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雪
#FF14 #稿件展示 第一世界背景,约稿人的oc,双兔gl,弓(涅瓦)x枪(维娜)。 名字其实分别是密林之民(Rava)和山林之民(Veena)的音译。
远离向光的那面墙壁,借着壁炉的火光阅读故事书,这样的日常已经持续了三个月以上。经历了这样废寝忘食的时光,涅瓦终于发觉,尽管安全屋至少有一半空间都被书塞满,照她这个看法,书也早晚要被看空,说不定还是很快的那种。因而她制定了严格的限制条款:从醒来到睡去,如果已经看完了两本,那么到下一次醒来之前,便不能再翻开新的了。
眼下,盯着第二本书的最后一页,她倒是有点后悔了。拖得再久又有什么用,即使是只要稍等一会便能皆大欢喜的故事,如果当下即是灾难,也不能责怪角色立刻就选择去死吧。
更何况,这可是越拖越糟的境地。
一墙之隔外,无尽光扭曲着空气,发出宛如在蚕食生命的细小迸裂声。涅瓦缓缓合拢封皮,将散发着油墨香气的厚重书本抱进怀中。无事可做的脑海立刻搅动起来,为此,她几乎感到一种可悲的熟练。
有一人死去的双胞胎,活着的那个会怎样?从一开始就自然而然拥有的东西,失去所带来的痛苦大到无法想象。就像是自己的一部分也跟着死去了,从此再也不可能完整地活下去。
想见你。好想见你。为了见她,真想立刻就死掉。
失去发声能力的口舌只能吐出一些毫无意义的断裂音节,已经连你的名字都没有办法说出口了。
为什么我还在这里?
但还是浑浑噩噩地闭上眼,想着今天就到这里结束吧,就那样沉入了梦乡。梦里的人有和自己一样的脸,是说不腻的“有你就不需要镜子”的私人笑话。不止十六年,而是一直在一起,永远。
再次睁开眼,便到了黄昏。距离最初的光之泛滥已经过去了十年,因为无尽光的关系,连同“黑暗”,“黄昏”也比想象中更早地成为了陌生的词语。但收留涅瓦的人,还是会坚持将自己返回安全屋的时间,称为“黄昏”。
推开门的声音,咯哒咯哒的走路声,卸除武器的闷响,取下皮甲时带扣的清脆响动,还有死去猎物的皮毛在地毯上摩擦的声响。
真乱来啊,会被血浸坏的。
背对着来人,涅瓦朝着脸前高耸的书脊不停眨眼。只是因为多了一个人,安全屋里竟然就能出现这么多不同的声音,几乎显得有了些人气。“吃饭。”那人在背后说,惜字如金,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涅瓦知道她叫维娜,比自己年长,是负责边境的隆卡的守护者,使用的武器是长枪。除了名字是第一天她亲口告诉自己的以外,其他的都出自观察与推测。守护者或许很忙,她几天几天地不出现。有好几次,涅瓦都想过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也会死。涅瓦平静地思索,仿佛仿佛只是又翻开了一本新的书,随后便合上了。如果没有维娜给我带吃的,她想,我会饿死。但她不再觉得饿了。食罪灵给予的伤口仿佛令她的一切都停滞,而维娜会让她想起外面,她出不去的外面。
当她终于起身转过去的时候,便望见维娜从剖开的猎物腹部上方抬起脸,像抬起一轮惨白的月亮。
为什么你又有着那样的一张脸呢。
有时候涅瓦会感到自己的手臂似乎愈发沉重,连完成简单的动作都很难似的;有时候她又在半睡半醒间,梦见自己的体内发出和外面一模一样的那种碎裂声。
好像有什么被改变了,又无法真切地觉察,只能在决定性的一刻到来前,近乎永无止境地等待下去。四面封闭的安全屋可能救了她一命,而无尽光的直射一定会加速自己的死亡,她想象一只无情的鹰悬在高空,随时等待着她。捕猎成功可能只会花费很少的时间。
还是太容易了。
死是最不需要着急的事情,更何况维埃拉有着如此漫长的生命。因此,涅瓦决定把书看完再去死。为表郑重,她将此事以纸条的方式告知了维娜。睡过一次晚餐后纸条不见踪影,涅瓦就当她是看过了。
书很有趣,涅瓦为自己的选择感到明智。做死人大约没有机会看故事书,这能为之后的自己平添一抹谈资。妹妹会喜欢吗?她百无聊赖地想着这些无聊的事情,一页又一页地往下翻。偶尔,她懒得继续看下去,便将书页在灯光下翻来翻去,好像在拨弄许多蝴蝶。
维娜那时第一次走近到她面前。“……你,”她的声音很干燥,就像是已经干涸了很久,“你还想要什么书?”
这女人平时回来明明只会喝酒。涅瓦呆呆地望着她,直到维娜递来了纸笔。
或许是一周后,维娜拿回了那个模糊的清单上一半的书。没有拿回来的那些,似乎已经永远被吞没在了光芒中。
这些书是谁的呢。在阅读的间隙里,涅瓦时不时便会想起这个问题。一开始,她曾以为是维娜的,后来便否定了这个答案,倒也不是因为她总是翻也不翻,但那个时不时跳跃到纸页上的字迹明显不属于她。涅瓦见过她写字,一笔一画,下笔很重,会在纸上刻下深深的痕迹,而这些标注记录总是像蛇一样从纸面上溜过去,字母都圆溜溜的,仿佛在树冠上跳来跳去的小松鼠。
并不是每一本都有。字迹的主人时而好学地记下满满一面,时而散漫到将文字旁边的空白当作购物清单的保存点,还有时候,她在书眉上写:“维娜不喜欢吃甜,却会吃我给的,好笨哦”,在旁边还要附上一个笑脸。涅瓦歪歪头,感到无法将此人口中的维娜与她所认识的那个沉默的人联系在一起。
这里还有过另一个人。无论她去了哪里,她都留下了这些书。最多的是故事书,但说明不同的魔物什么部位可以烹饪食用、什么部位味道不佳或者有毒的书,说明森林中危险与有用的植物的书,说明如何制作实用炼金药的书……这里也应有尽有。涅瓦开始处理维娜带回来的猎物,一开始是羽毛或角,后来连皮也能完整地剥下来了。而且,比起千篇一律的无趣炖煮,涅瓦已经知道了更多更好的处理方式。
说实在话,把需要的药草清单写给维娜的时候,她茫然的表情真是太有趣了。
做这些事的时间挤占了原本看书的时间。从每天两本减少到每天一本,再到了最后一天可能只会翻上几页纸的程度。虽说偶尔看到精彩处也会多看两章,但等到终于要看完时,已经过去三十年了。
离开村落时,涅瓦从未想过自己有可能活下去。失控的祈祷仪式引来了食罪灵,带走了她的双胞胎姐妹,也毁掉了她的嗓子。如果她留在村子里,也一定会被关进暗无天日的屋子里,直到生命的尽头都待在那里。所以她带着妹妹的弓离开了,一路往边境走去。
那时她以为维娜的安全屋是已经被废弃了的。她想要推门进去,却晕倒在门口。
如果那个时候不是维娜的黄昏,她大概早就死了。想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死去,谁知道要等上三十年?就算是尊敬自己的妹妹,也会斥责说“太慢了”吧。
为什么维娜要收留自己呢,尽管她也从未做过任何挽留。她外出时从不上锁,只要涅瓦有心,她随时都能离开。
从这样的生活中,我感受到了快乐吗?从与维娜的相处中,我感受到了温情吗?或许已经永远都没有答案了。
涅瓦拿起她在这三十年中从未忘记保养的弓,留言在便签上,随后走出门外。
“我出去转转”。
她应该早就忘记三十年前我写过什么了吧。
涅瓦在黄昏时回来。维娜背对着她坐在地上,周围的书堆翻倒,就像有一个人曾试图在书本的缝隙间寻找一个人。听到门的响动,她回过脸来,在没有点燃炉火的屋子里,大滴泪水从她的脸上不停滑落,好像黑夜里洒入地里的珍珠。
“……我以为你去死了,”她说了一遍,好像不知道要怎么再说其他的话,“我以为你去死了……”
她的确去了。
她推开门,过于明亮的光从天空中洒落,是她期待已久的凶猛的巨鹰。她想要张开怀抱迎接痛苦,鹰的利爪却迟迟不肯落下,于是她只好走得更远更深。她抱着那把弓,好像要等着它给自己引路,她走进森林,直到怀中的弓毫无预兆地崩裂,她才终于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那种仿佛将要从体内慢慢碎裂一般的微妙痛楚了。
这是她所有计划中唯一未能料想的意外。那个时候所受的伤,已经在那个小小的、拥挤的、灯光昏暗又满是灰尘的屋子里,无知无觉地痊愈了。
那么现在她又能往哪里去呢?她要去的地方不再欢迎她。
想要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死去的愿望,已经再也无法实现了。
涅瓦在黑暗中走近她。
维娜仍旧在哭。涅瓦从没见过她那么失态。即使是醉酒时单方面出声的聊天,她也总是讲着讲着就在关键的时候停下了。
“……她也是这样的,”但此时她说,“我想和她一起走,可她要我活下去……我想和她一起走啊……”
我早该想到的。涅瓦想,我早该想到。那些书不是她的,她却一直留着,任由它们积灰,从不翻看,从不整理,从不丢弃。那些书也包裹着她,就像一个无可奈何、无处可落的拥抱。
她在一本笑话书的底页看过一行字,那时候那行字已不再跳跃,但字母依旧是圆圆的。有人写道:“我不想让维娜看到我死去的样子……”
那是错误的吗?
她一直哭,就好像要把眼泪全都哭干,要将那么久的缄默全都化为泪水。涅瓦看着她,忽然想起她从猎物剖开的腹腔上抬起的那张苍白的脸。什么啊,我还以为你就像月亮一样高不可攀呢,原来你也是失去了重要的人,每天都在忍受煎熬的寂寞的人吗。
她心中骤然升起一种古怪的怜爱,几乎像是一种同病相怜。维娜望着她,不再说话了,只有眼泪在沉默中不停地滑落脸庞。涅瓦却能听到她的话语。
你也要离开我吗?你也会离开我吗?
失去舌头的人若要呼唤,便只能以眼神,以泪水,以恳切的神情与急切的心。涅瓦张开口,却发现自己同样无法吐出任何话语。从那一天起,她以为自己再也不必说话,因为她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那样迫切地想要告诉她任何事的人。
要怎么才能传达?
如果你也是这么寂寞的人,我也是无处可去的人。我可以爱你,我们可以重新再拼合成一个人,然后,我会爱你,我会永远都和你在一起。
要怎样才能告诉她这些。
涅瓦轻轻跪下,擦过那些不停滑落的泪珠,将她散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去。她捧起她的脸,将自己靠上冰冷却颤抖的嘴唇。
就像亲吻一捧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