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兵]替身

#团兵 #エルリ #eruri

巨中背景的尼特中。 警告:没有正面描写但的确含有未成年性行为。

学校里最近发生了凶杀案。

课间窃窃私语的多半都是为这事, 杀人,疑似碎尸,中学生以沉重课业为主要成分的生活,原本犹如死水,现下却被这颗石子打出圈圈涟漪来,层层叠叠,在每个学生内心荡开。看恐怖片,已知有鬼的情况下,鬼并不可怖,可怖的是不知鬼何时会出现,不得不整个过程都在提心吊胆。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史密斯老师今天特别叮嘱大家回家路上要注意安全,不要落单,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利威尔没当回事。他没什么精神,昨夜又没睡好。

放学后他遇到一个跟老师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却也很好分辨——老师总是西装革履,头发永远一丝不苟,而眼前的人顶着一头乱发,穿着不知是睡衣还是普通毛衣的宽大衣服就跑到外面来了,甚至连胡子都杂乱得令人难受。十足的流浪汉气息,就算下一秒伸手向利威尔讨钱,他都不会惊讶。

本来,是绝不会搭理这样不修边幅的人的,但也许是那张脸教唆他行差踏错。多熟悉,自己自慰时脑海中浮现的脸,在昏暗房间里与腥味伴随出现的幻想。自己都怜悯自己,甚至憎恨起这份感情本身来,无法忍受,什么时候才消失什么时候才能消失什么时候才能消失啊。

也曾在草稿纸上反反复复写那人名姓,繁密而凌乱,方程式交叠着支离破碎的文字,像是怕被人读懂心思,非要拆解成片段的单语藏进纸缝里。情话全部织成谜题,留一半在肚里,确保每一张书页无人能懂,只有自己才看得穿个中真意。

从未对周围人提起。不敢,也不能。

夜里为人辗转反侧,站着坐着躺着趴着都想过告白,每次都硬生生按了下来。总归是不合适吧,又或者是自己过分理智,脑内有声音冷漠告诫,没有结果,何必开头。更有甚者,万一白白害了老师丢了工作,就太不值当了。他情愿自己守着煎熬。

可这一位,没任何预兆撞进他的生活,也能料到平日里圈子完全不重叠,更何况长了那么一张脸。就好像是上天赐予的指示,告诉他,可以不用忍受了。不用再反复想着无果的恋情,能一觉睡到天亮,沐浴在阳光下,享受环绕在同龄人周遭的热烈气氛。

说真的,按对方这身打扮来看,就算和自己纠缠不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都这样了,还能再坏到哪里去呢。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想到这里,他发觉自己也够破罐子破摔。

没关系吧,当一回被画皮蒙蔽的凡人,做一回被塞壬诱惑的水手,开膛破肚抑或葬身海底,都无所谓了,就只有这一次而已。

“喂,大叔。”只犹豫了一下,登时做了决定。他几乎是踉跄地靠近他,没发现自己声音在抖。

“……叫我?”突然被人搭讪,男人差点抖掉了手里的烟。

“……你家在哪。”等到了这句话,用的已经是果断的语气了。

此后的一切都很顺理成章,他把人当作替身,人把他当成免费的应召女郎兼田螺姑娘——似乎该加上性转版的前缀。大家各取所需,怡然自得,好不惬意。夜里有了新的活动项目,沉醉在肉体关系里,利威尔渐渐不再多想。

老师的事,就这样吧。

两周内又出现了新的受害者,警方调查结果显示应是同一人作案。

其后数月,直至暑假,连环凶杀案的犯人仍然没有找到。休业式那天,跟韩吉米克提及此事,猜测凶手可能是内部职工,熟悉学校内建筑构造,同时十分了解受害人日常习惯。

利威尔说完结论,望着楼下,教学楼的阴影在地面上拖出一小段,蝉比人更有生机。他喃喃道:“凶手就在身边,真不舒服。”

心情烦躁,夏天的阳光分明这样灼人,却隐隐有些不安的气息蕴藏其中。凶杀案的阴影像蛇一样盘旋在校园附近,空气又闷又热,风刮过来也不觉得凉快,只有潮湿而已。蝉声雷鸣一般,像谁的丧钟。

想见他。

决定一结束就过去尼特那边,说不上来为何立即想要在狭小房间里与那人交媾。利威尔把这归结于做爱可以让人暂时忘掉不快,尼特在性事上总是叫他满意的。这人倒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可到了地方,却没当即滚上床。

刚打开门,望见房间尽头的窗帘半开不开地挂着,他走进室内,暮色苍茫中,一眼就瞄到尼特侧躺在地上,单手撑着脑袋,用对视力下降非常有帮助的姿势看着漫画。

利威尔注意到他捏着书页的手指。

啊——这人,还是算了,受不了。

“喂,大叔。”

“嗯?你来了啊。怎么。”尼特从别马里抬起头。

“指甲长了,不够卫生,看着难受。拿来,我给你修。”他好似不觉得自己语气过于强势,虽然对面的人年长他许多,但——只是个尼特不是吗。

尼特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还是决定起身去翻找那薛定谔的指甲剪了。“真麻烦啊……”

家里东西现在都是由利威尔整理归置的,尼特显然不太了解什么东西摆在什么地方,但总比原来自己随处乱扔,等到用时找不到要来得强。

“好像坏了,这个。”开了好几个收纳盒,好不容易找到了任务道具,尼特摆弄了一下,回头告诉NPC.

“……算了。用我的。人过来就行。”他原是不和人共用这些的,这话耳熟,大约是说了太多遍,好像自从遇到尼特之后一直在说算了。

他没去仔细探究这背后的缘由。

尼特抽了张白纸过来,很顺从地盘腿坐下,将手连同纸一起递给利威尔。后者接过,铺好,无言地拿出钥匙串,分出其中的指甲剪,握住男人宽厚的手掌开始修整。

“好了。以后自己剪,别犯懒留得太长。”

“是、是——今天不做吗?”他收回手,偷偷带着点期许看他。利威尔不慌不忙地收拾着指甲屑,用纸包好,暂时搁置在角落。尼特也没有催促,他总是这样的,对利威尔的到来没有太大的反应。虽然基本有求必应,但利威尔不主动的话,也不会强来。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逼迫倒成了没意思,再说他也的确不擅长对付中学生。

天色已晚,利威尔整理完了东西,仍然跪在榻榻米上,光线昏暗,西沉的太阳能照亮的室内范围越来越少。浸在男人的影子里,被人这么一看,他像是才想起自己此行最初目的,不知怎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做。”逆着光,他抬手搂紧了那人脖颈。

天气实在热,人都要疯了,利威尔连指尖都是汗,手勾出去,滑了半天扭不动开关,好久才把旁边的风扇调到最大转速——尼特家里没有空调,全靠电风扇硬熬。

尼特最近不太抽烟了,明明最初的几次总要来根事后烟。说不定是烟钱不够,利威尔猜测,其实他也不知尼特究竟为何改掉,也没想过问。他枕在人手臂上,手搭在人的胸口,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弄人家的乳头。

“别闹。”顿了一下,尼特没话找话,“你们学校那个案子,凶手还没找到吗?”

“暂时没有。像我这样独居的,放了假估计更危险了吧,换作平日里,好歹一天没去上学就会被人发现了。”

他支起半边身子看他:“不是有我?”

“……又不是天天过来你这。再说,去报警你要怎么解释我们的关系,炮友吗。”

“……啊。不过,如果我是杀人魔那就糟了吧。说真的,每次来我家,利威尔君都没有担心过吗?”

“你?开什么玩笑。不可能是你。”

“就这么相信我吗?”尼特笑得眼睛弯弯。

“……废话。让你出去一趟就够难的了,死宅尼特想杀人碎尸得蓄力几辈子吧。”利威尔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哈。说得也是。”

明明两个人身上都是汗津津的,利威尔却不嫌黏腻,滚到尼特怀里,蹭了半天才问:“晚饭吃过没有?”

“没。”

“不早说。”躺够了手臂玩够了奶,利威尔站起来,“那我去做。”

“啊啊。拜托你啦。”

等确认利威尔已经进了厨房,看不到自己之后,尼特活动活动被枕得有些酸麻的手臂,径自举高到视线上方,翻来覆去地摆弄着手指,甚是满意地欣赏了一番利威尔给他修的指甲。

哪都好,就是太短了,差点剪到肉。他想。

尼特生病了,说是感冒发烧,发消息让利威尔别过来。利威尔没听他的。

窗外的蝉依然在疯,夏天就是它们燃烧生命的季节。怎么平时不觉得这么吵,病人心烦意乱起来。

“都说了万一传染……”躺尸的尼特试图挣扎。

“我不像某个死宅,抵抗力没那么差。”给人喂完了药,利威尔又拿了毛巾跟冰块出来。

“……青少年抵抗力也不是很强吧,总之——”

“你闭嘴。上床的时候不提青少年,现在记着了?”毛巾啪地拍在人额头上。

“……”尼特自知理亏,没话讲了。

利威尔在旁边守着他,自己从包里抽出一本书来看。尼特瞥了眼,反正大概又是跟那个人任课科目有关的书吧,不自觉抿了抿嘴。

“利威尔君真的很喜欢老师啊。”他轻声感叹。

“……这种事情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吗,不然我怎么会在这里。”利威尔沉默了一会,没反驳,甚至都没抬头。

“嗯,是我睡迷糊了。”说完,尼特便恹恹地合上眼睛。

蝉还在叫,嘲讽他白活三十年,连真心话都不会讲。

可就算会,又有什么用呢。哪怕削足适履,仙度瑞拉留下的水晶鞋也不会属于自己。他是骗子,是小偷,是无意拾得一把手枪,不知真伪,也敢捡起来就开火的浪人。

假的永远都是假的,替身演员做不了真,即便连场好戏都有参与,看客却从来不肯分与美名赞誉。投入愈多只会懊悔愈多,他快分不清这到底是属于谁的剧本谁的情节。

利威尔不是他的,过去现在未来都永无可能。替身又哪有踩着正主强行上位的道理,合该安分守己,在别人的故事里乖乖捧自己真心。

尼特不再年轻了,没有那个资本要死要活,撞南墙的孤勇,他不知扔到哪里。谁不欣羡少年人,仿佛有无穷的气力,无尽的时间,任由他们去浪掷,去试错。而尼特什么都没有。

未仔细数过有多少夜抵死痴缠,常黏着利威尔,调侃人家身体热得发烫,但他没说其实是他冷了,没法再回青春期,喜欢谁,像纸包不住火。

他会藏好的。不该有的心思犹如雨季青苔,要抽出来,谁也拦不住,好在没要紧,可以等它冒头之后狠狠踩烂。大人就是该有分寸,晓得几时要认命,壁虎断尾一般地鸣金收兵,早早逃命,免得收场太难堪。

大概是病中,脑子也混沌,格外软弱起来,仿佛身处迷宫找不到出口,彷徨而无措。想这些是要做什么呢,凡人就不要妄想手可摘星辰了吧。

这世上的所有痴心,生来就是注定要错付的。一切痴迷都不可能得到回应,如有,那就不叫痴了。那颗误发的子弹,想必也会在多年以后,从某个未知的轨道飞来,杀死当时带利威尔回家的自己。

他忽然暂时不想看到利威尔了。

“我想喝水。”尼特想让人离开眼前,去倒一杯水再回来。

“屁事真多。”利威尔丢掉手里的书,捞起一颗冰块扔进嘴里。

“唔。”

尼特烧得一丝力气都无,连利威尔都推不开,只得朦朦胧胧地丢盔弃甲,好吧,必须承认,这病生得还算值。

至于利威尔,没敢告诉尼特,自己尽量不去看他的脸,纯属是怕自己真情流露,一种他自己都还没分清是怜惜,同情,抑或是爱情的情绪。少年人总这样,先在最冲动的年纪体会了性,再花费更多的时日去学会爱人与被爱。

病好全的那天晚上,尼特神神秘秘地端来一个盒子。小小的一个盒,也不透明,利威尔搞不清楚他鼓捣什么名堂,就在胸前叉着手默默看人表演。尼特轻手轻脚地把东西搁在窗边,拉开窗帘,然后叫利威尔过来。

“送你。”月光映在尼特侧脸上,他回过头,对利威尔讲。

“这什么。”中学生不明所以,但还是靠了过来。

“你看了就知道了。”尼特显得有些自得。利威尔少见他这样张扬的样子,稍微也来了点兴致。看这阵仗,大概是特别精致的礼物,但他又不觉得尼特是拿得出一大笔钱的人,说不定其实内里是什么劣质手工制品。没关系,要是尼特自己做的,他就不嫌弃。他在心里强行降低了期待值。

尼特捧起盒子来,用眼神示意他自己打开。房间里没开灯,他就着月光开了盖子。映入眼帘的是一盒子水,横看竖看看不出什么稀奇,百分之百就是水。

可能……里面加了点东西?中学生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他向尼特投去一个不解的眼神。

“月亮碎片。”尼特笑道,说着摇晃了一下,盒子里的液体微微荡漾开来,水里的月亮也就轻轻地裂成一块块,又很快地拢合,毫无碎过的痕迹。

看着那盛满水的盒子,利威尔没忍住笑了出来。

“也可以喝掉哦。”见利威尔也有些开心,尼特便不再显摆,把盒子稳稳地放下,把旁边的盖子盖上。

于是利威尔笑得更大声了。“怎么想到这个。”

尼特不答,顾左右而言他:“不喜欢吗?”他大约需要一点肯定。

“我……”尼特却不等他答完,直接堵上了他的嘴。他又想笑,明明是自己问的喜欢不喜欢,却不等人讲出口,不知道在怕些什么。但现下气氛太好,他该料到的。

已经夏末了,夜晚连蝉鸣都消散。四下静谧而和谐,近乎于阒然无声。只有皎洁明亮的月光透过绵软稀疏的云层倾泄下来,笼罩着他们。

利威尔被吻得全身发软,一只手揪着窗帘布,一只手搂着尼特的脖子。缱绻温柔裹得他只想无限下沉,快窒息了。他没遇过这场面,慌了手脚,软绵绵地推开尼特,丢下一句我去倒掉,抄起盒子气喘吁吁地就跑。

利威尔说是要把水倒了,走到水池边,又改了主意。背着尼特,偷偷拿自己的玻璃水杯装满,藏进书包里。

回家以后,要改用最喜欢的瓶子来盛。

他要是没逃开,要是接吻时没闭眼,就能看到尼特当时,写在眼睛里明晃晃的爱意。

开学之后利威尔的课业压力重了起来,过来尼特家的次数肉眼可见地减少了。尼特在家虚度光阴,游戏不好玩了,薯片不好吃了,别马不好看了,一切喜欢的东西全都索然无味起来。但他偏偏就是不敢主动联系中学生,硬叫人过来陪他,太不好意思。怕中学生给他翻白眼,明明就是个尼特,怎么待在家里也嫌不够舒服。

深夜想人想得掏心挠肺,尼特揪着自己被子,滚作一团。得找个正经理由——比如,自己有东西要给他。福至心灵,他当即就决定,马上收拾收拾,翻找出钱包钥匙,下楼。这时候只有便利店还开着,一时也不知道买什么,他只是急匆匆地往前走,想着到了地方再看。转过一个街角,让我想想,应该是在这边……

这附近离利威尔的学校很近,如果从这条小路抄过去,就能到学校门口的便利店了。但他很快就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出门,为什么要挑这条路。

他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正不急不缓地从学校离开。

此前尼特并没有见过本人,但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埃尔文。准确地说,那也是埃尔文,和他同名同姓,任职中学老师,被利威尔喜欢了许久的,另一个埃尔文。

明明不是对着镜子,却看到了自己的脸。在深夜里看到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幽灵一般地游走,实在太诡异了。换做其他人,他也就当作是跟建筑物无差的物体,可这人……他按捺不住好奇心,跟了上去。

尼特没跟踪的经验,不晓得分寸深浅,过了一个路口就被人给制住了。等到那双手箍住他,他才发觉这人身上都是血腥气。那张脸玩味地盯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我以为是警察呢……?”三七分金发开口道,声音也是一模一样,只是语气稍微有些差别,尼特不这样讲话。

“这张脸……真巧。不知道你听过没有,有种说法,世界上存在三个与自己长得完全一样的人,如果遇上了彼此,人就会死。很可惜,看来只是都市传说。不过我想到了更有趣的事。”三七分把脸凑过来。

别用那张脸靠近我,尼特在内心无声地叫着。

“这几个月我也玩够了,想收手不干了呢。只是围绕在身边的警察像苍蝇一样讨厌,再这样下去,想必很快就要追查到我身上了吧。很抱歉——

“能不能请你代替我去认罪呢?不愿意的话,只好请你当最后一位了。”他平静地叙述着。

凭什么。

话到嘴边,还是自己吞了下去。原来利威尔喜欢的,就是这个人啊。中学生没跟他说过细节,也没真的当他是自己老师。其实利威尔分得很开,向来只管他叫作大叔,混蛋尼特,死宅尼特,喂,诸如此类的称呼。尼特却还是记得,第一次见他,利威尔那种眼神,当然之后也见过不少次,想来他一直在透过他,远远地注视着那个人。

谁都有谁的求不得。求不得而强求,大抵像两只刺猬互相取暖,把彼此都扎得遍体鳞伤,还硬撑着装作无事发生。他明知结果却仍然跌了进去,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又如何,爱本是炽火。

起初也开玩笑说过,要不要换个叫法,叫老师。利威尔冷着脸拒绝了,没多解释。他也就不再提。败过一次就够消受,不必头破血流才收手。他是年长的大人,有自己的狡猾。

他岂止没东西可输,他根本连赌的筹码都无。

因为利威尔喜欢这个人。

感情不是体育竞技,排在头前的人退出,后来的就能次第接上。喜欢谁,讨厌谁,没任何道理可言,并不是先来后到就能够解释的。他跟利威尔之间,没可能就是没可能。他又能拿什么去争,自己从头到尾就只是个尼特,只是个替身。

他当然不想死,只是,就算这个人落网,利威尔也不会把感情转移到自己身上。

会崩溃吧,一直以来仰慕的人忽然成了杀人凶手,没经过大风大浪的中学生怎么受得了。说实话,面对眼前的怪物,现在站在这里的自己都想逃跑。手上鲜血淋漓,无端端生出一种疯狂感——这个人根本不正常。

脑内警铃大作,尼特强烈地感受到,如果不答应对方的条件,一定会被杀掉。这男人绝对说到做到。

是死,还是保全利威尔一直以来的憧憬对象。

……并非是怕死。他只一迟疑,决定就滑向了另一边的深谷。

“……我答应你。”

夜深了,尼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寂静的街上。已经死过一次的月光罩在他身上,他抬起头,凝视着头顶的星空。这些星星,和我之间,究竟隔着多少光年的距离呢?这些早已消散的,死亡的光芒,跋涉了人类一生也无法抵达的路程。明明遥不可及,却还是给人错觉,以为人人平等,人人都可享有整片星空。

利威尔给他的东西不多,他只得小心翼翼地,去珍惜每一样。好比吃饭这件事,尼特总吃得干干净净,利威尔也没特别在意,他大概以为全世界的人都不在碗里剩一粒米。

有一回利威尔趴在他身上,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讲悄悄话。说是为了不暴露,每次过来都要观察一下周围,有没有人注意到他,比做间谍还像回事。

他那时不知说什么好,就只是摸了摸对方圆圆的脑袋。

现在想想,真的,挺好的。

这样,两人的事情,等到自己进去,就跟死无对证没两样了。就像他生病的那天,冰块融化成水,再慢慢蒸发,到最后什么也没剩下。

他无声地笑了,下意识想抽烟,口袋里摸了个空才想起,让发育期的青少年吸二手烟,实在太无良,他给戒了,就在几个月前,认识利威尔的几天后。

竟然有那么久。久到他错觉那一晚利威尔趴在他胸口是一场梦。

他们本就是两路人,就算有过一时的轨道交错,也注定交汇过后渐行渐远,终究是要各自回到各自的世界里去。

就这样吧。

空荡荡的街上,只孤零零地立着一只邮筒。里面一定堆放着谁浸满爱意的情信。

不知道利威尔现在,在做什么呢?大概是做着安稳的美梦吧。

仿佛这世上只剩下他一个人,顶着沉重得几乎要压垮他的星空,慢慢地,慢慢地,不知道往哪里走去。

夏天正式结束的那天,尼特就失踪了。

那个人没有工作,所以没法从工作单位找起。至于有什么朋友,他也不清楚。中学生从头到尾也就晓得怎么去他家,他喜欢吃些什么,喜欢什么体位,喜欢哪个公司的片子,在追别马的什么连载。

所以,就算尼特失踪了,他也根本无从找起。就像恍惚发现有人落入湍急水流,再定睛看去,人已彻底消失在滚滚浪涛中。

周围人传闻他就是一直作案的杀人魔,但利威尔知道他不是,他怎么可能是。尼特就是尼特,给他一百万日元,让他去杀人,那人都只会赖在被窝里,含糊不清地说好麻烦,不想动。回忆起尼特缩在被窝里搂住自己撒娇的样子,利威尔无自觉地勾起了嘴角。如果他是杀人魔,自己与他独处的数十个夜晚,没任何目击者,那么好的机会,没有道理不下手吧。

更何况,那杯月亮碎片直到现在都还好好地收在利威尔家里——虽然在旁人看来,那只是一杯随处可见的水而已。但对中学生来说,这就是仅属于他的那杯茶,藏着他自己,没对尼特说出的真心。捧得出月亮碎片的尼特,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是杀人魔。

跟尼特厮混了大半年,利威尔倒没有特意给人买过什么——给病人买药,大概是不作数的。中学生没多余的钱,但擅长做饭。每一顿都花了心思,据说人体细胞固定周期会更新一次,这样的话,尼特以后新长出的血肉,就是他做成的了,他想。

他没发觉,那个时候,自己想的就是一辈子。正值最无需担忧的年纪,中学生以为人生不过就是时日累积,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十年也就三千多天,如果想跟谁过一辈子,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就像种下一棵树,定时浇水施肥除虫,假以时日,树总能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想跟谁一直在一起,只要自己想把人规划到自己未来里面,有这份主观意愿,就可以了。以至于后来他给月亮碎片换了无数个瓶子,都还记得起,窗外仍有蝉鸣的季节,他在尼特家想着两人以后的瞬间。那是他少有的,愿意收起自己的刺,变得更柔软的时刻。

前十几年的人生,没有人教他,不是谁都有那么幸运,有足够的时间,到别人心里去埋下自己的种子。人就是这样,没有经历过,总以为这世上的一切合该顺遂无忧。

放学,回家,吃饭,开电视机,当背景音。

刚下筷子,利威尔眼皮突然没由来地狂跳起来,他抬眼看去,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画面里,尼特手举着写有名字的白板。

底下字幕正验证了这几日的传闻。

一定是我在做梦。怎么会是他。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筷子跌在矮桌上,滚了一小段才停住。一瞬间仿佛被人抽去全身骨骼筋肉,他整个人都塌下来,脑子浑浑噩噩,就像一团毛线,转来转去也找不到最起始那端。连播音员的声音都远去,只听得到心脏急速鼓动。

就在这种极度混乱中,他忽然看见那人修得整整齐齐的指甲,过分短。

END.


支线结局回收,卑怯。本来一个字也不想多讲了,想想还是添上,这篇尼特中里,两位都是「臆病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