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兵]听得到

#团兵 #エルリ #eruri

不好啦不好啦,野路子妖怪猎人被千年的狐狸给拐跑啦——!

收录于CP26首发的合志《Sweet》。经主催同意,现网络公开正文。 写得不好,承蒙不弃,感谢抬爱。 2020年初的稿,很……稚嫩【 普通小狗刚写文的珍贵影像.jpg

“第七百三十五单,飞头蛮,价值两星!喏,赏金拿好。真羡慕你啊,利威尔,接触这行才几年啊,就已经赚了那么多了。工作量也是十分可观,业界劳模哦。”

此时酒吧里没其他人,不用担心被普通人发现,身为老板的韩吉省了顾虑,大大方方谈论着业界一流赏金猎人的现状。她说着,从吧台下面摸出两枚星形树叶来,利威尔则抬手接过对方递来的奇异货币。

“说的什么话,当初不是你介绍给我的吗,别忘了我有本职工作,从来没想靠这个赚钱——而且都是些莫名其妙打上门来的妖怪,我难道还由着人家打。那时候是你说可以领赏金,不能光出力气白打一顿来着,分区负责人。”利威尔瞥好友一眼,把东西收好。

这是个妖怪与人类共存的世界,适宜的野外生存环境不断缩小,为了养家糊口,大部分妖怪都已经收拾收拾出来上班,与人类和平共处。余下部分贼心不死,仍自作祟的妖怪,则会由专门的职业猎人联盟抓捕,送往总部教化,相对应的,总部会提供一点报酬。赏金猎人赚钱也就是朋友间说笑罢了。发到手的这东西,用途有限,除了充当参加业内年会的门票,在年会上完成每年唯一一次的人世货币兑换,平常日子只能拿来抽特定扭蛋。总部会给每位注册猎人发一个上了术法的便携扭蛋机,只要投币,就会按概率掉落些有的没的,例如鲛人泪,丹鱼血,蒲牢闹钟……一捡取还直接绑定,想卖都卖不了,总之就是榨取旗下妖怪籍职员资源,并且死活不给员工钱花。

还真是——抠。利威尔没说出来,内心对总部负责人皮克西斯翻了个白眼。不过年会上的限定奖品也还算丰富,他想要兑换个超大抱枕,肖想了大半年,听说白泽的毛不错。

抱着手感应该很好,躺着也舒服……利威尔已经在划算不久之后的年会要抢购什么了,没注意听韩吉回忆过往。

“最早我以为你是普通人,那天看见那巨蟒对你出手,下意识就要冲过去救你,谁知道你动作快到我还没接近就已经结束战斗了……”韩吉脸上写满“这个男人竟然恐怖如斯”,“而且你竟然没上过职业学校,完全靠本能作战,纯粹是用武力碾压妖怪。就算是基斯教官也一定没见过你这样的,他都在学校教了快十几年了吧。”

非科班出身,半路出家却实力不凡,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利威尔都能算是猎人里的异类了。能力被韩吉发现后,他从这位朋友处了解到很多妖怪知识,注册猎人也是其介绍的。没过几年利威尔竟然一跃成为联盟第一猎人,仅仅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被誉为人类最强,对妖宝具,而本人毫无自觉,照旧按自己节奏过活,不咸不淡地处理打上门来的贪心妖怪——传闻吃一个利威尔能省好些年修炼的时间,在妖界已然成为心术不正者的最佳食物选择。

“哦对了,最近听说有只九尾搬过来了。”

“狐狸?”利威尔在记忆中快速搜寻了一下自己接触过的狐妖,描述了他对后者的大致印象,“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这话讲得偏颇。在修炼方面,比起植物,动物有天然优势,其中强力的大妖不在少数,九尾已然算得上佼佼者了。在某些区域的传说中,九尾曾经化身美人,作乱人间。然而斗转星移,世事变迁,现在这支族系实在太过稀有,基本没有人见过了。业内甚至一度以为九尾已经灭绝,大部分人对其的印象也只剩下“应该长得很好看吧”。

“轻敌是大忌。”老友对他的态度也是没有办法,谁让利威尔实力有目共睹呢,恐怕在他眼里,大部分人都可以套用这种描述方式。

“我不会输。”看了看时间,利威尔有点心不在焉,手指无意识地在吧台上缓慢敲动。有节奏的声音,在安静的酒吧里听来格外清晰。他应该快到了吧。

“是是——大致信息都发你账号上了,对方神出鬼没的,连总部数据库里也没详细记录,假如人家图谋你,小心点总没错。还有,你确定不要领点鉴定符吗,强大的妖怪可以隐藏气息哦?”韩吉显然不太放心利威尔。

“动手了我才打,没动手的,我鉴定他们做什么?人和妖没什么分别,别太在意这个了。我去接个人,走了。”话音未落,黑发男人已经离开吧台,背朝韩吉,挥手道别了。

他早年打游戏认识的网友,前阵日子说找到这边的工作了,准备久居本市。利威尔和对方约好,今天要给人家接风洗尘。他俩认识的时候,自己还是个学生仔,也没有继续升学的念头,于是乐意把多余时间浪掷在娱乐上。后来利威尔变成社畜,工作忙碌起来,加上这几年城市化进程迅猛,无家可归后,没法融入社会,只好剑走偏锋的妖怪也越来越多,他的空闲时间被一点点压缩,游戏早弃了,但朋友却一直留了下来。

对方不太提自己的事,不过话里话外,听得出他俩年纪相仿。认识多年,彼此熟稔,利威尔很喜欢与其相处时的氛围,以前打游戏,切磋技术也非常愉快。说来他俩在某年线下活动还见过一面——

那时候精力旺盛,气温拦不住玩心,即便是炎热八月,也愿意跑出去逛展。会场外的cos区人头攒动,满眼都是熟悉的角色,阿宅的热情比太阳更甚。第一次见识这阵仗,利威尔想了想,拿起手机,拍了张远景照片,给人脸打好马赛克,只做说明用途,给常用联系人发了条感叹的消息。

他常常这么做,几乎成了习惯,有时候是学校里的事情,有时候话题围绕着游戏。对方往往会秒已读,但回复总是迟上三两分钟,利威尔并不会纠结这种细节,他知道对方会回。

然而点击发送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从前在茫茫信息流里随手划过的一条博文。

“看到一棵奇形怪状的树,第一反应是给他看看,我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也没什么,不好吧。他想。这种东西追本溯源起来没什么意思,因为所有情节都可以成为理由。或许是公会里的人常开他俩玩笑,或许是对方会等其他人零零散散下线散去后,单独对自己说再见,又或许因为偶然提起喜欢甜食隔天上线就被强塞了一组曲奇。游戏里看重打本输出的强度玩家更多,喜欢钻研生活技能的偏少,利威尔不知道友人竟然是少数中的少数。

定了定心神,收起手机,利威尔打量起另一个方向的人群。没看错的话,那位coser出的角色,就是出自他玩的游戏。因为游戏的热度很高,围观的人不少,几乎是被各种相机设备圈了起来。

手机微微震动,回复来了。对方说,他和利威尔一样,在现场,还没进馆内。

读完的片刻,人声鼎沸中,利威尔霍然抬头。

他莫名有种很强烈的念头,就在那里,一定是那个方向,就在那群人里面。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什么在召唤他,吸引他前去一探究竟。比游戏roll点更紧张,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下意识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一边问对方具体在哪,一边快速往直觉指向的地方走去。人群里只有一个人正对着手机打字,穿着很常见的痛衫,斜挎包也是游戏周边 。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就是自己认识了好几年的朋友,但利威尔从未如此相信过自己的直觉。这种直觉曾经数次帮助过他,例如,在某个大型考试中,遇到了没复习过的知识点,冥冥中好似有念力存在,唯一的选项在呼唤着他,拉扯着他,于是正确答案也就浮出水面,握着的笔自然而然地写下标准作答。

“埃尔文?”他脱口而出。

名字是互换通信地址时知道的,起初只是利威尔心血来潮,“感觉这个东西大概会很适合他”,买下来之后才想到,自己并没有对方的地址。当天提起之后,埃尔文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地址,所以第一回的包裹名字是按游戏id填的。一个月后,利威尔收到了他的回礼,落款是埃尔文。

两个人在品味上意外合拍,此后都会给彼此寄新年礼物,虽然并不是特别昂贵,但利威尔都是仔细挑选过的,他相信对方也是一样。

略显紧张的声音穿过燥热的空气,对方灵敏地从四周嘈杂声中捕获到了熟悉的音节。被叫到名字有所反应,大概是后天培养出最为常见的条件反射。那人转过头来,神色茫然,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叫自己的是什么人。利威尔瞬间就明了自己又猜对了,就和以前很多次一样。

于是他笑起来:“我是利威尔。”

最后逛倒是没怎么逛,他拉着人谈了很多,内容倒是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利威尔隐约察觉到埃尔文的克制与拘谨,和网络上一样,用词斟酌,总像是藏着什么。通常这种情况下说出的话,背后的真情或是假意,总是要再打个问号的,利威尔不知道是什么养成了对方这样的性格。

大概要花上不少时间啊,心急也没有用,但好在他们还有很多时间,他如此判断。

分别的时候,利威尔说,会再见的,对方点点头,表示赞同。自那以后,利威尔嘴上不说,但确实更在意起对方了。他自认对埃尔文的态度并无变化,不至于让对方察觉,期间一直通过网络交流,没有越矩的试探。转眼就到了各自为工作奔波的年纪,听到埃尔文将搬来他的城市时,利威尔心跳稍微抢了一拍。

终于等到了机会,这次一定……

怎么说都是陪着自己经历了各种事情的旧友,分享过喜悦与苦恼,有着同一段网络记忆,再会总是值得庆祝的。就算我这么高兴,也不会显得奇怪的,去地铁站的一路上,利威尔这样宽慰着自己。感觉就像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接下来一定会是个愉快的夜晚,他如此笃信着。

“周末应该就能整理完了。”

埃尔文刚过来时的那顿晚饭,利威尔一边吃一边问起友人的现状,得知其还没整顿完毕,便提出到时候过去,搭把手。初来本地,各种事项都要亲自跑一趟,埃尔文正为收拾行李这种琐碎小事发愁,分身乏术,听利威尔这样讲,自然说好。

两人认识已久,搬家事情的确挺杂,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到了周末,利威尔去给埃尔文帮忙。地址稍微有些偏,利威尔搭了一小时的公交,又徒步在乡间小路走了十几分钟。左右尽是刚收割完的田地,麻雀飞来飞去,寻找残余的粮食。一片宁静安和,光是看着,心情也好了不少。埃尔文这家伙还挺会挑。根据定位,他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发消息,敲门。

“利威尔你等我一下——!”不明就里,他站在门外又看了几分钟的乡间景色。风带来不知名花卉的香气,道路上来往的人都很和蔼客气,这里和市中心完全是两种风情。埃尔文的房子有些古朴气息,与周围环境相得益彰,内里想必也是——

乱。

现实一下子就打破了他的幻想。

慌慌张张地开了门,埃尔文对友人道歉,说东西太多了,没整理好。一踏入埃尔文家,利威尔忍不住皱起眉。成堆的箱子散乱地挤在角落,只是摞了起来,也没有互相对齐。地面中间,有个箱子刚打开,拿出来的东西摆了满满一桌。

刚才那个慌乱的埃尔文,就跟那种暑假到头,作业却一点也没有写,还被老师抽查到了的学生一模一样。利威尔老师扭着眉头,轻飘飘地看了看交不出作业的学生,没说什么,却有种压迫感。

房子的主人显然注意到了利威尔的视线,有些局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我不太会整理。”

叹了口气,利威尔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也算是好说话的类型。伸手不打笑脸人,话不多说,嫌弃无用,他迅速行动起来。戴好自备的头巾与口罩,收拾着埃尔文带来的东西,为了缓解友人的尴尬,利威尔找了个话题,抛过去:“没想到你会住在这儿,离这不远,有个神社,供奉的神明是狐狸。”

“哦那个啊,我知道。”金发的青年温和地笑了笑,放下一个新的箱子,“来之前我查过资料。”他转过身来和利威尔说话,愣了一下,似乎是吃惊于友人专业化的打扮。利威尔没留意他的卡顿,一边打扫,一边继续介绍本地风俗文化。他副业与妖怪联系密切,甚至部分朋友就是妖怪,讲起当地各种见闻来,十分吸引听众。

有样学样,埃尔文一边听,一边照着友人的收纳规则,有条不紊地把东西归置好。讲故事听故事,时间过得也快,这个房间已经比利威尔刚进来时清爽多了。

“隔壁家就是村长,过来之后我去拜访过他,从他那,又听到了不少故事。从前几乎不显灵的狐狸,近来忽然要求村民献上他的新娘。蚂蚁与蜜蜂都排列出了相同的文字,真神奇啊。”埃尔文听完利威尔说的一个旧闻,补充了他才搬来不久就得知的八卦。

“嗯?”口罩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除了挑起的眉毛,利威尔就剩一双眼睛表露自己的惊讶。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不知道。平时有些风吹草动,韩吉就会通知他行动了。

有古怪。

“村长告诉我的,村里人都在传。”埃尔文却没再接下去说了,整理完了一角,转而去拿新的行李。被留在原地的利威尔不禁停下了手上的活计,陷入沉思,目前的种种小动作算是小打小闹,最重要的是,这个村子的神,究竟想做什么?

神的定义非常宽泛,被称为神的对象有可能一开始并不是神,比如说,人们也会把部分死去的人类当成神明,供奉起来。利威尔虽然知道这地方供奉的是什么神,却没有真正见到过这位神明。

献上新娘?惹是生非的狐狸,真当联盟是摆设?

“利威尔——先休息一下吧,我来做饭。”埃尔文钻进厨房,打算款待一番特意来帮忙的利威尔。

远处传来友人热情招呼的声音,正自出神之际,他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这时候利威尔想的却是,假扮新娘接近狐狸,或许是引蛇出洞的好办法。有可能会危害到当地村民,不能坐视不管。

把埃尔文家收拾得像样,比利威尔预想得还要费时间,一直折腾到下午。埃尔文见状,便说:“晚饭也在我这吃了吧,顺便待一宿,今天够辛苦的,就不必赶着回去了。”想想也是,还可以顺便调查一下周围的情况,利威尔没推辞。

晚饭后利威尔说出去转转,埃尔文忙着洗碗,只说外面凉,早点回来。不必直接就去神社,他没想打草惊蛇,先试着向周围的村民询问一番这位神明的风评吧,看能否从他们口中打听到什么。

“因为这些年村子有祂保佑,才会这么安宁啊。”

“今年我们家也是大丰收啊,这都多亏了神明大人。”

状若无事地问起当地神社供奉的对象之后,和蔼可亲的村民们纷纷异口同声地称赞起了那位狐狸。不对,利威尔在心里慢慢画下一个问号,为什么久居本地的村民都对其赞不绝口。这和埃尔文口中说的,要求村民献上新娘的狐狸真的是同一人士吗。

中间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必须再多加留意。

客房的东西都是全新的,躺在柔软的床上,笼罩在淡淡的清香里,利威尔仍然不太放心埃尔文刚搬来的这个村子,睡着前,他决定日后去见见村长,如果确定狐狸要闹事的话,这件案子就由他解决了。

术业有专攻,友人虽然不怎么会收纳整理,但做饭还算擅长。利威尔不会承认,他一直留到第二天下午就是为了多蹭几顿埃尔文做的饭。当然,和埃尔文边吃边聊也非常放松,在同一屋檐下度过了悠闲的两天,简直就像是——

同居情侣。

迟早会去掉“简直”“像”这几个字样的。返程路上,车窗外的田间飞快远去,利威尔望着变动消逝的景色,花了一个周末的时间,终于确认了自己的感情。这份在意不是假的,如果不是因为埃尔文,他可能会按照程序,先向分区负责人韩吉打个报告,进行申请,等一层一层批下来再去当地。现在他决定擅自行动了,反正,区内没有猎人比他强。

找了家馆子解决了晚饭,回到家中,利威尔开了客厅的灯,慢慢整理起目前发现的线索。狐狸……新娘……

同时也得花点时间去了解埃尔文的另一面——他没忘记最早见到埃尔文时,对方的行为举止。自己的直觉向来很准,埃尔文的性格大约和从前的经历有关。

“嗯?”他注意到自己阳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一团黑影正贴在落地窗玻璃上。没有杀意,四周很安静,出于对战斗力的自信,利威尔踱步过去。

一只狐狸。

对各种偏门妖怪眼熟,并不代表他就是专门的动物研究者。普通的动物,利威尔完全分不清具体种类。怕强光照射,惊了这位小朋友,他没打手电筒,就着房间大灯的光观察对方。隔着玻璃瞧去,眼前这只狐狸应该已经成年了,毛色是奇异的金,在沉沉夜色里也能看出浑身油光水亮,很是精致。尾巴格外大,一条足足抵过自身整个身体,蓬松柔软,尤其诱人,挂在身后,显得有点笨拙可爱。支起身,它昂首摆动着尖嘴,白色的肚子扑在玻璃上,爪子扒拉了两下,像是想要强闯民宅。

应该是别人养的吧,拾掇得很干净,只是不晓得怎么就跑了出来。利威尔打算放它进来,先收留它一晚上,等之后得了空,再去问问楼里,是谁家走失了这么金贵的宠物。

这样想着,利威尔慢慢拉开落地窗。狐狸很聪明,没有因为支撑物的移动而失去平衡,在玻璃滑动的瞬间,灵敏地收回爪子,落地,姿态优雅。狐狸仰头看着利威尔。

刚想蹲下身去,他忽然犹豫了。

一直遭遇妖怪侵扰,日常生活中,利威尔也不怎么受动物欢迎,朋友家的狗狗见了他就跑。一时之间一人一狐面面相觑,前者表情神秘莫测,后者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片刻之后,狐狸旁若无人地踏了进来,气宇轩昂,派头十足。

凝滞的空气又流动起来,利威尔竟然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没想到狐狸这么信赖他。给对方和自己都上了清洁术法,确定没有问题,他放心地上手,抱起狐狸。有点分量,看来还挺会吃。关了外面的灯,他边想边走进卧室,举起狐狸,软软躺倒在床上,而后快乐地把小动物再次拉进怀里。

肚皮和毛的手感都绝佳,温热柔软,揉了还想揉。他试着用掌心贴近狐狸腹部,微微抚弄了几把,而后抬高,细长的手指轻轻拨挠着狐狸的尖耳。略略施力,顺着毛发的生长方向,压了压,又很快松开,耳朵也就沿着手指滑走,瞬间弹回了原位。

白天奔波的疲劳都被一扫而空,赚到了。

“你也是金毛啊。”利威尔把狐狸放在床上,侧着身,动作轻缓地抚摸着它的大尾巴,想的却是同色系的某个人。狐狸听不懂人类在说什么,张嘴打了个哈欠,甩甩尾巴,无辜地翻了个身。看见那一嘴尖牙时,利威尔差点以为这狐狸是把他当成了猎物,然而它只是蠕动了几下,在人类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就困倦地合上了眼。

“喂,这就睡了?”

不要睡在我床上啊,这种话对外来狐狸说好像也没有用处。松软毛团在怀,完全没办法生气,利威尔忽然有点理解纣王与鸟羽天皇的心理了。妲己和玉藻前大概就是这样,人类根本不可能抗拒。

“我家昨天来了一只狐狸,大概是别人家走丢的,你肯定想不到它有多好看。”第二天,他对埃尔文谈起家里来了新客人的事,有些后悔自己没给狐狸拍一张照片,对着狐狸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蹂躏人家。但他转念一想,觉得口头描述一下当时的情景,更适合和埃尔文分享这种快乐。

从狐狸的话题发散出去,又和埃尔文聊了很久,闲谈的内容什么都有,和往日无甚不同,但有一句话他没说出口——

金色。会让我想起你。

下班绕路去了趟超市,利威尔想了会,挑了货架上最贵的。算是感谢那只狐狸对他的信任吧,总不能在吃的方面克扣人家。不是出自私心,并非是因为某人……

“给你买了狗粮。都是犬科,应该可以吃的吧?”

监督小东西好好地吃完,利威尔蹲下身,摸了摸狐狸的脑袋。“乖。”

这不能算睹物思人吧,大概。

埃尔文上班地点在市内,有时候他俩下了班会约一顿,周末利威尔也会为了调查村子与狐妖的情况,跑去友人家里叨扰一番。冬天正是最适合火锅的季节,说好了第二天在家里吃火锅,这天下了班,两个人特意到超市选购了大量食材,排队结账时遇到了一对父子。

二人都是闪耀的金发,父亲戴着细框眼镜,孩子仍然天真烂漫的年纪,眼神明亮,透着机灵劲。

“爸爸!回去给我讲故事!”

“好,那你今天不能挑食,要把苦瓜吃掉哦。”

孩子没有料到成年人的险恶用心,备受打击,一直到走出店门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多看了那对父子两眼,利威尔活到现在也不太清楚,一般长辈与这个年龄的孩子,合理的相处模式应该是如何,他家老头太特立独行,当不了参考标准的。收回目光,他发现埃尔文也在对着那个方向若有所思。

回来之后,利威尔就察觉到友人有些反常。具体表现为,放汤时多放了一遍盐,拿手的油炸鸡腿卖相没有往日好了,吃饭中途还一直走神。问他他也不说,利威尔只当是工作上有麻烦,自己不方便多问。怕友人摔碎那一套碗,他难得地提出,今天就由自己完成清洁工作吧。埃尔文没再说什么,礼貌地笑了一下。

又缩回去了——

利威尔以为,这段时间每周固定的见面,或多或少有增进感情,拉近彼此的距离,但现在的埃尔文仿佛是刚刚探出触角的蜗牛,察觉外界环境突然变换,瞬间钻回了自己坚固的壳内。这种样子,就和当初第一次见面似的,换句话说,他有意划清界限,与自己隔开相当一段的安全范围,像是自我保护一样。

不应该这么疏离的,明显有心事,可眼下的利威尔似乎没有立场去多加关心。并不是恋人或者其他什么关系,他平时只在周末过来朋友家。在这个时间段内,没有太要紧的工作需要赶工,两个人原本吃了晚饭,会窝在沙发里,闲谈,看书,刷刷SNS又或者看会电视。

然而今天没有。埃尔文早早洗漱完毕,进了卧室。

友人选择了沉默,释放了拒绝的信号。不可能只是工作上的烦心事那么简单,也许与往事有关,但每个人都会有不想公开的隐私,如果这是他的决定,利威尔不会再唐突过问。

多依赖我一点,多相信我一点——尽管他想要传达这样的态度,再拉近一些两个人的距离,然而埃尔文眼下的状态太偶然,太边缘,如果他这么做了,简直就是趁人之危,在对方情绪不稳时攻陷其心防。并不急于一时,利威尔只是缓慢地包抄靠近敌人,暗示着他动机不纯,图谋不轨。等气氛更成熟一些,等到胜券在握,水到渠成的时候,他自然会说的。

目前埃尔文这个样子,利威尔不觉得现在是摊牌的好时机,但还是有话能说的,他总归不放心埃尔文。他走过去,看见埃尔文没关房门,正背朝自己,坐在书桌前。

背影——利威尔有些恍惚,不常看埃尔文的背影,不管是游戏里或者现实。更多的时间都在并肩,或者,因为游戏职业的缘故,自己更经常冲在最前,几乎没怎么这样长时间凝视过对方宽厚的后背。他回忆了一下,发觉在打本时期就对埃尔文异常信赖,可以安心交付背后,甚至到了后来,确认喜欢上同性,自己也没什么芥蒂地很快接受了事实。他想听从自己的本心——因为是这个人。在门口站定,利威尔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缓解紧张的氛围。

“我就在隔壁。”他最后这么说。

还需要花点时间,利威尔很清楚,不能操之过急。友人之前的温和镇定并不是假装出来的,那和今天这个心神不宁的埃尔文一样,都是他的一面。利威尔想了解他的全部,想接纳他的全部,想听到对方的心声,也想让对方知道这一切。

轻手轻脚地爬上床,一时没有睡意,利威尔坐在床上,背靠冰凉的墙壁。还是没能处理好吧,他有些懊悔,头轻轻地磕了磕墙面。沉闷的声响,像巨石投入水中那样,一圈圈荡开。同一时间,埃尔文关了台灯,放弃伪装。

这间房子主卧次卧设计得对称,门是往相反方向开的,内里陈列也是两两对应,墙就是最为标准的轴线。而床正好都紧挨着墙壁。

——墙的那边就是他。倚着墙壁,埃尔文闭上双眼,自己好像又搞砸了,利威尔看见自己的失态,会怎么想呢。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了……然而今天他才发现,那些淋漓的鲜血,刺耳的尖叫好像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了,他根本没法在利威尔面前保持冷静。一方面,他想在对方心里保持良好形象,另一方面,内心深处有声音在微弱呻吟。

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不够强大稳固,这些软弱……也想让你看到。

一堵墙的两侧,重叠的人,重叠的心声。

“埃尔文。”

……利威尔。

夜色深沉,黑发的男人终于被睡意侵袭,半身软软地从墙面上滑了下去,他迷迷糊糊抓起被子盖上,嘴里还念着挂心的名字。声音可以通过固体传播,那隐秘爱意也可以吗。这双手,掌心的热度能可爬上你的脊背吗。

如果你愿意伸出手——

我一定会拉你一把。

第二天,埃尔文跟没事人一样出现在利威尔眼前。单单看对方的样子,利威尔不确定友人是否已经平复了心情。气氛有些僵。昨晚想了很久,隐约猜到是因为买火锅食材时的事情,一整个上午他仍然小心翼翼,观察着埃尔文的状态,斟酌着每一句用语。端上桌,加好水,各自坐两头。埃尔文一脸破釜沉舟的凝重表情,利威尔一时不敢开口,只好先当哑巴。

而此时的埃尔文经过一夜思考,已经做好了决定,他会告诉利威尔自己的过去,等做好准备,会告诉他所有的事情。眼下临到要紧关头,近乡情怯一般地动摇起来,桌面上,手指微微颤抖。利威尔见状,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指前端。

“我在。”

他没有收回他的手,利威尔想,这大概算是另一种意味上的,他向他伸出手来。埃尔文的手很大,指节略粗,带点茧。自己的手与之相比,小了好几圈,但是——

这双手,我会抓住,不会放开,利威尔看着对面的人,在心中默念道。

“我父亲……是因我而死的。”火锅里的水逐渐滚烫,氤氲水汽里埃尔文的脸变得模糊不清,像穿梭时空又变成了年幼的孩子。

难怪没怎么听他提起过家里人。原来如此,他还是说出来了。利威尔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埃尔文的选词比他想得更沉重。他没说,但是他听懂了,他在自责。在反应过来之前,身体擅自采取了措施。于是利威尔松开了握紧的手指,起身,走到埃尔文身边,后者微微侧过上半身,转头看着他。

利威尔伸手抱住了埃尔文。

“够了,不要说了。”

以他们的体型差,这样的姿势稍稍显得有些奇怪,但埃尔文没有挣扎。犹豫片刻,他轻轻环住了对方的腰。

大概人类的身体生来就适合拥抱吧。温暖,结实,可靠。感受到了热量,在冬天里最为需要的热量。这种温度软化抚平了他的不安,利威尔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抱紧了他。沉默的时间格外漫长,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五分钟。

“吃吧。”最后他这样命令道,松开了束缚。

没有人再说话,房间里只听得到火锅滚滚的水声,与动筷的声响。

外面风声呼啸,已是最冷最寒时节,然而身边有了能够相伴的对象,可以依偎的肩膀,此后黑夜渐短,白昼将日益变长,一切事物都在不知不觉中起了变化。

几次往返后,村长那边也已经联系好了,假扮新娘计划已经安排得差不多,狐狸也终于发话,献上新娘的具体日期定下来了,只待计划执行。倒是自己家的狐狸——

带着小家伙钻进被窝,利威尔叹了一口气:“都几天了,还没找到你家主人,你到底怎么跑出来的。算了,先不说这个了,给你买了新的窝,试试。”狐狸欢快钻了进去,打了个滚。原本还在担心埃尔文的精神状态,毛茸茸的金毛闹了半天,利威尔光是看着,也欢喜起来。

他蹲下去,逗弄他的狐狸。

“看得出他也喜欢我,只是没说。好像我们几乎已经和情侣没分别了?崽,你说我什么时候睡他呢。”狐狸眨了眨湿润的眼睛,表示我听不懂。

当然利威尔不会在埃尔文面前说到这个地步,气氛合适的话,不用言语直接上手就对了。

“比较合理的顺序应该是,先提出同居吧?两个人一起住的话,得找新房子了啊……得考虑彼此的通勤时间,下次问问看他喜欢哪种。”解决完狐狸事件,也差不多该解决一下自己的感情问题。

“同居之后可能就没有时间陪你玩了,趁现在抓紧时间——”利威尔伸出了魔爪。身体被捞起,四肢胡乱扑腾,小东西迷茫地看着面前的人。最开始那个,不乐意自己在床上睡觉的人类哪去了,狐狸可能也想知道。

终于到了约定之日。

不穿不知道,作为正式礼服的白无垢,穿起来真的很费事。

利威尔没学太多非攻击性的术法,幻术方面更是一窍不通。为了更好地饰演新娘角色,也为了避免中途露馅,断不能在细节处马虎,他特意请来了专门的着装师,从早上就开始忙碌了。

师傅倒是很有职业素养,只耐心地完成衣物空隙处的填充,没有说出诸如“先生您这是做什么呢”“您真适合新娘装啊”之类没眼色的话来。正盘算着如何对付狐狸,利威尔也没有心思和人闲扯,首先要保证不会破坏当地的神社,其次是要避免对方伤害其他村民……一言不发,乖巧站立着,任由着装师打扮的利威尔,完全不知道对方已经暗自封他为从业生涯里完美新娘top1了。

至于衣服则是拜托本地人准备的。村长三毛,是个沉稳老到的男人,此次除妖,利威尔也是向他表明身份后,再由他全权安排。三毛将村内的各种布置,最近出现的状况等等都告诉了利威尔,两人商讨了一番,这才决定下来行动方案。

之前利威尔来埃尔文家好几次,也遇上过一两回,那会他不太爱和三毛寒暄,每回见了,都只是远远地点个头致意一下,这话倒不是说人家不好的意思。

单纯是因为,他实在是——太他妈高了!比埃尔文还高!自己身量套上礼服之后,乍一看也像模像样,表情再柔和一点,就切实还原一个待嫁的新娘了——本来利威尔就在为着身高这种小事而低落,着装完毕,三毛一走近,情况简直雪上加霜。被誉为人类最强的联盟第一猎人不自觉地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对方没顾得上利威尔的小心思,只说时候差不多了,出发吧。

高挑男人是来带路的。据说新的文字出现在河里,游鱼排列成“良辰吉日,请新娘独自去神社”的字样。神社虽说离埃尔文家不远,但利威尔确实一次都没有靠近过。

着装师虽然不多话,但该介绍的还是介绍了,按他所说,新娘礼服中的绵帽子,本意是表明新娘完婚前不见其他男性的决心。不过现在自己又不是真结婚,不必完全照着规矩来,何况这一大顶绵帽子还是太妨碍视线了,利威尔决定到了地方再戴上。

刚走出几步,村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不戴上吗?说不定待会路上被埃尔文看见……”

“他说过今天在公司加班,晚上才会回来。放心好了。”利威尔满不在乎,埃尔文看见又怎么了,解决完那只狐狸还有时间的话,干脆拉着埃尔文举行婚礼。

见利威尔不以为意的样子,三毛不再说话,安静地在前方引路。拾级而上,石阶两旁是连结而成的注连绳,前方鸟居赫然可见,他们确实是逐渐进入神域。

深冬时节,天空暗沉沉,像随时都会降雪的样子。经由三毛出面交涉,此时神社里空无一人, 一只乌鸦扑棱着掠过鸟居,挥动翅膀的声音在干燥的空气里蔓延开。他仰起头,追寻着它的踪迹,等看不见了,目光又移回更高处的天幕。

明明不是晴天,利威尔想,难道会有好事发生吗。

世界各地都有关于太阳的神话传说,例如,太阳上有神鸟寄居,类似版本的故事在不少地方流传。而神道教则认为,三足鸟就是太阳的使者,曾现世为神武天皇引路,此神鸟形象一般参考乌鸦而作,因而现在人们也认同,乌鸦寓意着吉祥。

“我就带你到这了。等下进去记得把绵帽子戴上。”前面的人停下脚步,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我知道。”很快回过神来,利威尔点头致意。

完成任务,三毛转身离开,擦肩而过的瞬间,猎人听到他轻声说道:“恭喜。”

——恭喜?他稍微纠结了一会这句台词,现在是该说恭喜的时候吗?一般来说,外人为了帮助村子,只身犯险,勇闯虎穴,作为受到援助的村长,临别时分应该说的是,“保重”吧?

或许是到了那只狐狸的地盘,身为当地村民需要对狐仙礼貌一点,不得不做一下戏。如此这般,利威尔给村长找好了理由。

这间神社并不是很大,利威尔戴上绵帽子,缓缓穿过门前的空地。仔细想想,他很少在行动中取得先手,谋划陷阱之类的事前布置,几乎都只有理论知识,没机会实施。

“或许不用打一架……”简单的阵法他倒是会,这种东西不用太复杂,只要有足够的灵力维持就够了。利威尔蹲下身,在正殿中央画起符咒来。不多时,他站起来,接下来再加个基础的障眼法就——

嗯?

直起身后,刚想挥动右手,忽然卡住了。利威尔眼皮一跳,定睛往自己身上看去,这才发现手脚都被无形的绳索捆住,竟是不知何时中了敌人的招。来不及想对方到底是怎么下的陷阱,在敌人来到前,他抓紧时间研究了一下,发现符咒比他想得还要高深。这根本就不是利威尔专精的领域,换成是韩吉倒还有化解的可能,无奈之下,他试图暴力破解这个术法。

完·全·失·败。

尝试了几个回合,利威尔的脸色逐渐阴沉得像外面的天空。周围也没有人可以援救,现在就只能坐以待毙了吗,他盯着正殿入口,那里已经隐隐现出了一团人影。

他来了。

太大意了,他脑子里一团乱麻,咬了咬牙,瞪着来人。

对方不紧不慢地靠近,打是打不成了,利威尔觉得以敌人的水平,把人家骗进他那个初级陷阱的可能性应该是零。难道要他和狐狸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吗?从今天开始,第一猎人改行做谈判专家?

人影渐渐清晰,现出具体轮廓,那身形越看越眼熟,他心中疑窦丛生。等到走得近了,瞧得再分明不过,利威尔脱口而出。

“怎么是你!”手脚动弹不得,利威尔气得只好拿头撞了埃尔文一下,正正卡在人家胸肌里。柔软的触感让利威尔难得一见地窘迫起来,停滞了一秒,他挣扎着,抬头怒视可恶的犯人,“解释,全部。”这家伙到底有多少东西没告诉他,亏他还以为他俩无话不谈,对彼此坦诚,从知心好友升级到睡一张床的恋人关系也就是手到擒来的事。谁知道人心隔肚皮,不,对方可能甚至连人都不是,埃尔文也许根本就没打算与他交心。既然这个时间点他会出现在这里,那他一定和狐狸有所联系。他就是那只狐妖吗?还是说,和对方串通好了,要做掉自己,分而食之?

埃尔文却不管青年的思绪到底要飞去哪个不靠谱的角落,他顺势把人搂紧,整个按进怀里,安抚性地顺了顺对方的后背:“我没有骗过你。”

“对,你只是隐瞒了很多。”如果利威尔是猫妖,现在已经炸毛了,但他是人,他还得保持冷静,假装自己没有因“埃尔文有事瞒着我”而生气。

“对不起。我承认,一件一件说吧——第一,我是狐狸。之前几个月瞒着你,是怕你不接受我。”说话间,埃尔文的金发上出现了一双毛茸茸的耳朵。与此同时,几条尾巴卷上了利威尔的小腿,不过它们并不是想像蛇类一样绞杀猎物,那些尾巴只是松松地盘了盘,弄得利威尔有些痒。

柔软舒适,非常温暖,这触感有点熟悉……

“我为什么会不接受?”当事人显得很不解,无法理清埃尔文的思维逻辑。

“你是有名的猎人,业绩人尽皆知,而我是妖怪。虽说人妖殊途算是陈芝麻烂谷子的老调了,但即便是在现代,即便是在有很多妖怪任职的联盟内部,也会有极端厌恶妖族的人类。我不确定你是不是过激派,毕竟,我不清楚你是因为厌恶妖怪,坚决维护人类领地,才有的那些数量可观的业绩,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这几个月我总是在想,嗯,那叫什么来着,如果我是妖怪,你还会爱我吗?”说到这里,大概是连自己都觉得幼稚,埃尔文也没忍住,笑了一声,“然而我确实是为此烦恼,患得患失,如果你知道我是狐狸,身为猎人的你,会怎么看我?你会接纳异类的我吗?妖和人一样,也有心,也会怕,我怕你看着我,眼里写着厌恶。”

利威尔仰着头看他,刚想张嘴说些什么,被埃尔文用手止住,示意先让自己说完。湛蓝的眼睛凝视着怀里的人,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我活了很久,看多了各式各样的爱情故事,一向认为这种关系是没法圆满收场的。我不看好身边的妖怪与人类的恋情,甚至看到人家最终决裂的结局,心里会禁不住想,果然是这样,本来就不是一路的啊。放在以前,我根本没法想象,自己会为一位猎人而动心。”他顿了一下,握紧了利威尔的手。

“我的父亲是人类。母亲是妖,生我时落下病根,在我还是一只小狐狸的时候就去世了。比起其他妖族,九尾的修炼进展非常慢,父亲死后,我才学会运用力量化形。”

“那时候山林里还有不少狐狸,偷猎者为了得到完整的皮毛,往我们的居住地投毒。我凭借的母亲的血脉未死,却没有办法救活父亲。归根到底,是因为我太贪玩,才会暴露巢穴,引来偷猎者。”

尔后能力觉醒,失控的九尾踏平了结伴而行的偷猎队。仅存的狐狸独自埋葬了死去的亲人与同胞,孤身开始了无尽的流浪之旅。隐匿在人群之中度过了数百年,网络时代兴起后学到了更多的知识,因此认识了利威尔。

就像游离在鲸群之外,赫兹低于平均值的52赫兹鲸鱼忽然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

利威尔想让他别再说下去了,但最后只是用力回握了一下,扣紧对方的手指。他知道的,知道他隐藏的纠结,不为人知的痛苦。

“……为什么要说到这种地步。”

“那天晚上我听到了。”

你指尖因为担忧而无意识划过墙面,睡梦中念出的名字,包括第二天我来叫你起床时的心跳加速。他第一次觉得犬科的耳朵真很好用。

这些埃尔文都没有说出来,利威尔却有种被看透的心虚感。总之,现在就是,埃尔文愿意坦诚,愿意请求他的帮助去解开心结了,可以当作二次告白,对吧?

“第二,你应该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下的术法吧。利威尔灵力很强,天生就对大部分的伤害性限制性的符文都有所感应。察觉危机,这对大部分常年修行者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呢,我把符文拆成了两部分。只要两层叠加起来,一个小时后就会发挥效果。第一层,是我用舌头在你身上写好的,第二层,是三毛写的,藏在你刚刚披上的绵帽子内衬。三毛算是我的同族,这边神社供奉的现任神明,就是他。”

怪不得……走之前说的是“恭喜”……

晃神了两秒,他又捕捉到一个重要情报。“什么……舌头……?”利威尔的表情逐渐变得惊恐,在“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埃尔文”和“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瞒着我”之间来回变换。

“想到哪里去了。”哑然失笑,埃尔文抬手揉了揉怀里圆圆的脑袋,续道,“每天都来找你玩的狐狸,就是我啊。我想见你,才去找你的。明明每周下班之后都会一起吃饭,但分开没多久,就又耐不住寂寞了……这种事情,有点,说不出口。”

埃尔文眼神闪烁起来,这动作意外地像家里的狐狸经常对自己做的那样,利威尔不知道自己现在表情是否还算自然,下意识假嗑了一声,转移了重点。

——现在告诉他很可爱的话,就没法继续正常交谈了。

“也是,你本来是九尾,想装成普通狐狸,小事情……等会,你、你、所以你全都听到了?!”想想看,他都对着狐狸说了一些什么啊,他居然、他居然把正主当树洞,对着本人大谈想怎么睡人家。而狐狸竟然也很淡定,趴着不动,仿佛置身事外一般,听他碎碎念恋爱小情绪,偶尔抬起尾巴给他玩。

人生中第一次感到难为情程度爆表,利威尔有点恍惚,今天必然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第三,也是我要向你坦白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我之所以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除了是想对你一次性坦白以上实情之外,还想着,如果你愿意接受我,我想……”利威尔甚至从眼前的金发男人身上看出了一点点无措,完全不像是活了很久的样子。

联盟第一猎人认识很多妖怪,交过手的,坐下来喝过茶的,什么类型的都有。撇开战斗力不谈,妖怪比起他来总归是长了几百年的寿命,暗藏了风霜与心机。他当然知道,这点和人类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他现在才晓得,不管活了多久,不管身为什么种族,都会在恋情中不安。不够成熟的恋爱,有任性幼稚,有胆怯软弱。常亮的灯管乍看之下光洁耀眼,上手擦了总拭得出灰来,可也只有靠近,才会感受到其中的热度。

但是他很喜欢。

从一开始就很喜欢,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都不会改变这一点。

“你愿意吗,利威尔?”

“所以说——到底为什么觉得我会给否定答案啊。笨蛋狐狸,白活这么久了。

“我本来就打算事成之后把你绑来办婚礼来着……歪打正着,没差。还有这个,快给我解开!

“再多和我说一点你的事吧,我想听。”

雪落了下来,天地间静默无声,一如原初。神社周遭没有旁人,乌鸦也早已飞离了此地,说是婚礼稍稍显得冷清了些,不过单看两人的装束与现下的地点,这场婚礼,勉强合格。

太阳的使者没有说错,确实有好事发生。

往后的每一年,我都听得到。

Fin.


支线结局回收,网恋奔现(??)

写得真的不怎么行,是我午夜梦回还会大叫出声的黑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