あまおう毒(4) 回家之后,显仁的睡眠开始紊乱。
他回避所有人,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白天长远宁静,混沌不清地昏眠。夜间出游,于花园散步。连先前对他最漠不关心的人也不由得驻足立定。昔日苍白虚弱的面容,如今却从内而外透出淡淡的绯红。皮肤眨眼般闪烁湿润的光泽。一副漫不经心,少气无力的模样。如同宿醉。
离家一星期不到。无论是言行还是外表,都出现如此惊讶地改变。父母不会不知道。但是没有一封指责的信寄来。
稍作打听。母亲和女伴出门旅行。父亲前阵子很是忙碌。出于礼仪,他主动去拜访父亲。
无人欢迎,也无人拦他。从恭敬的手上接过钥匙。房间空静,而角落处晰晰作响。
是否又是有蛇了?
他没有看见。
爸爸转过头来,说:“显仁。我要结婚了。”
爸爸的眼睛很亮。平滑的玻璃工艺品会流着的光。
新家装饰简单,只有一个花瓶。现在不是水仙的季节,于是空了。窗帘封锁。没有开灯。阴影无处不在。
显仁好似看见他身上缠了一只巨大的蟒蛇。
鳞片鲜艳,绿金彩色。恋心灼灼似火。一圈圈缠紧,痛楚侵袭,骨头仿佛移位。
——妈妈也知道吗?
他窘住。苦苦地把说不出口的话含在嘴里。
蛇嘴部的线条向后延伸,略略上扬,毒牙往回缩。父亲笑起来。他也跟着笑。抬起嘴角很吃力。蛇长长的身体开始旋转。上一刻还是笑脸盈盈,这会又突然疲惫不堪,头晕目眩。
他不想看了。睡眠不足的后遗症招致全身乏力,扶墙很缓很痛地逃走。
父亲没有送他,站在原地扮少女祈祷石像。
孤独之时,就愈发想念。
藤原忠通的身影趁虚而入,长了淡白翅膀飞进了记忆之中。姿态非常瘦削而且安定。自己软弱的时候,他总是很坚强。魔性的手指,划开令他痛苦的现实。指甲养得长长尖尖,拨动他,拨一根柔韧的弦。显仁心神迷惘,唯有难忘地颤动。
如果不是鼻腔深处还残留忠通的熏香,他一定可以鼓起勇气向父亲质问:
您已经用愚蠢的恋情伤害了妈妈,现在还要去伤害别人吗?
舌根生满多泪的刺,被泡软了,向内生长,卡住唇齿,不至于痛苦,只是反复被提醒,有什么东西存在于身体的事实。
他突然想给忠通写信。
现代,使用这样落后的联系手段,有点做作。显仁没有手机。他看过人用手机。想象着不知是机械还是生物的小东西,从方形的铁块探出头说这话的样子。真像个谎言。他更信任书信,只要抓着笔,可以连接的幻觉,可以被看到的幻觉,源源不断从掌心传来。
“你好。这段日子不知怎样?先前同你的旅行很愉快。美丽的景色,和你度过的时光,真的让我无比幸福。”
信纸被猛然抓住,揉作一团。几日未见,就退行至需要说客套话试探,才能袒露真心的关系。他不能接受。
于是又铺平一张信纸。抓着笔的手指脱力,他就似涂鸦一般扭扭曲曲地写下:
“我好想你。”
“你不在的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我们两个人,以后要怎么办呢?
“比如说,你想要被我吃掉吗?还是,你想要吃掉我?”
“或者,我们两个人一直这样也没关系。”
“我之前很害怕。我在父亲和母亲身上见过的爱,是非常丑陋的感情。我身体里流着他们的血,自然地长大,也会变成那样的人。一直都很茫然,逃避。”
“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每次想你的时候,都特别寂寞。如果这些奇怪的欲望是天生的,对象是你,我不想再逃走了。同病相怜、相爱,也是命定的缘分吧。”
“感情的事,忠通一定比我了解得更多,一定也知道要怎么做。你是怎么想的呢?如果我能活在你的世界里,一定会很幸福。如果你也喜欢我。就把我变成你更喜欢的样子好不好?我真的只要有你就够了。”
“如果只是寂寞,才这样戏弄我。我,也不知道会不会继续做伤害你的事!然后你,说不定会讨厌我。那以后是不是最好不要再见面了?我不想让欲望玷污我们之间的友情。总之,请回信告诉我答案吧。”
终于都说出来了。比起信件,更像是一则记叙梦话的日记。再多看几眼,自己一定会后悔。他从桌子前站起来,浑身是汗。夏天已经过去了。墨迹流动水光。无视它们,匆匆折好,就要装进信封里。忽然,他又产生了一个想法,他找到了自己真正想传递给对方的语言。比起真心话更接近真实的诗句。他又抓过笔,在最后一页附上一首诗:
“碧泉奔涌急流中,浪碎离花复又融。恰似故人舟别浦,有缘自会再相逢。”
托人寄去之后。显仁拿起书桌上的拆信刀。拇指在刀锋底部突出的部分来回摩擦。
自己到底是期待,还是恐惧那个使用到它的时刻呢?
对于藤原忠通的思念,不知怎的,揉杂着一种讨厌的感觉。
就像曾经爸爸和妈妈还在身边的那个家。
一个星期后,藤原忠通没有回信。
他亲自过来显仁的卧室。
日落时分,阳光橙紫。黄昏的溶液通过半扇敞开的窗户流进流出。他站在水箱的入口,夕阳耀眼的金光如此强烈耀眼,单单薄薄的人影在水下模糊,只余轮廓和剪影。显仁眨了眨眼。努力分辨阴影中细微的起伏。可对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长发扎起,似刚洗过,淡香湿润洁净,披在黑色外套上。
显仁想质问他。想责怪他。想对他大喊大叫。
可最后也只是咬着嘴唇。高洁纯白的心灵深处默默出泪。泪珠里装满闪闪发光的词花,随可怖的沉默层层包裹。
显仁被它们硌得难受。他的心怦怦跳,脸容绷得扭曲。忠通盯着他看,没忍住笑出声。咧一排闪亮的白牙,瞬间不见了,嘴里黑洞洞的。这态度弄得显仁恼怒,再也装不了平静。
“好过分!我写给你的东西,有那么好笑吗!”
“哎呀……只是觉得高兴呢。”
忠通身上的熏香梦一般地扑在脸上。
“多么美好的邀约呀。如果和您住在一起,想必不仅是夜里,白天也……什么工作都做不成了吧。”
与他的气息接触的皮肤立刻发热。
“我是很认真的哦!今天要是不好好说清楚,就别想从这里走掉。”
显仁无端地焦虑。肩膀渐渐绷紧。
他预感到了。内心深处有些东西,立刻发生改变,或被摧毁。他想掩饰自己的慌张,展示自己的决心,马上钻到忠通的身后,砰地摔上门。余波麻木手掌,或者身上更多处。过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对方话语的深意。面颊上的红晕更加清晰剧烈。
“真是为难啊。一直以来,服从您的命令,才是我的愿望和喜悦。突然给我选择的自由,非常,非常地让人困惑。”
忠通含糊地说。满嘴言不及义的无所谓腔调。
“不要把我当成可以随便用甜言蜜语打发的小孩子。”
显仁稍稍后退,与对方拉开一段距离。
他看着忠通的眼睛。想弄明白对方的态度,想猜测沉默的后续。门把手戳在腰上。两个人的距离还是好近。因为身高的缘故,他不能很好地把自己的视线聚焦在忠通脸上。他还是硬撑着,不愿露出羞怯的表情。
对话真的就在这时戛然而止。
忠通的动作非常缓慢。纽扣和布料摩擦。在几乎是凝滞不动的柔和空气中流荡回响。堵在显仁胸口,焦躁,不安的心。和对方身上沉重的黑色大衣一起掉下来。
他瞬间明白了忠通给出的答案。猫一样眯上眼睛。睫毛出于惊奇而颤抖,抖落出冷漠的目光,同时含着询问。
“忠通就像把自己做成了水果罐头。”
藤原忠通一丝不挂地出门,除了仍然半挂在手臂上的大衣。感到被残酷地打量着裸体。
显仁的目光漠然地从他身上掠过。
仿佛与卧室里其他家具陈设没有区别。
……多么庄重高贵的、镇定自若的仪态。
忠通的表情开始恍惚。
仿佛自己置身于暗夜的海面。
而显仁如同一颗星星掉出银河,兀自坠落,在这荒芜死寂的世界边缘。 脸上半红半青,素艳混辉,脖颈泛起粉红的底色。少年身上衣物清澈的皂香,对他而言也变成一种催情药。飘然欲仙。身体散发着异质的热度。更深处的肉块沸腾暴乱,几乎融化。
“……因为……看了您的信,很开心……哈……我不知道要怎么回信,告诉您,我那愚蠢的感情。语言真是无力呀,这叫人痛苦万分……”
他口齿不清。像在说梦话,喘气的声音难以忽视,好像要哭出来,细长的眼睛被泪水撑大。眼神更加缠绵,闪耀着湿润的渴望的光。
显仁知道,这是在请求自己的抚摸。
不打算为难对方。他伸出手指,格外怜惜肋腹处浮起的骨头。
红润的粉樱色指尖与玉白的肌肤相偎贴靠着。
他喜欢它们朦胧优美的弧度,象牙般淡雅光泽。
指尖酥麻,传来满足的震颤。和处在浓郁情欲的狂态之中,不断滴水的下身相比,显露一种单纯而赤裸的优雅。
“可是。这样会让我困扰。爸爸妈妈要是知道你是这么淫荡的人,再也不准许我交朋友了。”
“呜……那就不要有别人……”
他的声音含混吃力,整个人像一团没有骨头的油脂般不住蠕动。身下肉洞肥厚柔软,淫艳的深粉色。显仁细白的手指放在里面,就像插在一朵不住流水的牡丹中。忠通颤抖地扯下发绳。长发散开,柔顺地披垂下来。遮住自己面容的同时,显仁也被裹入异样光滑的蚕茧里。
男人的手脚渐渐抽条长长。生出好多树根的卷须,缠绕、扎紧。
显仁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被对方的舌头伸进来,温吞地吃掉了。接下来被卷起的是他的舌头。
已经习惯和忠通肌肤相亲。在室内。比起难为情,显仁更多的感觉是,好热。口舌纠缠打闹,皮肤黏在一起,身体里里外外,到处像是糖块融化了那样,被鲜活香甜的热气包裹。
门窗紧闭。夏天也从未感到烦闷。忠通的影子笼住他。似在向上坠落。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旋转。头脑弥漫海雾般的氤氲水汽,一片空白。只好把身体交给本能摆弄。
什么也无法思考。
什么也不愿思考。
觉得已经一切都无所谓了。
一切全都失去了也不在乎。
似乎是脑髓也被蒸熟,发白,变得萎靡不振,懒惰,海蜇似的疲软。丢进滚烫的糖浆,进一步熬煮。恍惚地浸渍其中,灼伤的黏膜里流出沾着没溶开砂糖粒的唾液,边缘泛着雪白的沫。
哪怕连一层最敏感的、易于受伤的黏膜都没有。大脑直接同外界物象相接触。在凝重的世界被驯服。
“呜……”
显仁的眼皮神经质地颤抖起来。
更多热乎乎的柔软肉块缠上他。无限延伸。没有尽头。无限甜美。如同无数皮肉鲜嫩的小鱼,层层裹住显仁的身体,温驯地逢迎。蠕动、翻腾、盘旋,甜蜜的热气愈发浓密地弥漫开来。
与之相随的,是汗水喷涌而出的滑腻触感。
身体的里里外外都浸泡在浮着烫热肉块浴池中一般。越是饮下热水,越是被烫伤,愈发口干舌燥,一时间连呼吸都被遗忘。
同时,某种超出汗水范畴的异物,似乎正从体内源源不断渗出。
忠通的喉间迸出短促的惊呼,声带仿佛扭曲。
耳边传来有些寂寥的叹息。
再之后,音调抖然走高。
是痛苦的哀鸣,还是愉快的尖叫?
我们明明已经靠得这么近了,还是无法分辨……
忽然产生了一种哀伤和怨恨的心情。眼底迅速攒起丰沛的泪。越过水雾,显仁朦胧地瞥见窗玻璃上倒映的影像。自己的脸。这段日子凭附在身的妖异倏然消散。面容透出异样的清明、平静。
……他还看到。自己现在并未吻着藤原忠通。
好像只是一滴血落在嘴唇上出现的“感觉”。
视觉神经在临终前所产生的光学现象,通过血液,传进脑中。毫无科学依据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显仁茫然地望向忠通。
他也没有告诉显仁答案。
一阵痉挛剧烈地摇动他的全身,兴奋的血液渐渐平静下来的余波。
藤原忠通越来越像一幅画。拆信刀割破的画布微微卷曲,松弛的卷角上浮凸着近乎尸斑的血痕。
碎裂从脖子开始。
颈部到肩膀的弧度。有些地方是松弛柔软的,赘皮如蕾丝一般层层叠加。有些地方紧张、富有弹性。皮肤纹理玲珑剔透。仿佛从内部被灯盏照亮。
红色的裂痕延伸到胸腔,向下流淌,蔓延过平坦腹地,微微鼓起的肋骨。红线松散地织成一张光泽流动的网,团起那具青白的躯体。
显仁用拆信刀割开了忠通的脖子。
之前留下的伤口,就像某种指示线一样醒目。沿着它们动刀,并不费力。
他甩开藤蔓一样依在身上的,已然流失生命力的手臂,从尸体上爬起来。
鲜红失去节制,开始涨潮。无边无际。温柔地流淌,经过的世界化成一缕虚无。从被地板磕得发红的脚踝骨往上,蛇形缠绕,软绵绵地贴合身体。描摹膝盖、腿根、腰窝、腹部、脖子的曲线。
死者身下,新生的河流潺潺流动。
他的轮廓,特别让显仁感到一种既抽象又具体的瘦。
多么丰盛的枯瘠。骨头浮起的痕迹,斑斓鲜丽的伤口,像树枝分叉填满窗格一样在视野里伸展,招致深长的凝视。
显仁坐在宽敞的卧室里,第一次感到它很拥挤。
视线的终点。化为颤抖的刀尖。
胸腹处,苍白透明的皮肤,纠缠不清的静脉,肌理复杂的组织,像是礼物的包装,层层揭开,没有暴力的撕扯,被刀尖温柔地剔开,剥下,怜惜地放在身边。
可真奇怪。人死了之后。无论是柔软滑嫩的皮肤,还是殷红流血的内脏,现在都可以像鲜花的花瓣,无所谓表里,同等地让人感到迷恋。想要更多纠缠,轻柔地将它们翻来卷去。
突然一下子发展成这样奇怪的情况。
践踏、威胁、蹂躏的欲望,究竟是从哪里产生的呢?
捧着鲜红淫靡的肉块。血液。一直以来渴求的血液从指缝间流下。
显仁不觉得激动,也不觉得恐惧。
他只是有些不好意思。进而为这种不好意思感到委屈,澄澈的焦灼困扰他……
“明明从最开始都是忠通对我在做过分的事呢!”
“接吻也是啦,拥抱也是啦,湿漉漉地走过来,把我家里的地板弄得乱七八糟的……还对我说一堆淫乱的话……所以,大概我有以任何形式报复他的资格。”
他自我宽慰。没能彻底排解紧张。人在紧张的时候,总会神经质地重复某些行为。显仁不安地抚摸像玉石、象牙一般,有着优美弧度的雪白肋骨。手指因为冰凉细腻的触感,很舒服地蜷起。
“原来比皮肤还要雪白的是骨头。”
他第一次见到骨头,就是在藤原忠通身上。像是新年挂上的灯笼,内部由白玉支架撑起,弧度亲昵地对称,包裹湿润的火焰。火焰,在神话故事里是很珍贵的东西,可是这盏灯笼里面安放的并非火苗,而是更加脆弱的脏器。除了还在跳个不停的心脏,其他部件都像是在静谧地沉睡似的。但眨眼的瞬间,仿佛能捕捉到它们正悄悄地蠕动,如同停驻港湾,被深夜的海潮轻轻拍打外侧甲板的游轮。
白色环成的红色,数只忽隐忽现的细长眼睛,被泪水折磨得又红又肿,目光凄惨。显仁意图替它们抹去泪水,一团红红粉粉的脏器自肋骨滑入掌心。
他想起宴会上大人吃的半熟鸡蛋。破开清白的蛋壳,强行抠挖出来雏鸟胚胎,尚存温热,甚至嵌着绒毛。
显仁将它们聚集在自己的手指尖玩耍。
摸到稍微粗糙的地方。总觉得是比羽毛更加复杂的结构。索性用力一捏。它显示出柔韧的弹性,被压挤着的花开一般的肉感。
从指尖传来微细的静电般的颤抖。
以往他是不被允许吃这些的。
被回忆围绕、拉扯,即使显仁现在并不饿。但是不得不吃了。放在唇边。他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在表面研磨涂抹,把它沾湿,含在嘴里,仿佛包裹唾液的小块果实。
咔嚓一声咬下去。
口感很脆。像是新鲜的水果。
伴随每一次咀嚼,汁液挤出,填满口腔,直到被吸去大部分水分,余下松软的渣子,也有难以言明的醇厚甜美。
啊,吃掉了。好像是很重要的器官。
对他来说很重要的器官,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器官。在身体里结合。
显仁又好奇别的部位了。
毫无餍足。伸手摸索。如同摸一只充满惊喜的什锦糖果罐。
肝脏的口感绵密,一抿即散,在舌头上晕开鲜味,久久地流连。
肠子弯弯绕绕一大截。这一口爽滑鲜甜,下一口又变得肥厚丰腴。
肺管吃起来倒不像肉了。坚实粗糙。更接近蔬菜的茎,会有人专门把它切出来解腻吗……
他吃空了大半个体腔。最后剩下心脏。
藤原忠通,现在你再也不能张口扯谎了。
那么,我想听听,你心里真正的想法……
失去内脏的身体,非常瘦弱而松浮,像一个泄气皮球。
显仁把撕裂他的巨大伤口再撑大一些,顺着它倒进忠通里面。
皮肉相接。重新填满内脏的空缺。
心跳声。像保护显仁似的,抱紧了他。既不装腔作势,也没有扭捏不安。清清楚楚地在头顶的空腔里回响。渐渐变得温顺。
藤原忠通回到了他的身边。
甚至不属于那颗装满坏心眼的大脑。
而是彻彻底底属于自己了。
显仁感到满足。
无数水滴从黑暗中涌起。就像被很深很深地爱着……
可惜。血的气味,一点也不甜。而是腥膻,昏浊的。
他第一次从那气味中尝出不适,忍不住痒痒地打了个哈欠。
那些都不重要了。
与离奇的光景正相反,比肉欲更加娱悦身体,从未体会过的舒畅感,包围显仁。
那一定不是陌生的感觉。
是在遥远的某处体验过的感觉。
温暖的雨露,拥抱显仁的肩膀,滴滴答答地洒下。
就算登上镶金嵌玉,飞檐绘彩,栋梁雕花的仙宫,也不会比现在更快乐了。
想到这里,他又幸福又害羞地笑了。
躺在爱人的身体里。这段日子来第一次平稳地睡熟。
窗外。黄昏最耀眼的瞬间已经过去。
余留晚霞余晖的天空,如一日初始时那般宁静地铺展开来。
窗玻璃只好无聊地同黑暗眉来眼去。
黑暗中,又裂开一条比黑夜更加黝黑的缝隙。
门缝的阴影后,归家的藤原璋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一切。
满身是血的男人。
地上散落着内脏的残渣。
自己的儿子躺在满满的血与肉之间。仿佛刚刚被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