有氣體能夠透過聲帶發出振動,眼前又被一隻手遮住了。      “老師,不要去看,不要去想,吃完東西就繼續睡吧……”      一片黑暗之中,柔軟的唇吻上了她無聲的尖叫,帶著一絲溼漉漉的鹹味兒,緩慢而堅定地桎梏住了她全部的掙扎。   骨節分明的手抱緊了她柔軟的腰,把她滾燙的身體摟進帶著露水氣息的懷裏,輕聲安慰著她。   老師,不用害怕了,我在這裏,我一直在呢,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   再一次醒來,儘管她腦子裏還是渾噩噩的,但至少,還記得透過艾因的眼睛看到的自己——左邊的眼睛,眼窩裏只剩下一個黑漆漆的球體。   她小心翼翼地觸及左邊的眼窩,沒有觸覺,堅硬光滑的玻璃質,尺寸雖然恰到好處,卻依然會讓眼窩發酸,就像集市上五個銀幣就能買的那種洋娃娃眼睛裏鑲嵌的那種眼睛。      ——爲了分散注意力,她努力想要記起,當初畢業舞會上發生了什麼事?   最後一次叫她老師的艾因,難得的把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還穿上了筆挺的白色禮服,雖然襯衫僵硬的領子讓他有些不自在的樣子,但是整個人都像是在發光一樣,彬彬有禮的向她伸出了手。   畢業舞會之前,男孩通常選擇自己的同學,但是邀請自己老師這種事,似乎也沒有被禁止過,只是沒有人這樣做過。   她只是穿著樸素的裙子,用絲巾在在脖子上綁了一個歐根紐結,但在艾因眼裏,似乎他正在邀請的是一位公主,敬虔地捧起她的手,裙襬在舞池裏旋轉開一朵花。   身為老師,她也從來不知道艾因如此擅長跳舞,畢竟比起期末舞會他更願意和她在私人實驗室裏共進晚餐。   她輕聲對艾因說,跳完這支舞,你就可以不用再叫我老師了,但即便在那之前,艾因看向她的眼神也並不單純。   亦或許是她的錯覺,那天晚上美好的太像是一場夢,以至於她近乎忽略了這數年來,投向倆人的目光從來就不是善意的。      但是即便如此,當倆人手心的心跳相互重疊,艾因的眼神看起來,就像是想要使用空間魔法來停滯這裏的時間流逝。   最好能讓童話裡的鐘表永遠不要到十二點,玫瑰花的最後一片花瓣永遠不要凋謝,哪怕荊棘需要夜鶯的心尖血才能完整綻放,他也一直在祈禱這一夜再長一些,更長一些,最好舞會永不停歇,即便黎明到來之時就要化為泡沫,至少也能折射出絢麗的光彩。   從來沒有見過學生和老師在畢業舞會上共舞的學生,起鬨似的讓倆人登上的舞臺,被刺眼的聚光燈照亮。      夢境就此停滯,畢竟每個童話故事都在鐘聲敲響十二下時,準時迎來結局。      【6】流連   其實至少身為老師,她也並非不知道艾因一些自以為藏得很好的秘密。   無論是他在老師面前從來沒有使用過惡系魔法也好,還是他藏在袖管下從來不告訴老師的傷痕也好,亦或是他去圖書館借書卻從來不讓任何人碰他的借書證也好。   小孩子總以為自己心思細密,大人肯定猜不到自己的小心思,但其實只需要看到書脊標籤的顏色,就知道他偷偷把樣本書庫的珍本偷回來了。甚至偷偷被撞破之後假裝夢遊的小伎倆,對於成年人來說也過於拙劣。   但是,她一直相信艾因的本質,即使背地裏有些副業也肯定也不壞——當然這話被艾因聽到,他大概會生氣吧。      但是,為什麼自己會失去左眼,為什麼艾因把她的記憶封閉起來?   她不願意相信,這些年逐漸在她面前敞開心扉的艾因是偽裝出來的。她更無法理解,為何自己被他封印了記憶軟禁在這裏。   如果說,寧可奪走些什麼也要成全自己的慾望,不惜使用禁忌的法術封印可怕的真相,從此讓她只能生活在美好的幻想中——艾因更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情。   “但是你在想,是不是自己對他的信任,過於一廂情願?”      是誰?她順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   一隻黑貓安逸的趴在床尾舔著自己的爪子,梳理油亮的毛髮,灼灼的紅眸還帶著她熟悉的神色。   “凡人在世上皆有秘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完整接納自己,更不用說指望別人做到。習慣就好。”黑貓頭也不抬,繼續專注於梳理漆黑油亮的毛髮。   “但是,這樣不會很寂寞嗎?”她一定是被關得瘋了,纔會一本正經和一隻會說話的黑貓搭訕。   “寂寞,這可真是個奢侈的詞,不如說,很多人是一邊憎惡著自己,一邊就這麼活下去的。”   “明明只是一隻貓咪而已,高高在上地說這種話。”她小聲嘟囔著。   “魔女小姐,那不妨和小貓咪打個賭,你願意接納完整的艾因嗎?”   “你要帶我跳進兔子洞麼。”   “嘖嘖嘖,如果在你心目中這只是個童話故事,那你大概還完全就不瞭解他。不過,出於對客人的尊敬,你可以為自己挑選一杯茶。”   “那就……”   這時候,門鎖響了,黑貓一溜煙就消失了。      “老師,今天好點兒了沒有?”   “嗯,已經好多了~”   “今天依然幫你帶了黃油曲奇,還有熱可可,糖霜餅乾……”艾因一樣一樣的把紙袋裏麵的食物放在桌上,散發著讓人幸福的香味。   “艾因,明天我想和你一起出去。”   艾因的動作頓住了,像發條玩具鏽蝕的鐵絲卡住了飛輪,發出咔噠咔噠的響聲。   “……老師,你還沒好,不適合出去。你想要什麼,我明天帶給你?”   自己難道有什麼病嗎?但是,艾因從來沒有給她帶過藥,除了睡太久讓頭腦昏沉,眼窩酸脹,肌肉痠痛,骨骼僵硬,並沒有什麼能夠稱之為病的症狀。   “待在房間裡,連個窗戶都不能開,實在是太悶了……”   艾因坐在床位,像是耷拉著耳朵和尾巴那樣看著她。   “老師,和我待在一起還不夠嗎?”   “……是啊,我想和你一起出去。”   “老師,不記得了嗎,你答應過我的。”      答應過什麼?   此刻大腦深處混混沌沌,眼窩也酸脹得發燙,她試圖用雙手支撐起身體坐起來,卻差點滾落到床下。   “老師別動!”艾因俯身上前抱住了她肩膀,“對不起,我錯了,不該這麼對你說話,求你,別生氣。”   真奇怪,明明忘記了一切的是她自己,為什麼道歉的卻是他呢。   艾因把頭埋在她的頸窩裏,青年的結實臂膀摟住她的腰,溼漉漉的鼻尖蹭得她很癢,讓她下意識地把手指伸進他順滑的黑髮裡。   這似乎被他理解為是什麼不言自明的許可,艾因斷斷續續的把帶鹹味的吻,顫抖著落在她的頸間,耳畔,唇角,額頂著額,鼻尖蹭著鼻尖,最後吻上了她酸脹的眼瞼。   “老師,該睡了,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7】棲身   在這裏住得越久,她就越是習慣依賴艾因,乖乖地被投喂,擁抱,更衣,沐浴,過著洋娃娃一樣的生活。而待到艾因出去之後,那隻黑色貓咪就會悄無聲息地出現了。   “想好了嗎?魔女小姐,你是要繼續在這裏躺著發黴,還是去找回記憶和真相。”   “……我一直很好奇,你為什麼叫我魔女小姐,艾因他明明叫我老師。”   “哦,明明當初是你讓我這麼叫你的,現在你倒是不記得了?”   “我們以前見過?”   “哦~我就知道,你肯定早就把我給忘了,可真讓人傷心”,黑貓依然慢條斯理地梳理順滑的毛髮。   “總之,我記得你上次讓我挑一杯茶,希望這次你帶上了杯子。”   “哎……你當時說要進入兔子洞,倒也沒跟著我離開這裏。”   “好吧,不開玩笑,我準備好了,現在應該怎麼做?”   “讓我舔一下你的左眼的眼窩。”   “?”這是什麼古怪的性癖嗎。   “就是字面的意思,魔女的左眼,黑貓,能一般人看不到的東西,用你們的話來說,這屬於強強聯合,負負得正。”   “好吧,我準備好了。”她忐忑地把眼瞼乖乖地合上。   “……當然是要舔到眼球,用你的手指把它撐開。”   “……?”   “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麼,但現在你還可以反悔,繼續選擇待在原地……那我也沒有辦法。”   最終她還是伸手抱起小貓柔軟的身體,掌心裏能感受到纖細的肋骨下能感受到小巧心臟的搏動,多少讓她安心了幾分,小心翼翼把它摟進懷裏,鼻尖輕觸它溼漉漉的鼻尖,和那熾熱的紅色四目相對。黑貓收起爪子把肉墊按在她的眼眶上,軟乎乎的,讓人安心。   “——!?”      接著它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舔了。   明明黑曜石的眼球不可能存在痛覺神經,但是此刻眼窩裏一股火辣辣的疼直鑽進腦子,鼓脹著的刺痛像是要把眼球擠出去一樣,即便捂住眼睛也會從指縫裏流出滾燙液體,她疼得在床上卷得像一隻蝦,一個不小心就從床上滾下去了。   但是,她並沒有意料之中的撞上硬邦邦的地板,反倒像是在無盡的下墜,耳邊只有風聲,慢慢的胃部所感受的失重似乎也消失了,她也放棄了在心中默數到底墜落了多久,反倒是沉沉的倦意順著身體爬上來,讓她再度昏睡過去……      “醒醒,醒醒……”   是小孩子的聲音,聽起來還有些耳熟。勉強睜開酸脹的眼睛,卻發現一個黑髮紅眸的孩子佔據了她的視線。   “艾因……”奇怪,怎麼自己的聲音也變成小孩子了。   “我,告訴過你,我的名字嗎?”他眼裏一半是戒備一半是疑惑,但是還是向她伸出了手。   “我認識你。”她握住了艾因的手,才發現自己渾身髒兮兮的。   “算了,反正你們魔女會奇奇怪怪的占卜也不奇怪……”他小聲嘟囔著把她拽起來,“剛剛和桃樂絲一樣從天上掉下來,把其它人都嚇跑了,該不會是你的掃帚失靈了嗎?”   她默然點點頭,不然一時半會兒她自己也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釋。   “你叫什麼名字?”   搖頭。   “你住在哪裏?”   搖頭。   “……”艾因撓撓頭,“那還是叫你魔女小姐吧,我帶你去秘密基地。”   於是,她和艾因又來到了那間熟悉卻又陌生的閣樓。   那時候,閣樓裡還沒有擺放齊整的試劑瓶,各種眼花繚亂的玻璃器皿,不如說,更像是普通男孩的樹屋:紙箱裏堆著破舊的玩具,花花綠綠的紙片,角落裏還養著一隻兔子,窗臺上用罐頭種著不知名的植物。   “當我不想待在家裏,聽老爸唸叨的時候,就會順著下水管爬下樓,躲進這裏……我猜,你大概也一樣。每個孩子都應該有一間只屬於自己的房間,自由自在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但是,她很久以前就已經不是孩子了,雖然從外表上看不出來,而且當她想要開口說話卻說不出口——當艾因說話的時候,她就像是默劇裡的小配角,無法佔據臺詞頁,當艾因的視線從她身上挪開,她也無法自己動作,只能觀看情節推進,卻無法推進情節。      因為,這是艾因的記憶,你只需要看著就好——腦海深處響起黑貓的聲音。      她剛把視線從艾因身上挪開,劇情像是開了20倍速一樣飛馳,一個不被期待的孩子,以淚洗面的母親,長期不在家的父親,意外的降臨,被迫寄人籬下的生活,就像是一目十行的掃過毫無創意的青少年小說裡的劇情。   但是,當夕陽下男孩與少女的剪影相遇時,鏡頭突然慢了下來,暖色的濾鏡和柔和的音樂,就像突然從乏味枯燥的黑白默片進入庸俗爛漫的歌舞片。   那一幕是黃昏的顏色,男孩遠遠的看到一個少女,費力的爬上形狀古怪的大樹,樹下的大人和孩子們嘲笑著她。      “下來吧!這棵樹明天就要被砍掉了——”   “不,除非你們放棄砍伐,否則我要和這棵樹住在一起!”   “這是委員會都商量好了的,這個地方要修成鎮子上最大的廣場,那肯定很漂亮……”   “但這並不一定要砍掉這棵樹,這是這裏最後一棵榿樹了!”   “……你這丫頭,到底要護著這一棵墳墓之樹到什麼時候?!連教堂和墓地都不在了,還留著它有什麼意義?”   “這棵榿樹壽命都幾千歲了,遠比那教堂更長壽,不,早在紀元前它就存在了,即便那些種下它的人都變成了石頭,他們使用的文字都無人能辨識,它都還活著,你們不能就這麼砍了它……”   “我的天,你竟然認為這陰森的枯樹比創世紀元還早,這就是一棵又老又醜的樹,簡直就像是地獄裏長出來的,這小姑娘家的簡直著魔了,難道 是魔女不成?”   “不,這都是書上記載的,就在最老的圖書館裏,他們都記錄了古老的榿樹是絕佳的魔法材料……”   “純屬胡說八道,這孩子怕不是被魔王給矇蔽了,誰會喜歡廣場裡立著這麼一棵陰森可怕的枯樹!”   “她肯定是魔女——”   “汙穢之邪魔,就該被燒死!”      然後畫麵突然停頓了,像是放映機卡殼。   就像是高熱的放映光源點燃了易燃的膠片,燒焦的痕跡從畫麵的中心蔓延開來,那個哭喪著臉的少女,拿著草叉的村民,趾高氣揚的教士,以及形狀古怪卻佔據畫麵中心的大樹……一切定格在昏黃膠片上的東西,全部被火舌吞噬了,而黑貓卻不知不覺站在了她的身邊。   “很可笑是吧?這是幾百年來最後一次魔女審判,沒有宗教法庭,沒有法官,沒有陪審團,而只有一場大火,只有幾根燒焦的樹枝留下,大樹被連根挖起之後,人們發現了只在火山深處纔有紅寶石原石,被融煉成火紅的淚滴形狀……”   她看向男孩的眼睛,他的眼睛裏同時映出憤怒和悲傷,她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卻說不出口,喉嚨和眼窩都火辣辣的疼。   “人們總是這樣,比起解決難纏的困境,更傾向於解決……那些看起來更容易解決的東西。”黑貓自言自語著嘟囔某些憤世嫉俗的話,眼睛卻只看著那個男孩拾起枯枝,撥弄焦土露出底下折射著火光的赤紅原石。“回去吧,這就已經是全部的故事了。剩下的……得靠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