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碎鸟
一浴缸碎鸟。
宇津木德幸从走廊里匆匆穿过,看到一扇半开的房门,正打算顺手把它关闭时,看见了散落在地上、墙上、桌子上的许多文件。这些文件用订书机钉牢,要扯开它们应该颇费一番功夫。但它们显然被蛮力扯开、拉碎、握成团随手抛扔。他走过去,一张张拾起文件,将相似的聚拢一处,把纸团展开抚平。这里的窗户是向南开的,在中午能够透进温暖的阳光,窗台上的盆栽绿意茂盛,书架上的书籍按照主人的习惯整齐地排列着。
这里是初鸟创的房间,他想起今天没有见过粉发的开祖,以前哪怕再忙碌,对方都会端着热可可过来,和他打一声招呼。现在装热可可的杯子碎在墙边的地上,墙上有明显的凹陷和刮痕。花朵被撕碎、被掐断,绿植打翻了,地上满是泥土。
没有关系的。他想,这只不过是一时的冲动行为,初鸟这段时间不稳到引起信徒的怀疑,或许他也是时候向对方提出建议了。深红色的液体从盥洗室溢出,尚未凝结,那就说明有救。他拿一位医学生的冷静拉开盥洗室的门,迎面而来的是扑鼻的血腥气。
就像文件一样,或者是小时候听到的童谣,初鸟创也散落一地。这里是头部,因为重击的缘故头盖骨向下凹陷,有粉色的脑浆溢出,头发乱糟糟的,被剪去了一部分,脖子上有剪刀造成的伤痕。那双红眼睛睁着,无神的瞳孔中映出他的身姿。有蚊虫在眼球上停留,他连忙将它们赶走,但单凭他一个人是赶不完的,他意识到之后便放弃了。一只手在洗手用的水槽里,他注意到旁边倚靠的消防斧,看样子对方就是用它砍下自己的头。那只手的断茬,血肉在蠕动,或许他要做的事就是把对方拼在一起,就像之前的无数次。
他在浴缸里找到初鸟的身躯,腹部被手术刀剖开了,他看到彩色纸贴一般的内脏,肠子被扯了出来,触感粘滑。他忍着呕吐的冲动,徒手将它们摆放在合宜的位置。有些棘手的是那颗心脏,它在血色的浴缸底不停搏动,像安了电池的电动玩具。他握住它,打开了盥洗室的灯。现在红黄白更加分明了,他透过光看那颗心脏,似乎这样就能从里面看到些什么。储存人类记忆和感情的是大脑,他的知识对他讲述,但他依然看着那颗心脏,再五分钟过去,他弯下腰,一手抵着膝盖,深长呼气。
他把心脏送还给初鸟,然后拿针线盒里的黑线缝补对方胸腹部巨大的裂口,就像是在缝肉,市场里那种包着保鲜膜的牛排,那种黏腻湿滑的触感。他要把初鸟从几块肉整合成一个人,他不由得有些脸红,但随即便恢复了冷静严肃的表情。他找到初鸟的脚,无视劈裂的脚指甲,重新缝到对方的腿上,然后他找到散落在浴缸旁的手指,依次用最结实的缝法缝上。
他坐在浴缸边上,等待初鸟对他开口。这一坐就是三个小时,他想了无数种对对方的说辞,从严厉的到温和的,从禁止事项到平常人视角的劝说,但等初鸟爬出浴缸时,他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初鸟坐在他身边,就像来夜间探险的两个小孩一样,把头依偎在他的肩上。
“创,你还好吗?”最后他只是这样问。
“谢谢你,德幸,我很好。难得你过来,不妨来办深夜茶会吧。”初鸟朝他微笑,而他叹了口气,很轻地点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