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玑灵】《烧心》

  • 原作向,接95山盟海誓刚连上
  • 首发:2019.4.18
  • 《烧心》

    盛灵渊回家以后很安静。

    陛下平时就不多话,脾气上来更加一言不发,宣玑将人按在餐桌边,光速准备夜宵上供,他吃过就回了屋,留人独自收拾后续,半点没有借住人的亏心。始作俑者知道他因为“山盟海誓”极是不痛快,虽然心痒痒、百般想凑上去,还是老实收回追随的脚步,心不在焉地擦桌子洗碗。

    卧室门紧闭,缝隙透露一股死一般的晦暗。宣玑经过的时候摸摸鼻子,不论陛下真睡还是假睡,熄灯不愿被打搅好歹算个反应,这么一想,他莫名又踏实了点儿。

    盛灵渊甜言蜜语的时候宣玑要七上八下,盛灵渊甩脸子了他反倒欣喜自己独一无二,可知朱雀天灵的确是给人族养坏了,喜好连和寻常人比都有那么点微妙的不同。

    大抵鸟类骨头太轻,容易飘,好言好语话风吹不得,要觉得不怀好意。

    这事宣玑自知理亏,但那又如何?一直想做的直接就做了,能将长袖善舞的人皇气到回归幼儿状态发起冷战,好歹是叫个没活气的人落入实处,于是格外的美滋滋。

    他在自个儿那张床上躺下来,以往醉生梦死的小窝最近越来越硌人,又是冷,又是空,哪儿哪儿都不称心。他睁眼闭眼,总不自觉想到盛灵渊。

    朱雀血融合到什么程度了?不舒服有没有缓和一些?如果去敲门,灵渊会开门吗?还是默默攒着挂念,等他心情好了淡淡说你怎么又睡不着,是不是还要来阳台偷看?

    宣玑发现自己又有点贪心了,才为冷脸满足,又想看温温柔柔的笑脸。其实不提盛灵渊心口不一居心不良,他还真的挺受用的,陛下皮相之赏心悦目少有人及,哪怕他揽镜自照也说不出“更好看”三个字。

    翻来滚去,长手长脚怎么安放都不得劲,宣玑连连“哎”几声唾弃精分的内心,拉高被子盖过一脑袋胡思乱想,毕竟外出跑累了,不多久就沉沉入睡。

    *

    宣玑不太做梦。

    大部分时候他睡的很沉,基于科学,记不得大脑活动催生的印象十分正常,而睡的一浅,风吹草动都能将他警醒。只有极少数情况,也许是紧张,像有回连蓝牙时一样,他才莫名掉进光怪陆离毫无道理的梦境。

    宣玑睁开眼的第一秒,被微妙的光晃得无比茫然。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神思飘荡,无处不在,清楚地明了这不过是某段早该忘却的记忆。所在躯体除却一头高束的长发不同,依然高挑修长,面貌熟悉,眉心族徽艳丽动人,琉璃似的眼瞳泛一圈灼人的火焰色。他动了动手指,没有任何不适与陌生,与其说契合的天衣无缝,不如说天生如此。

    这就是他的身体。

    宣玑说自己一活三千载,的确没少夸张。守火人出世前和赤渊一拉锯就好几十年,怎么都得打点折扣,但时间说短也的确不短了。三十多根朱雀骨没有白崩坏,剑灵不再是横冲直撞的少年,长成了人皇盖章面热心冷的守火人。盛灵渊不自觉重新将他按头回稚弱的小妖,那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心念一动,宣玑胸腔里无端起了股戾气,但并不持久。梦里什么念头都只能随意过脑,像一粒投湖的石子,激起震荡的涟漪,波纹一圈又一圈,温柔而静谧地漫开,最后回归亘古的平静。

    斑白天光慷慨地挥洒,奇异的并不给予暖意,他在冰封的世界也不觉得冷,满脑子空白,坐了不知道多久。

    日头渐渐落下去,不远处的城镇灯火连绵,宣玑伸了个懒腰,舒展僵硬的身子骨,兴冲冲地往热闹的地方去。

    镇上人流涌动,似乎是什么节日,摊子一眼望不到尽头,他左看右看什么都新奇,好像头一回见似的。这地方冷,猜谜所得的奖励也是冰雕、冰灯,他的目光一顿在小巧的蝴蝶灯上,摊主就笑着问好。谜题他不大会猜,磕磕绊绊倒也蒙出来了,拿到冰灯的时候,心里一瞬间涌出无限的喜悦。

    他下意识偏过头笑:“灵渊……”

    ——冰灯送给你。

    可没有人。

    什么都没有。

    平生最顺口的两个字仿佛是什么恶毒的咒语,瞬息抽空周围的人声、活气、颜色。街市与人群不再是木材与血肉,成为晶莹的冰雕,凝结反射坚硬的冷光。

    它们轰然倒塌,断壁残垣与四碎残骸无声推挤,一颗颗头颅像是活的,不同眼珠子竭力往他一个方向转,僵硬的嘴角咧开了怜悯的笑。

    宣玑骇起来,忽然听到有人问:他在哪里?

    男声,低沉沙哑。

    来自他口中。

    纷踏的画面犹如惊雷,没有任何预警悍然到来,劈开宣玑所有的浑浑噩噩。

    火星震天动地,噼啪作响,轻而易举炸开所有粉饰太平。大火暴起,瞬间铺天盖地,狂热地将所能触及的一切吞入腹中,那么饥饿,那么贪婪,却是徒劳无用,吃下去的又开膛破肚一样流出来,腹中依然空空,于是愤怒地尖啸更多。

    赤渊,人与非人所有苦难开始与终结的地方。岩浆烧化了不知几许种族的前世今生,生前你死我活,死后缠绵不分,哀嚎怨怼响彻天地,经年不灭,分明是无形的怨魂,却好像拥有了庞大的实体,重威压身。

    莽撞的剑灵向帝师许下承诺,他穿梭贪婪的野火,孤孑漂流滚烫的岩浆,以为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因而一无所求,并没有意识到会失去什么。

    直到那道身影趋近。

    第一次,他看盛灵渊忍受活生生的炼制。

    第二次,他看盛灵渊平静地剖心去血。

    第三次,他看盛灵渊决然坠入末途。

    飘渺的虚影没法抓住坠落的血肉之躯的。

    当他不再是虚影时,那人也不再是血肉之躯。

    徘徊死生之间的朱雀天灵粲然现世,剑灵头一次拥有身体,惊觉竟如此笨重,简直是不堪承受的重负。肩胛骨刺破皮肉,羽翼延展撑开到快要无法控制的境地,他快要被那种重量给压垮了。

    真正的生命原来这样痛苦。

    明明是相连的骨骼,明明是流通的血液,明明是噗通震颤的心跳,一切都和灵渊那里传来的感觉那么不一样。

    疼,疼的要命,无一处不在疼,最疼还是火烧火燎的眼睛。

    剑灵从小就是个哭包,声嘶力竭总有小皇子安慰,无论起因烦恼气愤还是根本没有起因,最后总是和解。可他盯着那称不上人、连尸体都勉强的焦黑残骸的时候,发现怎么也想不起人皇那张失血过多毫无人色的脸。

    他没有眼泪。

    灵渊不在,需要哭给谁看?

    他很冷静,至少自己这么觉得,认真回忆微云身边看来的淬炼步骤,借熊熊的赤渊火将那副残骸折腾成了一柄重剑。

    剑无鞘,他就做鞘。

    一时当年情形逆转,他将重剑养在脊背里,恍恍惚惚以为盛灵渊伏在肩头,阴寒又安静,仿佛他早已凝练出实体,战场上架着他受伤的灵渊,同袍相偕前行,平定荒唐的乱世,再遍览人间太平。

    只是……

    太轻了。

    没有骨,没有肉,没有气息,后脊只有一片无处安放的思念。

    涅槃石戴上的犹豫,碎裂的突然,火红宝石分崩离析,刺破初代守火人天真的欢乐,碎一地鲜血淋漓。

    他再看不清这世界,没有灵渊的世界也暧昧了存在。他修长的指上空空荡荡,心里喷涌出一片海,狂风暴雨在铺天满地的暴烈大火中蒸腾,神思都给余热给煮沸了,混沌成一团粘稠的浆糊。

    人早就疯了,疯的还在氤氲缭绕的热雾里快乐打滚,自己意识不到。

    疯起来的人觉得自己可冷静了,越有病越镇定,满足于一次次的回味——只属于他的灵渊会生气,会无奈,会不知所措,不是那个千重面目覆脸上想到随时翻一张用的少年天子。有时仿着记忆里灵渊的做派,他还自得其乐,觉得自己好像一夕就长成了他们那种大人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再不是无可奈何的小剑灵。

    当初看到盛灵渊一次次生熬炼剑有多痛苦,当初看着他剔出朱雀血有多揪心,这时都体味到了一分快意的带着苦涩的回甘来。

    他是特别的、唯一的,盛灵渊的绝望在某种程度上滋养了他、造就了他,及至生无可恋一跃而下,剑灵得到的赋生最后所需的血与肉,脱胎换骨,真正成了一个“人”。

    所以他现在也要将那骸骨炼制的剑温养起来,护着灵渊、守着他,好像灵渊只是缩小了在疗养,不过虚弱的说不出话、发不出声息,总有一天会恢复。

    他肆意游荡,梦见游历时听闻的北原蛛,曾笑这生物可太冷酷而多情了,现在想,和灵渊多么像。

    灵渊若是能将他缠起来,拖着色令智昏的人一起燃尽最后的生命,他简直求之不得。可惜灵渊不会。

    那个人多么狠啊,天生一副惑人的画皮,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引人追随引人去死,什么都能利用,弱点能挖出来反复钻研,心头血来回地取,最后连一颗没人性的心都剖出来,剜去最后的鲜红,说是他不要的。

    世上怎么有这样的人,不知疼,不知热,最会伤害的就是自己。他是面不改色了,只让看的人摧心裂肝。

    既然灵渊不在意,那就只能他来在意了。

    他会用朱雀离火,天然就能像北原蛛蛛丝一样穿针引线。

    他现在有血了,灵渊不会提防同源的朱雀血的。

    离火包裹起朱雀血,不管盛灵渊将自己弄的多残破狼狈,他都要把他一身裂痕补回来。

    灵渊还没见过他真正的样子呢。他个高腿长,自出世从来只听人夸生的俊,还生了一对漂亮的翅膀。他会用剑,都是记忆里的战场路子,一手退魔真火,学人弯弓搭箭,箭无虚发。他还学会了好多术法,丹离早年教课他没认真听,后来自个儿顶着困一点点补回来了。

    这些灵渊都不知道。

    他怎么能不知道。

    他们从出生就在一起,心意相通,知觉共享。他不识思慕的时候就被灵渊将要成婚的妄想折磨的悲怆凄苦,等渐渐明白了,灵渊成为所有人的陛下,那些隐秘的心事相比家国天下太微不足道,于是哪怕剑断他也没说出口。

    那么多年,他统共只偷来一个虚幻的亲吻,就要忍受丹离的设计,眼睁睁看盛灵渊自尽,而他承诺担下镇守赤渊的责任,甚至还不能轻易退却。

    灵渊是他的,他当然也是灵渊的,所以他们要一直在一起。

    他要用火和血将他们缝的严丝密合,谁也不能分开。

    盛灵渊那残忍的家伙别想甩脱他,要死也一起死。

    这道术法该叫什么呢……

    不如就叫山盟海誓罢?

    痴妄零星飞舞,炸开熊熊烈火,星火绵延,吞噬他本就不那么清明的脑海。灼烫斑驳了皮肉,洞穿了魂灵,他不怕这种骇人的热度——朱雀神鸟后裔怎么会怕?他渴望这样的炽烈,希冀能永远在其中翱翔,延展宽大的羽翼。

    他的灵魂被涅槃石伤的千疮百孔,此时却盛满了向往的阳光,身心无比愉悦。

    这一次时间不够没关系,他还有未来,漫长的让人厌倦的未来。

    涅槃石会碎,看起来不甚牢靠,也许是他没炼好,下次再说。不管怎么样,他要抓紧自己在赤渊事态不可挽回之前的清明,尽力完成适用对象仅此一人的术法。

    那么努力,就好像盛灵渊会回来似的。

    *

    “我……这他妈……什么鬼!”

    宣玑挣扎着起身,头涨的快要撑破了,胸口不住起伏。

    千八百年前的破事,卷土重来,历历在目,他简直像又活了一次。

    岩浆似的滚烫骇然的感情太沉重了,好像压空了肺泡里那点赖以生存的氧气,宣玑怎么换气都觉得不够。鸟雀一族本就心跳快,胸骨底下砰砰的撞击让他以为自己快要炸了,脑子里嗡嗡的,一阵阵的发懵。他想咳嗽,想到隔壁盛灵渊在睡本能地要忍,于是更不舒服了,埋在膝头,任何狼狈的声响都好像隔了一层听不真切。

    初醒难受的要命,头痛欲裂,以至于他一开始没注意,幽暗的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一只冰冷的手贴在了他额上。

    宣玑悚然一惊,险些没喘上来,凉冷的手指抹过面,将散落的额发拨往耳后。

    盛灵渊坐的很近,几乎就贴在宣玑身上,表情淡淡的,微微蹙着眉,似乎还有点不耐烦。他一手拨弄宣玑乱翘的头毛,一手在宣玑隐隐作痛的肩胛轻轻地拍,十分顺手,显然习惯了安抚夜半惊醒的小孩子。

    虽然被当小孩不太愉快,但盛灵渊的举动还是让宣玑心里乐呵呵的,拉着他袖子叫了声“灵渊”。

    他刚从混乱的梦里醒过来,带了点自己都没发现的执拗,就和说永生永世差不多,是郑重过了头的语气。

    盛灵渊也像没听见,平板地道:“你干了什么亏心事,这都做噩梦了?”

    “我头疼……真的疼。”宣玑往他掌心蹭了蹭,盛灵渊僵了僵,但没完全避开。

    有门,宣玑想,于是含糊道:“你懂,就赤渊嘛,小时候那些乱七八糟的。赤渊出问题,肯定影响到我了吧,不过不是什么大事。”

    “那就好。”盛灵渊不咸不淡回答,听起来气性果然还没过。

    关心仅此而已,宣玑已经满足这点好转,听他又开口:“我想过了,你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盛灵渊一向语调平缓沉稳,宣玑哪里听过他那么含糊,眼睛还没适应黑暗,一时也看不清表情,他有些茫然:“陛下您说什么呢?什么可以不可以?”

    盛灵渊沉默了一下,“也罢。”

    他叹了一声,低沉柔和,似乎有几分无奈,扫过宣玑耳畔,听的他耳根都麻了。

    盛灵渊一侧身一抬腿,忽然干脆利落地上了床。宣玑还头晕目眩,本能地撑住他后腰爬人滑下去,却等于防备全失,叫盛灵渊完全支在了身上。

    微凉的手掌顺着后颈摸上去,暧昧而不容拒绝,宣玑一手撑着床避免倒下去,被他揉按喉间的动作痒的忍不住抬起头,对上了盛灵渊深如幽潭的眼眸。那里头是含着笑意的,在骤起的微光下映照的格外分明,盛灵渊说:“怎么那么不禁逗?又出族徽了。”

    两人之间的阻隔不过薄薄的居家服而已,暖热的体温摩挲着,同款香气缓慢浮升,暧昧地勾缠上了彼此,似在诉说别的什么。

    宣玑忍不住嘀咕,“饶了我吧陛下,觉得我对你能控制的多好吗?”

    唇上伴着低笑一触即离的柔软,让宣玑好不容易缓下去的心跳又快起来。

    这么个捂不热的人,唇极凉,却烫到他心底。

    那些残余的情绪本就没能打散,这下简直淋上了热油似的噼啪炸开,温度蹿升,热的他额头渗开一层薄汗,飞扬的凤眸也湿了。

    锦缎似的长发散落在他们身上,微妙地挠过裸露的肌肤,痒意蔓延如成群结队的蚂蚁,细细密密地啃咬宣玑那颗火炽一般的心。

    宣玑脊背绷的紧紧的,身体那点反应在紧密相贴的情况下根本无法掩饰。欲念一旦撬开一角,就再塞不回去,只是盛灵渊态度太坦然了,陛下一贯如此先声夺人镇定自若,反倒叫他倍感局促地垂下眼。

    盛灵渊浑然不觉似的,认真吻过颤动的眼皮,抚摸滚烫的面颊,若是有光亮,一定能看清那不大自然的绯红吧?他环住宣玑不算宽厚的肩,将重量挂上去,偏头状似无意地滑过薄薄的耳垂,像又觉得不够,好玩儿似的轻轻一咬,齿间软肉随意舔了舔,搅的宣玑呼吸更乱,完全没功夫主意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给剥开的上衣。

    宣玑本来就不算太清醒。先前的梦后劲太大了,陈年的汹涌情绪排山倒海一样拍来,有那么一瞬他几乎分不清楚自己碎在了那一段时光——是怀着绝望主动封去记忆的他,是陷如疯狂成日心心念念要与灵渊缝在一起的他,还是现在的他。

    累世的遗恨在这一根朱雀骨得到了成全,他与过去的自己一脉相承,又发生了微妙的分歧。可谁知道成全之后,相见之后,那一眼一吻一个拥抱,他的贪欲如星火燎原,烧的人心焦灼,饱受其苦。

    宣玑一把揪住盛灵渊的手,反而被用力推倒在床上。

    盛灵渊修长的手指压住他的唇,隐约还抹了抹。他靠的极近,隔着手指仿佛正交换无望的亲吻,长发滑落阻绝了最后的光,他们像融化的黄油,在迷幻的芬芳里不分彼此。

    这一方天地是盛灵渊的了,他一向擅长指引别人往他的心意走,此时的对象便是宣玑。

    “宣玑,不想要我吗?”

    低柔的声音流水一样充盈鼓膜,流进心里以后,让他听不到其他。

    宣玑动了动唇,浑浑噩噩间只觉得盛灵渊的嘴唇顺着裸露的胸腹吻了下去。

    没有停止的意思。

    *

    盛灵渊是被隔壁突如其来的兵荒马乱吵醒的。

    宣玑那边凌晨莫名起了动静,却不是要偷偷来看他的样子。盛灵渊凝神倾听,意外的发现宣玑脚步有些踉跄,失魂落魄似的,半路碰倒了什么东西也没顾上扶。他一把拉开门的时候似乎还携着怒气,合上就轻微多了,直接去了浴室,万籁俱寂的夜里流水哗哗无比清晰。

    盛灵渊额角隐隐地跳,不像偏头痛发作,可能单纯是因为散漫生长一会儿无脑一会儿狡黠的剑灵烦恼,也可能是身体不适疼的。他剔朱雀血时狠心绝情,哪想到有一日还会回归,这点难受对陛下虽然不算什么大事,到底也是一桩麻烦。盛灵渊心思重,本就睡不安稳,这时被惊动,后半夜估计也睡不沉了,只坐起身靠着几个软垫假寐。

    水声单调,没有停止的迹象,盛灵渊听着淅淅沥沥的响动,意外的起了点困意。他耳力出众,好一会儿没动静,迷迷糊糊间还有点迷惑,意识到再起的脚步声时蓦地睁眼,一片清明。

    房门突然被推开,宣玑三两步走近来,卷来冷透的水汽。

    盛灵渊还没来得及摆脸色,先看清他眉心蹿生的图腾与眸子一圈火光,惊讶中被冰凉的怀抱搂的死紧,饶是一贯体寒的盛灵渊,也不由打了个寒颤,心也软下来。

    左右山盟海誓暂且没法解开,发脾气没什么用,盛灵渊一向不做无用功,在想到赤渊后续的解决办法之前,看来还是得处理这个明显不对劲的宣玑。

    宣玑显然刚冲了澡,没穿上衣,头发都没怎么擦,皮肤上的水沾湿了盛灵渊的衣服,发梢连串的水珠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滚进盛灵渊的领子,湿的他不大自在,被这么死抱着着实难受的很。

    “三更半夜冒族徽,又什么惹你了?”

    宣玑却好像根本没听,只顾语无伦次,“这怎么回事……朱雀退魔啊,我怎么会被魇住呢?”他松开怀抱,迟疑地打量眼前人,“灵渊?”

    盛灵渊挑眉,不咸不淡应了声。

    宣玑莫名其妙一笑就起身了,“灵渊生着气才不乐意理我呢,这是梦啊为什么我——”

    “鬼话连篇,你给我清醒一点。”盛灵渊几乎给气笑了,拽住他胳膊就拉了一把。

    宣玑僵了僵,盛灵渊软下语气说:“过来我看看。”

    宣玑单膝支着床,胳膊撑在盛灵渊腰侧,捏住他削瘦的下巴直接印了上去。

    他个子很高,平时看起来修长匀称,但略单薄,透着几分不褪的少年气。鸟雀本相骨骼中空,体态轻盈,又性好艳丽,于是化成人也无一不是风流优雅的。可当这副身躯严丝密合贴来的时候,存在感依然强烈,盛灵渊和他差不多高,被他圈起来,又揽住腰推挤。

    光裸的肌肤上那股水流的寒凉早已不见了,神鸟天生滚烫,触手无一处不热,联通记忆里的赤渊向盛灵渊咆哮而来。宣玑手上很用力,盛灵渊却只能抓住他的腕子,整个人微微发颤,偶尔漏出一声破碎的喘息,寂静里交错在耳畔,叫人更无法抵御。

    除了种下山盟海誓的那天,宣玑的态度一直有种过了头的小心翼翼。他在某些地方比盛灵渊还不自在,只是不说罢了,盛灵渊能感受到,才那么热衷逗他。此刻的亲吻却带着陌生的暴戾,灼灼烈火一般扫过途径的一切风景,让人既畏惧又不由自主飞蛾扑火。盛灵渊被宣玑牢牢钳制着,朱雀血不合时宜地犯病,他身上抽痛,胸口发闷,挂在宣玑肩上闷哼,回应既主动,又因跟不上步伐被他拖着拽着往混乱的地步去,而有几分勉强。

    他们的呼吸都凌乱的要命,热的冷的乱做一团,像被扔进了同一个炉子里焚烧,浑身乱七八糟,满脸通红很不像样,不过靠夜色遮掩体面。宣玑那道族徽简直像能滴出血来,盛灵渊大口喘息,眼前一阵阵的发白,感觉柔软的唇在颈侧逡巡,偶尔愤愤似的咬一口,没制止,只嘱咐:“别咬破了。”

    感觉手下的身躯蓦地紧绷起来,盛灵渊疑心自己有什么说错了,补充道:“不是不让你连共感,无意义的受伤还是避免的好。”

    “很有用是不是?”宣玑沉沉地笑了,听上去十分欠揍,像平时对着外人时说玩笑话一样轻快,但那其实是相当不宣玑的低沉嗓音,紧卡着喉腔,尾音带了点捉摸不定的飘。

    盛灵渊敏感地察觉到了,顺着说:“有用的。”

    宣玑不妨他承认的那么痛快,居然愣住了,颤抖着深吸了口气,埋在他颈窝,一时两人都没说话。

    单人床对陛下一人还足够,再加一个不知道发什么疯的宣玑,承载两个身量颇高的男人就有些局促了。幸而拥抱的时候宣玑简直像要黏在盛灵渊身上,恨不得两人化作一团似的那么紧。盛灵渊先是被冷水洒了一身,又被一个混乱的热源揉来捏去,拢紧衣襟都还喘的厉害,手搭在他瑟缩的蝴蝶骨上,无端想到了他那副漂亮的羽翼,焰火缭绕一片绚烂的色彩,实在美色惑人。

    盛灵渊隔了三千年才发现自己居然还有昏君的潜质,忽然还觉得好笑,无奈地说:“行了,还不松开?朱雀神鸟再热下去要烫到我了。”

    宣玑含糊说了句什么,盛灵渊没听清,但听出那声音不太对,沙哑不说还鼻音浓重,颈子里也湿湿热热的。

    不是汗,他反应过来,是眼泪。

    盛灵渊想偏过头,宣玑闷声不吭,搂紧他的腰,还不乐意被看,也不想想当年哭成什么熊样都是他一次次哄过来的。

    盛灵渊低低叹息,只轻轻地拍他的肩。

    对付小剑灵他经验充足,对付大了的宣玑他的确不行。

    他们之间相隔的三千年,他带给彤累世的沉重阴影,给宣玑对人世毫无牵挂的不安,完全不是他靠着共感翻阅的那点记忆就能理解的。

    承认这件事很是挫败,盛灵渊乐意学习,但他需要一些时间。

    他们都需要时间。

    也不知还能剩下多久,来不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