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kchan】人鱼

人鱼AU,不是特别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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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随着向某处世界闻名的“黄金渔场”的慢慢靠近,渔船每一次捕捞起来的鱼类数量也出现了爆炸式的增长。绳索在悬臂上一圈圈绕紧,昨天晚上撒下的巨网便收束起来,一寸寸上升。它越过甲板以下的视线盲区,慢慢显出了全貌,这时,所有身处于甲板之上的船员都有一瞬间停止了呼吸。

毫无疑问,这是两个月以来收获最多的一次。

几千几万条品类各异的鱼在巨网中一同弹跳的景象十分壮观。年轻力壮的船员们在大呼小喝中干活儿,搬来好几口贮存鱼类的大箱子,接着解开了悬臂上的绳结。

一众热切的注视里,那些鱼犹如瀑布般从半空中泻落,原本网成一团的鲜腥气味也随之在空气中炸裂开来,浓郁得连海风都吹不散。

深浅不一的鱼背密密麻麻地挨在一起,大多数是平庸的灰色,透出几分海蓝;也有色彩艳异的不知名鱼类,它们会被单独装箱,在不久后运送至各个港口的海鲜市场,作为观赏鱼卖出参差不齐的价格。

半空中那个硕大的球体以惊人的速度分崩离析,在它急速缩小的一霎那,有个眼尖的船员看见了一抹神秘的银色,接着,是一条和人腿差不多长度的鱼尾。他望向那张半空中的巨网,瞳孔因震惊缩成针尖大小的黑点,随后指着它失声叫道:“——是、是人鱼!”

李马克当时在舱里清点货物,错过了这一场面,是后来有人跟他说的——那条人鱼凄惨地挂在渔网上,云层晦暗的光线朦胧地照亮了它半人半鱼的轮廓:人类少年一样纤瘦的上半身,而腰部以下,取代人类双腿的则是一条如月光般皎洁的银白色鱼尾。

这条漂亮得难以言说的鱼尾无疑是造物主得意的佳作,它本该在海水里恣意游动,每一块鳞片都闪动着珍珠般的光泽;而现在却无力地垂在渔船最底层肮脏的地面上,像他在厨房里看到的每一条待宰的鱼一样失去了活力。

他在离人鱼半米之外的地方停住,把手里盛着两条鱼的小桶放下,然后用一根木条小心翼翼地推到人鱼伸出手臂就能够到的位置。

人鱼一直垂着的头抬了起来,脖子上粗大的铁链发出轻声的响动。它向背光处的李马克投来目光,露出迷茫的神情;接着看向手边的小桶,慢慢伸出手抓住一条鱼抬到嘴边。

李马克看见他张开嘴巴,细细的尖牙在柔嫩的嘴唇之下只露出极少的一部分,但显然极其锋利。它用双手捧着那条鱼,一口一口干脆利落地将其拆吃入腹,却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咀嚼声。

他不再看人鱼称得上虔诚的用餐姿态,目光下移至那条漂亮鱼尾上几处残损的伤口——被之前看值的人弄的,那人生生拔掉了好几块鳞片,就为了欣赏人鱼极度痛苦却无法发出任何求救的惨状。

当然他也受到了人鱼的报复,被咬掉的手指怎么也止不住血,一路滴在他跌跌撞撞跑向船医室的途中。

“人鱼有很强的攻击性”。

这一论断随着每个见过那人畸形断指的人传播开来,使得这项原本炙手可热的工作一下子变成了烫手的铁块,人人推脱,最后落在了资历最浅的李马克头上。

但眼前的人鱼与船员口中“凶残暴烈”的形容却相差甚远。他注意到它每一次将鱼肉吞下时,头两侧替代耳朵的扇形侧鳍都会轻轻抖颤、收拢,再恢复正常的展开——似乎在表达享受。

李马克为自己的神奇的意会感到荒诞。

人鱼此时已经将两条新鲜的鱼都吞下了肚,腹部下缘有些圆润的凸起。它轻轻甩了甩鱼尾,圆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李马克,好像在说:没有了吗?

李马克默默伸出木条把空掉的桶勾了回来,提在手里站起来。

“没了,”他有些为难地挠挠头发,跟人鱼有商有量的说,“要么,明天给你多带一条小鱼?”

人鱼歪了歪脑袋,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李马克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傻:他竟然试图和一条人鱼对话。

攥着木桶的手紧了紧,旋即转身大步地向外面走去,临关门前,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往身后看了一眼——人鱼隐在浓重的阴影下,两条纤瘦的手臂撑在地上,脖子上粗重的铁链绷得笔直。它似乎没料到李马克还会回头,玻璃似的眼珠里忽地闪烁出某种美丽的光芒,喜出望外般快速甩了两下尾巴。

李马克的身影凝滞在门口,许久之后,铁门慢慢合上,夺去人鱼眼中最后一丝光明。

2

误打误撞捕捞到了一条人鱼,船长为此情绪高涨,同时很快决定了它的去向:几天后渔船一泊进某个海湾城市,人鱼就会被送进那个城市最繁华也最罪恶的地下卖场。

他们不是第一个抓到人鱼的人。这种传说中的美丽生物经常出现在水手的日记中,起初人们仅仅将这些日记里的内容当作水手们旖丽荒唐的白日梦看待,但随着这种案例的增多,以及日记中所记录的特征逐渐显示出惊人的一致,人们兴奋地意识到:人鱼原来不止存在于传说当中,它是真实存在的。

一时间,大海对于人类的诱惑又增添了新的内容,人鱼成为大海中活的宝藏。

但从来没有人将它们成功地带上岸。

“我们会大赚一笔。”

船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马克和其他人正在将前一次捕捞上来的战利品冰冻装箱,趁着他们不注意,李马克把一条小幅度扑腾的鱼藏到了宽大的口袋里。

李马克给人鱼送饭,慢慢摸清了它的食性:人鱼相当挑食,只吃新鲜的鱼,哪怕是刚死的鱼,它连碰都不要碰一下;喜欢吃这种小鱼,不喜欢吃那种小鱼,因为前者刺更少肉更鲜。

但给它分小鱼的人哪知道这个,每次只拣了两条不大不小的鱼扔到桶里,好几次把不够装箱标准、隐约发了臭的扔进来,连李马克看了就要皱眉,人鱼更是不屑一顾。

于是开小灶就成了日常。人鱼大概也意识到他可能是这艘船上唯一对自己好的人,对他也渐渐亲昵起来,就着他的手吃饭的时候喉咙里会发出低声的咕噜,吃完饭后仰着脸让他擦嘴,不小心被碰到嘴唇时耳朵会突然地一抖,人类的体温犹如火星掉落在人鱼的唇边。

“我走了。”

李马克收回手。人鱼嘴唇湿软的触感留在他的指腹上。

他关上铁门,背靠着向远眺,视线一直延伸到海天一色的交界处,慢慢感觉到心脏好像被海水灌满,海浪随着心脏的每一次搏动拍打血管,不断激起全身细微的战栗。

3

船底传来激烈的响动。起初他们以为是遇上了风暴,强忍着睡意睁开一条眼缝看向上方,却见头顶那盏吊灯只是微微晃动,想象中的天旋地转并没有发生。

那些声音听起来就像船体内部一团无规则的暗流四处碰壁所发出的响动。

李马克第一个反应过来,睡在他上铺的人撑起脑袋骂骂咧咧让他去船底看看时,他已经披上外套往外跑去了。

“……是,你是该跑着去。”

那人目瞪口呆地看向他一掠而过的背影,咕哝着说。

李马克跑到最底层,看见人鱼正疯狂地拿尾巴撞击船壁,张着嘴无声嘶吼。他想也没想地靠近人鱼蹲下,小心翼翼地抱住那条伤痕累累的漂亮尾巴。几块鳞片零星地散落在地上,看起来就像枝头凋落的白色花瓣。

他的手带着疼惜触碰那些裸露的皮肤,指尖却摸到一片黏稠的水液——尾巴侧面原先被鳞片覆盖的地方竟然裂开了一道口子,暗蓝色的光线下湿淋淋地反着光。

人鱼在他怀里颤栗,耳朵上的两扇侧鳍紧紧地贴在脑后。这是人鱼处于应激状态的表现。

人鱼会有发情期吗?李马克不知道,但他知道海豚有发情期,春秋两季航行在海上时,常能看到许多雄豚跃出水面作出高难度的动作来吸引雌性,仿佛一场华丽的杂技秀。

他轻抚着人鱼的额头,试图让人鱼平静下来,随后谨慎地拨开那道小口。极度柔嫩的触感,像退潮后海滩上的贝类,轻轻一碰就有凉滑的水液涌出来,一瞬间就打湿了李马克的手指。他感觉到人鱼在那一碰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猩红的舌尖从尖细的齿列之间探出来,人鱼像是失了神般任由他动作。

李马克动作相当谨慎,随着指尖慢慢的深入,他摸到了那道小口深处密密麻麻宛如猫舌的倒刺——尽管现在还柔顺地收着,但这隐藏的锋利还是让李马克额角淌下一滴冷汗。

人鱼脸上浮现出一种哀婉的神态,睁着两只湿润的眼睛,好像轻轻一眨就会掉下泪来。

“别害怕。”他安慰道。

李马克吻它像人的一部分,手指陷在它湿软的内腔中,模拟性交的动作缓慢地抽插着。长指的每一次送入,都能从绞紧的层层肉壁中挤出一滩黏稠湿冷的水液。那些液体慢慢浸染上人体的温度,像是从女人身下流出的淫水。

但人鱼不会像人一样呻吟,亦不同于没有生命的漂亮娃娃,有别的声音代替了愉悦的发声。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还有掌根拍在湿得一塌糊涂的腔口发出的潮响。

手指狠狠抽插了两下,几乎戳到了底。人鱼的尾巴痉挛似的卷起来,直愣愣僵在半空,好一会才无力地垂下去,抽去骨头般瘫在地上。

李马克捧起人鱼的脸,摩挲他腮边薄透的皮肤,往下摸到它脖子上冰冷的锁链。

“不会很久的。”他轻声说。

4

海上漂泊的日子一晃而过,明天就要登岸了。

船长从他的私藏酒窖里搬出了一箱白兰地,决心以一场人事不省的醉酒结束在海上的最后一晚。

船员们两个月来滴酒未沾,光是听到酒瓶子在箱中碰撞的声音便觉得口干舌燥,几乎是箱上贴着的封条一揭开,就忍不住伸手,一群人抢作一团。

他们饮下葡萄酒的纯净炽烈的灵魂*,感受酒液划过喉咙,像同时饮下冰河和岩浆般产生冰冷灼烧之感,在熏然欲醉中张开双臂感受狄俄尼索斯在他们中间降临。

狂欢的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接着被越来越多的人附和,越来越响亮:

“把那条人鱼带上甲板,让它为我们唱一支歌!”

“把那条人鱼带上甲板,让它为我们唱一支歌!”

“把那条人鱼带上甲板,让它为我们唱一支歌!”

……

船长也被这疯狂所感染,来不及咽下的酒液淌湿了胸口,他哈哈大笑两声,从手里抛出一把钥匙。如血的夕阳下划过一道古铜色的抛物线,最后坠落在地。

李马克从这群光会喊叫的醉汉中间站起来,冷静地越过甲板上横七竖八、分不清名字的四肢,一下子就找到了那把钥匙,好像一直紧盯着它落下似的。他把钥匙攥在手里,没有一丝犹豫就迈步往船底走去。

铁门打开时,人鱼依旧保持着乖巧的姿势横卧在阴影处。它扬起头,李马克的身影在那双玻璃珠似的眼睛里放大。

他解开它脖子上的锁链,伸出手指碰了碰它干燥的鱼鳞。

“我带你出去。”他对人鱼说,眼底是人鱼看不懂的情绪。

不过半刻,李马克就带着人鱼来到了甲板上。人鱼被横抱在李马克怀里,长长的鱼尾垂荡在半空中。它微微抬起脸,久违地感受到了海风吹拂在脸上的咸涩。

原本瘫软在地的人们看见了那条在视线里摆动的鱼尾,立时兴奋扭动四肢,想要站起来。无数条暗红的手臂高举酒瓶,从瓶口晃荡出来的酒液像巨兽嘴边的口涎般滴落在地上。

李马克把人鱼放进一口长长的箱子里,默然无声地回到人群中间。

人鱼被许多双布满血丝和欲望的眼睛盯着,长长的手指局促不安地抓向箱子边缘。

那些眼睛喷洒着酒气,一声连一声不厌其烦地问它:你怎么不唱歌?

从一开始的轻声细语,到后来许多道声音不断重叠,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轰隆隆地回响在天地之间。

你怎么不唱歌?

你怎么不唱歌?

……

人鱼惊惧地缩起耳朵,尾巴绷成一条僵直的线。

船长不耐烦了,打断那犹如一长串恶毒诅咒的话语,抛下一个更大的诱惑:谁能让人鱼唱歌,他就让谁当这艘船的大副。

船员们梦魇般的重复戛然收住,但他们看向人鱼的目光,却爆发出了更猛烈的热切。

5

他们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疯狂地想撬开人鱼的嘴巴,听听那传说中最美丽的歌声。

船长话音刚落,就有人自告奋勇站了起来。他向着人鱼靠近,高大暗红的身躯慢慢矮下去,因酒醉变迟钝的目光缓缓落在它身上。

长方形的箱子装着这条小人鱼,就算它警惕地往后退,最多也只能退到靠在箱壁上,怎么也不可能逃出去的。

他脑袋里一下子就冒出许多方法,用来凌虐这美丽生物:用烟头烫它晶莹的皮肉,烫得它皮开肉绽、身死魂消;酒瓶子砸碎以后用尖损锋利的那头连根割掉它漂亮的鳞片,或者干脆塞到它那死了一样唱不出歌的嘴里……

他相信后来的人都是这种想法,因为船长说了——人鱼就算玩得只剩下半条尾巴,也照样卖得出去。

那条银白色的鱼尾在窄窄的箱子里翻滚,绝望地挣扎,一遍遍地添上伤口。旁边酒瓶子碎了又碎,玫瑰色的夕照里像一堆腐烂的花瓣。

“妈的,这人鱼他妈的是个哑巴!”

最后那个人如此咒骂道,掀起其他船员一片又一片怅然的唏嘘,好像大船驶过的每一道航路底下都有他们错过的巨大宝藏。

眼见人鱼的脸一点点败下去,李马克终于从人群里走出来,青白的脸庞在那些红涨的脸中尤为显眼。

他的声音比海风更轻。

我来。他说。

6

船长甚至不记得这个年轻人的名字,他浅浅地眯着眼睛,见那个年轻人在人鱼面前蹲下去,嘴巴开合说了一句话。

船长短促地发出一声嗤笑,移开目光仰头灌下一口酒——然而就在他放弃对年轻人寄予希望的下一刻,人鱼腮边忽然滚下两滴泪来,松开了一直紧闭的歌喉。

那歌声仿佛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细细的嗓音连成一条长长的线,从传说最隐秘最美丽的角落牵出来一段故事:大片的黑色礁石,成群的人鱼,途径的船一不留神闯进这歌声的迷雾,便再也走不出来。

甲板上异常安静,连重一些的呼吸声都消失了。海水拍打船体的声音成了天然的伴奏,人鱼的唇轻轻动着,喉咙震颤着将这群人送往虚幻的天堂。

船长跟着歌声幽幽飘着,忽然一脚踏空,他在骤然的惊惧里睁开眼,看向四周,对上了许多双和他一样的眼睛。

他抖着眼球找歌声断掉的原因,脖子伸得长长的——终于在栏杆边找到了。

那年轻人抱着人鱼,姿势下倾,正要将人鱼抛到海里。船长喊了一声,他就回头看了他一眼,暴露在夕阳中的半张脸轮廓显得很艳异。

让船长更觉惊惧的是,人鱼倚在他怀里,也向他投来了目光。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目光:傲慢的?嘲弄的?带着胜利者对失败者浓浓的挑衅?

海风渐渐冷下来,船长在风里打了个寒颤。那年轻人没有一丝犹豫,抱着人鱼的手臂向栏杆外送去。

银色的鱼尾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坠进海中。

船长跌撞着跑过去,几乎探出大半个身子往下找寻人鱼的踪迹。刚刚人鱼坠落的地方只剩下一堆细小的白色泡沫,让人想起那个有名的童话故事。

那个绝望又美丽的生命在跃入海中,和她的爱情一同化为泡沫消失在海里。

船长怒睁着两只眼睛,扭头盯住李马克,那目光像是要把李马克也丢进海里去。

他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麻绳一端系在甲板白色的栏杆上,另一端绕在李马克的手腕上,将他吊在船外。

从昨晚艳异的夕色,到现在天边泛起的鱼肚白,李马克在船外悬吊了整整一夜。他的半个身子沉在冰冷的海水里,几乎已经感觉不到存在。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忽然听到头顶上方有人说话,是船长的声音。他没有抬头,只是听着船长说:

“再过半个小时我就割断绳子,你猜那条鱼会不会来救你。”

船长在这时展现出令人意外的宽容,笑声沉进胸腔。他兴致勃勃,跟他讲从来没有人成功把人鱼带上岸的原因。

“人鱼这东西最会伪装。它选中一个人,向他讨好、示弱,赢得他的同情,最后借助那个被选中的傻瓜成功逃脱。”

说到这,他长叹一声说:“像你这样的傻瓜太多了。”

李马克动也不动,手臂撕裂般的痛楚已经麻木,他目光慢慢散开去,面前的大海变作一块被人抓皱了的丝绸布,逐渐在他眼里滑脱。

但在大海只剩最后一角时,他的视线中忽然冒出一个圆圆的脑袋,随着海浪浮沉越靠越近。

他看清了那双玻璃珠似的漂亮眼睛。

为什么要回来?他想这样说,但实际只是虚弱地嗫动了一下嘴唇。

人鱼在离渔船还剩一段距离时停住了,它谨慎地朝甲板上望了一眼,便马上沉入海底,再度失去踪迹。

半个小时一晃而过。阳光在海面上洒下一片浩荡的金色,船长手里的烟熄了,烟头抛往海里。

“太可惜了。”

头顶传来绳子被缓慢割开的沙沙声。李马克感觉吊着他手臂的力量越来越小,最后陡然一空,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冰冷的海水就涌进了他的鼻腔。

眼前是一团灰冷的蓝,拌着细碎的光斑。

李马克意识昏沉,被重力拉着往下拖去。

刚刚见到的人鱼似乎只是一场幻梦。他想起船上的一切:人鱼向他求食时天真娇憨的模样,那晚阴冷月光下横陈的鱼尾,还有甲板上哀婉飘渺的歌声……忽然变得很久远,很不真实,似乎在短暂来到现实后又缩回到传说的一角。

肺部残余的空气渐渐被挤压干净,李马克在吐出最后一缕气息时睁开眼——人鱼悬浮在他面前不远,摆动长长的鱼尾,安静地看着他沉下去,脸上的表情混合着人性化的悲悯和兽类孩童般的天真残忍。

它好像真的在考虑等他死了再把他拖进海底,他的尸体会和珊瑚、和海底沉没的船只一样,成为它永久美丽的收藏。

但不知道是什么最后改变了它的想法。李马克闭上眼睛之前,看见它摆动鱼尾向自己游来,两具冷冰冰的躯体像海底的水草一样亲密地缠绕在一起,逐渐浮上水面。

表层的海水晒得暖了些,人鱼连拉带拖把李马克推到一片礁石上,他呛出两口水,身体恢复了知觉,但指尖仍抖得剧烈。

人鱼小小圆圆的脑袋靠在他的胸口,认真倾听他的心跳声。

除了阳光和新鲜的小鱼之外,它又有了一样喜欢的事物。

一个活着的人类。有心跳,有体温,重要的是——还很好骗。

*白兰地通常被人称为“葡萄酒的灵魂”。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