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弃】苍穹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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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背景为神弃功利线前提下,圣使小姐在最终战选择了司岚路辰路线,但中篇感情线则选择了罗夏艾因兄弟组。 ​默认包含功利线中的罗夏战死,以及艾因作为源体被囚禁的剧情设定。文中兄弟组和师徒组均为正常cb向。

【楔子】

‌‌‌‌  “圣使小姐,这轻而易举到手的胜利,看起来也并没有让你获得愉悦。” ‌‌‌‌  “……” ‌‌‌‌  “你也早该知道的,镇压异见者太过容易,至少远比解决问题更容易,功利者向来擅长权衡利弊,不再会去费尽心思的解决问题。”‌‌‌‌  圣使小姐一言不发,就像圣堂里一尊属于上个世代的大理石雕塑,见证教会的神谕,默然地看着信众从胜利走向下一场胜利。

‌‌‌‌  一开始,远征军只是苍穹遣往沙漠清剿残党的死士,而后却成了狂热信徒表达忠诚的献祭。 ‌‌‌‌  圣战后,作为女神的馈赠,那些突然涌现的血红水晶,被源源不断地公平分配到圣城每个人的手上,他们狂喜着挥霍着这种漂亮的水晶打造盔甲和宝剑,誓为女神献出生命,涤清大陆的瘴气。 ‌‌‌‌  狂热的远征军以女神的名义,不知发起了多少次大大小小的远征,即便沙漠里的活物已经连一尾蝎子都没有留下,依然还有狂热的信众誓要让圣城的铁蹄踏上北方覆雪的冻土,把瘴气的根源的巨大龙骨连根拔起。

‌‌‌‌  一批又一批新生远征军,穿着锃亮的盔甲或洁白的法袍,成群结队的从圣城源源不断地流淌下来,像水银消融在沙海,留不下一点痕迹。 ‌‌‌‌  这种无意义的狂热,已经成为苍穹和深渊都无法遏制的癔症,像热病一样伴随着饥馑和匮乏在圣城里弥漫开来。 ‌‌‌‌  很难说是因为现世痛苦而追求解脱,还是因为前途无望而放手一搏,圣战后成长起来的一代,远比他们的父辈更虔诚,也更疯狂。

‌‌‌‌  却少有人知道,这血红的晶体是沙漠生出的毒刺。

‌‌‌‌  【1】

‌‌‌‌  艾因至今还记得,小小的烛火跳动在圣使小姐眼睛里的样子。

‌‌‌‌  那一夜,三人相约在圣城墙角下的木屋碰面,酒后微醺,半开玩笑的再次让她选择一个房间,却不曾想她依然坚定选择了自己。 ‌‌‌‌  “因为……你的眼睛很漂亮,像石榴,像红宝石。” ‌‌‌‌  “难道,像大海一样湛蓝的宝石就不好吗?” ‌‌‌‌  “罗夏,你自己说过的,你的反抗军口号一定是自由。” ‌‌‌‌  罗夏也只是无奈地耸耸肩,而艾因第一次喝到了果酒味的血,很甜。

‌‌‌‌  而现在,她已经没得选了。

‌‌‌‌  虽然教会的地下室很黑,看不到一点东西,冰窖一样的空气,让他想起兄弟俩并不愉快的童年。时隔多年,教会提供的面包和酒依然那么难吃,寡淡的劣酒几乎盖不住水的馊味儿,干硬的面包屑像锯末一样容易嵌入砖缝。大概,相比之前神命陛下所提供的那些肥皂一样的食物,还更难吃一些。 ‌‌‌‌  但是当圣使小姐到来的时候,依然会带着水果一样湿润的甜香,不需要发出一点儿声音,就能让他感受到安心。即便,他的下半身被棘刺固定着动不了,但是只要怀里还能抱着她,把牙齿扎进纤细的颈项,就品尝到难得的甘雫,甜美到让他这样的怪物,也能感受到胸口深处猛然一窒的味道。 ‌‌‌‌  这是每一天,都能让艾因幸福到有负罪感的时刻,圣使小姐的血源源不断地流向他,自己的血源源不断流向圣城,圣城的人捧起教会赐予的血晶,用无垢的虔诚滋养着教会之上的苍穹。 ‌‌‌‌  呵,多么幸福的图景。

‌‌‌‌  红眼睛的怪物没有急着喝血,却也没有放开她,反倒是用鼻息蹭过她耳垂,以枯瘦的手指亲昵地搂住她纤细的肋骨。 ‌‌‌‌  “最近,圣使小姐是不是又瘦了?”艾因在她耳畔低语,“尽管只是一味地汲取,并不是我的本意。” ‌‌‌‌  不如说,如果以旧皇朝长子立场,他本可以咬断助她的脖子。而以沙漠圣子的立场,他应该吸干叛徒的血。可惜啊,现在只是一只被教会圈养的怪物,就像是十多年前不太值得怀念童年那样,他回到了熟悉的冰窖里,身边还更安静了一些。 ‌‌‌‌  “哪里是单方面的汲取,再说了,我们不是说好了,你要拿你所知道的故事来换吗?” ‌‌‌‌  “……嗯……沙漠里可没法长出故事,我所知道的故事,都是那个蠢弟弟唠唠叨叨灌输给我的。” ‌‌‌‌  “也无妨啊,反正现在也只有你才能够讲述那些,他所拥有过的故事了。” ‌‌‌‌  冰窟里空气滞住了,而后,故事顺着七弦琴似的声线流淌出来。

‌‌‌‌  很久很久以前,传说北方有一只巨龙,终生看守着自己的宝藏,寸步不离。‌‌‌‌   许多人觊觎它的财富,却忌惮传说中它拥有的利爪、尖牙和龙息,只能恶狠狠地咒骂,这些财富肯定来自恶龙横征暴敛,只有勇者能杀死恶龙,把财富夺回。 ‌‌‌‌  也有人说,勇者获得宝藏也会变成吝啬的恶龙,拒绝与其它人分享财富,因而一代代勇者从来没有谁能带回一颗宝石,只会成为新的恶龙,恶龙的宝藏从来只增不减。 ‌‌‌‌  有些人不曾拥有勇者之心,只是怯懦如鼠的窃贼,心想着,或许本来就没有必要杀死巨龙,只要趁着巨龙沉睡时,偷偷拿走一颗宝石,就足以让他们余生荣华富贵。

‌‌‌‌  于是,窃贼们启程了。 ‌‌‌‌  他们翻山越岭,历经千难万险,找到了巨龙的峡谷,那巨龙早已化为枯骨,庞大的骨架下,金银财宝,权杖冠冕,令他们目不暇接。 ‌‌‌‌  一个窃贼把冠冕戴在头上,扮成国王的模样说,这些财富足以使我们后代尽享荣华富贵,人人有份,大家均分。 ‌‌‌‌  一人不服,为何你拥有冠冕,而我只有权杖;一人不服,为何你们拥有冠冕权杖,而我只有宝石珍珠和金币……‌‌‌‌   此时有一人捡起宝剑,剑锋指向刚刚戴上冠冕的窃贼,厉声道,不要戴上冠冕就忘记自己身份,莫非你也想成为恶龙吗? ‌‌‌‌  其它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拾起黄金打造的长剑和盾牌。

‌‌‌‌  于是,杀戮开始了。 ‌‌‌‌  利刃划破腹腔涌出红宝石项链,匕首剜进眼窝掉下鸽子蛋大小钻石,断裂的肋骨变成匕首,砍下的手臂化作了权杖,滚落的头颅成为冠冕。 ‌‌‌‌  不久之后,巨龙的峡谷恢复了宁静,堆积如山的宝藏等待着下一批勇者的到来。

‌‌‌‌  一片漆黑之中,他的眼睛依然泛着鸽子血的反光,把尖牙划过圣使小姐的颈项。‌‌‌‌

  干涸的唇瓣蹭过她的肌肤,齿尖探知着皮囊之下血管的脉动,心脏搏动着把血液从心脏泵送到躯体各处,带着令人垂涎的温度和气息。 ‌‌‌‌  醇厚的血腥味在暗夜里弥漫,湿润的喘息被他的唇堵住,细密的痒意和疼痛被他尽数咽下,像是故事里的巨龙一样贪恋地少女的鲜血,仿佛要把灵魂和骨头一起碾碎那样的拥抱着她,渴求着些许充盈。 ‌‌‌‌  红眼怪物在地下冰窖里被冻得泛青的肌肤,只有此刻,在他怀抱里还有些许血色和温度,阴燃在胸口的火苗难得的迸发出些许生机。

‌‌‌‌  这也是圣城对待这肮脏血腥的源体,唯一的怜悯。

‌‌‌‌  【2】

‌‌‌‌  在圣战结束之后,圣使小姐名义上依然是苍穹的座上宾。 ‌‌‌‌  而她曾经擅自接触叛军的过去,则与圣城墙下的森林一样被焚为焦土,数个春天过去了,依然没有一颗草能从焦黑的土壤里萌发出来——据说,教会不惜以昂贵的圣油浸润了这片被瘴气污染过的区域,龙息点燃苍蓝色的烈焰在数月间不分昼夜的燃烧,让整个圣城里都弥漫着野兽被烤焦的味道,教会不得不把大片的焚烧区都划定为禁区,以免饥肠辘辘的人忍不住去偷偷拾取烤焦的兽骨兽肉。 ‌‌‌‌  此后,蓝色的晶石更加稀缺了,而更多红色的晶石开始被分配给圣城的人们。幸福的子民们只是感激女神慷慨的馈赠,丝毫不在意晶石究竟应该是什么的颜色。 ‌‌‌‌  现在,依然不合时宜地怀念那种浓郁得化不开的蓝色的人,或许只有活在故事和传说里的怪物了。

‌‌‌‌  “圣使小姐,你现在向我索取故事的样子,简直和那个人一模一样……真不知道谁才是贪得无厌的怪物了。”艾因在圣使小姐颈间嗅到了甜香,被淡淡的倦意笼罩,让他的视线也迷离了起来。 ‌‌‌‌  “就算我说过八百次那些无聊的事情,如何从沙虫里榨出汁液解渴,蜃景里的波光粼粼会把愚蠢的旅人引入流沙陷阱,那个家伙总是不知足的追问……仿佛我也有什么义务,应该知道在沙漠的另外一头,依然有湛蓝的海,潮湿的风,孕育着雨云的天空……还有从天而降的盐和棉绒,铺满整片大陆的样子……就算是圣子的疆域远比这座圣城更广阔……对了,他还从来没有踏足过高墙以外的地方,又怎么知道横穿沙漠是怎样痴人说梦的妄言……那家伙,还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  圣使小姐被艾因搂在怀里,听着他的话语含混不清的从耳畔传来,似是隔着遥远的海峡,断断续续被浪潮卷起泡沫砸碎在礁石上,如同溺水者的呓语一般。

‌‌‌‌  “圣使小姐,我已经说完了我所知道的故事,作为交换,你可以还给我一个故事吗?这样我们便彻底两清了。”虽然艾因也早就算不明白,这笔账到底是他欠圣使小姐的,还是圣使小姐本该偿还给他的。 ‌‌‌‌  “在我所知道的故事里,曾经也有一个擅妒的国王,每日迎娶一位少女,翌日便杀掉……而一个姑娘为了拯救无辜的女子,自愿嫁给了国王,每晚她将为国王讲述一个故事,直到天亮,以此保住自己和其他女子的性命。” ‌‌‌‌  “看起来,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有人把这种吃人的怪物奉为国王,这倒让我宽慰了一些……”他扯起嘴角,试图笑一下,但这样的动作也几乎让他耗尽了力气。‌‌‌‌   “艾因,在我讲完故事之前,你都不被允许去见他。”圣使小姐捧起他的脸颊,把手腕上的血渡进他的干涸的唇间。 ‌‌‌‌  “但是,不知道你的故事能讲多长啊,圣使小姐,你的血,恐怕在那之前,就会被我吸干了吧……”腥甜的气息再次唤起了本能,在残余的意识发出谴责之前,唇舌便吸吮了上去。真是何等恬不知耻的怪物。 ‌‌‌‌  “那你可得省着点,免得听不到故事的结尾。” ‌‌‌‌  “不错,这都开始讨价还价了,圣使小姐,当了这么久的食物,多少还是学聪明了一点。”

‌‌‌‌  【3】

‌‌‌‌  但是,圣子又在说谎了。 ‌‌‌‌  即便是一个红眼睛的怪物,他依然拥有一个自己的故事,一个他藏在内心深处,未曾向其他人讲述过的故事。 ‌‌‌‌  确切地说,这个故事是当初在冰窟里,由深渊曾向两兄弟讲述,又被兄弟俩共同完成的故事。 ‌‌‌‌  那是一个关于两位勇者和一只巨龙的故事。

‌‌‌‌  曾经有一队讨伐恶龙的勇者,他们最强大的法师被龙息烧成焦炭,最勇敢的战士被龙爪撕碎成两半,而红眼的窃贼则抓住机会戳中了恶龙的眼睛,于是蓝眼的骑士得以用长枪刺穿龙的心脏,把它死死钉在了岩壁之上。‌‌‌‌   “你们是我见过最出色的勇者……为了褒奖你们的勇气,你可以带走我全部的财富。”‌‌‌‌   “我们现在就可以杀了你,同样可以带走你所有的东西。” ‌‌‌‌  “你们大可以试试,如果没有龙的应允,你们带出去的宝石也只会变成石头。”‌‌‌‌   巨龙以龙尾将一块鸽子蛋大小的钻石掷向岩壁,光彩夺目的晶体碎裂成黑漆漆的石块滚落下来。 ‌‌‌‌  “在你们带走我的财宝之前,我会给你们两人一个选择的机会,是忠诚还是背叛。”‌‌‌‌  “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情同手足,绝对不会背叛彼此。”蓝眼睛的骑士如是说,“如果不是因为忠于彼此,我们就不可能打败你。”‌‌‌‌   “若你们果真如此忠诚,那这个考验对你们也不会是难事……”巨龙吐出两颗金苹果,“现在机会就在你们手中,这个苹果只会听从你们内心最深处的声音,是选择忠诚,还是背叛,等你们做好的选择,就把它同时打开吧。如果俩人都如你所说的选择忠诚,那我的财富将一分为二,全部归你们所有;若是一人选择忠诚,一人选择背叛,则背叛者拥有一切,忠诚者一无所有;若俩人都选择了背叛,哦,可怜可悲的家伙们,你们都会被烧成灰烬,变成我宝藏的一部分。”

‌‌‌‌  “哼,你休想挑拨我们兄弟俩的信任,早就和你说了,我们之间……” ‌‌‌‌  “像你们这样的勇者,数百年来,不,上千年以来,我不知见过多少……在这诱人的财富面前,最忠诚的骑士也会选择背叛主君,拥有财富他会成为自己的主人;最虔诚的牧师选择了背叛,因为他认为一切财富应归于教会,布施给可怜的信众;最深情的爱侣也会选择背叛,因为他们都笃信对方会选择忠诚,而自己值得这份无条件的信任和爱;甚至是父子也会选择背叛,一方认为自己天然应该拥有孩子的一切,一方认为父辈的迟早会成为自己的……没有人能逃脱这种诱惑,无论嘴上说得多么高尚,都骗不过自己的真心,他们都天然地觉得,自己付出的牺牲更多,应该获得更多的犒赏,最后纷纷心安理得成为了虚伪的骗子,那些金苹果打开之后流淌出的血红,见证了无数的傲慢、贪婪、嫉妒,而我的财富也未曾减少,反而越来越多。那么,请在你们内心做出选择吧。”

‌‌‌‌  深渊的故事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深不见底的翠色眼眸等待着俩兄弟的回答。“来吧,做出选择。你会选择忠诚,还是背叛呢?”

‌‌‌‌  “我当然选择忠诚!”蓝眼睛的孩子迫不及待地回答,“善良勇敢守信的人,应该获得奖励,不然……这就不是一个好故事。” ‌‌‌‌  “我选择背叛。”红眼睛的孩子淡淡地说,没有理会弟弟错愕的眼睛,“即便他们彼此信任,选择背叛者大可以一个人拿到所有的财富,然后离开山谷之后再选择平分。”‌‌‌‌  “这……明明结果一样,为什么你还要选择背叛呢?除了让自己成为一个可耻的叛徒,这完全毫无意义!”蓝眼睛的孩子抗议道,“你要是相信彼此,就应该都选择忠诚,这才会是好结局!” ‌‌‌‌  “我选择背叛,并且,我承诺离开峡谷之后与你平分。”红眼睛的孩子并不辩解,只是重复自己的话。 ‌‌‌‌  “你简直就是不可理喻……!你就不怕我也选择背叛,让俩人一无所有吗?” ‌‌‌‌  “我知道,我也理解你的为人,所以我才会选择背叛。” ‌‌‌‌  “——你!”

‌‌‌‌  红眼睛的孩子不再与蓝眼睛的孩子对话,只是从下往上看向深渊的眼睛,定定看向翠色深处,他知道,胜负已分。

‌‌‌‌  巨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嘴角露出释然的笑,示意他们把手中的金苹果打开。 ‌‌‌‌  蓝眼睛的骑士,最终还是选择了忠诚,他手中的苹果发出温暖的金色光芒,骑士只能忿忿地看着可耻的骗子即将大获全胜,却发现红眼睛窃贼的苹果里,也并非血红的背叛,而是同样温暖得和太阳一样的光芒。 ‌‌‌‌  两颗苹果迸发出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幽暗的峡谷,巨龙的眼睛变成鸽子蛋大小的黑钻石,龙鳞化成金币叮铃当啷响着落下,龙筋化为珍珠项链,脏器变成各色珠宝,从教堂一样高大的龙骨上坠落下来,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一场五彩缤纷的暴雨。

‌‌‌‌  就这样,因为一份基于信任的欺诈,曾经属于巨龙的幽深峡谷终于迎来了黎明。

‌‌‌‌  【3】

‌‌‌‌  圣使小姐,现在几乎成为了吟游诗人,日复一日地讲述着圣城里的人不曾听说过的故事。

‌‌‌‌  当然,在苍穹之下任何关于旧皇朝的故事都是不被允许的,而其它世界的故事,无论如何荒诞不经,在这里都有它们的一席之地。 ‌‌‌‌  于是,那些从来没有见过雪的人,听说了某一片大陆因为冰蝶被大雪终年覆盖,只有靠皇族之血才能克制冰蝶之灾,而最终在法师和皇族付出了巨大牺牲之后,大陆终于迎来了新的春天。 ‌‌‌‌  于是,那些从来没有见过燎原之火的人,听说了原本相互仇视对抗的人,齐心合力扳倒了高塔,在沙漠上开拓出了绿洲,在城市里重新建起工厂。 ‌‌‌‌  于是,那些从来没有见过海的人,听说了阿萨陷于轮回仇恨的血海,为了活下去而向伪神许愿,却最终向伪神露出獠牙,最终在生死的彼岸继续传唱狼的歌谣。 ‌‌‌‌  于是,那些从来不曾质疑过命运的人,听说了一只很傻的小鸟,无法选择自己的使命,却依然会为每一个死者哭泣,为每一个逝去文明盖墓碑唱挽歌,最终牺牲自己换取星球的二次重生……

‌‌‌‌  那都是一些很傻很傻的故事,从来没有神谕承诺过奇迹会因为祈祷而降临,也没有女神允诺过努力会有对等的回报。

‌‌‌‌  却总有一些傻傻的人会为了一丝希望,拼尽全力去对抗神明制定的规则,哪怕结局是一无所有,也要由自己来决定自己的未来。 ‌‌‌‌  很多人听完故事,只是摇摇头走开了,但是下一次见到圣使小姐,还是忍不住靠近她,听她讲述那些傻乎乎的故事。他们也不知道,究竟是心底里哪一块地方,在期待着这样的故事,就像黑铁被磁石吸引一般,逐渐向她聚拢起来。 ‌‌‌‌  苍穹之下,无处不在的密探当然清楚这一切,但至少明面上她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那些云游圣城各个角落的眼睛和耳朵,在她的故事里逐字逐句的寻找线索和隐喻,却纷纷在愈发庞杂的故事里迷了路,败下阵来。

‌‌‌‌  “圣使小姐……你相信自己的故事吗?”连同病相怜的监下囚,在听了至少八百个故事之后,也忍不住开口问她,“至少,我无法想象哪个世界能够存在这样的奇迹,有人付出牺牲,就能一劳永逸的解决所有的问题……这简直就是……” ‌‌‌‌  “痴心妄想?” ‌‌‌‌  “你所经历过的那些世界,听上去和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两样,一方皆大欢喜的同时,另一方就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让所有人都能获得幸福的道路,是不存在的。”‌‌‌‌   “你说得对,在看似圆满的结局背后,总是有许多人默默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甚至结局本身也算不上一劳永逸的圆满。人们付出无数努力才求得的新世界,而新的开始,也只是下一轮苦役的起点。但是……” ‌‌‌‌  “那些没有结果的牺牲,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如果只需要让人抱有活下去的希望,你应该像苍穹那样,扮演女神给予神谕,这样他们在饿得眼冒金光的时候,至少可以期待苍穹之上还有个天堂等着他们。”

‌‌‌‌  “正是因为我亲眼目睹过,如果每个人都袖手旁观得过且过,等着别人来拯救世界,那这个世界只会按部就班地走向最糟糕的结果,所以才会一次次尝试改变它,有时候更好,有时候更糟,有时候也会痛苦到后悔到来过这个世界的程度……但如果不是相信,在这无穷多可能性之中,存在一个我能够接受的结局,或许,我现在也不会站在你的面前。”‌‌‌‌   “圣使小姐……你可真是个贪得无厌的疯子。” ‌‌‌‌  “那不是正好和你很相称吗?” ‌‌‌‌  “很多人在发觉自己被背叛之后,也会这么说,而我又总是在做这种事。” ‌‌‌‌  “这次,我会选择成为你的共犯,沙漠里的小怪物。”

‌‌‌‌  【4】

‌‌‌‌  对于那个吃人的怪物究竟能安分多久,即便是深渊也没有抱多少期待。 ‌‌‌‌  目前看来,只要允许圣使小姐继续当他的食物,他的忍耐力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原本打算对他进行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现在看来仿佛都是教会过于仁慈所犯下的错误——即便如此大缺大德地榨取,怪物供给的血晶石也远远超出任何人的预想。即便来不及提纯的晶石,看起来粗粝得令人不安,但至少供给量永远值得让人安心。 ‌‌‌‌  或许,以己度人的仁慈对于怪物并不成立,圣使小姐身上斑驳的痕迹已经是教会的制服都难以掩饰的程度,原本果实般令人垂涎的脸庞,也已消瘦到令人心惊的程度,在苍穹的坚持之下,包括深渊也抱着某些好奇,在冰窖里留下的眼睛,记录下那些不堪入目的场景的同时,进行了简单计算……得出了一个不太妙的结论。

‌‌‌‌  于是,在圣使小姐前往冰窟的路上,深渊大人拦下了她,带她来到了苍穹之间。‌‌‌‌

  “圣使小姐,最近我的随从们好像听说,你最近似乎沉迷于角色扮演,给人们讲述故事?” ‌‌‌‌  “只是些睡前故事。” ‌‌‌‌  “这很有趣,故事往往是一个文明最大共识的切片,人们讲述怎样的故事,就是在传承和塑造怎样的传统和共识,某种意义上说,讲故事的都是创世者。” ‌‌‌‌  “很意思的假说,我以为苍穹大人,还是更喜欢用巨龙和神谕。” ‌‌‌‌  “文明是一种有机体,不可能只是被斧凿雕刻,也需要被润物细无声的打磨,长年累月的水滴石穿,同样可以塑造文明的质地。” ‌‌‌‌  “你是想说,渗透。” ‌‌‌‌  “苍穹之下,教会从来没有禁止任何人讲述故事,更何况你那些荒诞不经的故事,在绝对权威之下不值一提。” ‌‌‌‌  “多谢宽容。” ‌‌‌‌  “但是,如果有人借着故事走街串巷,夹带一些不被允许的东西,就不好说了……” ‌‌‌‌  “你在说什——嘶……”

‌‌‌‌  深渊的某只黑手,不知不觉地顺着圣使小姐的小腿上探,从裙底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块晶体,另外一只黑手,把这世界上最小最危险的密谋递给了苍穹大人。 ‌‌‌‌  苍穹用冰蓝色的眼眸凝视着面前这一方带体温的晶片,深渊之手轻抵住它锋利如剑刃的棱角,而由于透明度过高,除了血迹少量以外几乎看不出晶体其它部分的轮廓,连透过晶体折射看到面前的圣使小姐,似乎也带上某种锐利的偏光。

‌‌‌‌  “这大概是那个沙漠怪物,给你留下的面包渣吧?没想到教会的技术还能留下这么多……瑕疵。”当深渊的随从们指腹缓缓摩挲晶体那锐利的棱角,她身体深处产生了震颤,“原本教会还以为是哪个修士的计算出了差错,为何粗粝的血晶和之前的晶石能级,总是不多不少的差了一个定量。后来我们才发现,某些怪物似乎悄悄的在提纯至能析出透明的晶体,其中凝聚的能量密度更是超乎寻常……圣使小姐,还有什么需要解释的么?”‌‌‌‌   “解释什么?” ‌‌‌‌  “当然,苍穹也自有的判断,恐怕只不过是那个怪物利用一个恰当的容器,某个人在圣城散步的时候,恰好洒下了这些透明晶体,又某个人恰好在圣城结界附近宣讲荒诞不经的故事,以至于恰好让某个人看起来像是他的共犯罢了……当然,现在误会已经解除了,深渊那些可爱的随从们,很愿意帮你清理干净这些小东西,你也不用总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街串巷了。”

‌‌‌‌  “哦,对了,这倒是让我想起来了,之前神命陛下也挺喜欢讲故事的,那些关于恶龙和勇者,还有窃贼们自相残杀的蠢故事。”无数漆黑的深渊之手,把圣使小姐按在了祭坛上,冰冷的柳叶刀顺着她的曲线游走出潮湿的声响,探知皮囊之下那些坚硬的晶体,“圣使小姐听说过那些故事么?”

‌‌‌‌  “……听过,但非神命……呃呜……”或许是因为那些薄刃过于锋利,在圣使小姐在发觉到疼痛之前,皮肤就已经次第绽开,然后才感觉到细密的疼顺着冷汗的盐渍弥漫开来。

‌‌‌‌  “我还以为,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对这些蠢故事感兴趣了,看起来愚蠢的人还是比我预想的更多一些。”和深渊慢条斯理的语调不同,那些牢牢固定住祭品的深渊之手根本没有任何犹豫,紧紧捂住她错愕的声音,锋利的刀刃和钳子配合,迅速而精准的从背脊、腰侧、肩膀,割开恰到好处的裂口,把一颗颗晶石剖出来,叮叮当当的落在银盘上,雨点一般错落有序。 ‌‌‌‌  “圣使小姐无需担心,对于如何处置实验者体内被错误植入的晶体,教会的医疗技术是值得信赖的……”深渊大人笑得天真无邪,似乎对自己那些随从们的技术非常得意,“在我看来,故事里面的人都很傻,要是他们足够公平和无私,这故事本来应该有个好结局。” ‌‌‌‌  纤薄的金属偶尔也会磕碰在晶体上,发出一声脆响崩裂了刃口,但立刻就会被抛弃在盘子里,另外一只深渊之手适时递上新的,一切配合得行云流水有条不紊,仿佛已经被操练了几十年。 ‌‌‌‌  “这世界上或许有一万种不同的正义,但那也不过是一万种不同面貌的自私自利罢了,真正值得信赖的只有公平,绝对的公平。” ‌‌‌‌  在冷汗彻底浸透袍子之前,那些细密的切口已经被深渊之手以纤细如蛛丝的丝线以弯曲的细针缝合起来。血渍顺着荆棘般的缝线渗透出来,在圣使的白袍上晕开一朵朵斑驳的花瓣来。

‌‌‌‌  “旧皇朝的典籍里也有因为争夺绝世美人,而导致兄弟决裂的故事。这同样很蠢。明明他们的科学技术已经可以分析出一个人的构成,我记得那些古书上写的,水30升,碳20千克,氨4升,石灰1.5千克,磷800克,盐250克,硝石100克,硫磺80克,氟7.5克,铁5克,矽3克……哦,还有21克的灵魂。再美丽的人也不过是这些物质,为何不将她平等均分呢?”

‌‌‌‌  深渊之手拿起一颗被放在银质托盘上的晶体,它们有着锐利而繁复的花瓣,透过花窗的光线在这美丽的凶器上折射出眼花缭乱的光斑,光是想象它是如何在圣使小姐的体内被塑成这种形态的艺术品,就是令人惊叹的技巧。 ‌‌‌‌  “就像是准备圣餐一样,最难的部分,并不是烤面包和炖汤,而是不偏不倚的把每一份都分配得完全均等,无论那些刚出炉面包形状多么完美,总是有些太大,有些太小,只能靠餐刀来把它分配得恰到好处,才不至于让天平偏斜。”

‌‌‌‌  一只手则端来了天平,慢条斯理的校准,另外一只深渊之手,则拿起一把轻巧的银色锤子,手起锤落,精巧的晶体顿时碎成齑粉。 ‌‌‌‌  “呃呜——”,刚被剖出的晶体依然和感官相连,仿佛那银锤敲碎的是她的脊椎或者指节。 ‌‌‌‌  “哎呀,似乎之前都进行得过于顺利,都忘记让苍穹大人来施予屏蔽感知的法术了……以前处置那些从旧皇族身上提取的晶体时,我没有养成这种习惯。”

‌‌‌‌  【5】

‌‌‌‌  而苍穹只是默默注视着,抬抬手,让深渊把那些晶体拿回去,和那些蓝色红色的晶体一样被磨成粉,由教堂分发下去。

‌‌‌‌  对苍穹而言,巨龙和勇者的故事早就迎来了结局,巨龙盘踞着全世界所有的财宝,只用一枚金币或者一枚宝石,就能换取狂信者的忠诚。他们笃信苍穹之上的巨龙才懂得什么叫做公平。 ‌‌‌‌  或许,在苍穹看来,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超越认知的巨龙,毕竟一群贪婪的窃贼所想要的只是属于自己的财富,他们谁也不比谁更强,也不会比谁更弱,贸然自相残杀未免太过愚蠢。 ‌‌‌‌  如果谁提出的方案让一半以上的人接受,那就是公平的支配者,否则就该被处死。‌‌‌‌  窃贼们面面相觑,他们想要获得财富,却又担心自己提出的方案不够公平,成为众矢之的。

‌‌‌‌  这时一位贤者站了出来,说,那就由我来提出分配的方案吧。

‌‌‌‌  龙之谷囤积的金币和宝石不能够被分割,否则就会变回不值钱的石头,在贤者花费了无数个昼夜清点那些财宝的时候,有些人悄悄走漏了风声,一传十十传百,让周围的村落、城邦和国家的人们慕名而来。 ‌‌‌‌  在贤者完成清点之前,要求分配巨龙财富的人们,已经熙熙攘攘地挤满了整个峡谷。他们点起篝火,烹饪兽肉,弹琴唱歌,心照不宣地维持着暂时的和平,等待着贤者给予一个足够公平的分配方案。

‌‌‌‌  一天夜里,贤者最善良的学生忧心忡忡地找到了他的导师。‌‌‌‌   “导师,以目前清点的进度,即便每个人只分配一枚金币或者一颗宝石,峡谷里的人也已经远远超出财宝的数量……真的会有公正的分配方案,能够被大家所接受吗?” ‌‌‌‌  “你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学生,我当然相信你对数量的计算,但是,恐怕你搞错了我们的目标……”

‌‌‌‌  “导师,请明示。” ‌‌‌‌  “即便是你的导师,也不是什么无私的人,他同样贪得无厌想把尽可能多的财富据为己有,哪怕是为了那些没法来到峡谷的人,哪怕是为学院研究经费……但是,如果不能让自己的提案获得半数的同意,同样,导师我也会被其他人置于死地。”

‌‌‌‌  “……所以,怎么才能让我们的方案获得足够的支持呢?” ‌‌‌‌  “就像我教过你的,最复杂的问题,也要从最简单的假设开始思考:假若这里有10个金币,你会怎样分配给五个人?” ‌‌‌‌  “当然是每个人2枚金币,人人均等便是好的。” ‌‌‌‌  “很好,那如果现在有11个人呢?” ‌‌‌‌  “……我会放弃自己的金币,分配给其他人,虽然这……有点不太公平。” ‌‌‌‌  “那如果是20个人,或者100个人,你会怎么办?”

‌‌‌‌  “……导师,我不知道,这就是我最近天天失眠的原因。”

‌‌‌‌  “孩子,你不能把这当做简单的算数题,不如我们重新回到题面上来,看看我们的目标是什么——我们应该假设,自己和其他人一样理性、贪婪而又残忍,这样才能理解他们能够接受怎么样的方案,而不至于把我们都吊死。”

‌‌‌‌  “可是,导师您是我知道最智慧和无私的人……”‌‌‌‌   “不,我有自知之明,我拥有的知识和智慧都是出于贪婪,即便知道没法让所有人获得幸福,但是为了让这个世界上尽可能多的幸福,尽可能少的不幸,为此,我愿意成为那个盘踞在财宝上的巨龙。”

‌‌‌‌  “那么,导师,您又会怎么做呢?”‌‌‌‌   “如果是我,为5个人分配10枚金币,我会把金币用来收买两个人,自己保留8枚金币,并且确保我的提案能获得一半以上的支持;如果人数继续增加,亦是如此,每两人中我收买一人,以便稳定地获得一半的支持。” ‌‌‌‌  “……可是,导师,这,况且……” ‌‌‌‌  “听着,你所理解的公平,只有在金币的数量大于人数的时候,才能有容得下人人有份的公平。当金币的数量少于人数,注定有些人要成为牺牲品,支配者不需要去收买他,少数人也无法反对多数人的决定,注定只能吞下苦果,这便是维持这个制度需要付出的代价。”

‌‌‌‌  “但是,导师,即便如此,如果人数继续增加,你没有办法继续收买一半人维护你的方案,又该怎么办?” ‌‌‌‌  “很遗憾,如果人数增加到21人,我就只能放弃自己那一枚金币,全部用来收买赞同票,你看,支配者并不是永远都是占优势的那一边,有时候单单是保住自己的性命就付出了全部。” ‌‌‌‌  “但是……” ‌‌‌‌  “是的,这尚且不是最后结局,如果人数继续增加到23个人,那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收买一半的人,我便是必死无疑。”

‌‌‌‌  “导师,您即便知道了这样的结局,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呢?” ‌‌‌‌  “因为,这依然还不是结束,我亲爱的学生们,你同样知道这必然的结局,如果你沦为第23个人,你站在我——第24个人的面前——你会选择怎么做?” ‌‌‌‌  “我……我无论如何都会追随你,我的导师,因为您才是真正伟大的无私者。”‌‌‌‌   “不不不,你应该假设自己和我一样自私自利,只是一个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聪明人,你应该能够得出同样的结论,如果你和我如果不站在一起,我们两个面对当下的局面同样必死无疑。”

‌‌‌‌  “导师,我好像开始明白你的意思了……”‌‌‌‌   “在金币用来收买了最多人的支持之后,剩下人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活下去,他们要不然就是面对无法收买到足够多的人而必死无疑的结局,要不然就是放弃一切只是为了能活着……这就是我,还有我的追随者们所要面对的局面。” ‌‌‌‌  “……”

‌‌‌‌  学生沉默了,默默和导师一起清点着堆积如山的财宝。 ‌‌‌‌  然后,他们在山洞的最深处,发现了两枚金色的苹果,上面铭刻着忠诚或背叛,从那之后,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  金色的苹果经过导师和学生的手,称量每一对挑战者的人性,规则很公平,赢家获得金币,输家失去性命。此后百年间,峡谷里的人和财宝都在来来往往,但是巨龙的财宝好像从来没有分完的一天。 ‌‌‌‌  人们都传说,如今盘踞在宝藏之上的贤者,早就变得像是巨龙一样贪婪,不知道何时才能有勇者击败巨龙,将宝藏公平的分配给所有人。

‌‌‌‌  【6】

‌‌‌‌  冰窖里昼夜不分,所以圣子也不知道圣使小姐究竟几天没有出现了。 ‌‌‌‌  他所能感知到的,只有寒冷和饥饿。血液被抽取,经过滤管筛出晶体之后输回体内,被输入体内的液体让身体雕像一样僵硬,让他无比怀念那些温暖的,明亮的,干燥的东西。 ‌‌‌‌  如果能拓展自己的感官范围,圣子能感受到那些血红的晶石,被制成利刃砍进血肉中的触感,或者插入剑鞘发出的脆响,亦或者陷进沙子里一路下沉与骸骨作伴。 ‌‌‌‌  圣子想起在沙漠里,最危险的东西并不一定是有形的怪物,灼热空气的折射会给旅者虚假的希望,向着绿油油的蜃景一路奔向沙漠的最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  他也是知道的,被虚假的希望蒙蔽的人大都很愚蠢,同样是死亡,他宁可升上苍穹炸开烟花,而不是沉溺在温柔乡里一梦不醒。

‌‌‌‌  所以,沙漠之子决定面对现实。   现在,他已经无法投过血脉相连的晶石,感知到圣使小姐的痕迹了。 ‌‌‌‌  不只是熙熙攘攘的街道里没有,连庄严冷寂的宫殿里也没有,磨碎了晶体取暖的贫民窟里没有,以血晶雕刻圣像的教堂也没有,甚至连胡乱掩埋枯骨的矿坑里也没有。

‌‌‌‌  曾经,圣子也很疑惑为何苍穹唯独放过了自己,而选择平庸的弟弟作为傀儡。 ‌‌‌‌  但是长大之后,他终于听懂了苍穹讲述的故事,只有羸弱者才更适合被收为傀儡,支配者身边容不下有能力夺下他宝座的野心家。

‌‌‌‌  原来,那个自诩为苍穹的家伙,一直都是在怕我呀……

‌‌‌‌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出了声,笑自己白白浪费了天生的禀赋,只是想要偏安一隅,却不曾料想到自己无论如何都会被苍穹视为要被赶尽杀绝的威胁。 ‌‌‌‌  那现在他自己被容许活下来,反倒是成了一种耻辱了,因为过于苍穹蔑视自己而获得了被允许活下去的资格。‌‌‌‌   如果,他还有些许力气,或许还能在彻底失去抵抗之前,向那个高高在上的家伙再一次露出獠牙。

‌‌‌‌  此刻,圣子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圣使小姐讲的那个红斗篷小女孩的故事。 ‌‌‌‌  一个小女孩经历千难万险,好不容易磨穿了自己身上的铁衣,披着血迹斑驳的斗篷去森林找自己的妈妈,却被大灰狼所欺骗,乃至她自己也被大灰狼吃掉……‌‌‌‌   多么愚蠢的孩子,分明一眼就认出了狼的獠牙,尖耳朵,血红的眼睛,明明和她自己一点都不相似,却轻易相信了他的甜言蜜语,把自己整个都献祭了出去。当然到最后,勇敢的猎人剖开了狼的肚皮,把无辜的女孩救了回去,多么完美的故事。 ‌‌‌‌  喝血吃肉的怪物,就应该去死呀……童话就应该这样结局,不是吗?

‌‌‌‌  所以,为什么,此刻,那个浑身血淋淋的女孩,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  “艾因,我来救你出去——”

‌‌‌‌  这一定是做梦,对吧?即便是嗜血的怪物,也不应该被允许做这么贪得无厌的美梦。‌‌‌‌  于是,艾因努力回忆着,故事里的大灰狼应该怎么说,才把女孩骗进来。

‌‌‌‌  “进来吧,门没有锁。”或者是,“饿了吗,桌子上还有有面包和酒。”

‌‌‌‌  然后,女孩便径直走向了他,捧起他的枯瘦冰冷的脸颊,纤细的手指还是那么温暖,以指腹划过他的耳畔,以手腕抵上他的唇瓣。 ‌‌‌‌  大概是确认了,他的獠牙还是那么锋利,眼睛还是那么血红,她的眼睛在颤抖,手上却执拗的让红眼睛的怪物喝下自己的血。

‌‌‌‌  “艾因,活下去,我们约好的,要讲完那些故事……”

‌‌‌‌  “作为一个暴虐的国王,或许是时候,让讲故事的人带着那些故事,继续她的旅程了……毕竟,他这一辈子,并没有做什么好事,苟延残喘下去也没有多少意义。”

‌‌‌‌  “就差一点点,如果我抱有足够的戒心,如果我再小心谨慎一点,或许我们早就……”

‌‌‌‌  “如果有选择,我宁可死在他们的手里,也好过现在这样被你同情。”他勉强地扯出一个笑,“最好在下一次故事的结尾,能够和你一起活下去。”

‌‌‌‌  “当然,那样要好得多。”圣使小姐也破涕为笑,“我希望你过往经历的苦痛,也能被留在故事里……”

‌‌‌‌  “那就许愿第一千零一个故事的主人公会是我,而且,有一个不那么疼的结局。”

‌‌‌‌  【尾声】

‌‌‌‌  据一个小女孩说,那是圣使大人在临行前为她讲的最后一个故事。

‌‌‌‌  杀死大灰狼之后,勇敢的猎人亮出了匕首,试图把狼皮扒下来作为衣裳,把狼首挂在墙上作为勇气的犒赏。 ‌‌‌‌  却发现狼皮之下是一个半人半狼的怪物,它把一枚小小的心脏犹如石榴那样整个咽下,粗粝的石榴籽割伤了它的咽喉,发出了谁都没有听过的凄婉哀鸣,仿佛被剜下心脏的是它自己一样。 ‌‌‌‌  它穿着血淋淋的斗篷,以尸身的铁衣为盾,以磨锐的骨为剑,眼睛里燃着火,露出獠牙对峙猎户的火枪。

‌‌‌‌  那些生下来就被判定为怪物的孩子们,此刻也有样学样。‌‌‌‌

  他们默默咬碎了藏在齿根的血晶,硬生生地咽了下去,静待血脉之中的禀赋迸发,听着圣城中心绵延不断的爆炸声,眼里也燃着焰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