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因X你】恶魔糖果 part 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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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Memento Retracere Totalus   當她再次醒來,躺在熟悉的床上卻大汗淋漓,嘴裏的津液發黏發苦,喉嚨深處和眼窩裏滾燙得像是剛被火燒融的晶體被硬生生嵌進了肉體。   此刻艾因正坐在床頭,用纖長的手指把毛巾在清水裏散開,再仔仔細細地疊好擰乾。   “老師,先別動……”艾因看到她起打算起身,趕緊轉過身來扶住肩膀,“很難受嗎?”   她只能點點頭,發不出聲音,好奇怪,明明只是躺在床上,但彷彿感覺骨頭縫裏滲透著痠疼使不上力氣。   “……這裏有蘆橘和蜂蜜熬製的糖漿。”艾因停頓了一下,眸色深處閃了一下又黯淡了下去,“老師,這對你有好處。”   但是,似乎也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他把糖漿灌進自己的嘴裏,單手握住她的肩膀,把糖漿渡了進去。甜絲絲的粘稠液體,被口腔裡的溫熱化開,又帶著一絲涼意從舌底一路延伸到火辣辣的咽喉,就像用雪水澆滅了火炭,平抑了胸口的焦躁。   雖然發燒讓她腦袋裏暈乎乎的,但是依然能感覺到糖漿和艾因的嘴唇一樣都透著一股舒適的涼意,只是短短几秒鐘的清涼,多少有點意猶未盡。   “對了,上次你讓我買的那家夾心麪包,這次也買到了,現在還想要嗎?”   點頭。   “還有蜂蜜牛奶也溫好了……我還得出去一趟。”   艾因生硬的轉過身去離開房間,只匆匆的留下了兩句話。   不過,反正她本意也是如此,在他離開之後,她伸手觸及了麪包,還有裹在油紙外,依然被滲透了油漬的報紙。   很好,至少這次油漬沒有暈染掉報紙的日期,看起來恰好應該也是半個多月之前,然後翻閱到A6版面,幸運的是終於找到了她想找的文字。      今日,聖■西爾魔法學■■故的調查已■進入■■,根據調查報告,事故一共造■■人傷亡,■人行■不明,同時至少3間校舍倒塌,約五英里範圍■■建築受到影響……現場記者在■現場,發現大量文物■■■雕塑■藝術品殘骸,以及■■■的痕跡。據知情人透露,現場殘留了大量危險■■品藥劑,以及黑魔法■■痕跡■■無一■■證明這一事故,是一起由■■引起的災難性■■■。學院委■會也被問責,對■■的管理是否存在漏洞,基金會也專門■■ 經費,以邀請■■方鑑定機構,對事故■■原因進行調查……      “老師。”一個冷冷的聲音從背後響起,“看起來,你還沒有徹底遺忘。”   她轉過身去,撞上冷得像冰一樣的紅眸,渾身像被施了石化咒,一瞬間心臟的搏動震耳欲聾,身體卻一點都動不了,眼睜睜地看著艾因走近,抽走了手中浸染了油漬的報紙。   “……算了,反正現在你已經不記得了,既不記得自己曾經答應過我什麼,也不記得我曾經對你的許諾”,艾因側身立在床邊,把那張報紙仔仔細細地疊好,眼睛裏黯淡無光,“或許,你也應該像其它那些老師一樣,在送一批學生畢業之後,迎接新的學生。我本不該奢求更多……”   “……艾因?”她牽著艾因的衣角,此刻應該問什麼,如果沒有足夠的記憶,甚至無法問出正確的問題。   “罷了,就算由我告訴你正確答案,又能怎麼樣……你已經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答應,甚至現在會莫名其妙,以為是出於同情才……”陰燃著焰色的眼睛,掩飾不住聲音裡的動搖,“……可我想要的不是這些!”   空氣裡的塵埃噼啪著閃爍著微光,緊閉門窗的房間內氣流開始流動,喉嚨深處的糖漿融化之後透出某種清苦的味道,眼窩裏的灼熱牽連著額角也酸脹了起來,   “……而在學校裡,你讓我學會那麼多咒語,到頭來卻沒有任何一個能夠幫上你自己的。作為老師,這也未免太過荒誕了。”艾因試圖扯起嘴角,就像在努力說一個蹩腳的笑話,需要讓自己先笑出來。   “或許,確實應該讓我自己來試試……”她撐起身體,忍著眼窩的灼燙,讓視線對上他的眼睛,擠出了一絲微笑,“畢竟我好歹也是個老師啊,哪有隻能被學生照顧的道理。”   聽到她的這番話,艾因原本有些淡漠的眼睛裏,反倒有些什麼東西快要溢位了一樣,“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一輩子都是我的老師,但是又並不希望你永遠都是他們的傀儡……”   她抱住艾因的頭,抵著他的額頭說,“艾因,我一直都相信你,你也願意……相信我嗎?”   艾因定定的看著她,幾乎要把她的樣子深深地印在眼睛裏,然後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卻小心翼翼地吻上了她的眼瞼。      這次,她又掉進了兔子洞,在艾因的懷裏沉沉地睡過去了……   但是這次的夢,遠比上次滾燙而混亂,像是膠片被扔上剪輯臺胡亂地拼湊,她努力試圖辨識那些片段,卻被黑色的霧氣遮掩視線,同時也千頭萬緒理不清敘事線。   她看到了當艾因被欺凌的時候,把魔杖緊緊護在胸口,不惜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背後升起漆黑的霧氣;   她看到艾因偷偷跟隨自己,試圖找到圖書館的秘密書庫,以不起眼的黑曜石沿途留下標記,卻發現老師抱著糖果製作和水彩畫的繪本走向借閱臺;   她看到艾因試圖一個人去找那些討厭的傢伙決鬥,卻被她中途拉去踏青和採藥,把稀奇古怪的糖果塞進他的嘴裏,還迫使他評價自己的新作。   ……   她順著漆黑的線頭,試圖釐清艾因的故事,卻發現在他眼中的世界,越來越多的記憶越來越多的與自己相關。      最後的最後,艾因似乎在照著鏡子練習什麼,忐忑不安的猶豫該怎麼說出口,卻聽到的背後的門被推開了。逆光裡看不清來者的面容和身形,卻聽到那個人說——   “艾因,畢業舞會,願意和我跳一支舞嗎?”   然後燈光亮起,她看到了,艾因看到的,她的臉——像是一部青春校園電影的結尾似的,畫麵在倆人露出笑容的時候,被定格住了。   FIN.   ——就這樣停下吧,就在這裏停下吧,後麵的事情又沒有人想知道,從此男女主人公袒露心聲,生活在幸福之中,這樣的結局,不夠夠了嗎?   她感覺腰被人從後麵摟住,眼睛也被身後的人用手捂住,腳下像是陷入了瀝青,難以向前再邁出一步。   還不夠,還沒有找回最關鍵的部分,她掙扎著向前,膠片一格格的往前挪動,五彩繽紛的舞池,幸福的笑容,艾因在她耳邊竊竊私語,而她露出了笑容。      ——這些還不夠嗎?你說過你願意的,你答應過我的。   她一根一根的掰開抱在腰間的手指,繼續往前走去,撥開厚厚的天鵝絨幕布,一瞬間水銀燈的亮度,晃得她眼前一片空白,稍微適應之後才發現,自己穿上了禮服裙,耳邊的喧囂,全是學生們起鬨的聲音。   雖然,還沒有這種先例,但是也沒有人禁止這種事……在畢業舞會上,一個學生邀請自己的老師作為舞伴。   身邊的艾因看起來有些欲言又止,但是難得看他穿著白色的禮服的樣子,露出有些侷促卻也靦腆的笑容看著她。      ——這些總該夠了吧,別再繼續看下去了,求你了。   那些漆黑的手指掙脫出陰影,開始攀上她的肩膀,蒙上她的眼睛,握住她的手腕,滾燙眼淚一顆一顆從她的背脊上滾落下來。   但是她依然一步一步邁向記憶帷幕的前臺,熾熱的白光讓那些漆黑的手指發出燒焦的氣味,只能無力的落下,無法阻止她走向既定的命運。   最終,她終於能握住艾因的手,堂堂正正地迴應以笑容,舞臺上的光線亮得刺眼,近乎看不清檯下學生們的表情。     “Memento Retracere Totalus”,這次她終於記起了被封印在記憶深處的恢復咒語。      儘管依然是夢境,但指向十二點的時鐘因為咒語而繼續轉動,真正的過去開始重演了。      【9】 舊猷   讓這段回憶的時間節點,稍微撥回到五分鐘之前。   艾因穿著素白的西裝,她穿著自制的掛脖禮服,戴著黑色的長手套,在帷幕後候場。   水銀燈的熱度近乎透過厚厚的天鵝絨,讓他們有些汗流浹背,嗡嗡的人聲鼎沸,卻又格外的熱切。      “艾因,你緊張嗎?”她微微頷首問道。   “至少,不會比畢業答辯更緊張。”艾因把視線投向帷幕,似乎要把那厚厚的布料盯出一個洞來。   “……那今後呢?”   “老師,有了你的答覆,我的答案早就已經……”   帷幕即將開啟,臺下的喧囂幾乎蓋過了他的話語,但是艾因揚起的嘴角,看起來已經是最坦率的回答。   儘管諸多波折,但終究順利畢業,艾因將來不再是受制於預言部管控的未來黑魔王,她也可以重新獲得決定自己的命運的自由——是繼續帶學生,還是被學生帶走,現在也早已不會有其它的答案了。   儘管嘴上說得淡定,但是艾因依然緊緊握住了她的手,等著走上了舞臺。   儘管臺下的學生之中許多人,或許不曾認識過艾因,有些人甚至討厭他,但是有老師的幫助之下,他依然能夠順利畢業。   之後就再也沒有什麼能阻礙他們了……嗎?      “到目前為止,你作為老師很不合格。”一個聲音在他們背後響起。   “?”,她轉過身去,懸浮著的萬言書作為畢業儀式的特邀嘉賓,從暗影之中現身,出現在他們背後。   “還記得當初的契約嗎?你需要帶一個被預言為魔王的孩子,順利畢業,避免他走上歧途。”   “這不是順利做到了嗎?儘管出了一些小問題,但後來他一直都在實驗室裏學校,也順利透過了考試……”   “所以,你覺得,只要讓他不與同學接觸,就能避免之前那樣的事?”   “難道不是嗎,既不會讓他被人欺負,也不會讓他傷害到別人……”   “不不不,你恐怕理解錯了預言部的意思。”預言書的書頁翻飛著,“不是沒有犯下罪孽就不是會成為魔王,也不是在學校裡不犯錯考試合格就能畢業。”   “您不妨把話說明白一些。”她一時間有些頭暈目眩,下意識握住艾因的手。   “賢者曾經說過,人不是爲了麪包而活著。我們學院的教學理念,是幫助學生找到最適合的未來,透過預言部的推演,他們掌握魔法之後依然不會肆意妄為,危害學院的名聲。”   “可是,我不認為現在的艾因,會成為預言中那樣的人。”   “可你能窺見他的心嗎?”   “……什麼?”她看向艾因,那臉上有些表情她無法解讀,但依然是她最熟悉的學生。   “你知道,他對你抱有怎樣的感情……甚至爲了你,他不惜背叛學院嗎?”   “……我相信艾因不會是魔王。”她眼窩開始有些發燙,視線也有些模糊了。   “你相信?這說服不了預言部。”萬言書的書頁上,咒文開始發光,而她左眼的眼窩裏越來越燙,“那你就親自來看看那些,預言部最終推演出來的東西吧。”      一些發光的虛影從眼睛裏投影出來,像是記錄過往的立體膠片,透過她眼球的聚焦凝聚成影像,逐漸凝聚成鬼影一般,映出的是她這些年最熟悉的樣貌——下一秒,她捂住了眼睛,膝蓋重重的跪到了地上,發出淒厲的叫聲。   “不!”艾因這才如夢初醒一般,從背後抱住了她,懇求著她,“老師,不要看!那不是……”   但那影像本以眼中的黑色晶體為透鏡,把預言部的推演和指令投影到她的虹膜上,無論睜開還是閉上雙眼,無論她如何顫抖如何試圖掙脫,那些影像全部都不可阻擋灌進她視野之中。儘管眼窩裏被灼熱的影像燒得發燙,但影像的內容相比,肉體的疼痛又不值得一提。   “老師,不要看……求你了……”艾因握緊她的雙手,可那雙手緊扣在她自己的臉上,近乎嵌入皮肉之中。   “怎麼了?這麼多年來,你該不會一直沒有向老師坦白過,自己背地裏在做些什麼準備些什麼吧?”萬言書還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腔調。   “……這不關你的事!”   “你該不會以為,作為一個預言部指派的老師,她真的一無所知吧?”   “……住嘴。”   “好,我當然可以閉嘴,反正最終預言部的推演結果,就是如此……”      一束看不到影子的黑魔法襲向萬言書,但又輕易地穿透了它,或者說它的虛影,在牆面上擊穿了一個虛空的大洞。   “滾——!”艾因一手釋放魔法,一手摟住她的肩膀,暗光之下紅色的瞳孔迸射著怒火。   “不錯,你倒不妨試試【這一次】你能不能把自己還有不稱職的老師,從這噩夢裏救出來。預言部的最終結果出來後,保衛部的人就已經做好了準備。希望還來得及,未來的黑魔王。”   “老師……老師,你怎麼了……”艾因這才發現她此刻渾身發燙,嘴唇卻蒼白得毫無血色,已經暈倒在他的懷裏,“對不起,對不起……這一次,我一定會把你救回來的。”      【10】拾憶   當魔女小姐再一次進入艾因的巢狀夢,卻落入了一片漆黑的森林。      紅色的月亮懸於夜空,地上一連串火把的光點,順著山間的小路蔓延,一路深入到小鎮的街巷裏,在小鎮中心聚整合熊熊篝火,高聳得針尖似的高塔被火光照亮。   在她努力看清發生了什麼的時候,一隻冰涼的小手握住了她的手指。   “你是來抓走我的嗎?還是和我一樣準備逃離這裏的?”   她藉著微弱的光線,看向自己身邊,或者說,腳下,一個孩子用黯淡得像黑鐵一樣的紅眸注視著她。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如果你不是審判者,那你就只能是被審判的那一個,你們不就是這樣的組織嗎?”   這時候,她纔看清楚自己身上穿的袍子,和篝火旁的審判者有些相似,頓時有些百口莫辯。   “或許,這裏面有什麼誤會……”   “或許吧,最開始是用小樹枝在地面上畫圖案的安傑,然後是在鍋裡燉青蛙和樹葉的傑尼,然後是睡懶覺不參加禮拜的蘇安婆婆……都等不到誤會被解除的時候。再後來,不願意砍掉一棵樹女孩,沒有錢買贖罪券的窮人,哭鬧著不願受洗的嬰兒。被懲罰的人越多,魔法協會從審判中獲得的權威就越多,不被納入魔法學院體系的書籍,不能魔法學院接納的法術,不願意臣服的預言家,巫醫,神女,都被判定女巫或者魔鬼。即便是小孩子,也是一樣。”      這是萬言書裡也沒有記錄的部分,進入魔法學院的人無不為圖書館裏豐富的館藏所折服,卻不曾想過,是怎樣的力量或者說恐懼,才能把所有的魔法知識都納入其中。絕對的權力,註定只會愈發貪戀的壟斷萬物的解釋權,“離經叛道”本就是罪過了。      “算了,反正這種牢騷話,對外人來說也沒有意義。但是,上次我從你那裏收穫到的資訊,倒是比預想中還要多呢……”   小小的“艾因”逐漸化爲了她所熟悉的黑貓的樣子,紅色的眼睛在夜幕下像是陰燃的炭火,或許是這熟悉的目光,讓她想起之前被舌頭舔到眼睛的觸感,眼窩裏有些許針刺似的疼。   “老師……哦,或者應該叫你,魔女小姐?大概,現在你也不記得為什麼,明明自己並不擅長魔藥,卻總是孜孜不倦的研究它吧。他們讓她自己都忘記了,學院歷史上,那個致力於研究魔藥的書呆子,甚至把不需要天資也能使用的魔藥,透過精煉配方和工藝做到了極致,讓那些不擅長魔法的混血種也能使用。或許,纔是她考入了魔法學院卻依然執著於魔藥的初衷。”   眼窩深處的疼痛愈發劇烈,腦海深處的被話語所撥開的黑霧,像是連著眼窩深處的血管和神經一樣,所以她並不是不擅長魔藥的才留下教魔法的吊車尾,而是被人【剝奪】和【封印】了本應該是她努力終生的信念。   “在你還被稱為藥劑學院的書呆子的時候,光是靠著魔藥,就能與魔法學院臉麵的優等生們分庭抗禮,這當然是魔法學院所不允許的,不被萬言書記載的可能性都是異端。因此,在你被審判之前,預言部就已經裁定你將會成為【魔女】。”   眼窩深處的疼痛已經攪得腦袋裏像是煮沸的糖漿,似乎是什麼東西在害怕她想起那些回憶一般,伸出觸角深入那些不被允許回憶的記憶緊緊地桎梏著神經的運轉。而左眼被這刺痛染成一片血紅,   “接下來的事情,恐怕早就被咒語封印得徹底了。除非,你真有決心去碰觸它”,貓咪的爪子按上她烙鐵一樣滾燙的眼瞼,“恐怕這次,魔女小姐需要付出,比被舔一下更重的代價……”      “放、開、她——”   一道黑光飛向黑貓,卻撞上了無形的屏障——它彷彿早有預感一樣看向艾因,依然漫不經心地搖著尾巴。   “哎呀~還差一點就快成功了,明明你也期待著,魔女小姐能夠理解你,進而徹底屬於你吧……艾因?”   “不,我決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哪怕是……我自己,不,另外一個‘我’,也是如此。”   一個模糊的身影從黑暗之中現身,一步一步地靠近了,不同顏色的光一下一次地撞在屏障上,如同一片小小的煙花。   即便是此刻疼得縮成一團的她也看得出來。那不是孩子的身形,而是她平時已經需要稍稍挺起後背才能平視的少年。   “看,連你也沒辦法否定我的存在,不是嗎?如果不是你自己也期待著這種事情,我本來就不會在這裏……”   “不,不是這樣,我後悔了……如果讓她這麼痛苦的話,我寧可……不要……”   “明明你知道,她是為什麼被派來靠近你的,卻依然不肯把秘密分享給她嗎?事到如今才反悔,你真是讓我太失望了,簡直就是個懦夫……還不如看看她自己會怎麼選。”   “……老師,她已經選擇了我,所以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   “是啊,既然她已經選擇了你,為什麼你不敢讓她知道全部的真相,再看看她對你的信任,到底是不是真的?即便你明知道讓她留在身邊,你就永遠無法脫離萬言書掌控?”      艾因和黑貓一邊爭執不下,一邊依然在嘗試各種魔法撞擊屏障,但是看起來黑貓的那一方,毫不在乎少年徒勞的努力。   但是,儘管她依然疼得縮成一團,但是眼窩裏熟悉的灼燙,反倒是讓她更加確證了自己猜測。   這分明外源植入魔法道具的的排異反應,恐怕魔法學院一直以來封鎖她記憶的封印,就是和左眼眼窩裏漆黑的黑曜石眼球相連。   之所以,萬言書和預言部,能夠放心的允許“魔女”和未來魔王接觸,也是出於對這種封印的絕對信心——總不可能有哪個瘋子,會親手去挖掉自己的眼睛。   但是,要碰觸真相,必須付出常人難以想象的代價。   她蜷曲著身體,強忍著的疼痛,指尖略微觸及黑曜石質地的左眼,眼前的畫面如同破碎的萬花筒圖案,因為擠壓鏡麵而被飛快的變幻,過往的四年,閣樓的陽光,五顏六色的糖果……隨著指節的動作,一切都在腦海裏飛速的閃回、撕碎、破裂、重組。   近乎和黑曜石眼球長在一起的血肉和神經,隨著她的動作被一點一點地剝離,黑曜石越發變得滾燙,指尖像是觸及了烙鐵,溫度高得近乎把眼窩烤乾。但是記憶也在混沌的腦漿裡逐漸浮現了出來……      被剝奪記憶和知識的“魔女”,只是作為魔法學院窺探艾因的一隻【眼睛】而存在罷了。   陰差陽錯的,艾因卻把她身負的罪孽,當做了對他的關照和偏愛,甚至是……犧牲。   她回想起那一次,艾因差點因為黑魔法失控的反噬而被吞噬掉眼球。她在情急之下毀掉了桎梏左眼的黃銅目鏡,又因為黑魔法的浸染,魔眼暫時退行成了漆黑的黑曜石。   所以,艾因一直是抱著這樣的愧疚,壓制自己的天性乖乖度過了後麵幾年的學院生活,直到畢業才鼓起勇氣想向她坦誠……   卻不曾想,在畢業舞會上迎接倆人的,卻是萬言書的最後審判。   但是還不夠,如果不把它徹底剝離,這就無法解除它所封印的記憶,就沒有辦法找出全部的真相。   她咬緊牙關,努力不發出一絲聲音,如果不能徹底摘除它,就沒有辦法恢復所有的記憶。   那些不被魔法學院記載的咒語,不被魔法學院允許的魔藥配方,那些不被魔法圖書館收錄的圖鑑,那些村野裡流傳的歌謠,那些繪製在穹頂的壯麗彩畫……那些一言蔽之,被統稱為異端的神話、傳奇、史詩、詩歌。   這世間超出萬言書和圖書館所掌控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被封印在不老不死的“魔女”一族的腦中。那是魔法學院真正害怕的東西,即便典籍被焚燬也會被留在她們記憶深處的,魔法學院誕生之前的真正歷史。      還不夠,還不夠,這還遠遠不是結束。   她的手指插進黑曜石和眼窩的縫隙,深深地探入最深處,撕裂它透過眼窩扎入大腦的部分,一些更滾燙的液體從眼窩裏涌出來,帶著鐵鏽的氣味和鐵水的溫度。   她看到了百年間穿著相似法袍的人,砍掉了薩滿的千年聖樹,砸碎了黃金獅鷲的巢穴,射殺了雪白的巨狼,寫滿了象形文字的絲絹卷軸被扔進火裡焚燒,潔白的大理石女神雕像被推倒砸碎鋪成道路……   最終魔法學院被建造起來,它擁有高聳入雲的鐘樓,富麗堂皇的龐大圖書館,平整寬敞的道路,修剪整齊的綠籬和平整綠茵地,成了這片大陸上唯一存在的奇蹟。   所有種族的孩子都向往進入這座神奇魔法學院,它向每一個有天賦的孩子和他們家長保證,會獲得一張蓋著火漆印校長簽名的畢業證書,以及最權威的學校所背書的合法合規使用魔法的資格。      最終,連結著黑曜石眼球和眼窩深處的牽連,只剩下了最後一根。   她以兩指夾住它,頓了一下,猛地把它拔出來——脫離眼窩的黑曜石魔眼,迅速的風乾碎裂。   同一時間,一股濃稠的液體從眼窩深處噴涌出來,浸透了她的半身衣服,在身下瀰漫成一汪漆黑。   劇烈的疼痛讓她叫出聲,在墨色液體裡掙扎著,彷彿陷入泥沼一樣慢慢下沉。      “老師——!”艾因脫力的跪在了地板上,無計可施只有拳頭砸在那無形的壁障上,“你到底做了什麼?!”   “是她做的決定,現在誰都不能阻止她了,即便是你,甚至是我。”貓咪輕巧地踏入泥潭,緩緩地沉下去了,“不好意思,這次是我贏了。”   那些漆黑的汙泥不斷收縮凝聚,屏障也逐漸變淡消失,最後又變回了一顆漆黑的核。      【歸零】   儘管不知道這已經第幾次落入更深一層的兔子洞,但是她預感這次大概是最後一次了。   這次她站在一條普普通通的走廊裏,空氣裡只有黴菌和浮塵的氣味,走廊兩邊的房門緊鎖著,而走廊的盡頭也隱藏在一片漆黑之中。   她只能往前走,手掌扶著牆壁和緊鎖的房門,一步一步地踩在木地板上摸索著前行,而走廊兩邊的房間,時不時有哭泣和低語傳來,仔細聽,似乎聲音還有些熟悉。   似乎是孩子的聲線,卻比她所熟悉的聲線還要稚嫩,還帶著哽咽和啜泣的聲音,然後咚咚的腳步聲跑過身邊,卻看不到人影。   接下來,是玻璃被砸碎的聲音,拖動厚重木頭櫃子的聲音,壁爐裡什麼東西被燒得噼啪作響的聲音,不熟悉的異國語言咒罵或者祈禱似的聲音。   然後是隱隱約約的咒語的聲音,母親的啜泣著道歉及父親憤怒斥責的聲音,厚重的門被粗暴開啟又關上的聲音,暴風驟雨一樣的夾雜著孩子的尖叫聲。   她順著聲音一路向走廊深處走去,黑暗的盡頭隱隱有油燈暖黃的光遠遠的透過磨砂窗戶透過來。   走廊兩邊左邊一句右邊一句,傳來並不真切的對白,但詞句卻又直接被無形的打字機刻印入腦海裏。      “因因……為什麼哭呢?”   “母親大人……我要懺悔……”   “不妨說給我聽?”   “……我……打破的戒律,對他們,鎮上的人,使用了法術……”   “……這次是因為什麼?”   “他們……把那個女孩趕到樹上……要把她和那棵樹一起燒掉……”   “……他們的父母們呢?”   “他們拿著草叉。”   “神父呢?”   “他捧著經書,咒罵她是魔女。”   “……那鎮長呢?”   “是他舉起了火把。”   “所以,你爲了救她,使用了法術……?”   “我發誓,我只是用了樹枝,可是……他們還是發現了……”   “……因因,你沒有做錯……”   “可是他們還是燒掉了樹,我既沒有幫到她,還打破了戒律……害得家裏也……”   聽起來像是年長女性的聲音,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因因……很喜歡她,對嗎?”   “……”啜泣的聲音頓住了。   “……你沒有錯,法術,本來就是爲了保護重要的東西,纔會存在的力量。”   “但是……你也說過,法術會傷害別人?”   “是啊,所以怎麼使用它,纔是最重要的事情,不可能不傷害任何人,就能保護所有的東西。”   “……但是,那不就成為壞孩子了……”   “因因,會覺得自己這麼做是錯的嗎?”   “……我不知道。”      走廊盡頭的房間越來越近,但是房間的門裏只有一個孤零零的衣櫃。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把衣櫃門開啟,卻發現其中黑漆漆的,散發著棉布和防蟲藥丸的氣味。   在層層疊疊的被褥和衣服掩蓋之下,有一個小小的身軀緊緊縮在角落裏,似乎快要睡著了一樣。   她向他伸出手,指尖剛剛要觸及衣角,那小小的身軀就陷得更深,只有一雙紅色的眼睛看向她。   “所以,老師為什麼還要來找我?同情,憐憫,嘲笑,這些我都已經習慣了。”   “不,明明你自己一直在引導我來……”   “收起那副聖母的嘴臉,我早就下定了決心,不需要別人來定義是非對錯。”   “但如果你真是這麼想,就不會把自己的靈魂分割成兩份,一邊囚禁著我,一邊希望我逃離。一邊營造虛假夢境,一邊又希望我揭露真相。”   “那又怎麼樣?反正無論怎樣,你現在已經知道了,我是製造慘案的惡魔,讓你成爲了禁臠,甚至你還被迫失去了安穩的前途和萬言書賜予的魔眼……現在,你只需要憎恨我這個罪魁禍首不就好了?”   “……你覺得事到如今,我可以就這樣放下你不管嗎?”   小小的艾因抬起頭仰望她,深淵一般的紅眸裡看不出一絲溫度,“明明你早就被封印了記憶,被萬言書禁錮在學院之中,無論是哪種選擇,這其中又哪有什麼自願可言……”   “即便我不知道萬言書做了什麼,但是至少和你相處的日子是我自己選擇的。”   “可是,我還是輸了,在一切開始之前就輸了,我沒有拯救過任何人,也沒有改變過任何事,甚至魔王的預言也……”   “至少,我從來不曾後悔過和你站在一起。”她停頓了一下,拽住了艾因的手,想要把他從衣櫃裡拖出來,“你會抗爭,是因為不曾麻木;你會憤怒,是因為依舊抱有良知;你會愧疚,是因為你還掛念著別人——這樣的艾因,怎麼可能是什麼惡魔?”   她指尖觸及的肌膚又溼又涼,彷彿有千鈞之重,拉扯得關節生疼,反倒是把她拽向了衣櫃的深處。   “……即便,你看過我被預言的未來?”   “在你成為魔王之前,我就已經是魔女了,那又怎麼樣?”她深吸了一口氣,彷彿腳底要在地板上生出根來,猛地用力把衣櫃深處的艾因拽出來,又因為衝擊力倆人都坐在了地上發出一聲巨響。   “對不起,老師,我……”艾因手忙腳亂地想要站起來,卻被她摟進了懷裏。   “你難道以為,這還是道歉能解決的事情?聽著,是我選擇相信你,是我想要拋棄萬言書規劃的命運,是我自己要做這一切,並不只是爲了你。”   牆麵和地板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看起來最後兔子洞也在被萬言書所侵蝕瀕臨崩潰。魔女小姐把一個溫熱堅質的球體塞進艾因的手心——既然那是萬言書用以操縱和監視的東西,自然也可以作為媒介,溯源到一切因果的起點找到的始作俑者。   “來吧,如果你被預言為魔王的話,那我就來成為你的彈藥吧!”      即便拿回記憶,再一次麵對同樣的選擇,發生的一切也並沒有什麼不同。   ——他選擇了反抗,而她自願成爲了彈藥。      【END】尾聲   魔法學院的爆炸和火災已經過去了幾個月。   但是,那一天沖天的火光依然讓市民印象深刻,以及因為大火而散逸的紙頁幾乎飄滿了整個城市,因此關於魔法學院的一些傳聞也不脛而走。   雖然,官方聲稱損失並不大,只不過是炸掉了三棟樓,燒掉了一些學生檔案。但詭異的是,一向以寬進嚴出而出名的魔法學院,一反常態給所有應屆生頒發了畢業證。種種舉措,似乎是爲了息紛紛擾擾的輿論風波。但是劫後餘生的學生家長卻發現,畢業證上既沒有學科成績,也沒有魔法學院對未來魔法資質的背書,就只是一張普普通通的畢業證。   但是,很快新任校長就宣佈,這只是魔法學院體制改革的一部分。魔法師都不應該被一紙證書限制未來的發展方向。   同時魔法學院令整個大陸垂涎的圖書館也即將迎來公共開放,條件是要求市民自願捐贈那些遺失的紙片——很快圖書館會發現,回收的書籍會是原本藏書量的數倍不止,其中既有吟遊詩人手抄的詩歌,精緻的羊皮紙卷,也有沾滿油漬的菜譜,甚至是印著木刻插畫的三流小說,以及某些更加離經叛道難以啟齒的東西。但是既然百廢待興,作為公共圖書館也只能先暫時收下,等著慢慢建立索引分類。     相比之下,火災之中有一些學生和老師也成爲了失蹤人口,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這槐花蜜怎麼賣?”   “這位小姐真有眼光,這是我家養蜜蜂採的,5個銅幣一罐。”   但是,那位小姐似乎不太滿意這個價錢,冷著臉把帽簷拉得更低了,遮住了自己的左眼。   “這蜜裡麵沒有摻水吧?看起來顏色有點淺。”   “沒有這種事,不信你可以試試的~”商販熱情的擰開瓶蓋,招呼著品嚐。   “Favum et aquam ostende”,這時跟在她身後的黑髮青年念出了咒語,蜂蜜開始熔融發出暖黃的光,他沉吟片刻,笑了,“很聰明,糖分和水的比例沒有問題,但是這只是普通的油菜蜜加上槐花粉……”   “……啊,這……”   “……當然,如果價錢公道的話,倒也可以用?”小姐接上了話茬,掩藏在陰影下眼睛笑得很通情達理的樣子。   “……那就3個銅幣?”商販怯生生舉起三根手指。   “5枚銅幣,把剩下3罐都給我。”   “……好好。”商販看了看小姐身後那個高挑的青年的表情,只能欲言又止的同意了。      此刻,如果有人注意到,有兩個抱著蜜罐披著寬大袍子的身影,走進了某個僻靜的小巷,或許會露出心領神會的笑容。   但實際上在袍子的掩飾之下,艾因緊緊摟著魔女小姐,僅僅是因為她幾乎快站不住了。   夏天炙熱的空氣,讓她眼窩裏發燒似的滾燙,剛剛避開人群就取下了義眼,讓一顆黑珍珠似的球體落入了粘稠的蜜糖之中,隨著氣泡和光斑翻滾。   ”Hunighræge sweartcræftum……ontynde unsceawhwæthwega……eaggehring.”   原本,製造和調校這種精密魔法道具並非是艾因的專長,但是一次次重塑義眼的過程中,倒也逐漸習慣了那艱澀拗口的古咒語。   雖然,原本被魔法學院壟斷的知識和技術早就已經普惠民間,但是作為當時依然在被通緝的魔王和魔女,他們還不能放心的把自己的安全,全然託付給不明底細的魔法師所製造的魔法道具上。   更何況,她自己也更願意讓艾因來做這種事……   “魔女小姐,還疼麼?”儘管已經做得儘可能的光滑圓潤,但是艾因還是擔心細小氣泡和夾渣會讓她戴起來不舒服。   “……已經好多了,就是顏色會不會有點奇怪?”魔女小姐眨眨眼,儘可能讓義眼表面裹上水分,陽光透過甜膩香氣折射過琥珀色的球體,黑色的瞳孔被魔法操縱收縮得貓咪似的豎線。   “沒辦法,附近最合適的高純度糖漿只有這個了。”艾因小心翼翼地略微托起她的下巴,從不同角度端詳著透亮的瞳孔,至少她笑起來的時候還挺合適的。      “算了,順便也算是增加了魔藥儲備……”   “姑且,我們名義上開的是糖果店。”   “但是,你給它取的店名,誰會覺得是糖果店麼?”   “……老師,可你當初不是也同意了嗎?”   “沒辦法,誰讓你是我教出來的學生呢。”   “只是因為我是你學生而已?”   炎熱的午後,熙熙攘攘的街道,或許沒有人注意到小巷裏兩個嬉笑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彎彎繞繞的小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