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玑灵】《星辰如恒河沙数》(1-3)
01
宣玑六岁那年,隔壁新搬来了姓盛的人家。
倒不是他记性真那么好,实在是新学期伊始,光荣成为小学生的第一天就被来了个男女混合双打,哪怕猫嫌狗厌年纪的缺心眼小孩儿,要忘掉还是比较难的。
宣玑吃了顿打还不消停,周末捧着电话机拨给两边老人,先笑再哭,哼哼唧唧告状,爸妈先后被各自爸妈弄个没脸,面面相觑,对着装可爱笑嘻嘻的亲儿子十分手痒。隔十几年他倒是恨不得被爹妈暴揍了,咬着和盛灵渊的事就是不肯松口,平日里老老实实,唯恐家里仇恨走火,不集中在他身上,要伤到盛灵渊那个心软的脆皮。
那么久之后的事,现在的宣小朋友当然不知道。他初夏才过生日,正好撞上幼儿园毕业典礼,别人有情有义地哭个花脸,他倒好,高高兴兴地给全班发巧克力。女孩子要照顾就多给,女老师当然也要多给,心偏的没谱。他生的可爱,平时就活泼,笑着说“拿了我的巧克力,就不要忘记我啊”,收到的都晃了眼,忍不住点头。这个嘱咐完嘱咐下一个,蹦蹦跳跳起来陀螺似的,把人生头一回应有的离愁别绪给搅的乱七八糟,全化在了温暖明媚的阳光里。
一整个暑假,宣玑就顾着疯玩儿,脸还白,胳膊晒出了短袖印子,抱着新书包上蹿下跳,偷偷穿了好几回新校服。按说这态度很不错了,同事孩子里有去幼儿园在门外哭两个小时的,有死活不肯进小学校门的,爸妈的欣慰与自豪维持到了开学当天,被一榔头敲个粉碎——
衣服换好,早饭吃好,儿子不知道抽的什么风,死活不肯出家门,居然罢工不干了!
宣玑扒拉着沙发鬼哭狼嚎“不想去,就不想去”,魔音纵贯高层上下,丢人现眼还要赶早高峰。他干嚎没眼泪,硬挤都没挤出来,还要鬼鬼祟祟乱瞟,看的亲妈又乐又气,上手来扯。男孩子已经很有几分力气,不老实起来蚯蚓似的乱动,她扯的气喘吁吁,三分的薄怒变作七分,和儿子重复“你松手”、“我就不”之类没营养的来回,空调间里热的满脸通红。
他爸一脸惨不忍睹,不时瞥手表:再拖拖拉拉可快迟到了,不得不捋袖子上前——不是儿子迟到,学校就在三四条街外,开车过去也就十分钟,是他俩上班要迟到。
“到底为什么啊?”
疑惑萦回年轻父母心中,打死想不到这是被吓的。
临返校往外婆家去的时候,宣玑还特别兴奋,兴冲冲找大点儿的表哥表姐炫耀,挺胸抬头表示要上学啦,就差没孔雀开屏。大人下楼闲聊搓麻将,哥哥姐姐凑作堆掏出作业,互看一眼各自欣慰,“原来你也没做完!”,于是龙飞凤舞不提,不求做对,只求糊个七七八八。大孩子年纪不大,已自觉是过来人了,对一脸无聊的宣玑唉声叹气:“弟,成长,就是要承受这些不应背负的重量啊。”,倒是不提没心没肺玩儿了两个月,才导致最后赶作业赶的一头包了。
宣玑被震惊了。
宣家爸妈属于被快乐教育最早荼毒的那一波,年轻赶时髦自己还爱玩儿,顺手就把儿子放养了。丈夫出去打球旁边自带萝卜头拉拉队,妻子出去逛街随身携带甜言蜜语放送机,两人很是自得,家庭关系无比和谐,就是哪个都没想起来还要管功课这一说:反正上学了有老师教呗?
大孩子忽悠功力普普,但宣玑这辈最小,一向信他们,看那堆作业仿佛被雷劈了。他心事重重地撑完暑假,这一天起床脾气上来,一拍腿,心想:我决定撂挑子了。
宣玑负隅顽抗一早上也累的不行,眼看他爸要来换手,心一横,冲上前在亲妈脸上吧唧一口:“我错了!您别生气,美容觉白睡了!”趁他妈发呆的功夫直奔家门,趿着新鞋就跨了出去。
他扭过头,还没对想送他去狼窝虎穴的爹妈放狠话,扑通就撞上了个什么东西——软的,人,还挺矮——一时没站稳,两人一起摔地上了。
“妈!”
“灵渊!”
盛灵渊觉得今天倒霉透了。
电梯里他哥盛唯一口破锣嗓子好险没变调,吓得魂飞魄散也差不多了。虽然难听,盛灵渊好歹听惯了,平时招他说话,还觉得好玩儿。可另一个是怎么回事啊?振聋发聩一声“妈”炸的他耳朵鼓膜快爆炸,盛灵渊又被身上的男孩压的严严实实,贴来的皮肤初还带点凉,没片刻就冒暑气。他自己也是细胳膊细腿的小孩子,一时动弹不得,急出一脑门汗,打湿了细碎的额发。
盛灵渊费劲地推那男孩,右手尝试撑地,顿时脸色一白,疼的咻咻抽气。不止手腕痛的要命,他手指也疼,原来指甲不当心抠进电梯缝掀了一半,血糊了半手看上去很是吓人。
宣玑膝盖也摔的疼,好歹皮实,就蹭破了点皮。他龇牙咧嘴抬头,险些撞到盛灵渊下巴,见他低着头嘴唇咬的发白,顺目光看过去,顿时就哽咽了:“妈,他流血了!要死了!”
这小孩儿叫起来是五百只鸭子级别,从小就喜欢安静的盛灵渊简直怕了他,“你别吵!”又扭头看和自行车做斗争的盛唯,“哥你好了没啊?”
盛唯急道:“等一下啊。”
他骑车带人回家已经热的满头汗,谁想到先让盛灵渊出去,准备自己慢慢捣鼓自行车,反而出了岔子。他懒得管始作俑者,随后头爸妈跑出门拉起来,弯腰一把抄起人,卡着电梯门拖出自行车,扭脸说:“小朋友看着点啊,我弟身体不好,正发烧呢,这一下要被你撞坏了。”
盛灵渊配合地捂手,矜持地没有呻吟,心里却嗤笑,他身体不好是小时候的事了,早上测体温也只有37.5℃好吗?
他哥……
他哥当然知道了。
盛唯正拔高抽条,早过同龄少年平均身高,就是肉跟不上骨,一身簇新校服穿的空落落,长胳膊横在盛灵渊跟前,很有几分长兄架势。他中学将毕业的年纪,对上一家子也不犯怵,顺口就胡说八道,受害者家属就是这么理直气壮……打心底里就不想要啊。
盛唯在外头一向好脾气,这时心火冲上脸,神色就不太好,盯的宣玑不住往他妈背后钻。可惜亲爸跟儿子不一条心,直接把人交出来,看宣玑扭扭捏捏的就来气,一巴掌拍他后背:“愣什么呢?”
宣玑撞了人很愧疚,被提鸡仔似的丢出去又难堪,眼里迅速蓄起泪,吃吃艾艾张口。盛灵渊一直瞧着他,暗叫不好抬手想捂耳朵,盛唯没防备,径直遭受了正面攻击,“对不起!”
盛唯本来就热,这下被震得头昏,下意识去勾他弟。
盛灵渊胳膊一动,像被生生扯出去,眼泪都掉下来了:“哥!”
盛唯最知道他弟了,这小子最会装模作样,想说话嘴甜的很,不想说话就微笑装害羞,以前头发长一些,因生的秀气,被人当女孩子排挤。他脾气其实不大好,撸袖子就不客气地揍过去,道歉还是盛唯上门的,长到现在就没怎么见过哭,这显然是真的难受了。
盛唯一时也有点懵,手忙脚乱安慰几句,回过神来惊讶道:“这别是骨折了吧?”
后半句是看着邻居说的。
宣家父母脸都要绿了,各赏宣玑一个毛栗子,当下拍板转战医院。
附属医院不很远,一大早人不多,来挂骨科号的更少。
老大夫瞧了眼椅子上红着眼眶的男孩和他背后的中学生,好奇地瞥了眼身旁串来的大闸蟹:一对满脸晦气的年轻父母拉着个蔫儿巴巴的小学生,摇摇头,恩怨情仇真是一目了然啊。
宣玑腿上破皮,乌青肿的老高,护士来上药消毒,他忍不住龇牙,脸都皱起来。一旁盛灵渊伤的更厉害,撑着拍完片子回来脸惨白,酒精上手只缩了缩,咬着牙没声音,宣玑也不再出声了。
儿子闯祸,父母奔忙,宣家父母头痛地叫了盛唯出去谈赔偿。毕竟还要做邻居,盛唯就着台阶下不肯要,还道了回歉,之前太急的确不礼貌。
外面大人合作良好,房间里气氛就很僵了。
宣玑乖巧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只敢偷偷打量病床上的盛灵渊,听老大夫不时问两句,回答都是“不疼”。打石膏时间久,他一小步一小步挪近,盛灵渊本来正对着他的,这下偏过头去,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宣玑捏住他的衬衫摆,盛灵渊下意识就要挣,拧身却疼,只能僵着不动。宣玑也不敢用力,瓮声瓮气说:“小哥哥,我错了。”
盛灵渊听声不对,扭头对上水光泛滥两只眼,他火气还在,却也有些无奈:“你怎么又要哭了啊?”
“回家……回家我拿糖给你吃。”宣玑抽着鼻子说,他是真的认错态度良好,也肉痛自己的收藏,虽然爱笑,宣玑从小也是说哭就哭,天赋技能用好了很是能回转人心,这些却是盛灵渊不知道的了。“吃过糖就不疼了。”
那是你吧!盛灵渊没好气地想,一点都不想搭理这个缺心眼。和缺心眼闹脾气,吃亏的只能是自己,他忍,索性不想搭理。
宣玑还觉得他在生气,扒拉上来,眼泪汪汪地说:“舅舅从国外带回来的呢,特别甜。”
盛灵渊听到“特别甜”三个字就牙疼,见宣玑由哭转笑变脸似的喜滋滋说起哪个好吃,冷声打断:“我不吃糖的。”
他右胳膊吊在脖子上,手指头裹得像蚕茧,对着害他变成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顺眼,现在心情特别差。
盛唯和宣家父母各自办事,算算石膏打完了,在门口探头探脑,“医生啊,我弟好了没有啊?”
盛灵渊跳下床,直接跑了过去。
宣玑还在想回家一定要把糖挖出来送他,慢半拍抬头,人都远了,眼睛又湿起来,对上门口盛灵渊满眼嫌弃,又觉得不好意思哭。他一向情绪丰富,消停会儿比登天还难,这时却不吭声了。
盛唯的目光在两个小的逡巡,他弟不提了,气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指望他说话是不可能的。另一个看上去聪明,实际么……
盛唯和他弟难得在某些事情上合拍,比如怕极了这小孩儿震耳欲聋的大哭,他现在气顺过来,又是个好脾气的人,冲宣玑招手打圆场,温和道:“阿姨去付钱啦,叫我们一起到门口等你爸呢。”
宣玑不负所望,眼睛一亮,“可以回家啦!”
盛唯看惯气性很大的弟弟,再看缺心眼的邻居家孩子,忍不住上手摸他狗头:“以后可别这样了啊,你摔这一下,爸妈也担心呢。”
来回半天,每个人都累的不行。
这边宣玑一回家就乖成鹌鹑,等他爸妈匆匆去上班就开始翻箱倒柜找赔礼,找到了却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
那边盛唯担心他四体不勤的弟弟饿死,匆匆烧水下馄饨,趁这功夫想打电话去学校解释旷课,又有点不放心。
“你没事吧?”他忍不住问,“第一天不去没关系,要不我留下?”
今早送盛灵渊去完学校,自行车拐两个弯就到中学,卡着早读点进的教室,铃都没响,他就被一个电话叫回去。小学那边老师说盛灵渊体温高了点,最近疾控管的严,顶好是带回家避免传染。小孩就没有不爱上学的,盛唯听那头气弱的一声“哥哥”就无比牙酸,忙不迭答应了。要知道领回家能碰到这么一档子事折腾半天,盛灵渊胳膊吊了,指头包了,人也不大精神,盛唯心想,还不如直接踩去医院呢。
盛灵渊完好的手一挥,十分像他那个万事不管的爸,哪怕轻声细语,靠谱程度也差不多:“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盛唯十分不给面子地揭老底,“别净想着游戏通关再看火,看着点锅,当心焦了。再玩儿没收了啊?”
盛灵渊刚摸到桌上的游戏机,正郁闷单手不好操作,闻言忍不住嘀咕:“就是看不得我记录比你高。”
盛唯只当没听见,又问:“晚上给阿姨放个假,你想吃肯德基还是麦当劳?”
“麦当劳。”盛灵渊抬起眼,目光坚定,“别的随便你,甜筒我要两个。”
大夏天的,麦当劳又不近!
盛唯看在病号的份上,咬着牙答应了。
02
盛家陈设简单,家生一应簇新,偶尔保护膜还在,看起来没什么生活气息,实际这房子也的确空置好几年,清理过才差不多像个样子。
盛唯之前还乐,搬这儿离学校就三条街,他早上能多睡半个小时。盛灵渊摔那么一下,石膏短期内卸不了,祖父是外出不是不回家,等见到不知道要怎么数落。煮开的锅里水雾蒸腾,馄饨翻了又滚,白皮快要透明,盛唯越看越像水深火热的自己,悻悻地捞完,走的没精打采。
盛灵渊心里不痛快,吃的也不痛快,回来吃药刚含嘴里,一口水还没咽下去,差点被突然响起的门铃给噎到。
他有点手疼,比较可能的原因是手痒想揍人,不情不愿地拖了个椅子,从猫眼望了出去。
外头人正好扬起头,不自知和他打了个照面。
那张脸带着一丝忐忑,嘴角沾了点饼干碎,舌尖来回舔一舔,像紧张,但更像贪吃,意犹未尽似的。他似乎想按门铃,犹豫一下又收回了手。
盛唯在医院和隔壁家长说了好一会儿话,回来一股脑全倒出来:这家姓宣,撞你的小子单名一个玑——别翻白眼,不是鸡崽那个鸡,是字字珠玑的玑,不过他妈叫他彤彤——和你一样也是新生,巧了,还同班哈哈……
盛灵渊当时头快气昏,现在也不想叫他名字,恨恨钉上一团小鸡的标签,心想总有一天要教训一顿。
宣玑对他的念头一无所觉,摸摸怀里的铁皮罐头,念念有词,“我把最喜欢的都给你,总行了吧?”
暑假宣玑在亲戚家流窜,完美错过了隔壁一波波工人的热闹。惊慌过去以后他的好奇心浮上来,尽管被他妈抱在腿上不能乱动,还是伏在车门上,偷偷摸摸偏头瞟后座安静的伤员。
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和别人不一样。
宣玑从小生的漂亮,性格活泼闹腾,父母出去要诉苦男孩子太皮,其实也都是他们娇惯出来的胆大妄为。长辈喜欢他大方,孩子里他玩儿成一片,他习惯不费劲地得到所有人的喜爱,乍一碰到没什么好脸色的盛灵渊,对上那满眼嫌弃就委屈的不行。到底还知道理亏,想和他攀两句,隔壁两兄弟闪的快的要命,盛灵渊就在他眼前“啪”地用力拉上了门。
他回家就翻箱倒柜,翻完却犯了难,磨叽半天才有勇气出门。两扇门间隔不过几步,他一杆子杵过来,居然也没想过里面会不搭理。
盛唯回来时说,同班同学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喜欢也别老甩脸。盛灵渊想起来就心烦,拖椅子想放回去,正瞥见墙上前两天划出来的身高线。
盛唯的粉笔印高高在上,他的矮的就有点可怜,盛灵渊盯了几秒,默默想至少比外面那只高,忽然舒心一些了。
宣玑站的无聊,都想掀盖子自己偷偷摸摸先吃一粒了,大门忽然推开,他被吓一跳险些没抱住罐子,手忙脚乱很有些狼狈。
盛灵渊却在瞧他背后,目光来回,越来越古怪,看的宣玑莫名其妙——他家怎么了吗?
“你习惯可真好。”盛灵渊平平夸了一句,不抱希望地问,“门都关了,你带钥匙没有?”
“……”宣玑愣了几秒,才说:“没有啊。”
小区高层毗邻近旁高校的生活区,两个孩子面面相觑,沉默混进高高低低的人声,午后的暑气突然回浪一般席卷了整个空间。
宣玑脸上滚烫,讪讪地说不出话,盛灵渊被他水汪汪的眼睛晃的眉心一跳,生怕再迎接魔音贯耳,无奈地问:“家里人什么时候回来?”
宣玑抖着嗓子说:“六七点。”
盛灵渊顿时头大如斗,僵持几秒偏过身,“电话在沙发旁边,打完了在我家等吧。”
宣玑抹一把脸,瓮声瓮气地应了。盛灵渊假装没看到他手背晶莹的一道,转身就去了厨房。
外头呜呜噎噎的对话很简短,大概是早上闯的祸太重量级,家长都磨平了脾气懒得再多说。盛灵渊等电话消停,电视频道很不见外地跳了圈停在动画片,才拿出一罐冰可乐,走宣玑跟前连吸管一起递过去,“自己开,我使不上力。”
宣玑脸上还带着点窘迫的血色,眼睛亮晶晶的,情绪倒是好不少,凤眼一笑就弯。盛灵渊摸了摸吊起的胳膊,他就不大敢笑了,接过来坐的端端正正,像绑着尺规似的一板一眼,“谢谢啦。”又小声说,“对不起。”
盛灵渊“唔”了一声,没个具体意思,连表情都闷闷不乐的。
宣玑脑门汗又急出来了,喘了口气说,“这次真是我不对,你别生气啦。我们好像同班,以后学校里常见呢。”
盛灵渊却在想别的。
他没去返校,早上副班帮忙指位子,一路座位满满当当,就目的地两套桌椅空空荡荡。盛唯说他俩同班的时候盛灵渊就想到旁边是宣玑,气闷也有这原因,这时忍不住问:“我回来的时候都过八点了,你怎么没去上课?”
宣玑不大好意思地说了一遍表哥表姐的惨样,盛灵渊心领神会道:“他们放假时候肯定玩儿多了。”
盛唯是那种有条不紊的性子,暑假一开始闷头苦学,没过多久万事大吉,成天出去和朋友打球。盛灵渊从前不上学,最喜欢每次假期结束时候盛唯的球友来找,几个大男生扎根在家旁边麦当劳里苦闷地补作业,他一边看盛唯打游戏,一边悠哉悠哉舔冰淇淋。
宣玑长的挺聪明,但看上头的不良示范,盛灵渊已经看见了他的未来——他倒是没看见自个儿也在这份未来里,抱着胳膊给昏昏欲睡的宣玑讲弯弯绕绕的数学题。
虽然胳膊还疼,盛灵渊的气性是没了,他心情好很多,听到宣玑问名字还笑了笑,“之前不是还叫我哥哥吗?再叫一声来我就告诉你。”
宣玑因为突然的阴云放晴愣了愣,回过神不服气地说:“还指不定谁年纪大呢。”
盛灵渊懒洋洋地挥手:“不用比了,我身体不好晚上学的,肯定比你大。不愿意叫就算了,我叫盛灵渊。”
宣玑不喜欢生病,每次不当心发烧了都挨着不说,被强拉去门诊抗拒万分,能哭的眼泪汪汪。他最严重不过坐在医院几个小时眼巴巴盯着点滴,盛灵渊都身体不好到晚上学了,那得多严重啊?这几个字像有什么神奇的魔力,宣玑一下子特别老实,瞧着盛灵渊打着石膏的胳膊,真心实意地唤:“灵渊哥哥。”
盛灵渊被他满眼同情看的心里冒火,忍了忍,矜持地点了点头。
两人握手言和,这桩乌龙暂时翻篇,他看宣玑和看一个会说话会呼吸的短期大玩具差不多,只要不吵到自己,让人待着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一天在宣玑记忆里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宣玑有一种特别随遇而安的特质,明明是他到陌生人家里,还是个早上刚被他撞骨折的人家里,短暂的不安过后,他就自在地仿佛回家了似的。实话说,在自己家都没有那么自在,家里的可乐和糖是限制饮食,家里的电视和游戏机是限定娱乐,这些盛灵渊全都不会管,宣玑像一只逃出牢笼的鸟,就差没靠在沙发上打滚。他倒还记得糖罐是带来赔礼的,盛灵渊意思意思收下几粒,别的全便宜了宣玑,沙发旁边纸篓全是花花绿绿的糖纸。
盛灵渊算着时间打电话给他哥,盛唯回家空着手,看到多了个人没惊讶,不多会儿麦当劳外卖上门,还招呼宣玑一起来吃。宣玑陡然生出一种“我要是这家的人就好了”的向往,吃的肚子圆滚滚,被他妈接回去的时候还有点恋恋不舍。
盛灵渊对宣母腼腆地笑,盛唯则在后头和宣玑招手:“以后有空来玩呀。”都是无可挑剔礼貌又好脾气的男孩子。
宣母合上门,被儿子拍肚子的动作逗笑了,又有些担忧,“和人家好好说了没有?”
“妈,放心。”宣玑抬起头,认真地说:“盛灵渊特别好。”
这一晚宣玑睡的很好,对第二天上学十分期待了。家里给他报的病假,到学校班主任还记着,一边领他去教室,一边嘱咐夏天不能贪凉,刚开学就两个病号。宣玑听得不大好意思,乖巧地应了,暗想另外一个倒是真的。
昨天刚上了第一课,早读声朗朗,宣玑是来过返校的,笑眯眯和人打了招呼就熟门熟路往自个儿位子走。
盛灵渊正在整理桌上堆的新课本,他单手不方便,速度很慢,不过差不多要弄完了。宣玑拉开椅子,兴高采烈地打招呼:“盛灵渊,你来的挺早嘛。”
返校时候搭过话的后桌问:“你们认识啊?”
“我们是邻居。”宣玑指了指自己,又指盛灵渊,想朝他笑,却被盛灵渊脸上透着难过的表情吓了一跳。
“怎么不叫灵渊哥哥了?”盛灵渊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彤彤,你平时都这么叫的。”
“……”
什么平时?
也就昨天好吗?!
后桌当场没忍住笑出来,伏在桌子上差点呛到,旁边听到的也是一脸惊讶,集体被老师点名说了两句。
宣玑再迟钝都能在盛灵渊微眯的眼里看出几分可恶的愉快。
——盛灵渊特别好。
宣玑脸都要青了,简直想把昨天的自己一脚揣进垃圾桶。
什么眼神啊!
03
宣玑很不幸,后桌是个(比他还大喇叭的)大喇叭。
他读的小学不愁出路,不吊车尾就能直升马路尽头同系统的初中,可见父母再不着调,到底儿子还是亲的,早早为三岁显露本质的学渣做了打算。这在选校时候是个优点,此时却大大不妙——拜盛灵渊大早上一声“彤彤”以及唯恐天下不乱的后桌所赐,宣玑决心抛弃的小名从此霸占了整整九年份的外号。个别狠人连姓一起改,盛彤彤叫起来煞有介事,其他有听说的,还真当这班里有一对兄弟在。
宣玑大了点儿能胳膊肘拐盛灵渊一记,挤眉弄眼喊他名字,流里流气地拖长音,不黏糊的盛灵渊一身鸡皮疙瘩出来不算完。当下六岁的他却极其恼火,差点没炸。
上学自认是大孩子了,家里也就算了,盛灵渊怎么知道的啊?
宣玑想明白之前,脸已经先于脑走完了生气的全程,直接阴下来。他平时笑的多,没表情的时候瞪大了眼睛,气性上来尾梢染了红,倒叫一点不太明显的小痣露了痕迹。
“坐下,都看你呢。”盛灵渊见宣玑不肯,直接就上手了。他看着瘦弱,力气还挺大,硬是按下宣玑别丢人现眼,用气声说:“你凶什么?”
“昨天明明玩儿的好好的,这算什么啊?这事儿过不去了?”宣玑嘟囔着,已经带了哭腔——后悔的。
亏他晚上还忍了一顿打,虽然不怎么疼吧,总归挺久没这么被教训过了。
盛灵渊摸摸鼻子,也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我这不是逗你吗?”他从兜里拆出张纸巾递过去,“别哭啦,没说你撞的,老师问的时候我说盛唯骑车没骑稳摔的。”
宣玑的哽咽卡喉咙里,憋出一阵咳嗽,抹着脸连疑问都含糊了,“为什么啊?”
“不想换同桌。”盛灵渊小声说,“我又不认识别人。”
宣玑忽然就有点蔫儿,一会儿美滋滋地觉得自己不是“别人”,一会儿又觉得这人真是坏透了,医院里冷漠的眼神和家里友好的样子混起来看也看不清。
他安静了会儿,垂死挣扎道:“那我也不叫哥哥!我们明明是同学。”
盛灵渊从善如流点头,只管自己写字,“都说是开玩笑啦。”
宣玑恢复了精神,见他动作别扭,胳膊几次横到自己半边,吃惊道:“你是左撇子啊?”
“当然不是。”盛灵渊发愁地看他歪歪扭扭的字,“昨天晚上练了好久也就这样,作业做不了了。”
“不做作业不是挺好嘛。”宣玑伸长脖子过来念,“成,火,什么……”
盛灵渊不着痕迹翻了个白眼,“是我名字。”
“哦,盛灵渊呀?看着好难写啊。”宣玑从他手里抽走铅笔,凑过来写自个儿的,方方正正的姓和名被他拉成一长一宽,一比对还很高兴,“比我写的好看多啦。”
“……谢谢啊。”盛灵渊铅笔也不要了,只低下头去。
他不想回答的时候就这样,抿起唇,长长的睫毛半遮神光,长辈常将这种作态当成腼腆,盛灵渊乐得被误会,宁可被打发去找寻地方玩儿手机的盛唯,兄弟俩漫无边际说些话。
宣玑是卡点到的教室,来了以后什么正事儿都没听到,就顾着和盛灵渊说话,上课铃猝然响起时手忙脚乱。他把课本一股脑全塞桌肚里去,觑了眼盛灵渊的台面,找出本一样的用力抹抹折角,总算在老师视线扫下来时做出个人模人样,可惜里头揣着的是一颗皮猴的心,没几分钟就火烧凳子一样坐不住。
年纪差一岁,哪怕旁人眼里矮冬瓜A和矮冬瓜B着实没什么两样,大的看小的依然以为是“愚蠢的小鬼”。盛灵渊心眼比个子长得快,不想表露的话同龄人等闲看不出他无形的优越,宣玑还没心没肺,更注意不到了。其他人认识不久,半生不熟难免拘谨,说小话争地盘等行为没来得及上线,宣玑天生缺根筋,第二节课就自在地玩儿起了橡皮——反正只要不听课,什么都有意思。盛灵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师走近还挺好心地戳戳他胳膊提醒。
半天过去,宣玑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好不容易挨到放学铃响,他归心似箭,跳起来就跑。
盛灵渊低头看了眼,这人连书包都忘了。
每年新开学,总有那么几个被爸妈揪着领子来拿书包,宣玑夹在里头其实不显眼。比较坑的是他妈牵着儿子手回家一路都没注意,到门口才发现不对,宣玑这就来的有点晚了。
盛灵渊预习完明天的课文,靠着椅背单手玩儿手机,班级门被轻手轻脚推开,他冲垂头丧气走进来的人笑,“终于回来啦?”
宣玑龇牙,“你看到了也不提醒我!”
盛灵渊认真说:“我当你不想做作业就不带了呢。”
“是忘了!”宣玑大声辩白,转过身要走又回头,奇怪盛灵渊的不动如山,“你不回家吗?”
“盛唯他们班留堂……”说着,手机震了震,盛灵渊瞟一眼改口道,“他到楼下了。”
“我也想自己回家。”宣玑羡慕地说,“暑假爸妈带我走过,本来答应了,后来又不同意了。”
放你自己回去,书包不知道忘几回,人可能也跑丢了吧?盛灵渊嘴上问:“想玩儿够了再回家?”
宣玑摇头,“路上好多想吃的,爸妈才不给我买呢。”
“……你可真出息。”盛灵渊干巴巴说。
“这不彤——呃,宣玑吗?”盛唯诧异的声音比人早到,还带点儿喘,听上去更沙哑了。他是一能走就飙车来小学接人的,胸口起伏的厉害。发育期少年只长个子不长肉,瘦骨伶仃一根竹竿肩头搭上小学生方方正正的黑书包颇为滑稽,“真沉,装的什么啊?灵渊,不常用的别带回去了。”
趁他弟拿书的功夫,盛唯问:“怎么留那么晚,头天就闯祸啦?”
宣玑支支吾吾,盛灵渊在旁边说:“喏,书包没拿。”
盛唯很想笑,但忍住了,还一本正经地拍了拍满脸通红的宣玑,不揭伤疤的善解人意把个小天真唬的一愣一愣,下楼又兴高采烈了。
三人在校门口分别,宣家的车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梧桐树荫里。风吹来残存的暑气,热度叫人发闷,盛灵渊收回目光,张口就说要吃冰淇淋。盛唯到近旁便利店买给他,回家一路也不骑车了,吊儿郎当把着车头,配合旁边两条短腿的龟速慢悠悠地推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盛唯临到家才问:“今天觉得怎么样?”
“学校人好多,什么样的都有,上课时候老师也不能每个都注意到。”
甜筒脆饼最底下卡着一角巧克力,盛灵渊平时不大吃,老被盛唯说暴殄天物,难得想试试,刚咬碎就觉得太甜,浓厚的感觉流过喉咙几乎呛到。他想到宣玑总像洒满阳光的脸,没头没脑地说:“学校挺好玩儿的,就是做作业麻烦。”
“你手这样了又不用做。”盛唯摸出钥匙扔给他,捣鼓完他的自行车,发现门还没开有点纳闷,“怎么不开?”
盛灵渊仰起头,“哥,帮帮忙。”
这两天他叫哥频率高了点,盛唯并不受宠若惊,反而牙酸的不行。这小子装模作样的功夫大概是天生的,乖巧起来谁都受不住,他挥挥手,随口就答应了。
晚上盛灵渊在一边认真地计算答案,盛唯则在认真模仿小学生方正但绝不好看的字。百无聊赖间,他深深觉得,自己从一开始答应下来就是个无可救药的错误。
※
盛灵渊生下来的时候身体不大好,从小跑医院如家常便饭,对白被子白床单比自家星空床品还习惯,住院部护士长送他走笑眯眯,再见人也笑眯眯。
这家没大人,来陪床的是个小学生。盛唯放学直奔医院,身背小书包,手提麦当劳,香气勾的一屋子习惯忌口的小孩儿伸长脖子,他自岿然不动坐床头柜边写作业,写完带睡醒的盛灵渊看绘本。很长一段时间里,两兄弟成就了儿童病房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提起xxx间就是他们,感情看着很好,倒没人知道都不是一个妈生的。
盛灵渊的亲妈是个活力百倍的作精,生完孩子一出医院就和早同床异梦的丈夫分手,监护权放弃的十分爽快。盛灵渊的爸是个甩手掌柜,小儿子名都没起,就和盛唯一样被打包给父母养。他在儿子们的记忆里极其模糊,基本相当于一个能说话的ATM机,还是逢年过节要回来吃个团圆饭不知所云一堆的那种。
盛家祖孙感情倒很好,一方面是隔代亲,一方面儿子养歪了,孙子就慎重了许多。盛灵渊身体恢复一些留在家调养,祖父工作忙起来要去外地,盛唯白天要上学,他很少接触外人。有时候,他趴在窗台上,能看楼下花园孩子们玩儿好久,但心里也明白,他是羡慕他们那么健康,能恣意的你追我赶,游戏本身和咋咋呼呼的交往他就不怎么感兴趣了。
久病显得苍白孱弱,脾气也容易不好,盛灵渊有天散步,撞见前面好几个孩子打闹本来想走,一句那边的真像女孩儿飘进耳里,他顶着保姆一脸诧异默不作声挽袖子,走过去往说这话的高个男孩脸上就是一拳。打架这种事重在气势,盛灵渊其实没什么力气,架不住看上去特别像那么回事,后面保姆急急忙忙来拦,他揍完人在一旁咳的好似掏心掏肺,脸色惨白,家长循着哭闹来,一时都不知道到底谁是苦主。盛唯去人家家里道歉时一脸诚恳,扭头就撺掇祖父准许他们搬来离学校近的房子,半点儿不觉得他弟做错了什么。
盛灵渊在病房住的时候昏昏沉沉,在家的时候一个人做留守儿童,成天见的都是盛唯和盛唯的同学一二三四五六,直到正式入学,才算多接触了些同龄人,相处最多的自然是同桌兼邻居宣玑。
宣玑新上学,好看的皮囊还没惹人怜爱几天,就因为废话滔滔不绝以及精力旺盛能闹腾上了老师的观察名单。盛灵渊要听课不搭理他,前桌后桌却是能搭上的狐朋狗友。几个人来回叽叽咕咕,时常被叫起来罚站,他们丢人也就算了,盛灵渊三五不时被半包围,连带着也十分显眼。他不说前后桌,只叫万恶之源宣玑闭嘴,宣玑答应的好好的,没两节课就摒不住,气的盛灵渊一个字都不想再浪费,宣玑还不知道他为什么烦,越问越叫人心烦。
但宣玑也不是没好地方。盛灵渊手不方便,且未来可见不方便一段时间,拿东西传卷子都是他主动来。盛灵渊几回请假去医院,晚上宣玑就上门送作业,还要皱着脸眼巴巴地问病好了没有,活泼的眉眼透着忧愁,倒好像生病的是他自己一样恹恹的。
宣玑还是占了模样好看的便宜,无赖耍的不讨人厌,卖乖卖的更情真意切。人都上门了,盛灵渊不想搭理也得搭理,说着说着就忘了和好第二天还得循环先前的烦恼。
学校门口两排碧翠的梧桐树染上了温暖的薰黄,落叶随风飘落,踩上去吱吱嘎嘎作响。日子波澜不惊,风卷动带来了一丝凉,刮过初入学的皮猴心头就是狂风凛冽了。
这其中不包括宣玑,他皮厚的要命,大概是石头片的。宣玑经历多了很不怎么样的小测验,面对四十个人里混个二十九的期中考名次心态平和,在全班第一旁边坐没坐相,一点压力和惭愧都没有。盛灵渊拆了石膏以后特别手痒,挺想敲敲他脑袋,看里头是什么神奇的构造。
一放学,宣玑如常迫不及待地跳起来,匆匆把八十几分的数学卷往包里一塞。
盛灵渊以为宣玑要拔腿就跑,却听到他问:“今天礼拜三,你哥是不是又晚来啦?”
盛唯也不知倒了什么霉,八年级新换的班主任兼职数学老师,每逢三四不论成绩全班留堂——倒不是不想占别的,是别的都有人占了。
盛灵渊等他哥等惯了,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是啊。”
“嘿,盛灵渊……”
宣玑从书包里摸出串着长绳的钥匙,斜晖淌过他微微眯起的眼,恍然让人错觉有热烈的火焰凭空窜生。
他得意地笑:“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啊?”
盛灵渊的手机闪烁起来,正好跳进了盛唯的消息。
——今天老师开会,我马上来。
盛灵渊眼皮一跳,微妙的颤抖顺细瘦的手指发散,他几乎能看到青筋在跳,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发出了回复。
——我和宣玑先走了。
“好啊。”盛灵渊若无其事地起身,“家里怎么答应了?”
他停顿的时间很短,宣玑只当他愣了一下,闻言更得意了,下楼一路都在说爸妈怎么没抵挡住他的软磨硬泡,只是省略他妈对放儿子出笼心有顾虑的时候,他搬出隔壁的盛灵渊来打消这一茬而已。
虽然回家只要走三条街,但这三条街既不是坐车里一晃而过,也不是牵着妈妈的手慢悠悠地走,仿佛就成了完全没体验过的地段。得到认可一个人做事总让孩子自满,宣玑快活的像只开屏的小孔雀,按着心意在地砖上不同颜色乱跳,甩的兜里钥匙叮呤咣啷响,半点也看不出期中差点就要掉进倒数前十。他还拉上盛灵渊去买零食,自己吃不算,要分给他,走路三心二意的,磨蹭着到家比平时还晚了很久。
盛唯的自行车锁在一旁,电梯间飘扬流畅的琴声,宣玑挥挥手跨进自家,盛灵渊也拉上门,琴声顿时就停了。
盛唯从书房里探出脑袋,脸上似笑非笑的,懒洋洋说:“灵渊,谁说的‘先’走了啊?”
“宣玑路不熟,绕远了。”盛灵渊径直往房里去,放下包开始拿书和笔盒。
“那以后我礼拜五和人打球啦,你和他一起回来吧。”
盛唯说着坐回了琴凳上,盛灵渊低头做作业也没反对,这事就这么定了。
自从一个人回家,宣玑出现在盛家的频率直线上升,有时是没带钥匙,更多是一起做作业。宣玑打心底里不想做,但不做也得做,老师对看着聪明实际丢三落四不认真的孩子恨铁不成钢,宣母经历两次家长会洗礼,恨不能他能挂在全班第一腿上,好歹混个中不溜秋成绩好看点儿。
虽然老听隔壁灵渊如何如何的念叨有点烦,宣玑倒也没生出别的什么想法:盛灵渊就是厉害啊,上课一学就会,手好了原来也会弹钢琴,游戏也玩儿的好。
他和盛灵渊一起做作业,痛苦地磨蹭完一项,盛灵渊早全都做完了在给他检查,看到错的一道道地讲。宣玑在家学习效率极差,一会儿出门吃个水果,一会儿拿瓶酸奶捧着,一年级就能磨磨蹭蹭到十点钟。只要和盛灵渊一起,作业吃饭前就解决了,回家他高兴他妈妈更高兴,早睡早起第二天接着闹腾。
天气冷下来,宣玑父母到季末不时要加班,他渐渐晚饭也是在盛家吃。盛家打理家务的阿姨多记一份口味,来早些准备加餐,三个孩子每个的都不一样。宣玑只顾吃喝玩乐,家长多心一些,平时礼数做的周到,一点也不因为隔壁从来不见大人而怠慢。
一扇门如果只对一个人打开一次,那或许是偶尔的好心。一扇门如果对一个人时时敞开,即便盛灵渊和宣玑看电视玩儿游戏好好的能吵起来,宣玑奇葩的捣乱盛灵渊能吐槽两天说不完,盛唯还是自觉给隔壁家孩子打上了“我弟好朋友”的标签。
这标签一贴就是很多年,直到再次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