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kchan】To you
你是我的尽头。
八月的第一天,这个枫叶之国一年之中最舒适宜人的时节,李马克带着李东赫回到了加拿大。这一天在各种意义上都值得纪念:八月假日,爱德华王子岛的发现日,李马克三十岁生日的前夕,也是他们被迫“公开”的第一天。
* 李东赫坐在靠窗的位置,从舷窗望下去能看到飞机雪白的机身,还有机身之下静止的云海。两个小时的飞行之后,大半个太阳已经火红地坠入云层,使周围的一切都闪耀着金粉的火光。而他们乘坐的这架飞机,正沿着固定的航线向落日飞去,即将决绝地投身火海。
二十多个小时的旅程很长,他们升上万里高空,漂洋过海,最终降落在这片熟悉的土地。
李东赫来过这里。记忆中最遥远的一次,他们来这里开演唱会,一行人走到接机大厅时,迎接他们的是异国粉丝热情的欢呼;最近的一次,他孤身一人,穿过长长的甬道,迎接他的是加拿大又高又暗的天穹。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来了这里。李马克正在家里休假,而他站在如丝的细雨里,看着从窗子里透出来的温暖的灯光,想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我就在你家门口,你能不能出来见见我”,但最后只是说:在家休假开心吗?
电话那头李马克的声音很松弛,他轻快地回答——让李东赫能想象到他在电话那边轻轻扬了扬眉的那种轻快——“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忘了说,此前他们已经快三个月没见面了。他们都很忙,忙各自的事业,结识各种各样不同的人,忙着穿梭于尖叫的光色之中。
那晚李东赫在李马克家的房子外只是站了一会,很快他就不得不返回机场,辗转下一趟航班去这个国家的另一个城市,参加一场颁奖礼。
又过了三个月,曾经梦梦的经纪人给他们发来请柬,邀请他们去参加他的婚礼。
这是一次相当难得的会面。他们七个人都到齐了,将一张桌子围起来,围成了别人插不进去的领地。李马克就坐在他左手边,扬起脸专注地听台上的司仪讲话。
大家的变化都很大,六年过去了,不变的只有他们头上这个象征着青春活力的名号——可如今他们之中最小的那个也已经二十六岁了。
二十六岁的朴志晟依然非常感性,在全场奏响的抒情歌曲中悄悄红了眼圈,借酒浇愁喝了半瓶的红酒——至少他在酒量上是有进步的,这一点值得夸奖。
钟辰乐没发现他的异样,也没发现坐在朴志晟另一侧的李帝努已经默默地将座位移远了。他看见经纪人在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奇观,用胳膊肘捅了捅朴志晟让他看。
朴志晟吸了吸鼻子,没去看经纪人哥哥,反而将他揽过去亲了一口。钟辰乐捂着脸转向他,那眼神活像是被揍了一拳。
李东赫笑了笑,视线从这两个人身上移开,落到李马克手上。钉子式样的戒指反射着一点细碎的银光,正随着他拍手的动作不断闪烁。
他是个幸运的人。李东赫想。他拥有许多人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东西:一段尤为鲜亮的记忆,其他所有的记忆与之相比都黯然失色;爱一个尤为闪耀的人,其他所有的人与之相比都不值一提。
* 首尔的风是苦的。
李东赫站在酒店门口,看着经纪人哥哥操劳地将一个又一个醉鬼托付出去,低头捻了捻衣角。他没有彻底喝醉,只是感觉脚底下变得轻飘飘的,坚实的大地此刻突然变得像丝绸一样柔软,他光是站着都费力,生怕下一刻自己就会跌倒。
不远处,经纪人哥哥的声音朦胧地传来:“你送他回去吗?……也行,路上注意安全。”
接着就有人走到他跟前,低声问:“走得动吗?”
李东赫抬起眼看他,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的住所离这里不远,因此没有开车过来。李马克背着他,觉得他好像比以前更瘦了,轻飘飘一片压着他的肩膀,随着一呼一吸软软地起伏。
在他们走过的第三个路灯底下,李东赫忽然出声叫他:“马克哥。”
“嗯。”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李马克回想了一下:“大概,六个月吧。”准确来说,是六个月零一个礼拜。
“那有很久了呢,”李东赫喃喃自语,“怪不得……”
李马克没听清他说什么,稍稍侧过头又问了一遍,路灯倾泻下来的光打在他转过来的半张脸上。但李东赫却没再说话了,头发蹭在他的颈侧,好像是睡着了。李马克背着他继续走了一段路,在遥遥望见那幢高楼时,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脸,靠近下颌角那块地方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碰了一下。
他顿住脚步,叫了一声李东赫的名字:“东赫?”
李东赫闭着眼睛,可他的心跳得飞快,头低得恨不得埋进胸里。
他暗暗对李马克说:拜托你了,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那样继续往前走吧。
也不知道李马克是不是真的听到了他心里的声音,竟然真的重新迈步,继续往前走了。
* 车里,李马克抬手把他的口罩摘了下来:“没关系,这里认识我们的人很少。”
李东赫看向他,疑惑于他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般自然的神态。刚刚在飞机上也是一样,李马克一上飞机就开始睡觉,好像拉上李东赫雷厉风行赶最近一趟航班来加拿大的人不是他一样。搞得李东赫开始怀疑自己:他们是被狗仔拍到了照片没错吧?
枫叶还没开始变红,入眼所见的加拿大更像是一幅色调冷绿的油画。
到房子里时已经是晚上了。李东赫坐在那张松软的沙发上,看着李马克给他端来一杯热水。
“看电影吗?还是,你想做别的事情?”李马克问。
后半句话因为他轻佻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含义丰富起来。李东赫目光闪躲,掩饰般抿了口热水,嘴唇贴着杯壁讲话:“咳,那就看电影吧。”
听见他的回答后,李马克露出了遗憾的神情:“好吧,我本来以为你会更想看一看我小时候的照片来着。”
李东赫见他从身后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册,立刻就反悔了:“电影有什么好看的。”
身旁的落地灯像一蓬朦胧的记忆。李马克指着那个戴帽子的小男孩说:“那年我十二岁,参加了一场篮球比赛。”
他的声音很柔和。李东赫强撑了一天的眼皮在他的嗓音中慢慢松懈下来,最后合上了。
* 好像过了很久,李东赫挣开梦魇般的束缚,眼前映入了一幢熟悉的房子——刚刚他还坐在房子里面松软的沙发上,李马克正翻着相册给他讲那些照片背后的故事,一眨眼的时间,他怎么就站在了房子外面,就像那天晚上,全世界的孤寂都落在他头上一样。
但很快,那幢房子的门打开了,头戴鸭舌帽的男孩背着比上半身更宽的书包走了出来。他脚步轻快地路过呆若木鸡的李东赫,并没有对这个奇怪的人投来目光。
李东赫看见了比他记忆中更年轻的李马克。十二岁、篮球比赛,这两个字眼一瞬间跃入他的脑海。他在原地呆了会,然后抬脚跟了上去。脚底踩碎了一片枫叶。
十二岁的李马克穿过几条少人的宽阔街道、云影飞掠的一大片草坪,来到了一个篮球场。那里早有人等着,见到他的身影马上就簇拥上来,另一个人从篮筐里拿起一颗篮球砸向他脚边的地面。李马克接住球,冲他笑了笑。
这里并不限制外人进入,观众席上已经稀稀落落坐了不少人,但都是些有着不同肤色的孩子,长着亚洲脸庞的成年人只有他一个。他顶着那些漂亮的、好奇的蓝色和棕色眼睛坐下来,问旁边的孩子:“这里是不是有一场篮球比赛?”
那孩子很惊异地看看他:“你怎么知道?这是我们两个学校之间的事。”
“听我弟弟说的,”李东赫眨了眨眼,手指指向被一群孩子簇拥着的李马克,“他就是我弟弟。”
“你是李马克的哥哥?”那孩子纠着粗粗的黑眉,“可是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啊?”
李东赫撒谎不打草稿,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是这样的,我们从小就一点也不像。但是我确实是他哥哥,你看,我姓李,他也姓李——”
那孩子正听着他诡辩,忽然一扬手大喊:“马克!你哥哥来了!”
李马克应声回头,看到的便是李东赫僵住的一张笑脸。他疑惑地耸了耸眉毛——一双海鸥眉振翅欲飞一样抖了一下,旋即毫不在意这个玩笑似的弯了弯唇角。
李马克篮球打得很好,十二岁的他当然也是。即使身高在那些白人孩子中间并不出众,但他出色的表现足以弥补身高上的不足。李马克所在的队伍赢了,他被高高地抛向半空,无数双手在底下准备着接住他。
这时有人高声喊:“马克!看这里!”
李马克转头望去,于是那一幕就这样被定格下来,成为李马克将来拿给他看的厚厚一叠相片中的其中一张。
李东赫只觉得恍若隔世。他坐在观众席上,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没发现结束比赛的李马克已经走到了他跟前。
李马克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你是谁?”他问。
李东赫抬头,望进十二岁的李马克圆圆的眼睛。“我是李东赫。”他轻声回答。
* “你是说,我会在两年以后见到你?”李马克显然不太信地反问道,“所以你现在,穿越时空了?”
“嗯,”李东赫笑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是来警告你的,两年后看见我跑得越远越好。”
李马克诧异道:“为什么?”
“因为我老是欺负你。”
“为什么欺负我?”
“因为喜欢你。”
李马克沉默下来,眼睛盯住李东赫不断开合的嘴唇,听见他说:“因为我你过得很辛苦。我们真的非常合不来,所以总是吵架。”
李马克缓慢地眨了下眼,似要再确认一遍:“这是我亲口说过的话,还是,只是你自己以为的?”
李东赫被他问住了,原本非常明晰的记忆也失去了轮廓般模糊起来:“……忘记了。”
这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了。李东赫的目光向着篮球场划出的线条延伸出去,看到地上有一条遗落的纸彩带,被风吹得滚了两圈,一端是火红的,和地平线上的落日融为一体,另一端静静地卧在地上,像一根引线,也像荒腔走板的旋律。
李马克扯着书包带站起来,在原地踏了两下,让书包合身地贴在背上:“我得走了。”
李东赫“唔”了声,向他摆了摆手。
李马克很有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下颌角还保留着孩童的稚嫩,与那张照片里被拍到的锋利明朗的线条很不一样。他往前走了两步,忽而回头说:“谢谢你。”
“什么?”
“我在学钢琴,练习唱歌,也报了舞蹈班。”李马克顿了顿,接着说,“我本来很害怕的——害怕去到一个陌生的国家,还要在那里待上很多年。但现在我觉得不害怕了,如果真的能遇到你的话。”
那瞬间,十二岁的李马克稚嫩的面庞似乎与他熟识的那个李马克重合起来。
他的身形轮廓渐渐熔化在落日盛大的余晖中,声音显得很遥远。
“虽然你说你总是欺负我,但我还是想谢谢你。没有你的话,那个李马克应该会很孤单吧。”
* 半梦半醒之间,李东赫问自己:他对李马克的感情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呢?
他曾经无数次扎进回忆里去细究,得到的却是一个又一个宣告无解的答案——又或者说,其实过往的每一个瞬间,都构成了他爱李马克的现实。
* 李东赫在李马克试图挪动他的时候醒了,两个人的姿势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李马克一条手臂从背后圈住了他,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腰上,大概是还没来得及往下移到腿弯。
李东赫眨了眨眼。
李马克轻轻咳了一声,解释道:“到房间里睡会更舒服一点。”
说着,要将自己的手臂从李东赫背后撤出来。
李东赫却不让他逃了,他抓住李马克的手腕,就像一天前李马克冲到他家抓着他手腕往机场去一样,将设想过很多次的话说出了口:“……马克哥如果没遇到我的话,人生会不会更好一点?”
李马克扬高了眉。
李东赫看着他,像看一只气球在蓝天上越升越高,最后在越来越稀薄的大气中破掉。
李马克终于回答他:“谁知道呢?可能更好,可能更糟,取决于以什么标准衡量它。”
“以最普遍的那种,一辈子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丰富的人生经历,娶一个你爱的也爱你的人,生一个、两个,很多个孩子……”
李马克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没有你吗?”
“嗯,没有我的话。”
“那这些幸福与我无关。”
李东赫看着李马克的眼睛,好像一下子失去言语的能力,很久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只是干涩地叫了声他的名字。
李马克被他哭哭啼啼的样子吓到,但马上又笑了。他坐下来拉住他的手,手指一根根嵌进他攥得发白的指缝。
“东赫啊,”李马克喊过很多次他的名字,但这一次尤为郑重,好像早就准备好在那似的,舌尖自然而然地发音,“我们真的,做一次正式的公开吧。”
* 按说这个氛围是该亲一下的,但是李东赫朝着李马克越靠越近,鼻尖快挨着的时候突然就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
李马克已经闭上眼睛。李东赫摇了摇他的肩膀,让他睁开眼。
“马克哥,现在几点了?”
李马克眼睛还是迷茫的,听见问话后放开他稀里糊涂地一通乱找,最后在沙发的夹缝里找到了他的手机。
“凌晨一点五十。”他说。
李东赫“啊”了一声,表情一下变得皱皱巴巴的。
李马克担忧地问:“怎么了?”
李东赫:“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应该掐着零点跟你说生日快乐的。”
李马克打开手机,才发现给他的生日祝福几乎快塞满整个邮箱了——从另一方面说明,世界没有因为他和李东赫的那张照片曝光而面目全非。
李东赫靠着他肩膀,和他一起看手机屏幕。
大多数都是简简单单的一句生日祝福,除了那几条看起来格外智障的信息。
js25:莫呀莫呀,那照片是怎么回事啊?
js25:哥你是跟楷灿哥在一起了吗?这不是那天婚礼上你们穿的衣服吗?【图片】
chenle:叽桑啊,能不能有点眼色?
黄仁饼:这很重要吗?比起这个,马克哥今天三十岁了——这才是重点啊。
•••附一则读后感•••
「读的不是这篇文,是我脑子里的那一篇。」
李东赫的心路历程be like:我的爱会不会是李马克从开始就不想要的,我的陪伴对李马克来说是一场漫长的惩罚而李马克本身并没有犯下任何罪行?
其实这个问题归根到底其实是他对李马克的内心想法或者说他这个人没有信任感和安全感,所以他觉得李马克害怕他的爱,往昔对他的纵容其实是迫于形势的忍耐,对他作出的超出友情的亲密行为其实只是一时的忘情,刨去以上这些,他们之间就只剩下无休无止的迁就和争吵。
李马克对他来说是毒品,也是安慰剂。他觉得自己会给他带来痛苦,但又出于自私想要让自己好过点而情不自禁地接近他。这是个恶性循环。
所以他回到过去,和十二岁的李马克有了一次短暂的会面。他看到了比他记忆中更年轻的李马克的样子。而他来为的是告诉他:我一直是一个诚实的人,我不会因为任何东西妥协掉我这个可贵的品质。我对你说过的话都是真的我想对你说的话,no means no,yes means yes。就算是在舞台上,我穿着华美的服装,几百几千个镜头像枪口一样对准我,好像在说“dude,不能说出让世界满意的话你马上就会完蛋了”的情况下,我也只会说我真正想说的话——李东赫,你对我而言就是那个不可替代的存在。你的爱也许会成为我一时的烦恼,但我绝不会认为这是你强加于我的负累。因为我知道你怎样小心翼翼地管住自己的嘴巴、鼻子、眼睛,知道你怎样使自己的感情在冰与火之间挣扎,知道你无数次辛苦地逃离却不得不妥协于命运安排的无助……对于这所有的一切,我很感谢。
二十九岁的李马克依然如十二岁的那个他一样,诚实,勇敢,善良。他从来没有逃跑过。他把那些无据揣测的报道和恶意中伤的评论甩在身后,飞跃一整个太平洋,是为了奔向自己的爱情,花了许多年才确证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