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玑灵】《星辰如恒河沙数》(4-6)
04
小孩子的世界很缓慢,一天如果发生三桩事,各有值得回味说道,时间就像被拉长成了三倍,因此常有很多事永远不会变的错觉。即便什么看起来特殊的也没有发生,叶落、花开,触手可及的风景,高处的视线一扫而光从未驻足,低矮处却有永远好奇的目光,从乍看相似的人间烟火里掘出闪闪发光的碎屑。
宣玑从上学开始,就习惯和盛灵渊天天见。
在学校,他们是同桌,平时一个坐的腰板挺直,一个趴到旁边地盘。吵架的时候桌子正中多出一条怒气冲冲的三八线,两个孩子梗着脖子不往旁边看,对方的作业簿落到中央忙不迭推过去,像是嫌烫手。回家也一前一后,平时多粘这时就多疏远,电梯门出来瞟一眼对面紧锁的门,“砰”地用力甩上自家的。火气冷却一晚,第二天再见面,虽然余烬尚存,倒也还能别别扭扭地打招呼了。
能吵的这么凶也少,盛灵渊精通不搭理大法,一般有了矛盾,只任宣玑嘀嘀咕咕只当自己耳聋。宣玑是天生没有半点心理包袱的存在,一见废话无效,说哭下一秒就能哭,哗啦啦满面是泪,学习不上心,倒是乱点奇怪的技能。学校里宣玑不好意思扯嗓子嚎,就挑没人注意的时候戳盛灵渊胳膊,这边点一点,那边按一按,烦的他不得不扭过头,对上一汪随时能决堤的泉,立马投降,放学又是一起回家的好邻居了。
当初宣玑一声“妈”给盛灵渊炸出了后遗症。他最怕吵,偏偏宣玑虽然缺心眼,但汹涌的情绪就像能瞬间被狂风刮来,特别能哭。盛灵渊从小羡慕别的孩子活蹦乱跳,宣玑平时活似个猢狲,站不直,坐不住,哭起来缩成一团耸着肩一抽一抽,话说不清,精气神被抽走了似的脸色苍白。这种时候谁心软谁吃亏,盛灵渊一觉得看不得,就不幸早早被捏住了小尾巴。他别别扭扭地摸纸巾一巴掌糊上去,左涂又右抹,把本来一张还算可爱的脸弄的更乱七八糟,好歹能灭几分心火。盛灵渊对哄人一窍不通,方式简单粗暴,盛家兄弟都不贪嘴,冰箱和橱柜里常备的可乐冰淇淋零食大部分都进的宣玑肚子,活生生把个漂亮的男孩子塞圆润了一点儿,他妈偶尔想抱一把累的满头是汗。
盛唯头一年还赶着接送,后来又留堂又值日又打球,分给亲弟和挂名小弟的时间只剩下一指甲。他一本正经地口头上说“我相信你们啊”,本质和宣玑心大无比盲目信任隔壁家全班第一的爸妈一样,都是不着调。所幸两个小的没意见,宣玑玩儿他的游戏玩儿的不亦乐乎,盛灵渊也一样,周末回祖父家还嘴甜地说哥哥特别会照顾人,盛唯被夸了难得讪讪的,觉得自己不是很够意思。
盛唯中考赶上能闷死人的黄梅天,他头天贪凉早开空调忘记洗滤网,灰尘过敏的一塌糊涂,顶着流水鼻子吃过药还是昏昏沉沉,最后居然考的还行,虽然没能去理想学校,好歹上了附近的重点。本区好学校扎堆,小区旁是个被戏称保底大学的师范,高中再过去一些,不用住宿不用赶早,也算因祸得福。从前他上学是一条街向右拐,现在换向左,高中事情多,小考月考竞赛轮着来,放学就晚一些,第二年开始准备分班,回家就更晚了。
奇怪的是宣玑也开始踩饭点来盛家,早一些也常和家政阿姨一起上电梯,兴致勃勃地问晚饭,回来还常在厨房里绕来绕去。
盛唯有天到家,开门还以为着了火。夕照拖出长长的影,书房门半开,钢琴上红幕布被掀了开,整齐地卷在盖子上,盛灵渊在看书,听到响动转身打了个招呼,“你回来啦?”
盛唯放下书包,左右没看到宣玑,奇怪道:“隔壁鸡崽现在不和你一起走了?”
宣玑近来迷上了踢球,后桌王泽本来就拉了一帮人放学玩儿,以前想找宣玑,他之前不感兴趣,老是和盛灵渊一下课就走,现在一有点这个意思,王泽忙不迭把人拉走了。
盛灵渊本来心里有点烦,被盛唯问了一句又觉得烦的莫名其妙——他管宣玑什么时候回家做什么?他爸妈都不管,只要他回家照旧老实做作业,成绩不上不下,别倒数就谢天谢地,倒数被宣玑哭两句下次发奋,也就揭过去了。
“宣玑和人踢球,我不踢,和那些人又不怎么熟,不想等就先回来了。”盛灵渊的语气带了点自己都没发觉的生硬,小声说:“再说我又不是非得和他一起。”
“老嫌鸡崽烦人,一个人回家还挂着脸,灵渊你就说不高兴他和别人玩儿又能怎么样嘛?他那么活泼,学校里肯定招人喜欢是吧?你肯定就差远了。”盛唯见盛灵渊听着听着脸色更差了,显然是被说中心事,打量他别扭的表情,幸灾乐祸地“啧”了一声,故意说:“不过也别伤心嘛,你是没经验,以前又住院多,这人来人去免不了,总要习惯的,小学同学有些不熟的我现在都不太记得了……”
“好啦,还有多说的没有,话怎么那么多?”
盛唯本来还想笑,却听到他弟细声细气说:“前几天我和宣玑到大学旁边那条街吃东西,正好看见你和一个女同学一起出校门走路好像就挺开心,目不斜视的,都没看到我。那是谁啊?是你最近老大晚上发消息发不停的人?”
盛唯刚坐琴凳上,爪子正摸手机看有没有消息,顿时尴尬地收回来,摆了摆手,“瞎说什么呢?班里有活动,我可不得和副班长讨论吗?”
宣玑不多久就来了,又和阿姨一起上的楼,吃过饭他爸妈还没回家,就在客厅咬笔头。
盛灵渊坐对面看书,一定是洗碗机的声音太吵,不知怎么就心不在焉。他的视线逡巡,穿过玻璃台面,宣玑早起整整齐齐的头发一天结束就乱翘,膝盖上比之前多了擦伤和乌青,看来今天这球踢的挺激烈。他难得认真看书写东西,但盛灵渊定睛一看那花里胡哨的书,却发现不是课本,居然是菜谱,忍不住问:“你干嘛呢?”
宣玑惊讶他看不出来,“学做饭啊?”
盛灵渊像没听明白,看了眼厨房里忙碌的阿姨,回头还是诧异,“我家又不缺你一口,学这个干什么?”
宣玑涨红了脸,吃吃艾艾说:“灵渊,你上次来我家吃饭……是不是不大喜欢啊?”
宣玑吃口甜是遗传的,宣母做饭大开大合,手抖的随心所欲,反正做成什么样父子俩都得吃,之前邀请盛灵渊来,顾及一般人家多准备了一些,到底和盛家基本迁就病号的口味不太一样。宣玑吃惯盛家阿姨卖相口味兼备的营养餐,一时忘了说这点区别,等拉着盛灵渊进门,厨房已经开火了。宣母头也不回嘱咐他招呼客人,宣玑眼睛黏着盛灵渊,就怕他不耐烦,没想到他坐的端正,也不怎么说话,从宣母手里接碗筷,吃饭小口小口,在嘴不能停的宣玑旁边显得特别秀气腼腆。
盛灵渊在家不这样,和照顾他长大的阿姨说话高高兴兴,饭桌上和盛唯损起来什么口气都有,一有对比,宣玑就觉出差别了。
盛灵渊不妨宣玑成天只想着玩儿和吃的脑瓜子还会塞这些,好笑地摇摇头,“我没去过别人家,你当我紧张好了。”
他表情淡下来,见宣玑眼巴巴等下文,才含糊说:“不过别说吃我妈做的饭了,我连她面也没怎么……唔,有点羡慕你。”
宣玑一开始没听明白,盛灵渊见状挥了挥手:“我就那么一说,你别多想。”
明亮的白色顶灯照不进他眼里,落了薄薄的灰影,宣玑脑子里像有一层落尘被拭去了,忽然意识到了之前从没注意过的事。
盛家周末是不会有人的。中小学周五早下课,要是他们一同回家,游戏打到四五点,盛唯匆匆上楼,自行车就停电梯间,门都不进,探着脑袋催盛灵渊提书包出门,他不想赶上晚高峰路上车子多。宣玑要是和人踢球去,隔壁就不见人影只剩安安静静的大门了,要到礼拜天晚上才有人敲门,是盛灵渊领宣玑过去检查作业。
宣玑隔三差五蹭饭,盛灵渊有回随口说,他要是乐意,家里又同意,晚上住下来都无所谓。他们兄弟俩住主卧,布置是上下铺,书房一人一边,钢琴电脑摆角落一块儿用,但朝北还有间客房。宣玑几乎没见打开过,唯一一次是回来撞上有人在里头打电话,盛灵渊从书房里探出身,比划着叫他别吭声,不多会儿宣玑听见响动,从门缝里看见了盛唯。高中生在他眼里已经很有大人模样,盛唯为人温和,突然沉下脸,阴沉的仿佛能挤出水来,简直有些不像宣玑认识的人,攥着手机回房,晚饭都没出来吃。
他们一起上学下学那么久,晨起迎着朝阳,盛灵渊煞风景地背单词背课文,宣玑刚清醒又困了,不耐烦起来一个人跑远了,随便靠着行道树打哈欠,等不到一分钟又觉得没意思,转回去,盛灵渊就对他笑一笑,好像没被他扔下过似的,继续背催眠的课文。回家路上盛灵渊就松懈多了,他们什么都能说,真要论起聊了什么倒记不太清。宣玑心里装不住事,一有风吹草动就和盛灵渊叽叽喳喳,他使劲回忆,盛灵渊多是听他说,自己提的,不是医院就是祖父,爸妈没个人影,倒是提过有个舅舅,是个老师。
“灵渊,以后我照顾你。”宣玑忽然说,“这样我妈也能做饭给你吃了。”
盛灵渊被他奇怪的思路逗笑了,“你省省吧,还使唤起妈妈了,让她听到要气坏了。”
宣玑一想也是,又说:“那我自己做好了。”
“嗯嗯,你做。”盛灵渊敷衍地点头,“等你认全了菜谱上的字,个头长的有灶台高再说。”
总有那么一天。宣玑心想,活动多又老实喝牛奶,别说灶台了,肯定比一喝牛奶就头晕的盛灵渊长的高。
宣玑回家说了他的新发现,还没来得及表达难得的忧郁,就被他妈白了一眼。
“这都几年了你才知道啊?每次你们班开家长会,我旁边坐着的家长都是盛唯,先初中生现在高中生,妈妈全部脸皮真是都舍给你了。”宣母恨铁不成钢地戳宣玑脑门,“我的儿啊,你什么时候能来个进步奖,让妈妈脸上好看一点儿?”
宣父在后面沙发不给面子地笑,被老婆一视同仁赏白眼,宣玑壮着胆子大声说:“怪我吗?外婆说过的,妈妈你小时候成绩也不好!”
“好啊,出息了!”
宣母冷笑一声,抓起领子就把他扔回了房间。
宣玑也不想出去,洗了把脸在床上打滚,平生头一回唉声叹气起来。
05
宣玑决心下的豪气干云,可惜没有半点一夜长大的迹象,盛灵渊当然不把他的异想天开放心上。
他在学校里还是一位令人头痛的男同学,让老师爱恨交织——长的可爱,和所有同学都处的好,可惜话太多一个人顶五百只鸭子,学习不上心一下课就想着出去踢球,皮的要死。天热点的时候穿衬衫,宣玑的衣服早上进教室门雪雪白,回家去必得沾点土啊灰啊乱七八糟的。盛灵渊每次看电视,一跳出洗衣粉广告就很想把宣玑嵌进去,他的校服命运多舛,比笔盒里铅笔水笔损耗的还快。
全班四十个人,几年下来座位洗牌过不止一遍,就宣玑最稳,盛灵渊换到哪儿他也跟到哪儿,像一对光鲜亮丽的对照组,还不能拆开。曾经几次班主任看宣玑成绩有进步给盛灵渊换同桌,宣玑一调走,顿时变回原来的岌岌可危,每天口袋里一把糖一把巧克力,书包不放作业只塞满漫画,作业倒还做,盛灵渊看不到的地方随意唬弄。他每天认认真真不学好,倒能把旁边人心思也给岔开,最后还是得换回去。
换座位总是大中午进行,宣玑等前一个人搬走了,笑嘻嘻扔下书包,坐下来椅子磨蹭险些靠到盛灵渊身上。他说一句“我回来啦”,盛灵渊也不理,该做什么做什么,倒是不变的后桌王泽还会打个招呼,下一句就热切地问晚上还踢不踢球。王泽家北方人,小学没毕业已经是个高个子,放前头碍人眼,放后头管不着,和宣玑一样也是个重点看顾对象。
盛灵渊所处环境堪称水深火热,就这么恶劣,他还能保持年级前列岿然不动,平时主动拉宣玑一把,不时能让他上个二十名什么的,让很多人颇为惊奇。
老师都喜欢盛灵渊,小小年纪就十分沉稳,同学有觉得他厉害,有觉得他装腔作势,可他早年身体差不参加集体活动不是装的,和大家的小可爱宣玑玩儿的好,成绩从没掉下来过,平时说话和颜悦色,于是后者也少,至少印象都不错。
印象不错却不等于被人喜欢,盛灵渊是那类谁都能说两句好,但谁要一起玩儿都不会优先选择的人。距离感就在那里,孩子们在辨明的清清楚楚之前,已经进行了本能的选择。
一个班的人融合在集体里的时候好不热闹,毕业照上每张稚嫩的脸都挂着或鲜明或隐约的笑意,他们大部分都会进同系统的中学,上学多过两个路口而已,即便不同班也隔不远,因此分发同学录的时候基本都嘻嘻哈哈的,男生勾肩搭背说以后一起打球,女生挽着胳膊约一起玩儿,至于未来到底怎么,那就以后再说了。
只有宣玑在发愁。
他对着一张同学录半天,中午摸出来伏在桌上苦思冥想,一手狗爬字比平时端正不少。写到喜欢的食物动物,宣玑撑着铅笔,也不管笔在脸上戳出红印,上方忽然响起盛灵渊的声音:“别咬,吃一嘴铅粉要中毒的。”
宣玑受不了地说:“谁咬了啊?我又不是什么都吃!”
盛灵渊坐下来翻桌肚,摸出几张同学录准备填,先看宣玑台面,念着念着就笑了:“‘喜欢的食物’……太多列不下了吧?‘喜欢的动物’……我记得你上次说表哥家的萨摩耶毛绒绒的特别可爱还能骑,就写这个?”他随手在几张上写下“盛灵渊”三个大字,看着问题漫不经心问:“你这写给谁的,那么纠结?”
“还能谁?当然你啊。”
盛灵渊诧异地偏过头,“我又没发?”
宣玑趴在胳膊上,凤眼吊起来瞧人,薄薄的眼皮微微发红,看上去不大高兴,“你成绩那么好,成绩好的不都要去那什么附中吗?你不发,只好我自己写了塞给你了。”
盛灵渊一边写他自己的一边说:“怎么还这么想?那边中学今年成绩全区第二,比对全区第一读书还没那么累,我觉得直升就挺好的,费劲考出去做什么?你收收吧,以后就算没分到一个班,也还是同学,总见的着。”
宣玑正高兴地要弹起身,却听到盛灵渊继续说:“不过等盛唯高考完,我就搬回爷爷家了。”
“……啊?”
“他上大学要住校去,我一个人在这边爷爷不放心。”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宣玑总觉得哪怕他和盛灵渊不在一个学校了,回家了还能方便地串门,虽然有些难过,但难过也会很快过去。他有数不完的时间可以赖在盛家,拖着盛灵渊打游戏,懒洋洋躺在空调间吃冰淇淋,被盛灵渊按着趴在他们家玻璃餐桌上补荒废一暑假的作业。
他倒是没想过盛灵渊不是考别校,而是搬家。
突如其来的消息像往他头上浇了盆冷水,冻住了所有胡思乱想。
宣玑一个激灵,盯着没写完的同学录,浑身力气都好像被抽空了。他趴下来,小声问:“那多远啊,以后你怎么上学啊?地铁?”
“我哥说今年新开的班车线路有站点,坐校车的迟到反正不算迟到。”
“这样啊……”宣玑扭过头,像是终于被午后的昏昏欲睡击败,不再说话。他一向不消停,醒着就吵吵嚷嚷,偶尔这么不同寻常,还真让盛灵渊以为他睡着了。
宣玑没看见盛灵渊笔尖虚晃,半天没再落一个字,犹豫良久,还是放下了。
盛唯最后几天放假冲刺高考,盛灵渊雷打不动的练琴都停了,宣玑被管束着,不能去打扰。等高考结束,宣玑不用他妈妈提醒,也没有出门的动力:盛灵渊已经搬走了,隔壁静悄悄的,就像之前每一个无人的周末。
以后大概会搬来新人家,他们会重新点亮熄灭的灯,用谈话调笑人间烟火填满空荡的屋子,但和宣玑都不再相关,不会再有礼拜天敲门来找他的人了。
盛家搬走以后,宣母直说“可惜”,看着儿子有些发愁。宣玑本人还有点懵懵的,像是一下子长大了,有了心事,动画不看了,闷在房里捣鼓他的菜谱。
宣玑和盛灵渊其实还是天天见,可能是担心搬走了宣玑放肆玩儿,盛灵渊就在学校盯着他做作业。宣玑难得听话,没太刻苦,但也没太不认真,布置下来的复习资料好歹老老实实完成,错题集之类也修订了。最后一次期末兼具中学筛选,大部分人顺利通过,宣玑混个中等偏下,他爸妈脸上依然喜气洋洋。
邻近暑假,头一回台风过境卷来狂风暴雨,洗刷沉闷的世界。毕业典礼当天,天空意外放晴,碧蓝澄澈一望无垠,云絮像是贴上去的,薄薄的浮动着,阳光一束又一束穿透阻挡,铺洒宽大的礼堂。
宣玑走在阳光下,被晃的发晕,视野里一切都镀上一圈雪白的描边,细密微小的光粒闪烁刺目的明媚,他眯起眼,忽然想起了上一回的毕业典礼。
那时也是这样的好天气,他对所有人笑,迫不及待想踏入崭新的世界,认识新的人,心底的跃跃欲试压过离别的感伤——他根本没有那种复杂的感情。他只管迈开步子向前跑,虽然油嘴滑舌地对人说“不要忘记我啊”,可其实是他先忘记了别人。
盛灵渊在附近接电话,抿着唇认真听对面说话,显然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
宣玑加快脚步跑过去,压着声音叫:“盛灵渊!”
盛灵渊扭过头,宣玑将将顿在眼前,他什么也没想,也没准备说什么,眼泪忽然就掉下来了,断线珠串似的打上盛灵渊要扶他的手,把他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喂,你要不要那么夸张啊?”王泽从后面走过来拍了宣玑后背一把,又对盛灵渊说,“班长你人可真好,他这傻样都不拍。”
“我见多啦。”盛灵渊晃晃手机。
王泽自以为接收到了他的未竟之言,竖了个大拇指,“我说宣玑怎么那么听话,感情还是班长你厉害,把柄一箩筐啊——宣玑你锤我干嘛,揍认证锦鲤我祝你分班倒霉!”
“再叽歪我煮了你!”宣玑咬牙切齿地作势要踢他一脚,“快、走!”
“我走,我走!欸,盛彤彤,今天那么好的日子,你可别哭啊——”王泽拖着音跑了,没跑几步就成了憋不住的大笑,活像神经病出笼。
盛灵渊的惊吓被他们搅和没了,熟练地从口袋里摸纸巾递给宣玑,“哭什么?你直升,我也直升,就放个暑假而已,又不是见不到了。”
“那也没有现在见的那么多了。”宣玑揉着鼻子,瓮声瓮气说,“我暑假能不能找你玩儿?”
盛灵渊不吭声。
先前盛唯就是在和他说这个。
他亲妈监护权放弃的爽快,十多年来想到了上门见一见,没想起来几年没音讯。她出身邻省,盛灵渊和外婆没见过几回,那边倒还记挂他,常托一个相熟的晚辈探望,算来是他母亲的表亲,在念师范。盛灵渊小时候叫他舅舅,等他毕业进高中教书,又给盛唯补了几次课,就是随着改口叫了老师。这回是老师转来的话,说表姐要再婚出国,想看眼儿子,问盛灵渊愿不愿意去婚礼
通话还连着,手机在掌心发烫,一个烫手的麻烦就看盛灵渊下一句说出口的话,他本来很不高兴,斟酌被宣玑一打岔,什么情绪都没了,忽然又犹豫了。
盛灵渊一言不发,宣玑已经脑补完了,面上更显沮丧,“不玩儿就不玩儿吧,我一个人呆着。”
盛灵渊笑了下说:“你哪儿会一个人,过不了几天王泽就叫你去踢球,信不信?玩儿一个暑假等开学都忘记我了。”
“我才不会忘记你呢!”宣玑大声说,“从来都是你见的人太多不和我玩儿了。”
“……?”
宣玑球友吃友遍布年级,突然说的这么斩钉截铁,盛灵渊居然还真的认真反思了几秒——到底是宣玑交游比较广阔,还是成天往办公室跑的他比较广阔?——不行,还真被他带过去了。
盛灵渊懒得争辩,顺着他说:“我答应你,我记着你,我和你玩儿,这样总好了吧?”见宣玑满意地点头,他想到什么,忽然失笑,“就是以后早上你睡晚了,没人叫你了。”
“以后我有好吃的也不能分你啦。”宣玑叹了口气,“还说要做饭呢。”
“我等着。”盛灵渊挥挥手,看宣玑走远了,才举起手机,“哥,还在吗?”
盛唯回应他一个哈欠,“鸡崽这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听的我都困了,他这么喜欢你的吗?我都不知道。”
盛灵渊故意说:“是啊,宣玑就是这么舍不得我,你才发现吗?”
盛唯一口饮料呛喉咙里,在电话那头咳的撕心裂肺,没听到半句关怀。他有些无语,“喂,灵渊,我是你亲哥吧?怎么都不关心两句,你刚可问了宣玑好几声。”
“他会哭,你又不会。”
盛灵渊干脆利落地说道,双标运用的理直气壮,一点也不管他哥会是什么表情。
宣玑度过了一个醉生梦死的暑假。
他在外婆家、姨妈家流窜,和表哥表姐坏事做尽,临到返校闷头赶起作业,写的手快要断,索性装病请了假。
开学当天宣玑特地赶早来了,走进新班级一头雾水,正在班级座位表上找名字,旁边一条胳膊伸过来拉住他。
宣玑抬起眼愣了愣,“盛灵渊,你原来有那么高吗?”
“还不准我长啦?”盛灵渊笑着说,“别看了,你坐我前面。巧了,王泽还坐我后面,你们俩怎么不放过我呢?”
“放什么放。”宣玑揉着鼻子嘟囔,“我缠死你。”
盛灵渊没听清他含糊的话,领到地方就松了手。
宣玑的位子旁边空空荡荡,连返校过后应该成堆的新书新本子都没有。
盛灵渊说:“听说是要转学走的,座位表暑假就排了,大概之后还要换。”
“我要是换到你旁边就好啦。”
盛灵渊瞥了眼教室门说:“可惜我现在的同桌来了。”
宣玑顺着他目光望过去,看到一个男孩儿走了过来。他轮廓深邃,一眼就和旁边人不一样,好奇地看向宣玑,慢吞吞说:“原来有人呀?我还当前面都要空了呢,想往前移一排。”
和我换位子你就能移一排了。宣玑想着,听到盛灵渊说:“这是宣玑,我们以前是邻居,小学时候是同桌。”
走来的男孩儿笑起来,还有点天真。
“你好啊,我叫阿洛津。”
06
准点响起的下课铃才第二回,新晋的中学生们已经习惯,讲台边语文老师刚捻了捻指头粉笔浮尘说下课,后排就此起彼伏跳起一片。
王泽要叫宣玑下楼去,起身时带了下桌子,不自知连带波及了前排。阿洛津口渴,跑去后头饮水机灌水,幸运地躲过一劫。盛灵渊的椅子促及不妨被推一把,他手上一笔原地往天上飞去,拉出的直线可怜又突兀,破坏了干干净净的纸面不说,险些给卷面戳出个洞来。
他默默划出整齐的删除线,长睫微垂,盖过了稍纵即逝的不耐烦。
前桌宣玑转过身,见盛灵渊没在写字,抽出笔来打断他学习,“别写啦,一起走不?”
盛灵渊没像平时一样立刻回他,而是想了想,才说:“我得去办公室看看。”
盛灵渊一贯往办公室跑的勤,搬作业搬试卷帮批改传通知,中午舒舒服服坐在空调间,偶尔扫眼老师背后一串等着背书的大闸蟹。宣玑往往就是其中一员,他早习惯了,一如既往点了点头:“那我先走啦。”
阿洛津叼着水瓶回来,弯腰系了个鞋带,起来发现盛灵渊还在座位上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奇怪道:“你刚不是说要去找老师?”
“现在不想去了。”
“那下楼吗?”阿洛津也没察觉不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不过等下有眼保健操,再晚点儿也没关系。”
两人随意说着话,到一楼正好铃声结束,混入了操场上稀稀拉拉的人群。
暑期末不仅有返校,还有军训,旁的人经历三天骄阳的暴晒,原本不同校的生疏给烧融了,除却个别人,一张张圆脸都黑了那么几度。体育老师踩着铃走来,巡视一圈,发觉班里多出个之前没见过的宣玑,比划过身高,把他排在男生队列的前半。宣玑贪玩儿,暑假晒的有点厉害,胳膊上衣料盖到和没盖到的部分均匀分成两截肤色,这会儿他夹在前后两位仁兄中间,瞬间不算什么了,还是一只清秀的白斩鸡。
宣玑扭过头,仓促间没看见盛灵渊,倒和王泽瞧了个对眼,于是挥了挥手,被体育老师吹哨提醒,才吐吐舌头转回来。
他玩儿的时候嫌暑假太短,这会儿突然嫌太长,好多事情一下子就变了。
比如暑假之前明明还是差不多的个子的盛灵渊,一声知会没有,偷偷地就长高了。
又比如盛灵渊身边的位置不再是他的,他有了新同桌阿洛津。
新班级大部分是旧的同班同学,宣玑虽然错过返校军训,照旧如鱼得水。阿洛津属于寥寥两三名外校生之一,能分进来说明成绩不错,刚开学还没考过试,这个不错暂且看不出来,但喜好的明显即便宣玑都发觉了。
第一节数学课,这位后桌精神抖擞,还十分积极地回答问题。第二节轮到语文课,他坐了十分钟开始转笔,转就转吧,业务还很不熟练,几次三番掉台面上,啪嗒啪嗒惹人心烦。
宣玑心里吐槽了不知道几次,恨不得抢下来自己教他,又幸灾乐祸,等着盛灵渊发话。
盛灵渊从前什么时候都好说话,一上课就不怎么搭理他,铃一打,和聋了似的,任凭宣玑翘着椅子和后桌嘀咕,只要不波及到他,随你们爱听不听,反正不关他的事。阿洛津这开小差的破技术,手指头滑的好似抹了油,差不多能说扰民,盛灵渊果然没忍耐开口叫了他一声。
宣玑竖起耳朵,却听到他继续说:“你这个方法不对,喏,是这样。”安静几秒,又问:“看清没有?”
“没,你再做两回呗。”阿洛津口气还挺愉快,“早说你会多好啊,我手快打结了。”
宣玑强忍回头的冲动,瞪着摊开的语文书,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听到的是什么。
刚才那是盛灵渊吗,可别换了别人吧?
这怎么还差别待遇呢?
台上老教师年纪一把,声情并茂地讲满一节课古诗,知识的力量揉乱了宣玑那颗装满胡思乱想的脑袋,体育课活动一通手脚也没半点用。老师吹哨喊自由活动,他心不在焉,左右张望,终于找到盛灵渊,看着要往后边花园去。
盛灵渊说过他比同届大一岁,之前大家都是萝卜头,宣玑还没怎么意识到差别,今天早上乍一看吃了一惊,险些以为看见了好几年前的盛唯。十来岁原本就是一天一个变化的年纪,相隔暑假两个月而已,盛灵渊仿佛沐浴甘霖的春笋,突然拔高抽条,单薄的轮廓描摹一圈少年独有的清秀,不再那么像小孩子了。他们兄弟生的很有几分相似,宣玑差不多能想象盛灵渊以后的模样,也是人高腿长细竹竿一根,衬衫底下嶙峋的骨头能硌人。
他自己的手掌心捏的发红,手指一根根肉乎乎的,舒展开来,骨节处还能微微地凹。宣玑不由呼出一口气,收紧拳头,好像这样就能将孩子气捏碎,然后快快长大似的。
就这么愣神的功夫,盛灵渊已经不见了,宣玑追过去,在花架底下找到了人,正坐在荫头里拿手扇风。
花园不怎么隐蔽,一般倒也不太有人来,自由活动大部分人不是去有空调的活动室,就是在操场边散步,还有围着老师瞎扯的。盛灵渊哪个都沾不上,就想在安静地方一个人待一会儿,他没想到能看见宣玑,面上闪过一抹诧异,“不去玩儿吗?”
“我找你啊。”宣玑坐到他身边,发现盛灵渊表情有些怪,盯着他,像含着什么话似的,“怎么啦?”
盛灵渊忙不迭推他,“别靠着那么近,热死了。”
“哪有?”宣玑歪过去,暖乎乎的胳膊贴一起,得意地笑,“这才叫靠着呢。”
盛灵渊这时却不吭声了。
宣玑坐没坐样,不多会儿支一条腿,另一条随随便便地晃,蹭着地面,划些除了他自己别人谁也看不懂的小符号,过会儿无聊了,另一条腿也一并提起来。他抱着胳膊伏在膝上,偏过头,凤眼微挑,眸光正好扫到盛灵渊。暑气热出来的潮红仿佛晕叠的哭意,薄薄一层,纱似的蒙着尾梢若隐若现的小痣。
盛灵渊明知没做什么招惹他,还是习惯性地感到紧张,听到宣玑含糊地说:“暑假里我打电话,是你爷爷接的,吓死我了。”
盛灵渊平淡的表情翻起点波澜,却只问:“他怎么你了?”
宣玑讪讪地拖长音,“其实也没什么。”
严格来说,是他自己吓自己而已。
宣玑拿起电话的时候,完全没想过要说什么。
他和盛灵渊在学校是同桌,放学了是邻居,平时想到什么话立时就出口,不用管有没有意思,有没有意义——学校里的活动、晚上看的电视节目、听的歌、玩儿的游戏、从哥哥姐姐那儿听来的事……什么都可以,从来没头没尾,倒也接的下去。
面对面的时候,断点不过是一段平凡的沉默,可能是盛灵渊要做别的事了,可能是宣玑和人去玩儿了,回座位坐一起,又是他们两个说说笑笑。弯曲的电话线却捆住了他漫无边际的思绪,让人束手束脚,没有个明确的理由,找人似乎都不怎么理直气壮。
宣玑按着心口,那里跳的厉害,震颤传递到了手,他弄错两次号码才拨正确。
对面很快有人接起,他支支吾吾问盛灵渊在不在,说话几乎是吊着嗓子,热度顺着后脊梁往脑门炸,手心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是汗。
回应的是一道老人的嗓音,慢悠悠地说,灵渊出远门了,还要一段时间才回家。
宣玑一听不在,脑子一抽,都没问盛灵渊什么时候回来,直接就放下了听筒,那一瞬间悔的肠子快要青了。自己一没自报家门,二什么话没说就挂了电话,怎么看都不礼貌,可再要打电话,他又不敢了——还是那个问题,说什么呢?晚间去外婆家,他还记挂着自己这出乌龙,闷头吃饭,比平时吃的还多,倒是没叫自家老人看出来。
宣玑藏了半个暑假,憋的难受,总算有机会说,惴惴不安地扯盛灵渊的衣摆:“我就这么挂了,你爷爷没说什么吧?”
盛灵渊只好笑地瞧他,宣玑没觉得里面有古怪,还在说:“哪怕是你哥接电话,我都不会这么慌!第一印象不好那多不好啊?”
盛灵渊被逗笑了,“你还怕这个啊?”
宣玑脸上写满“那必须”,盛灵渊认真说:“放心好了,爷爷平时很忙,这事他早忘了,没和我说过。”
宣玑先是安心地舒了口气,舒到一半感觉不对,不可置信地抬起眼,“那你是不知道我打电话啦?”
盛灵渊眯起眼,欣赏够了宣玑一脸被雷劈了似的震惊,才慢吞吞说:“现在知道了。”
这是假话。
他一早就知道了。
这个暑假盛灵渊颇为忙碌,先在盛唯的陪伴下去参加了亲妈的婚礼,又在外婆那边逗留两个礼拜,见过一圈远远近近的表亲,最后什么印象都没留下,回程飞机上对着盛唯看腻的脸打瞌睡。
两人到家当晚,祖父说起有个男孩子打电话来找灵渊,紧张的话都说不利索,怪好玩儿的。从前住一起的时候,往家里打电话的顶多是盛唯的同学,盛灵渊敢说他祖父是太惊讶了,才连两个礼拜前一通统共没说两分钟的电话都记那么清楚。
他浪费半个暑假,只有陪外婆的时间觉得还算值得,回家这一路,沉浸在反复怀疑中身心俱疲,听说宣玑有打电话来,其实是高兴的。
宣玑大一些就不太哭了,并且深深以当年热衷眼泪威胁为耻,毕业典礼那时候直愣愣冲到他跟前来,跑的太急险些摔一跤,眼皮一眨眼泪就沉沉地坠到他手背上,落石一样砸的人生疼,往柔软的心上砸出深重的凹陷来。
没有人乐意被忘记,说出口却好像会显得软弱,宣玑却不管这些,他一哭就哭的惊天动地,一点包袱都没有。盛灵渊接住他的情绪放在心里,收拢起了微妙的不安。他开始期待之后还有电话,却总等不到,于是高兴又渐渐成了失落。
把一个人摆在重要的位置,承认他的分量很危险,年纪太小,不说遥远的未来,一年、一学期、一个月已经捉摸不定,再没有比你将对方看的很重,对方却只当你是普罗大众不自觉的渐行渐远更让人难受的了。
所幸出门一个月盛灵渊攒了不少事做,足够分散注意力。白天盛唯到附近游泳,以为这是个必备的生存技能,就把盛灵渊一起提了去。盛灵渊每天泡两三个小时,累的胳膊都抬不起来,回家沾床就睡,越发没功夫胡思乱想。
盛唯八月中旬就要去大学,和高中同学彻底天南地北各奔东西,其他人也是一样,分班前后的两拨轮着发来吃喝玩乐的邀约。盛家本来就管的少,他一向表现良好,至少看上去靠谱,四下都认可算是个大人,不用晚归的就连盛灵渊一起带去,尤其玩桌游之类,堪称最靠谱队友没有之一。
偶尔有人来约盛唯打球,就在离家不远的体育馆,盛唯也带盛灵渊去,预备等结束了到附近商场顺便吃个饭。盛唯的朋友里很有两个好为人师,看盛灵渊长高不少,念叨着要培养未来球友,不再准他只在观众席打游戏。盛灵渊稀里糊涂被拉进场,打完球一群人又聚餐,分手时早已华灯初上,霓虹绵延。
盛唯骑车带人虽然慢,但行的很稳,就像他的性子,不显山不露水,旁人看他温和就以为好脾气好说话,多的不确定的保证一句也不会说。盛灵渊小时候坐后座能随便晃腿,现在要稍稍屈着了,不当心会蹭到地,长高也有长高的麻烦。
夜风吹来丝丝的凉,这些年盛唯自行车换了好几辆,车轮辗转熟悉的道路,循环着碾过成长的足迹,前座后座的少年人迎着沿途灯火,拖出长长一道的剪影。
白天和盛唯打球的都是熟人,盛灵渊有些好奇,“你和这拨是不是玩儿的很久了?怎么做到的?”
“我也不知道,大概一个班常见?老早他们来,还请你吃冰淇淋呢。”盛唯像被戳中了什么心事,叹一口气,小声说:“别的人倒也不是不好,就是不太会那么频繁一起出去。这还只是高中,之后上了大学不知道怎么样,我不在本地读,聚会也不方便。”
“以后会不联系了吗?”
“我想说不会,可谁说得准以后呢?”
盛灵渊平时虽然嫌他烦,兄弟俩不时要争执两句,但除了祖父,就盛唯说的话他还算听的进去,某种程度上学校里老师都要靠边站。他正摸着脸思考,冷不防被盛唯打的一串铃吓一跳,“喂!”
“怕宣玑不联系你啊?”盛唯拍了拍腰上抓着衣服的手,笑着说:“瞎想什么,就你成天想的多,累不累?讲道理你们两个本来就完全不一样,我还很奇怪怎么做了那么几年朋友。”
“这不是邻居吗?混的多而已。”盛灵渊顿了顿,赌气似的说,“不是朋友。”
“是是,不是朋友。”盛唯顺着说,“我上回去小学听到有人喊盛彤彤,宣玑还应了,这姓都加上了,我们家得收了吧?”
盛灵渊忍不住翻白眼,“家里又不缺人。”
“宣玑每次见我都老老实实叫‘盛唯哥哥’,哪像你,一叫准没好事。”盛唯哼了一声,“批准了,鸡崽才是我亲弟。”
“你省省吧,说的像人家乐意认一样。”盛灵渊不耐烦道,“这才叫瞎想。”
盛唯特地靠边停车拍他脑袋,“怎么和哥哥说话呢?”
盛灵渊心里压着火,不知来处,没有去处,冷下脸不理人,挨到祖父看出龃龉,说了盛唯一通才痛快不少。
返校他去的挺早,新同桌更早,是完全没见过的生面孔,显然是外校生,交换过名字就算认识了,彼此都十分矜持,一场累死累活的军训过后,说话就随便许多了。
开学当天,盛灵渊才见到两月不见的宣玑。他匆匆进门直奔讲台看座位表,大早上急出一脑门汗,一看就知道是起晚了。
盛灵渊记得他坐自个儿前面一排,过去领了人来,介绍过阿洛津不再说话。
期望原本就不必要,落空依然会郁闷,盛灵渊暗自不舒服,为了和谐的同学关系,他决定躲宣玑一阵。
可宣玑总是自己撞过来,能怎么办呢?
盛灵渊难得迷茫了。
宣玑自从知道他的电话雁过无声,整个人都不太好,搭上盛灵渊的胳膊,半晌才说:“那你怎么也不找我啊?”
盛灵渊被扣了口锅在头顶,平时心情好无所谓随口顺着他,这时却有点冒火,冷冷说:“宣玑,你同学录都没给,我上哪儿知道你们家号码?”
“……不是吧?”宣玑这下更想撞墙了。
他仔细想了想,同学录写了一半扔进课桌,之后一股脑塞进书包,后来……还真是不知道放哪儿了。
盛灵渊看到他一脸不堪地捂脸,胸口萦回的不快反而散了。他拍了拍衣摆起身,兀自迈开步子,等宣玑追来才漫不经心问:“早上怎么晚了?”
“拍掉闹钟就睡了嘛。”宣玑挠挠头发,“我妈直接去上班了,还是我爸多看一眼把我拎起来的。”
宣家的不靠谱从上至下,盛灵渊早就有深刻认识,听到这回答也不奇怪。
“灵渊啊……”宣玑习惯性地要勾他肩膀,之前胳膊一伸就行,现在还得抬一抬,完全不顺手。他讪讪地收回来,背在身后,“你早上还能叫我吗?”
“这是要我打电话?”盛灵渊微微低头,对上宣玑期待的目光,犹豫地撇开眼,躲不开余光的追随,无奈只能答应了,“回去号码给我。”
眼见宣玑像甩脱什么包袱一样脚步顿时轻快起来,盛灵渊不得不提醒:“我坐班车肯定比较早,你要是挂掉再睡就不关我事了?”
宣玑痛快地点头,“迟到自负。”
盛灵渊还想说什么,尚未出口,被一阵尖锐的哨声打断,忽然全都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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