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ither sword nor crown by arahir 4(3/7)

冬天的雪多得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朝廷军在盖恩斯伯勒连续被困了数周。

托尔芬有种躁动,一整个秋天。在王冠允许的时候,他把它释放在库努特身上;在库努特太忙而天气允许的时候,释放在训练场上,对前来请求的任何一个人,然后是任何一群人。托鲁克尔的手下在季节结束之前加入了他们,并且带来贡品——托鲁克尔的原话,尽管这很可能是他从库努特那里偷来的东西,或者从埃尔德里克,或者从埃德蒙。金子和毛皮以及,令人好奇地,一箱书和卷轴,它们被库努特送到自己的房间,因为他手下识字的人寥寥无几,而且他相当担心放在公共区域的话,它们会被当做柴火。

没有比托鲁克尔的到来更隆重的原因了,他们举办了一场盛宴。蜂蜜蛋糕,盐渍的肉,还有在酒里煮得软烂的根菜。每个人都喝了一点,或者喝很多,到了午夜的时候连托尔芬都加入了他们在大厅里的掷刀比赛,然后从任何一个押他的人身上赢到钱。他在天快亮的时候吸引了库努特的目光,新的伤疤下脸颊潮红,眼睛深沉。早早离开宴会不太好,但那时食物已经被吃光好几个小时了,而库努特自己喝下去的东西在胃底暖乎乎的。他们在走廊上互相扒拉着对方,几乎没能回成房间,不理会任何可能经过的人。被人需要的感觉真好,而且这开始变得像是一种他可以留下的东西。像是他赢来的。

但黎明时分,托尔芬又在他的床脚了,赤裸的肩膀上只有库努特的毛皮斗篷,但手里没有刀和石头。取而代之地,一张纸铺开在他的腿上。库努特不得不坐起来,揉掉眼睛里的睡意,才看清它是什么。一张地图。

他伸了伸懒腰,打个哈欠,试图扯开头发的一些缠结,尽管一会儿就放弃了。他的皮肤仍然因出汗而发黏。在毛皮和精纺的床布下,他用脚推了推托尔芬。“你看得懂吗?”

托尔芬发出一声鼻息。“不能。但我认得出我们在哪里。”他的眼睛扫视着,找到了,然后把纸页转过来让库努特可以看到它,果然,他完全正确。伦敦在纸页的底部,它的河流从这里流过,然后沿着海岸线往上走许多天,在墨迹里仅仅是几英寸,沿着另一个河湾,他们在那里。

但是不认识任何符号就把它指出来……“你很聪明,托尔芬。”库努特说,只有一点点调侃。

托尔芬微笑了,但不是对着他。他仍然看着地图,视线在上面游移,仿佛他能在眼前看到每一处河流和港口和山脉。一种熟悉的不安在库努特的脑后升起。他永远也说不清,但没有人能像托尔芬那样把它从他内部牵出来。

回到床上吧,他想说,但那不是他的位置,所以他只是伸手把那张地图从托尔芬手中抽出来。它很美,用能被染成墨水的每一种颜色来装饰,上面画着精美的手迹和漂亮的文字。“你想学着怎么读它吗?”库努特提出。

托尔芬看他的样子好像这可能是个骗局。“为什么你在乎?”

库努特几乎叹息了。托尔芬是个傻瓜。他没有回答,只是从温暖的床铺钻出来,坐到托尔芬旁边,手指沿着字母划过,它们和他一起长大的那些字母不同,但毫不逊色地美丽,他在经过时读出它们。这让托尔芬的目光点燃起来。很快他就跟上,重复着名字,询问地图上没有被填满的那些部分,询问越过边缘之外有什么,越过巨蟒在水里穿行、陌生的人们在海面上吹着微风的地方。

“我不知道,”库努特告诉他,“也许你会发现的。”

托尔芬咧嘴而笑的弧度几乎让他的心都碎了。

***

战斗结束了,但战争还没有。而托尔芬和托鲁克尔不知道的事情不会伤害他们。他用酒和食物把托鲁克尔堆起来,在冬天悄悄爬到他们的小城市的边缘的时候。托尔芬只需要他的地图,他的疑问得到解答,还有去他想去的地方的自由。让他游荡吧。让他去梦见世界的边缘吧。库努特梦见王冠,还有账簿,上面统计着食物和人员和费用,它们无穷无尽。梦见死者,有时他们会在阴暗的角落和寂静的大厅里找到他。阿谢拉特的微笑,和他父亲的大笑——哪个都不愉快。

他有自己的方法来和他们保持距离。

他们听到埃德蒙死讯的那个早上,他在马厩里,缠着托尔芬,而不是在城堡里闲坐,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比冬天的大雪还要忙。当然,可能还有无限的工作等着,但没有哪件像骑行前和托尔芬打趣一样惬意。

也许他的一小部分仍然在担忧有一天,托尔芬会骑着马离去,认定再也没有理由回来,而库努特没有在那里目送他离开的遗憾将伴随他度过余生。他打住这个念头,因为托尔芬谈起前一天某个还是其他在院子里看到他就跑的年轻英格兰士兵。

“我没那么吓人。”托尔芬争辩道。

库努特忍住了笑声,但它足够地泄露了出来,让托尔芬朝他怒呼一声,转身回去面对马儿,仿佛她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听众。

某种程度上,托尔芬不知道自己看起来什么样也就不奇怪了。也许库努特该投资让他时不时照照镜子——托尔芬的新胡子很漂亮,但也可以修剪一下,尽管这可能不值得暗示,人体的某些部位在被胡须刮到的时候反应不佳。不管怎么说,他留得挺好看的。

库努特叉起靠在马厩墙上的双腿。“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记得吗?你骑着一匹燃烧的马。那时你个子还小,我至今还以为你是被派来偷走我灵魂的魔鬼呢。”或者一个天使,但他不打算大声说出来,尽管托尔芬看起来的确像是,在圣经的意义上——某种凶狠的,不可知的,一心想降怒的生物。

托尔芬在马鬃里卷起手指,用刷子挑开她的缠结。“那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那么做。”

这是新鲜的。或者不是。或许这是托尔芬最古老的一部分,从黑土里被挖掘出来,几乎不在那里了,尽管库努特不这么认为。当他的这部分表现出来,总是表现得很深。当然他为那匹马感到抱歉。

库努特试图缓和他的笑容。“你对我印象不深。”他的提议减轻了托尔芬眉间的皱纹。

这是有用的。托尔芬哼一声,专注于一个特别难缠的结,努力解开它,好像他担心扯得太用力,她会不高兴似的。“没什么好留下印象的。”

很公平。如果这话语刺人,那只是因为库努特现在还不确定什么才能打动托尔芬,而且不确定他有没有这样的东西。几乎可以肯定他没有。

“我不明白那么漂亮的东西怎么会是真的。我是说,你的头发——”托尔芬瞥了一眼库努特,对方意识到自己的嘴已经张开了,然后他重新看向马,耳朵带上了红色。“——我只是不懂。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库努特把它留长是因为曾经拉格纳让他这么做,那种让他花整天呆在田野、在新的小狗出生时窝在马厩,或者在他父亲更希望他去学剑的时候带他去打猎的方式。或许头发也是一种防御。很难想象任何长得这么像女孩的东西是一件值得制服的威胁。

现在头发是另一回事了,而唯一可以逃脱起小名的惩罚的人是托尔芬。

“在冰岛我们没有那种颜色的东西,”托尔芬继续说,“你没法在那里照样种小麦。我以前经常想象小麦田会是什么样子,因为它也是——”

“小麦。”

托尔芬没有看向他,但拿着梳子的手滑了一下,马转过来冲他嘶鸣了一声。“是啊,小麦?从地里长出来,变成——面包。”他把梳子放到一边,用的力气比需要的更大,然后拿出一把更粗糙的刷子开始刷它其他的部位,就像这些全部都是寻常的对话。库努特不知道自己想冒出的是笑声还是愤慨。多年来的第一次,他让自己拽了一绺头发到肩膀上审视。托尔芬说得没错。它真的是小麦的颜色。

不是第一次,他想知道托尔芬在冰岛的童年是什么样子,如果小麦足够让他感到惊奇的话。“那你们吃什么?”

“鱼。每天都吃,鱼。”托尔芬做了一张臭脸。

库努特在他的红斗篷上叠起手臂,向后一靠,微笑了。“这就是你现在拒绝吃它的原因?”只有在最饥饿的时候,托尔芬才会咬一口海鱼;库努特不得不确认送到他们房间的食物里没有任何能在海里找到的东西。他从未认定托尔芬是个挑食的人,但这是他又一块不可能不让人好奇的碎片。

托尔芬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不。它们只是在这里煮得不对。”他让目光掠过库努特的脸。“虽然,打赌你可以。”

已经一年左右,托尔芬没有尝过他煮的东西了,听起来比他没有机会的一年要好。有时候这是他皮肤下一种痒痒的感觉——只是食物,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但做国王就是把任务派给别人去做,时时刻刻。能煮点东西的话会很不错,一回也好,没有更重要的原因,仅仅因为某个他爱的人可能会享用它。

在接下来的静默里,库努特让自己沿着托尔芬手臂上束紧的肌肉望去,晒黑的皮肤和金色的头发,然后往上到托尔芬的脸,新伤疤是从下颌往上延伸到脸颊的一条粉红色的线。就托尔芬没让他们做清洁以外的处理而言,它已经愈合得很好了。第一个月它看起来很糟糕,但库努特无法因此纠缠他,因为他对自己脸上的伤口也是这么干的,而现在它们很相称。

他一时说不出话。提些什么。或者也许询问,但除了冲动以外,他不确定自己想要什么。即使这样的时间,在王座外也是宝贵的。

而且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宝贵,因为脚步声吸引了他的目光。贡纳走了进来,双手忙碌的方式是他有什么重要新闻迫不及待要分享的样子。

托尔芬的变化是即刻的。他的笑容消散去,全身的肌肉难以察觉地绷紧;库努特几乎像了解自己的身体一样了解那副身体,如果不是这样,他就不会注意到这些变化,但他注意到了,而这令人疼痛。托尔芬信任到可以在他们面前放下防备的人员名单短到可以忽略不计。有那么疯狂的一刻,库努特想象把他们都赶走,换掉每一个托尔芬无法忍受的狡猾的顾问……

贡纳在他们之间看了看,而且一定从库努特的脸上读出了什么,因为他鞠的躬比必要的更深了几英寸。“我有消息。重大消息。”他看看托尔芬,又看了看库努特,但他还没有笨到会暗示托尔芬应该被打发走的地步,只是侧过头,用清晰的声音说:“埃德蒙国王去世了。”

世界在库努特脚下旋转。有一刻他感觉自己好像掉下去了,但他仍然倚靠在原来的地方,而一切都在它们该在的位置。贡纳和托尔芬都盯着他看,贡纳带着现在他认出来是兴奋的东西,但只是模糊的,因为突然拉住了他的是托尔芬的注视。他带着公然的震惊看着库努特。

“他死了?”托尔芬问,然后是愤愤不平,“怎么死了?”

贡纳瞟了他一眼。“似乎是一场疾病带走了他。”

世界仍然在库努特的脚下旋转,一刻也不停。埃德蒙死了,而如果埃德蒙死了,整个英格兰都是他的。剩下没有人可以挑战他,没有人可以争夺它。埃德蒙最大的儿子不过是个小孩,被隔绝在很远的地方。英格兰是他的了。它的一切,毫无疑问。权力尝起来像舌尖上某种真实的东西,他可以尽情地饮用、可以把自己淹死在里边——

托尔芬的眼睛没有离开过库努特的脸,并喃喃道,“一场疾病。”了解渐渐遮盖了惊讶,某种无名而谴责的东西紧随其后。

贡纳在他们之间又看了看,这一次他的紧张不是装出来的。库努特同情他。“召集听众。我马上就到。”他说,然后看着这个人在匆忙逃走时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

托尔芬看着他离开,然后转身走进马厩。

他知道。或者他怀疑。埃德蒙还没有虚弱到咳嗽会在一个月之内夺走他的命。他受的伤也没有那么严重。但如果说王冠教会了库努特一件事,那就是没有什么比碰运气更好的了,而国将不成国,如果它有两个国王。

托尔芬回来了,手中拿着马鞍。他们之间的空气如烟一样浓稠。“死了。他当然死了。”托尔芬说,“那很容易。”

胜利在库努特的胃里变酸了。“一死来救一千人。”他说,尽管这话听起来更像儿童的押韵,而不是警句,面对托尔芬的蔑视。

托尔芬没有从马鞍的系带上抬起头,他把它们围着马儿勒紧,轻轻地说:“我不觉得它可以这样。”

库努特叹了口气,听到这声音托尔芬终于朝他看了一眼,目光锋利。“我杀过的人比你多,公主,而我从来没见过哪具尸体能救人。” 他半耸了耸肩,然后把脚在马镫放好,翻上了马鞍。他的马嘶鸣起来。她很漂亮,精神又年轻。和托尔芬很相配,库努特想,在他准备这件礼物的时候,在他抓到托尔芬在闲暇时间给她刷毛,还有在长途骑行时偷偷带给她一些苹果的时候。库努特一只手握住她的缰绳,用另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摩挲她的脸颊。她又鸣叫起来,希望得到一些对待。他可以感觉到托尔芬的凝视,但他没有看。不想读平摊在他眼睛里的任何东西。他记得自己想过那双眼睛就像蜂蜜一样,对那张脸来说太甜了。不再是那样,因为与此同时他的眉毛浓密,脸颊上有疤痕,下巴上有胡子。

这是托尔芬从未想要理解的战争的一部分。有策略,牺牲,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更难。绝不是杀了眼前的某个人那么简单。绝不是复仇那么简单。他的一部分想和托尔芬争论这个问题,但他仍然在小心。托尔芬会永远是他用食物和温暖的被褥引诱到身边的某只动物,准备好了逃跑,在麻烦乍现的时候。

如果他问得太多,托尔芬将离开他。曾经将他们束缚在一起的承诺之战现在是一个细如蛛丝的破旧的前提。可笑,回想起来。

“我不明白,”托尔芬问,“为什么你不直接让我杀了他?”

这就是问题所在。库努特没有松开缰绳,也没有回答。他的手指不能很好地控制它,脑袋也不能很好地把问题包裹起来。在树林里的那一刻,唯一比没能拿到王冠更糟糕的事就是让托尔芬为了它而杀人。

他始终没有应答,但最终还是微笑了,走到一旁。“打猎愉快。”他说。“带点值得吃的东西回来。我腻了兔子。”

这为他赢得了一个幽灵般的微笑,哀伤而真诚。“为什么?要做给我吃吗?”

“可能吧。”在另一个世界,他会的。即使在这一个,他也想这么做。

托尔芬又仔细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过方向,踢下马让它前进。库努特看着他离开,试图想出一个叫他回来的理由——一些借口,一个问题,一句道歉,任何话语——但他什么也没有。只有对托尔芬会回来的希望,还有对这希望还没有背叛他的微弱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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