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炼太春】莫比乌斯之环
我是在强光中苏醒的,在这之前我好像朦胧中被什么人扛在肩上,一路小跑着离开某个地方,直到恍惚间接触到空气之后才睁开眼。很快地,一个红脑袋直接撞在我视线上,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我胃痛起来。
“春夫老师!我是您的弟子太宰治,如彗星般诞生的天才小说家!”
红色的那个他带着极度喜悦的目光注视着我,仿佛是发现了什么熠熠夺目的珍宝般。
这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我花费了大概一周左右的时间了解了这里的大致情况,也很快了解了那个第一个就出现在我面前的红色青年——不过这好像带给了我更多沉重的回忆。生前吵吵嚷嚷的弟子也出现在了这里,多多少少给这个图书馆增添了几分热闹的气氛。但这里给我的感觉不太妙,好像总有什么人不善的视线在我背后出现,盯得我脊背发凉,但好像又什么都没有出现过。
“佐藤先生的神经实在是太紧张了才会出现这样的幻觉吧。”森先生告诉我,接着又在我手上留下一封诊疗书,“这种幻觉会在神经紧张的时候出现,我给您开一点药您服用后再看看效果。”
但我确实有话梗在喉咙里要告诉他,至少我的第七感告诉我这件事肯定没这么简单。森先生的诊疗书稍微有些长,这不由得又让我想到太宰在我信箱里塞的几米长的书信,足以让我再一次胃痛起来。不得不说太宰的不屈不挠的毅力十分让我敬佩——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叹口气再继续接下来自补修室外意义不明的炙热视线,转身离开了这里。
接下来的日子里,那份视线的密集程度反而变本加厉,没过多久正体就直接出现在我目光所及之处。太宰实在是过分粘人了些,至少我在图书馆,在中庭,在食堂甚至是在会面室和他“偶遇”了无数次。太宰总会看着我打招呼,顺便再问些无关痛痒的问题,这些就足够我去花很长时间应付。至少看上去他的脸上很少会带有失落的表情,只是偶尔他也会背对着我碎碎念些什么东西,我不知道这可不可以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直到某天我在中庭支了画板画画,太宰又突然出现在我背后。他对我的作品流露出一副倾倒的欣赏神色,死死盯着画布上的色彩不肯挪开眼睛。
“不愧是老师啊,就连绘画作品都这么打动人,”太宰顿了顿,“春夫老师很喜欢蔷薇吗?画了好多颜色艳丽的花呢。不过只有这一朵是完好的,其他的花蕊上好像都有虫蛀的样子。”
“这样完美的花朵真的存在吗,春夫老师?”他看着花束正中那朵花蕊深处映射着天蓝色的蔷薇,注意力又全部放在了那边。
“蔷薇的确是我喜欢的花。但这朵完美的花这只是太宰臆想的表象,其实这些蔷薇都是病蔷薇。只是在这个角度难以看到那些被虫蛀的痕迹吧。”我耐心地回答着他,看着那由于光线反射显示在花蕊深处的天蓝色露出一丝苦笑。
“但是不管怎样,蔷薇的确是我喜欢的花呢,”太宰又更加靠近我些,“不过蔷薇在四季都开花,难道不就说明蔷薇可以在春夏秋冬凋零四次吗老师?”
我沉默着点了点头,接着继续着自己的画笔,让笔刷沾了鲜艳的颜色点在画板上,又在那朵花的花蕾部分刷上些碳粉般的黑色。太宰也逐渐安静下来,只是在一旁安静地坐着注视我,也一并注视着那束火一样燃烧着的蔷薇。
再往后,信箱里的来自太宰的信越来越多,甚至到了可以把我淹没的程度。甚至他在最近寄来的信中邀请我去酒吧见他。我实在是厌恶酒,但在给他连续写了几封拒绝信后收到的却是更为猛烈的邀请函。最终我除了答应他别无他法。大概只呆一小段时间就好了,我安慰自己,然后向酒吧走去。
我推门进入的时候,酒吧一片狼藉,像是刚刚送走了一批酒鬼,空气中弥漫的酒味只能让我死死捂住自己的鼻子。太宰趴在吧台前,桌上的杯子里还留下半杯没有喝完的威士忌。之前很有精神的红色的他现在也好像有些萎靡不振,下垂的眼角纠缠了不少醉意,直到发现我站在他身边他才稍微显示出点精神来。
“老师果然来了吗?”
“要么与酒结合,要么与心爱之人结/合。既然春夫老师不能喝酒,那请问我可以抱春夫老师吗?”
我选择了沉默,或者说我无法回答他。太宰喝醉的样子难以让我去拒绝,更难以让我去回复,甚至他身上的酒精味也不得不让我节节后退。说这简直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场酷刑。看到我在退缩,他突然开始大笑,笑得歇斯底里,皱成一团的脸难以让人判断这到底是喜还是悲。从他鼻腔里发出的抽气声越发奇怪,而后竟给笑声染上哭腔,直到又过了几分钟他才稳定住自己的情绪。
“上一个,上上一个您也是这样,您该不会是合伙在一起骗我吧,老师?”
“太宰,你喝多了。必须回去休息才好。”我把他红得过分的羽织披在他身上,谁知他金色的眸子因为染上酒精的再一次死死盯着我。里面的疯狂和欲望好像和成血浪,在金色的竖瞳中酝酿成可怕的情绪爆发,却又被死死地压抑在其他什么感情中。
“老师,您到底认可我吗?”他突然变得平静,眼神像一只小动物一样逐渐变得湿润。
“我认可你啊,太宰。”胃虽然在隐隐作痛,但我还是决定先把烂醉如泥的他从酒吧带回去。在他背到背上的空当,我察觉有十几条疤/痕新伤叠旧伤地落在他小臂上,藏在那件品味还不错的条纹衬衫下,有些不太显眼。大概是遇到感情上的问题了吧,反正这小子又不缺女人。我忍着太宰身上过分呛人的厚重酒味,想把他从这个是非之地带出去,却感到他在我耳畔不停呢喃,哈出的酒气实在是让我难以忍受却又无可奈何。
“老师说认可我的话,至少已经重复过十多遍了吧,老师?”
“既然老师这么说,”他的声音又逐渐染上笑音,“那老师一定也真的认可我,喜欢我吧,老师?”
“是啊,喜欢。”我不知这是什么应付的话,或者是从我心底发出的真实情感,也可能是由于过于厚重的酒精味迫使我低声说出了这样的话。朦胧的情感让人怀疑到内心深处突然有另一个声音响起——
骗子。
我在对我自己说。
骗子。
再带着太宰出来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远离了酒吧昏黄灯光的我们走到了中庭,午夜微凉的风迎面而来,反而带着些刺骨的寒意。太宰一直在我背上喃喃着说着些醉话,或许是风中和了他的声音,那些呓语到了我耳中只变成呜呜的风声灌入我的耳膜。他真是醉得可以,感觉这样的场景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就好像是留在稿纸上的笔痕,只能通过指尖的感觉触摸它们,却无法知晓上一页的内容到底写了什么。他好像又开始在我背上开始唱歌,至于唱着些什么音调,我不知道。
“老师,现在到了中庭的水池附近了吗?”太宰停止了歌唱,清楚的声音再一次传入我的耳中。
“是的,但是你休想从这里再一次投水自/尽。”
“怎么会呢,老师。老师明明看起来比我还要爱护我自己啊,老师真的会这样做吗?”
“差不多该给我停止说这些胡话了吧,太宰。”
他便再一次伏在我背上闭了嘴,任性地挣扎着要从我背上下来,一再向我保证着自己绝对不会自溺这样的话,我也只好依了他。中庭只有我们两个人在。月亮的光照在微微有浪潮涌动的湖面上,我有些看不太清楚自己的倒影。太宰便醉醺醺地摇摇晃晃走到湖边,接着便用那双染上醉意的眼睛死死盯住湖面。他在看的不是自己的水波中的自己,反而倒是一直盯着我这边。
气氛有些奇怪。微风飘在湖面上掀起的涟漪让我很难看清自己脸在水中的样子,太宰的也一样。破碎的影子再一次给我造成可怕的幻觉,又好像在月光下有千万我破碎的脸,就那样覆在水面上,一片惨白。
“老师,湖里的那个是您吗?”
太宰在叫我的名字,但我只是出神地望着月光下水里的东西。那千万张破碎的脸让我变得迷惘,难以辨别出真伪的我,甚至在面对那些倒影的时候在想,究竟哪个才是佐藤春夫呢?每一张脸都一样的惨白,但却看不到表情,但它们却无一例外地朝向我看着。
当我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疑问中时,后面突然幽幽地传来太宰的声音。
“果真不是春夫老师啊,你。”
寂静的中庭中传来重物落水声,又在这片刻的喧嚣中恢复宁静。
我便随着湖水下沉,隔着水看到好像空气中有红色的影子逐渐消融在水中变得模糊。叫喊声全部被封在液体中,只有气泡不断向上沉默地冒出。正如在岸上看到的那般,漆黑的湖底有无数张惨白的我的脸,只是沉在这昏暗的世界,沉默不发一语。
意识逐渐稀薄,我便陷入无尽长眠之中。
我是在强光中苏醒的,在这之前我好像朦胧中被什么人扛在肩上,一路小跑着离开某个地方,直到恍惚间接触到空气之后才睁开眼。很快地,一个红脑袋直接撞在我视线上,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我胃痛起来。
“春夫老师!我是您的弟子太宰治,如彗星般诞生的天才小说家!”
红色的那个他带着极度喜悦的目光注视着我,仿佛像是发现了什么熠熠夺目的珍宝般。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