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首X枢机X梦主人】奥吉莉娅的挽歌 https://archiveofourown.org/works/50278096 【楔子】

  “沉默,可不会替你辩解,枢机小姐。”   “牧首大人……”   “不妨说说,你最近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事,就像以前那样。”   “抱歉……”   “吞吞吐吐,犹犹豫豫……这可不像是你。”

  枢机偷偷地抬眼看向教宗大人。   或许是因为刚刚进食过灵魂,牧首此刻坐在王座之上,领口微微解开露出喉结。比起平时的样子,多了几份随性。   而台阶上那些东倒西歪的躯体,像断线的傀儡那样关节扭转出诡异的角度,犹如匍匐脚下的信徒。而此刻,她不禁有些羡慕那些失去灵魂的傀儡,至少,他们不必面对牧首大人的质问。

  “那让我猜猜……枢机小姐是不是去找别的同位体了?”

  那个词,让枢机小姐纤细的肩膀稍微颤抖了一下,无形的丝弦拨动了一个短促的颤音,把她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这倒也无妨,毕竟你也知道,自己身上要是带着别人的气味,在我这里是掩盖不住的,但反倒是你现在这个遮遮掩掩的态度,让我很不放心。”   “……让教宗大人挂心了。”   “抬起头来,我的枢机小姐。这里又没有其他人。”

  正因此枢机才不敢抬头,死死地盯着地板。   花窗玻璃的光线拉出来一道长长的影子,从那王座之上,从那一堆缠绕着红线的傀儡躯体之间,一路投影到了她的面前。   那影子被彩窗的光线模糊成一个看不清轮廓的狭长形状,犹如一根纤细的针向着她步步紧逼,而她却定在原地无从逃避。

  “枢机小姐,还是由你来讲讲这次的故事吧。”漆黑的军靴在她的面前站定,光洁如镜的黑色亮面上匍匐着一个小小的模糊的人影。

  她当然有一个故事,那是一个梦境,那是一个没有任何人期待的旁逸斜出。

【1】

  世间所有的梦境,都是牧首的疆域。

  正因此枢机每次潜入梦境之时,都习惯了被某种安定的安全感所拥抱。   大多数的梦,都轻巧得像蒲公英,只是轻轻触碰就在漆黑的虚空中四散,火光照亮她的脸庞。   也有少数的梦,透明硬脆得像水晶球,凝固着往昔的美好时光,却冰冷强硬地拒绝她的介入。

  但即便是枢机,也很少见到那样的梦境,它沉重阴郁又庞大精密,就像是机械巨兽,带着不可阻挡的使命感一路碾过去,在这个空间里压出翘曲。   这显然不是什么安抚小孩子的糖果屋,枢机用骨剑轻轻地挑开天鹅绒的帷幕,那钢铁巨兽的内里就尽然展现了。

  作为牧首的得力干将,枢机当然在别人的梦里见过残酷血腥的战争,也见过壮观的星穹大战,也不乏那些不可名状的恐惧面孔。   但是,却很少有人在如此庞杂的梦境里,近乎一砖一瓦的重构一个完整的世界,让每一个齿轮都精密的咬合,又不留一丝多余的构造,其整体像是一个个模块化的构件,又按照某种既定的逻辑压缩、拼接、运转、组合,近乎带着某种韵律的美。

  当她降落在那座都市里,靴底刚踏上湿漉漉的石子路,就能看到月辉之下鳞次比邻的别墅顺着平缓起伏的道路沉睡。   在城市的中心,巨大的机械自走钟兀自矗立,沉重的齿轮相互咬合发出低沉的声响。有轨电车带着叮叮当当的响声,运行在错综复杂的银色轨道上。建筑物上攀缘着错综复杂的黄铜管道,藤蔓似的铺满了正面墙壁。   煤气灯星星点点的勾勒出人行道的脉络,临街的玻璃橱窗里精心陈列着花样百出的小玩意儿,珠宝匣里面各色的矿晶石拼出漂亮的几何形装饰,镶嵌着玳瑁的八音盒里芭蕾人偶在原地旋转,胡桃木做的木马镶嵌着墨黑的煤晶石给它填上灵动的眼眸,冒着泡泡的岩浆从巧克力火山里流淌出来,亮晶晶的水果糖被镶嵌在糖果城堡的顶端反射着欧泊似的光。   当然,还有那些橱窗里被木头和金属假人穿着的的衣服——对于枢机来说,她平时所理解的衣服只是根据场合标识身份的制服,或者在战场上保护躯体的金属,却从未见识过那些纤细花哨的纤维织物,也能像是植物或者昆虫那样,展现出某种活物才有的灵巧生动,展现出会让内心莫名颤动的美丽。   这些在人造物上被无谓挥霍的人工和巧思,在本质上倾向于实用主义的枢机眼中,足以被称之为……奢侈。

  蓝宝石玻璃的橱窗上,映出了枢机自己的影像,隔着玻璃穿上了那形形色色的礼服裙。   她踩着月光走过一个一个的橱窗,映在玻璃上的倒影,把每一件衣服都穿了一遍,最终停在了一套黑红底裙子面前驻足。   枢机凝视着倒影中的身影,倒影也凝视着橱窗外一身戎装的枢机,尽管是同样的配色,橱窗里的那个身影却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

  “喂。”   背后响起一个的声音,枢机下意识握紧骨剑,用视线寻向不知名的威胁。   “你看起来……喜欢这个?”   枢机以鞋跟为轴不动神色地转过身去,维持着随时拔剑的姿态,将视线投向黑暗中被乌鸦围绕的漆黑小巷的阴影深处   “呵,你难道,在……害怕我?”   “首先,我不叫喂。”那声线的音色似乎很熟悉,但是那说话的方式,让她心头一股无名业火,“其次,这与你何干?”   “别紧张啊,只要你愿意臣服于我,你一切的愿望都可以实现……”小巷深处的脚步声,伴随着乌鸦拍打翅膀的声音,扬起一片黑色的羽毛,“漂亮的布料,亮晶晶的矿石和金属制品,几千个齿轮组合而成的小玩具……你们难道不就是喜欢这些东西吗?”   “抱歉,我毫无兴趣。”这倒不完全是嘴硬,至少在梦境之中,这些东西都毫无价值。   “呵,真是可惜啊,我本以为你很期待穿上那些……”那声音似乎带着浮夸得近乎话剧似的腔调来表达惋惜,“大概还挺可爱的。”

  虽然看不见阴影深处他的表情,但声线却粘稠得像拉丝,更何况还是用枢机小姐最熟悉的那个声线,更是让她背脊发凉。   况且,之前她也不是没有听说过所谓的‘同位体’,牧首大人很强大,倘若这熟悉的气息是所谓的同位体,恐怕也不容小觑。   而且,这还是在枢机最熟悉最有把握的梦境环境下,这个人能够悄无声息地靠近她到这个地步,足以说明他对梦境的操控能力远远在她之上……如果这是帝国的拟真级模拟实战,恐怕现在她的脑袋已经被提在对手的手里了。   汗液把衬衫紧紧黏在枢机小姐的背脊上,夜间微凉的空气,让她的身体绷得更紧了。

  “有没有人教过你,应该怎么和淑女打招呼。”枢机通过那脚步声,估测那个人影的距离,一边握紧了剑柄,“况且,我没有兴趣效忠连脸都不愿意被人看到的家伙。”   “……”   暗巷里的脚步停顿了,人影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站定,空气凝固了。   突然,一阵强风从暗巷涌出,聒噪的乌鸦的叫声,遮天蔽日的黑色羽毛,冲击得她近乎站不稳。   即便她拔出骨剑挡在身前,但是尖锐的羽根依然划破了她的制服外套,在她腿上臂上留下浅浅的血痕。

  “你,是效忠于谁的——”那个声音,带着无数个声部叠加成震耳欲聋的声压,透着强烈的情绪,“这梦境里还没有人能够违抗我。”   虽然来者气势汹汹,但是枢机并非无力招架,她稳住脚步以剑刃破风,双手持握剑柄,重重地挥砍下去

  ——这月夜下的城镇,唐突的,像是把舞台的布景划开了一道口子,露出内里的真实构造。

  玳瑁浮雕场景:老国王去世后,齐格飞王子即将继承王位。被仆从簇拥的身着华服王子看起来却满心愁容。天上还有天鹅飞过。

  因为王子继承王位,需要选日大婚。而王子不仅深恐失去自由,更不愿娶一位不为自己所爱的人为妻。王子在生日之前,和朋友们在城堡的庭院中聚会,仆人们安排了宴会并尽力让王子尽兴,不料王后突然驾到,她对这种大肆喧闹的宴会大为吃惊,提醒王子王宫还处于国丧期,王后说完离去,留下了沮丧的齐格飞。
  仆人让两名交际花跳舞去取悦王子,乐起舞兴时,仆人也热情地起舞向未来的国王祝酒。舞终人散,一行天鹅结对从王子的头顶飞过,仆人建议王子试试新弩,他们朝天鹅飞去的方向猎捕追去。

  ——第一个八音盒的故事

【2】

  城镇的夜色被骨剑划破之后,露出了无尽空旷的内里。
  比起刚才华丽繁复的都市风貌,这幕后的世界简单得像是积木玩具。
  一个个立方体沿着笔直的轨迹行进,物件的运行方式简陋到既没有势能,也没有惯性,完全像是简单的符号相互堆砌,随意拼凑出常人难以理解的构造。

  ‘嵌套梦’——枢机当然也知道这个概念,一些特别擅长操纵梦境的灵体,可以把自己或者别人的经历,捏造成层次嵌套的梦,并且赋予每个梦境不同的运行逻辑。
  而如果如果操纵的梦境足够多,那恐怕就需要维系一个更加庞大的世界作为操作系统,来把这些不同的梦境分门别类的规整起来,又能随时唤起和调用。
  当然,牧首在这方面自然是佼佼者,这也是为何他作为教宗,即便脱离中枢的虚拟程序,也可以用梦境来达到相似作用。而且牧首的梦境底层诡谲而繁复,即便是枢机也很少涉足。
  所以,这大概是她第一次接触牧首以外的梦境底层。

  和牧首那沉郁漆黑的深渊不同,这个‘世界’的中心,轻盈得像是一座天空城。
  看不出材质的素白建筑浮在云端,有着干净的线条和立面,当长风穿过,带起长条状的旗帜,似是展翅欲飞。
  不知名的鸟三两结伴像四分音符,展翼略过白云,在薄雾中勾勒出尾迹,向着城的方向归去了。

  似乎,在这个辽阔的世界里,她成为唯一的破风者。
  猎猎的风灌满了她的斗篷,红色制服绶带也在上下翻飞,让她几乎成为了另外一只鸟。
  她的视线本应去追寻这梦境的主人,却经不住被这壮阔的空间给迷住了。
  但即便是如此壮美的世界,却莫名让她觉得无比寂寞。
  对了,一定是声音的缘故。
  这个世界里,有雀鸟却没有叫声,有风却无风声,有草木却无树叶婆娑的响声,像是消去音轨的西洋镜,孤孤单单的陈列着展示着这一切藏品,却没有一丝生命力。
  这些活生生的标本,都太过敬畏和顺从于主人的意志,不敢擅自张扬一点儿自己的存在,也虚空得缺乏生气。
  因而,这个世界安静空旷得令人窒息……

  或许,也正是这份窒息,让她想起的牧首的圣殿。
  ——那里从来只有羔羊允许被献祭,而无同僚和亲卫队,除了她自己以外,其他人甚至不被允许踏上王座前的台阶。
  这让她不止一次的想,坐在王座之上唯一掌管梦境的牧首,是否也会寂寞呢?

  枢机沿着群鸟的归所一路深入这种云中城。
  在简洁素白的造物中,唐突出现了一片光洁如镜的湖,把天光云影都投映其上。
  那些驱使着她的风,也无法在这湖泊上吹起一点涟漪,让湖面平静得诡异。
  她降落在湖边,靴子踩在素白的地面上,却发出了声响……

  叮—咚——铛……

  就像是踩在了琴键上,即便她迅速稳住身形,也踩出了好几个音符。
  即便地面是一整片看不出材质的平面,却不知道为何会根据步伐的不同,发出不同的音符来。
  似乎是被声音所吸引,那些鸟也开始向她的方向聚集——也正因此她才发现,原来那些都是乌鸦。

  “欢迎你,来到我的王国,这位……美丽的小姐。”乌鸦群卷着羽毛散开之后,中间那个人才出现在她面前,如她所想的那样,果然是肖似的面容,熟悉的声音,和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红眸,却穿着漆黑的长风衣,带着夸张的礼帽。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个王国的主人,也是群鸦的主人,在这个梦境里无人能够违抗我……”
  “那还真是抱歉,我并非属于这个梦境的人。”枢机对他拿腔拿调的说话方式十分不悦,手里依然紧紧地握住剑柄。
  “上次见面多有得罪,现在再来重新认识一下,请问应该怎么称呼?”
  “……枢机。”她犹豫了一下,这个同位体恐怕也未必知道牧首是谁。
  “那么,你可以叫我梦境之主,这个王国里唯一的主人,这个星球所有文明的告死鸟……随便你怎么称呼都好。”
  “噗……”
  “你在笑什么?”
  “不好意思,一般来说,没有随便认主人的习惯……噗……”
  “……”
  “……噗哈哈…………”
  “……枢机小姐。”
  “……对不起,不如我还是叫你小乌鸦吧?”
  “……至少去掉’小’字。”
  “不。”

 



  不管怎么样,当枢机理解到,这个‘小乌鸦’只是对外人罕见的到访感到好奇,又对其它世界的运行逻辑存在先入为主的误判,她多少放下来心。
  或许对熟练操纵玩具的孩子来说,有一天发现有个“玩具”脱离发条机构也能活过来,恐怕也不好形容是怎样的心情。
  而枢机也学会了小心翼翼地踏出脚步,不会轻易误入八音盒地板踩得叮咚作响,也可以放心的在博物馆的锃光瓦亮的地板上地印上足迹。
  “枢机小姐……你看起来并不讨厌这里?”这个‘同位体’看着枢机小姐,她正兴致勃勃地参观这个博物馆。
  “或许可以说,我还挺喜欢你的王国?”
  虽然这么说很奇怪,即便这个世界确实是一个梦境,但是由于造梦者足够相信它,所以梦得格外的真挚。
  对于枢机来说,她自己本就是只属于梦境的存在,而深知少有人如此真挚地构筑一个梦中世界。和素白简单的梦境底层不同,进入每一个立方体内,那些被梦境凝固的标本堪称分毫毕现栩栩如生。
  “你不觉得这里……有些死气沉沉?”
  枢机凝视着那些精美标本,眼睛里是由毫无杂质的黑曜石打磨成规整的球形眼珠替代,在灯下静静地凝视着,或者说倒影着展柜外的两个身影。
  “我只觉得,这个梦境的造物主,费尽工夫,想要把什么活生生的东西原样保存下来……恐怕花费了不少的心思。”
  那些标本也按照动物的习性和生群落,三五成群的被布置在丛林、草原、沼泽,还原了它们生前的环境。
  幼崽亲昵地依偎在母亲的膝下,而母亲也一脸慈爱的望向自己的孩子,又机警的竖起线条流畅的耳朵。而树林的暗影之中,掠食者隐藏自己的身形,从暗中窥视着这一幕。
  这些早已灭绝生灵曾经的瞬间,在这座梦境展馆里被凝固成永恒。
  “就像是之前橱窗里的八音盒,虽然它本身是死物,是无数个标准齿轮按照图纸组装的简单耦合,但是它设计依然凝固了工匠的巧思,它的音乐留下作曲家的悲伤,八音盒里的舞姿也取材自真实存在的舞蹈演员,连玳瑁上的侧身像都不知道是谁的梦中人……又怎会死气沉沉?”
  “即便……它们都是死物?”
  “至少,我能感受到,那个用巧思给生灵留下痕迹的人,给它们注入的爱意与注视。”枢机看向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只有并非死物的生灵的眼睛,才能有那样生动的华彩。一时间也让他愣了神。
  “……你看起来很喜欢那个八音盒。”
  小乌鸦迟疑许久,才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
  而枢机小姐的视线已经追逐着那些被凝固保存的生灵,深入到博物馆更幽深之处了。

  玳瑁浮雕的场景:齐格飞王子和仆人来到了湖边,王子遣仆人去寻找天鹅。独自留下的王子,发现一只美丽的天鹅化为了美丽的少女,暗处的魔王罗斯巴特的注视着这一切。

  美丽的少女向英俊的王子讲述了自己悲惨的身世。原来,她是一位名叫奥杰塔的公主,可恶的魔王将她和伙伴变成了天鹅,她们只有在深夜才能恢复人形。惟有坚贞的爱情才能破除邪恶的魔法。王子坚信公主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而魔王在一边偷听被发现时,王子欲射杀他,奥杰塔向王子求情不要杀死魔王,否则符咒将永不能破除。奥杰塔警告王子如果他违背了爱的誓言,她将会永远做一只天鹅。黎明破晓,王子发誓要将她从苦难中解救出来,发誓将这永恒的爱牢记在心。奥杰塔和她的同伴变回天鹅回到了湖里。

  ——第二个八音盒的故事
  

【3】

  “所以,这就是事实,全部事实,除事实以外别无他物,”
  枢机依然毕恭毕敬的跪在台阶之下,深深地低下头。
  牧首的疆域广阔,并不是所有的文明都值得被收割,适当留下一些文明的‘面包渣’并不违反帝国的原则。
  “枢机小姐,若是那个世界如你所述,依然只是布满岩浆的荒芜大陆,和一个不愿意放弃做梦的小东西,你又为何会对它产生兴趣呢?”
  “……坦率的说,牧首大人切割下来的灵魂碎片并不罕见,但是那些让人发疯的黑色碎块不同,这个同位体看起来并无异常。”
  “哦,我懂了,你也喜欢他?”
  “并无此意,牧首大人……我只是觉得有些,出乎意料。”
  “明白了,你是觉得那个小东西,还有值得被利用的价值。”
  “……牧首大人,说笑了。”
  虽然都不喜欢直白的表达自己,但是当枢机试图看向牧首大人时,会觉得那假面之下的面容像是无数魂魄和意识的集合体——几分是假的,几分是真心,几分是戏谑,几分是认真,犹如不断变换形状的墨迹测试,让她无从揣测牧首大人的本意。
  即便枢机小姐已经习惯了,牧首大人无时无刻把真正的情绪掩盖在笑容之下,但是当她看到同样的面容和眼睛里,同样会和自己一样,展现出愤怒,困窘,惊讶乃至……羞涩,都觉得仿佛是一种奇迹。
  不,不止于此,那双看似喜怒无常的红眸,甚至可以说是透着一种……清澈。
  枢机也不得不承认,同样的灵魂在不同的容器里,也会被塑造出不同的形状。
  就像是她见过的那些梦境一样。
  牧首大人的梦里,充斥着痛苦的轮回,决然的反抗,无措的绝望,只有被地狱火整个吞噬才能被消除的罪孽。
  而告死鸟凝固的梦境博物馆里,即便是毁灭和背叛的轮回里,她依然看得到有人为拯救苍生而奔走,有人为星球的生命而痛惜,有人世世代代为勘破真理而苦修……那些生灵硬是从绝望的壁障里生出希望来。
  火焰和火焰也有不同,愤怒和愤怒也并不近似。在那相似的躯壳里,生出不同的灵魂。
  即便她自己只不过是梦的造物,也会在不同梦境叠加的地方,发现那些细微之处不同的东西来……



  一个轻盈的身影,满月之下翩然而至。
  一双红眸静静注视着那个纯粹的灵体,背对着他,降落到他的城邦。
  “……你需要帮助吗?”他冷不丁的拍上了她的肩膀,才想到,这似乎也不是合适向淑女打招呼的方式。果然,那个背影颤抖了一下,但好在这次回应他的不是锋利的骨剑,和不客气的嘲讽。而是……
  “艾因!”
  他一时间愣住了,不,这不是属于他的名字,拥有这个名字的人远远凌驾于他之上,他,或者说她,怎么能够僭越到这种地步。
  但是,眼前这个女孩笑得很温柔,眼睛同样亮晶晶的,让他想起那些被精挑细选的黑曜石,折射着生机勃勃的火彩。
  或许,正因为他被这样的目光所注视着,仿佛他自己也并不是配不上拥有一个名字的■■了,毕竟严格来说,也从来没有人禁止过这种事。
  “你说什么?”他甚至开始得寸进尺,想要再一次向她求证,即便是这样的自己,也是可以拥有一个名字的,“你见过我的同位体,那你就是……旅者,是吗?”
  “是啊,你当然是艾因。”对女孩来说,这不是说谎,无论是哪一个艾因都被所她爱。
  女孩回答得坦然,而且对自己也毫无防备的样子,开始滔滔不绝的讲着自己的事情,看起来是在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被爱意包围着长大的。
  在她诚挚的目光之下,他竟然感觉自己手足无措,他从来没有对别人表达过善意,即便是……之前的枢机小姐,她毫不吝啬的夸奖自己的博物馆,表达自己的喜爱,而自己太过羞怯而无法回应。
  “我……需要我给你带路吗?”那么,就当做是再来一次,重新再来一次,自己应该直接带她去看自己引以为傲的城邦,而不是一开始就冷嘲热讽剑拔弩张。
  他努力不让自己背后的翅膀张开,背上的羽毛迫不及待地想从皮肤下面钻出来,总觉得身体里有什么多余的东西需要排解。
  “其实,我也算是来找你的……”女孩小声的说,“所以,我可以叫你艾因吗?”
  在夜里,漆黑的翅膀张开了……至少,这一次,可以好好相处吧。
  “好啊。”



  就这样,度过了三天梦一样的日子。
  “艾因”邀请她在八音盒地板和水印般的湖泊边起舞,把她曾经看过的裙子买下来,带她去品尝各种美味佳肴——尽管都是在梦境之中,但是得益于他精益求精的浓缩和凝固,这些声音、色彩、质感、味道都还原得很完美。
  而她看起来,似乎也更轻盈,更开朗,不再剑拔弩张,只是坦然接受他人给予的善意。
  这很好,但是这幸福感也让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但是既然她是所谓的旅者,当然和他不一样,她独一无二来去自由,当然也应该和他截然不同。
  小乌鸦这么想着,安抚着自己的不安,对某些直觉的警告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直到,那一夜他捧着不存在的心脏,踩着月光去见她,却又一次撞见了那个背影——
  那个熟悉的黑红制服的背影,带着初见时同样凌冽而令人生畏的气场,甚至,还有那个人的气味。
  是啊,他早就该想到的,既然是那个人,能见到他的人除了羔羊就是仆从。
  怎么会有人带着他的气味全身而退?还赐予他名字,让他以为可以交付真心?
  太可笑了不是吗?他竟然还会被蒙骗,明明他知道那个人才是最擅长欺骗、操纵、背叛的家伙。
  黑色的羽翼不受控制的展开了,遮天蔽日,月光也从此消失。



  “——?!”
  枢机的骨剑还在腰间,但是手腕被一双钢铁的爪子制住了,手指来来不及够得到剑柄。
  或许是因为她这个地方已经熟悉,熟悉到卸下戒心,反应也没有初见时那么敏锐和迅速了。
  “是他派你来的——”
  不是询问,而是一种确证。咬牙切齿的容不下任何解释的空间。
  铺天盖地的黑羽遮蔽视线,她伸出手找不到支点,张开嘴也说不出话语,整个空间被黑色的羽毛填满了,容不下一点光亮。
  反正■■就是这样一个存在,他只知道措事怎么做,只会把投向他的善意变成恶意,就算被辜负被背叛,也不过是应得的教训吗?
  “你要干什么?”枢机挣脱开利爪,努力拔出骨剑,切开了那些重重叠叠到喘不过气来的黑羽,在片片黑羽碎片的背后,她看到了那双清澈的红眸,此刻愤恨得近乎滴下血泪来。
  “你终究还是属于那个人的……”他的皮肤龟裂开了,从中透出干枯杂乱的羽毛,红色的纹路像是蔓延着岩浆的地面,近乎遮蔽了他半张脸。
  很难说这憎恨是投向谁的,是恨她的背叛,还是更恨自己的轻信。
  “因为我没有选择臣服于你?你就要做这种事?”此刻的枢机小姐,并不是什么轻盈而纯粹的灵体,利刃在她手中,被月光投出长长的锐利的影子指向他。
  “……现在的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艾因’了。”当她佩剑而来时,本就应该杀了她的,却被她的轻盈所迷惑,却被她的花言巧语所迷惑,呵,她甚至还会说喜欢自己建造的这座城。明明早就知道,她和那个人一样,是最擅长说谎的不是吗?
  他最憎恨欺骗,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他。
  “啊,明明我早该知道的……”走廊里粉雕玉砌的花窗分崩离析,镶嵌着漂亮花纹的地板裂开蛛网似的沟壑,参差不齐的碎石自他的脚下延伸开来,就像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你恨的到底是谁?……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碎裂的残垣断壁也让枢机无处落脚,勉强维持架势,抓住一根石柱,而石柱却分裂重组为镣铐,锁死了她的手腕。
  “是你的欺骗,逼着我做这种事……”

  玳瑁浮雕的场景:待选王后的各国公主身着不同风格的舞裙,云集在城堡的舞厅中,王子却注视着以为不知名的舞者——她的舞姿犹如刀刃一般的锐利,吸引了他全部的视线。
  公主们为讨王子的欢心纷纷献舞,可是王子的思绪不在她们身上,拒绝做出选择。响亮的号声响起,宣告来了两位没有受到邀请的客人。他们是魔王罗斯巴特伪装的使臣和他的女儿奥吉莉娅。罗斯巴特把奥吉莉娅变成了奥杰塔,王子被貌似奥杰塔的不知身份的来访者迷住了,他深信舞池中的就是他那位天鹅公主。
  正当王子和奥吉莉娅共舞时,奥杰塔在窗口出现,她祈求王子记起对她的誓言,但此时的王子已被魔王的符咒迷惑分神。王子在魔王的要求下举手对奥吉莉娅许下爱的誓言——魔王的阴谋得逞了,奥杰塔绝望地呼喊离去。顿时电闪雷鸣,舞厅里一片混乱不堪,王子绝望地醒悟过来,但为时已晚,他已对别人再次承诺了爱的誓言。受到欺骗的王子冲出去寻找真正的奥杰塔。
  ——第三个八音盒的故事

【4】

  哐—啷……

  八音盒被砸碎在地板上,数千个大大小小的齿轮、钢丝和发条,开膛破肚似的滚落了一地。
  玳瑁的质地晶莹,花纹犹如烈火灼烧过的阴沉木,泛着柔和明亮的色泽,镌刻着精致的浮雕故事绘,落在地上也被砸碎成支离破碎的断章。
  镶嵌着巴洛克珍珠的舞者,失去了那些精妙的机关,也只能躺在地板上无能为力。

  就像他之前说的,在他的梦境之中,他是唯一的主,一切不臣服于他的东西都无法行动。
  枢机即便费劲心抵抗,也无法抵御整个世界针对她的报复,地面不再能承载而是陷落,长风不再托举而是狠狠卷向地面,群鸦、藤蔓、石柱、帷幔、旗帜……无数物件的脱轨,都只想拖住她,困住她,禁锢她。

  尽管骨剑锋利到可以切开灵魂斩开梦境,枢机却并没有彻底毁灭着一切的决心。
  正是因为自己同样是梦境的造物,她深知这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倾注了造梦者多少的心血,此刻却毫不吝啬的用来困住她……
  即便如此,梦境的主人也未曾想要真正的伤害她,不过是一个孩子哭闹着推倒自己亲手建起积木城堡那样,痛恨自己,惩罚自己,憎恶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次,他明明按照电影里面演的那样,善意与人沟通,暗地里买下好看的衣服给她惊喜,吃完烛光晚宴之后带她在倒影着月亮的湖畔起舞,美丽得像是一个真正的童话……
  但是为什么她还会背叛?难道电影里,书本里,绘画里……那些爱情故事都是骗人的吗?他恨不得把自己剖开,把自己并不存在的心脏献给她,为什么她还是不能接纳?
  所以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那个人抢走了她,所以她才不能属于我。

  “冷静一下,这样下去会把这个世界毁掉的。”就连枢机看向他的眼神,在此刻都像是一种同情或者怜悯,这更是让他难以接受,为什么,你就不能看着我的眼睛说喜欢我,还是透过这张脸看到的是哪个‘同位体’吗?
  乌鸦的黑色羽翼近乎把整个天空都遮蔽了,血色的纹路蔓延在墨色之上,羽毛如大雪一般落下覆在破碎的残垣上。
  枢机还没有直面过如此汹涌的情绪旋涡,疲于奔命筋疲力尽,最终被看不出材质的锁链固定在断壁之上,喘着气看向悬浮在半空中的乌鸦。
  此刻,在那些黑色的羽毛之间,露出的那双眼睛依然是清澈的红,月光透过那双眼睛折射的颜色艳丽得像是在滴血。
  金属的利爪顺着她的肩膀,轻易地划开衣领,露出白皙得透出青色的颈项。

  “这就是你带给我的?”指尖挑起纤细的项链,把带着体温的挂坠提了出来,上面的徽章正是他深恶痛绝的那个人,“严格来说,你或许一开始的确足够坦诚,只是我尚未理解‘枢机’这个职位所代表的意义。”
  “那个人是带给文明毁灭,吞噬灵魂为食的怪物,甚至连自己的同族都不放过……枢机小姐,恐怕也替他做了不少所谓的‘善后工作’吧?”他的语调带上了初见时的戏剧腔,却隐隐透着些许滞涩,“你究竟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助纣为虐,帮着他收割文明的残渣?仅仅是因为所谓的帝国义务?你就能心安理得的为人鹰犬吗?”
  “……”枢机小姐沉默,牧首若有朝一日对自己的行为提起控诉,恐怕罪责也和这相差无几。他明明比任何人都痛恨着自己,从来不为自己的罪行开脱。

  “枢机小姐,你为什么不说话?”冰冷的爪子捏住她的下颚让她抬起头,“我还以为,身为帝国忠诚的枢机,会为她的上司美言几句。”   “他留下了你……”   “……什么意思?”   “这就是我一直不明白的地方,如果他像是你所说的那般冷酷无情,为什么要把你留在这个世界继续过家家似的建立自己的王国?”   “因为他说……”,对了,那个人究竟对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原本对■■很失望,直到自己说出了那句话……记忆深处翻涌的漩涡和湍流,让他头疼欲裂。   “虽然我不会辩解什么,但是我相信他选择留下你,肯定是有意义的。”   “住嘴……你不要提他!”那是一个庞大的黑色的影子,是他脑海最深处无法回避的不可言说的暗礁,随时会让他粉身碎骨的可怕威胁。   “我或许不知道他对你的期许,但是我相信你在这里无数次重复压缩和凝结文明的结晶,保留在你构筑的博物馆里,一定是有意义的。”   “不,这只是因为我太……太没用,他觉得我没有威胁……”是这样吗?   “你在构筑这些梦境的时,真是这么觉得的吗?那些街道,那些橱窗,那些博物馆……我并不这么认为。”   “不是,那是因为,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我只会为那些没法挽救的东西,去衔稻草唱挽歌,只是个没用的■■……”   “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想要,什么?”   “是一个名字吗,是一个只为你而存在的人吗,还是想要有人抱抱你,说你做得对做得好,给你足够多认可和支持?”   “不是,我没有,我不过是想……”想要一切东西都留下来,都保持不变,不会有人离去,不会有人背叛,积木王国里,永远没有人会离去。   “你不觉得,一切都心想事成,人人都臣服于你,如此顺遂的梦境,是他赐予你的礼物吗?”   “那我应该……怎么做……”,他陷入了迷惘,自己纠结痛苦了无数个纪元轮回的心结,竟然毫无意义吗,那他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你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枢机小姐刚才锐利的眼神变得柔和了,甚至笑盈盈的,眼神里多了他读不懂的某些东西。趁他愣神的工夫,她的手臂圈上了他的脖子,谄媚似的看向他,“你所想的,不过是一个只为你而来的人吧。”   她笑得那么美,就像是期待了许久那样,让他经不住恍惚,甚至觉得自己大概确实是被爱着的,被那个人所爱,也被眼前之人所爱,心头的暖洋洋的毛茸茸的,让他经不住想要俯身下去吻她……

  “■■——”
  一丝锐痛,像是一记耳光那样抽醒了他,他的嘴角被狠狠地咬破了,血腥味呛进了喉管,他愤怒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刚刚那个徽章挂坠正被他紧紧攥在手心里,尖锐的棱角刺穿了他的手掌流下血来。
  而眼前的枢机眼底通红,愤怒地敌视着他,嘴角还带着血,身上被钢铁的利爪划得近乎衣不蔽体,被生生揪下来的干枯黑羽覆盖了。

  人们总是容易给自己的恶行找借口,最后几乎连自己都信了,自己是别无选择,自己是被欺骗蒙蔽,但是倘若心底不是抱有那样的期许,又怎么会把这种拙劣的借口当做救命稻草呢。
  所以,说到底,这次他又错了,一旦找到可以替自己开脱的借口,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伤害别人。那不是和那个人没有什么两样吗?
  “我……不是,对……你……”
  背后怒张的黑色翅膀突然消失了,脸上的血色也一瞬间惨白得和清冷的月亮一样,连那些可怖的红色纹路也瑟缩在颈间像是可怜的小蛇。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至少爱情电影和童话故事里没有告诉过他,主人公做了如此恶劣的事情,还能如何得到女主人公的谅解。
  ——这大概是无可挽回的,最糟糕的结果。所以没有人这样想,也没有人这样做过,自然不会被人写下来。



  他脑海中一片混乱,密密麻麻的的黑羽挤在脑袋里,让他无法思考,只能落荒而逃……直到撞上了谁。
  “你怎么了……艾因?”
  眼前的女孩子,穿着他带给她的白色裙子,蕾丝和木耳边,衬托得月色下的她可爱得像是一个公主。
  终于,他发现自己犯下了多大的错,被忽略的细节都是决定性的,他欺骗自己,也欺骗了所有人,只是为了让自己拥有一个名字,一个属于他的名字,或者说一厢情愿的相信,有一个人只为他而来,只为了赐予他意义而存在。

  他·怎·配·有·这·样·的·美·梦·呢?

  既然一错再错,至少,不能继续错下去,他不由分说地夺走了她的记忆,那些美好的记忆,即便被压缩和凝聚,也是轻飘飘的白色羽毛,和他自己的鸦羽截然不同。
  然后他把她抱上了回到现实的火车,或许,他还不死心,如果失去一切记忆的她,依然能够再一次选择自己,或许说明他依然不算是无可救药吧?
  对的,就是这样,再重新来一次就好了,就像是他之前一次次做的那样。这次绝对不能再犯错了,要好好打招呼,要暗中给她买喜欢的衣服,即便她讨厌自己或者砸东西也绝不还手,而且再也不能放手让她擅自离开了……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毕竟他只做错事,一次一次的把带着善意靠近他的人都伤害得体无完肤,就像是老电影里手指是剪刀的漆黑怪物一样,无法拥抱自己的爱人,无法温柔抚摸她的肌肤,他生来就只会破坏和伤害。


  玳瑁浮雕的碎片:齐格飞王子被奥吉莉娅的舞姿所吸引与她定下了爱的誓言,而失去了爱情的奥杰塔公主只能孤独的死去。伤心欲绝的王子选择与奥杰塔公主一同殉情,魔法被解除了,其它天鹅纷纷变回了人。
  而在另外一片碎片上,是孤独起舞的奥吉莉娅,它的形状和其它的碎片格格不入,似乎从来不属于这个故事的一部分。
  ——某块八音盒残片上的故事
  

【结局】

  当梦的主人,回到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城堡,只有一片黑色的羽毛被留下了。
  那片黑色的羽毛并不是他自己的鸦羽,沉甸甸的羽毛,对光能看到它泛着七色的光泽,美丽得令他眩晕。
  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就像他夺走那片洁白的记忆一样,有一个人将自己沉郁的记忆悉数归还了。
  她留下了所有和他相处的记忆,即便是那个人,也无法依靠稀薄的气息,追踪到这个小小积木王国。
  那七彩光泽的黑羽坠在他的手中,沉重得让他觉得自己全然配不上它。
  他太过幼稚,也太过莽撞,除了自甘放弃选择臣服于他的人,他不配拥有任何的同类。
  可惜他知道得太晚,太晚了,那羽毛美丽的光泽让漆黑干枯的鸦羽自残形愧。

  “艾因?”

  她回来了……?
  明明不可能,但是他还愣住了,梦境的主人依靠在梦铸就的断壁残垣上,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灵巧的跋涉过高低起伏的石块,小鸟似的向他走来。
  他脸上的裂口干涸了,翅膀落了一地的残羽,红色的纹路安分的被藏在领口之中,看着那个女孩静静的向他微笑。
  朝阳从她的背后升起,给她的轮廓勾勒了一圈毛茸茸的暖光。

  “今天,你要带我参观什么地方,艾因?”
  “你看起来很疲惫,艾因?”
  “我陪着你,今天哪里也不去也也没关系的,艾因?”
  “艾因,需要让心情变好的药吗?”她抬起手,一瓶琥珀色的液体出现在她的手里,泛着玳瑁似的色彩。
  “别再说了……”孤独的神祗低垂着眼眸,看向掌心的羽毛却没有看她,“我知道你是假的。”

  不要这样。
  再这样下去,他又快要沉浸在这个荒唐的梦里了。
  他也终于想起来,当暮色降临的时候,那个女孩对他说过的话。

  【只要想想就能实现的世界,不觉得……有些太脆弱了吗?】
  【我还是更喜欢现实世界,虽然它比较残酷,但也留给人灌注心血的空间。】
  【只要我想去维护,就能让某个东西变得坚不可摧。】

  他明明知道的,但是被他强行忽略了,那个女孩完全不同的心声。
  一方面,他没有坚信着什么梦境,就把它全然当做现实的勇气和坚定;
  一方面,他也没有直接面对现实,面对世事不可能尽皆如愿的那个真实世界。

  那他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他自诩为主人,却没有承担起任何一个世界的能力,又哪里有资格直面那个人呢?
  因此他忍不住笑了,笑得喘不过气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的掌心里燃起了火,把那沉甸甸的记忆,和他的荒唐梦境一起化为了灰烬。

  ……对不起,枢机小姐。



  当枢机再次抬起头来,此在,依然在不停的摇摆。
  牧首在听她汇报之前就拨动了此在,他也早就预感到这个梦境即将走到终局。

  “牧首大人?”
  “枢机小姐,如果你已经汇报完了,那就请靠近一些……”
  “好的。”
  枢机一步一步踏上台阶,一步一步向牧首靠近。
  直到她能够看清他的眼睛,看清她最熟悉的红眸,此刻不再浑浊反而一片澄清。
  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指,握住了她的手腕,就像以前那样,但是她依然禁不住颤抖。

  “枢机小姐,到现在为止,你很不淡定。”
  “对不起,牧首大人……”
  “仿佛,你还不愿意完成最后的使命一样……还有什么挂念的人吗?”
  “牧首大人,又在说笑了。”

  牧首握住她的手,让掌心贴近自己的脸。
  “虽然不知道多少次……但为什么每次,我依然还是忍不住感慨,你总是好得超过真实呢……”
  枢机此刻即便想抽回自己手,却已经无法脱身——牧首攥着她的手,从她掌心之中生出了骨剑,那是唯一能杀死他的东西。
  他紧紧握住那纤细的手和冰冷坚硬的剑柄,让刀刃从脖子一直延伸到心脏,转折之后,刺入了腹腔。刀刃上柔软的触感和潮湿的声音通过剑柄传递到她的手心里,一些漆黑粘稠的鲜血似的液体喷涌而出。
  而整座圣殿也开始颤抖,仿佛和牧首共感似的,一块一块的雕塑和罗马柱纷纷的崩落。
  但是此刻,枢机小姐的表情却意外的平静,似乎不是第一次经历这般场景一般,反倒是静静地拥抱着脸色苍白的牧首,让他枕在自己的肩头。

  “因为,我爱着你啊。”

  即便巨石轰然落地扬起尘土,这句告白也清晰可闻。


【尾声】

  太阳出来了,叽叽喳喳的乌鸦也醒了过来。
  它们惯例聚集到自己主人的身边,七嘴八舌的诉说自己的愿望,但今天的梦境之主却没有回应它们。


  太阳出来了,把光芒洒在这片空旷的峡谷。
  骨笛带着第一纪元的悲伤旋律,穿透长风,飘荡在积木王国的废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