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山游记

半天晴雨,几度初阳 2020-05-10 21:45:24

太阳血似的红。圆而平整,薄薄地挂在黛青的山峦之上。它的绝大多数光芒被层云阻隔在我的视线之外,因而分外柔和,任何人都可以直视。

像馅饼。像月饼。像汪曾祺笔下的高邮鸭蛋,冒着吱吱的红油。以上形容又都不确切。

这是我和友人在齐云山的第二天,当时五点过半。

我们的前一天和这一天都运气极好,在高高低低的栈道、起起伏伏的云梯间辗转徘徊,一路上极少遇见除我们之外的行人。天气捉摸不定,应了“半天晴雨”的古时弹幕。晴时么,正好观景。热时,就下一阵雨,吹散焦躁。而且,还能听见雨声,不是城中的雨声,是山林的雨声。

“这是天哥给我们来一曲‘穿林打叶声’呢,谢谢天哥!”我说。我俩一路上就喜欢这么插科打诨来着。

其实那真是旷达惊异的体验,一如第二天我们见证琥珀质地的太阳在层层棉花糖包裹之中跃升而被淹没,三次初升三次淹没直至终于成功升起的惊异。只是听觉上更为微妙,不小心的人会错过这同等奇异的搔蛰。那是种轰然而来、万马齐鸣的巨响,漫天都是雨点,漫天也都是承接它们的、虔诚的枝叶。枝叶之密,令我们走在山丘凹处时能一点雨滴也不沾到;绿意将我们裹在怀中,又让每一点雨滴都打在我们的四面八方。

巨浪毫不停息地向我涌来,从我的身后涌来,从我的身前涌来,从我的耳畔涌来,从我的脚下涌来,从我的足尖涌来,从我的天灵盖涌来,从我的后脑勺涌来,从我的地底涌来。这声音,确切地说,与溪流冲刷重重石块的声音极像,只是我们置身其间,当然一路上我们没有见到什么水流。

我的感知力被雨声丰富地调动。这整件事就像它在教导我,既打开我的听觉,又打开我的想象。

一座山能拥有什么?能给你什么?

恰好就在我们抵达紫云关的那一刻,雨停了。对山的晚霞在我们面前流淌而出,因这是古时由东山入西山的唯一关卡;风也呼呼地吹,经门洞而离去,贯过我们的身体。

爬上关隘,能听见轻轻的叮当声。她最先发现,指给我瞧,原来是斗拱下挂着的小小铜铃。正望着时,一大群燕子呼啦啦飞来,一点不怕人地,在极近身的距离绕过我们,往我们来处的峭壁低飞下去了。我们两个人类又惊又喜,既觉得受到了“优待”,又感到自己显然只是这座山的无足轻重的过客。它们,原住民,照常过日子。

这点在山下的村落就早得到了验证:本地的土狗懒洋洋的,从早晨一直到下午两三点都打着瞌睡,近四点才稍稍散步,也依旧是迈着从容的步伐活动活动。外地游客带入的狗,兴奋且幸福地在草坪间跳跃,精神奕奕。太好区分了。“本地人”和“外地人”也一样。

于是继日,我们有了这样的对话:

“恩特(魔戒中的树人种族)啊,别开会了!求求挪个地给看看日出……”

“恩特说,人家小鸟们都是飞过这片树看的,就你们人类麻烦,有本事自己飞过去呀?”

“呃,对哦。上千只本地鸟都没说啥,外地人两个,2:9999,驳回申请。”

最后我们还是站在台阶上看完了日出。彼时,因夜间下过暴雨,天上是厚厚的云,太阳在其中艰难然而优美地升起,这点开头说过了。还没说的是,地上也是厚厚的雾。起初雾气裹住大地,及附近连缀不断的青色山脉的山脚,让它们似乎浮在云端,像是海上的仙岛。随着空气中温度的增长,山脚显露出来,山上的植物清晰起来,不那么恍若梦境。只余大团大团的云雾漫过山谷。

诗意的人会想到纪伯伦的诗句:“我曾攥住满把雾气。待我将手松开,看哪,雾气原来是一只虫子。”

而沙雕的我与友人,则就着西游记主题曲《云宫迅音》的伴奏,拍摄了一则鬼畜的vlog……

自然可以弯折出许多形状,在不同的思绪里,延申出心灵不同的震颤。自然,本与我无干,它无需欣赏便美,无需人类一族之一的我提及它曾如何如何,它仅仅展示自身的丰饶,就是在教导我如何欣赏它了。

结尾说点大实话:人越少,风景越好看。

毛象的家→Bobby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