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钓碣 CP:谢玄x谢道韫

#同人文 #玄韫 要素: 亲姐弟骨科 ‖ 暗恋 ‖ BG 焉知羯不愿做吴兴溪中一钓碣邪?

太元十二年,正月,谢玄依然在京口养病。

究竟是因为他年纪到了,沉疴难愈,还是因为太元九年上表求镇彭城不得,就此心怀郁结,他自己也说不清。朝廷派来的杏林妙手治了这么些年,并没有治好他。

那年,朝廷改令,让他转镇东阳。在去往东阳的路上,他病得愈发严重。

打仗哪有不受伤的,而况氐人格外难缠。行军时不觉得,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力气。歇下来,便哪里都痛。夜里睡觉都睡不好。肩背上的伤,每逢阴雨天气,痛到骨头缝里,让人牙齿也跟着遭罪。牙关紧了又紧。

这一病就病了三四年。

几年里,他连着上了十几道奏疏,用尽了毕生的词才,希望北上巩固北伐的战果。到底杳无音信。有这么件事搁在心上,更成了心病。从建康来的医道高手慨叹,心病难医,药石罔救。

他偶尔会设想,如果将来让灵运那孩子替他捉刀,是不是能把奏章写得催人泪下,动达上听?不过终究是设想。灵运固然有灵气,还只是个奶娃娃,何必教他早早知道世情如此,他也未必等得到灵运长大。

北方无战事,便不思将军,只思江左风流、玄言妙赏。

可将军也会病,也会老,也会死。

有些事,有些人觉得为了时局可以等一等。一等就是别人的一生。谈笑间,空耗了许多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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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老一病,就容易怀念青春年少的日子。好的、不好的记忆会齐齐翻涌上来作乱,搅得人徒然怅惘。

他想起与王珉也曾是姻亲故旧。

那年他在徐州做官,王僧弥为着叔父让谢家女与其和离的事迁怒。说是敬他这位徐州使君一杯,他答了一句:“可以。”王僧弥就勃然大怒,噌地站起来说:“你原是吴兴溪水中一块用来垂钓的碣石罢了,怎敢如此放肆!”

他向来自诩脾气不错。但像这样被人指着鼻子骂,他也抚掌而笑,反唇相讥:“卫军,僧弥太过不知自省,这是以卵击石,以小国之姿侵犯大国。”

如今想来,意气之争,一言一语的输赢又有什么意义呢?

自以为是棋手对弈劫争四起,孰料肉胎凡身俱为盘中座子。行动左支右绌,无不受制于人。

在更遥远的地方,有无数推手掠过棋子的边缘,将每颗棋放入不可预测的深渊。

王僧弥纵有才名,仍不是他谢玄的知己。

琅琊人怎知他不愿做吴兴溪水当中的一块钓石呢?

那样阿元只要想他了,就能到溪边来看看他。他也能守在离阿元很近很近的地方,陪着她。

他这些年总在离家的路上,他想回家看看,哪怕是下雪的时候。

正月的京口,飘起了一点雪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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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人年少时倾心的话仿佛一种箴言,会如数应验。

他怕是从小就过分恋家,爱重《采薇》诗里的情深义厚。在回答叔父的问话之前,在他和阿元一起一遍又一遍诵读《毛诗》的时候,他偷偷哭过。

垂在手边的巾帕输给叔父之后,他再没带了。阿元难得没有笑话他,还用自己的巾帕替他擦去了眼泪。他倚在阿元肩上,一声声唤她:“阿元。”她没有不耐烦,一次次轻声回应他:“阿羯。”

阿元只比他大一点点,他不爱叫她阿姊,喜欢跟着父母叫她阿元。

起初阿元为了纠正他的叫法,还动过气,气得要提起父亲的刀砍他。他一路往溪边跑。跑着跑着,听不见阿元的声音。他慌了神回头找她。找到了,便任她责骂。

阿元永远有理,他从来说不过她,只好像木桩子般站在她身边静静地听。他喜欢看她挑着眉瞪他的样子。在他心里,一母同胞的阿元是世上最亲密的人。

不知何时起,阿元默认了他这样唤她。是十五岁父亲离世的时候,还是更早之前?

老去时,人不得不见证自己的记忆正逐渐衰退。往事的细节全模糊了形态,如同垂暮天边浮动的云,似近实远,即将被黑夜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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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的时节是杨柳依依、门庭若市,还是雨雪霏霏、门可罗雀,还是……什么都没有?

记得阿元来送他。她穿着大袖深衣,裙腰上系着飘带。风吹过,青碧色的飘带舒展着,杨柳枝条一样在风里翻飞。

那便算是在春天告别的吧。

“阿羯在外要照顾好自己。也莫为了尘务,丢了学问。”阿元对他的学问进境很上心。

旁人称赞阿元是女中名士。他想,阿元就是天下名士中的佼佼者,何必多添一个女字。世上与叔父辩难还不落下风的人没有几个,阿元正是其中之一。

“阿元,要是在王叔平家住得不开心了,就回东山,找叔父。或者给我写信,我去江州替你教训他一顿。”

阿元听了他的话只是笑,没有答应。

他骑上马,往西走。回头时,对上阿元的双眼,他怀疑自己错看,她眼里有泪。他想看清楚些,却不能了。马径直向前,再回头时,阿元的身影陷入了茫茫白雾之中。

阿元会哭吗?父亲走时,她红了眼眶,背过身去不让人看。

送别那回,许是阿元以为离得远,他发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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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醒过神。又一次,在浑噩时恍惚见到了阿元。

眼下是太元十二年的正月。阿元会跟着王叔平在江州过年,还是回东山省亲呢?乌衣巷虽好,哪里有东山快活自在。

怪他犯糊涂。叔父前年病故,谢家的人一一凋零。即使重回东山,少时内集唱和问答的人也都不在了。

阿元是雪一样的女子。冰雪聪颖,玲珑剔透。她是他们中离悟道最近的人。或许她已参透生死之限,对世间的诸多离别,不至萦怀在心。

他起身去接窗外的雪。掌心太热,雪一眨眼就化了。

这一生到底与阿元分别了大半。有太多话没来得及说。

她出嫁时,他在送亲的队伍里。前一晚没说出口的话,就再也说不得了。有的话只能含在口里,咽不下也吐不出。太过不合时宜。太过惊世骇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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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他想做溪水里的一方钓石。

阿元能坐在石上歇息,他要托着阿元,不叫溪水漫上她的衣裙。偶尔,阿元会脱了袜履,踩着他踏进溪流里捉鱼,就像小时候那样。

只有钓鱼,阿元总输给他。鱼咬着钩,她想着玄而又玄的妙论,恰好神游天外。鱼便叼走饵食,留给她一根空竿。

她不耐地将竿子扔到一边,系上襻膊,脱了鞋袜下河动手抓鱼。

于是他也扔了竿子,跟她一起下河。

那天谁也没捞到鱼,他拎着鱼篓,里面装了自己先前钓的十几尾鱼,一道穿着湿漉漉的衣裳回家。

叔父不甚在意,他曾在浪中吟啸,湿了浑身的衣服才回家。时人称颂叔父的风姿雅量。叔母却训了叔父一顿。

叔母也训了他们,又派人送来两碗姜汤,盯着他们喝完。

他被辣得想吐舌头,阿元皱了一张脸。和她同甘共苦,他素来甘愿。

京口下了雪,不知道江州如何?这一次阿元会吟诵怎样的诗句?

雪渐渐变大了,如阿元描摹的那样,正月的柳絮乘着风往西南飞。

他还是想做一方钓碣,雪落在石头上,不会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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