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夫】予我良医

#历史同人 #忘川风华录 #先秦 #勾夫 #勾践 #夫差

越王伐吴后,却患上了一种怪病。

数十名来自天南海北的名医被请入军中,为这闻所未闻的疑难杂症举行会诊。一同进献的,还有数不清的珍稀药材。

越王泰然自若地端坐案前,捧着奏牍专心批阅,偶尔分神听一听医者们争论的进度。若非他不时以手掩唇轻咳数下,看上去与健康人并无二致。

“大王体虚气寒,夜有盗汗,恐是中毒症状……”

“非也非也,大王夜间难以入睡,又兼食欲不振,乃是思虑过重所致。”

“依老夫看,怕是寒气深入肺腑,短期内恐有性命之虞!”

帐中的名医各执一词,争执了半天也没个定论,甚至隐有发展为嘴仗的趋势。

范蠡觑着越王脸色,在他面露不耐前将医者通通请出了军帐。几位名医在帐外犹自争论不休,不多时,十数份药方被一同送至越王面前。

“让他们各自离去,药也不必再试。”勾践摆了摆手,面前堆叠了数层的竹简隐有倾塌之势,“横竖暂时死不了,先来议军务罢。”

于是药方被侍从抬走,换了吴地的舆图上来。

吴王已死,按说分落各地的散兵游勇早已掀不起什么风浪,无须越王亲自过问,勾践却仍是认真安排了诸般部署。待诸将一一领命而去后,已从午后忙至入夜时分了。

侍从们端了简单的膳食上来。勾践邀了范蠡同坐,正吃到一半,便有人禀道,帐外有医者求见,自称能诊出大王的病症。

勾践停了箸,一时却并未答复。范蠡正要再劝一句大王莫要讳疾忌医,便听得勾践低声回到:“传进来罢。”

随着侍从进来的医者看上去意外地年轻,恐怕比越王还要小上数岁。医者恭敬行礼后便上前请了脉,随即捋了捋髭须,面上浮现出一派了然之色。

“不知大王所吐花瓣在何处?”医者问道。

勾践微怔了片刻,随即自袖中取出一枚锦囊,交到对方手中。

医者抽开系带,数枚淡黄色的细小花瓣便落在掌心。脉络已有些许干结,仍是能轻易辨出,是吴越一带随处可见的木樨。

“大王所患乃是漱红之症。”医者躬身回道,“此症却是一味情症,患者口吐花瓣,需与心悦之人唇齿相接互通心意方可根治。否则,少则数月,多则数年,药石罔效。”

长久的沉默后,勾践终于开了口:

“若是,孤无从寻得那名心悦之人呢?”

医者有些意外,思索了片刻,方才斟酌道:“……小人可为大王开一副药,饮下之后前尘尽忘,想来亦能摆脱此症。”

越王的眉目倏然冷下来:

“那便不必再治。孤欲以千金相聘,只愿医者留在军中。还未请教医者姓名?”

医者低眉顺目应下:“承蒙大王看重,小人长桑君。”

长桑君为越王开了方子,对漱红症状仅能压制一二,聊胜于无。勾践终是允了保守疗法,每日将浓苦药汁饮个干净。

症状的初始,似乎是在伐吴后的庆功宴上。

宴会有些仓促地设在军中,虽无山珍海味,亦无美姬伴舞,群臣诸将仍是兴致高昂,为这数年励精图治后的丰厚回报所欣喜。

越王独自高居上座,听着觥筹交错间的鼎沸人声,忽觉些许烦郁。

群臣跪于席间向他贺喜,大夫文种越众而出,高声宣唱着颂圣之辞。

吴国既灭,吴王已殁,确实当贺。

然……何喜之有呢?

勾践端起面前美酒一饮而尽,酒非烈酒,却呛得他猛咳起来。

席间一时静得落针可闻,唯余上座之人嗽声,肝肠寸断,几乎要嗽出肺腑。

待他终于平息下来,勾践收回掩唇的手,却发现掌心落了数片淡黄的花瓣,其上浸着淡淡的血丝。

这时有侍从附耳过来,道士兵巡城带回了夫差的姬妾,其中有人声称要见越王。

越王步出军帐,便见三两宫装女子瑟缩着被数名军士持械围在正中,为首的女子将诸人护在身后,轻纱下容颜国色天香,依稀是数年前越王初次见到的模样。

勾践挥了挥手,沉声道:“今次吴国得灭,施夫人当居首功,尔等怎可无礼?”

周围军士恭敬退下,勾践行至近前,仔细端详了西施片刻,忽地问道:

“吴国已灭,夫人作为越国的英雄,何故竟面无喜色?”

西施低眉敛目,语气却鲜见地含了几分咄咄逼人:

“大王数年筹谋,如今得偿所愿,似乎也不甚欢悦。”

“妾身是在想他,大王此时所想的,又是何人呢?”

勾践一时语塞,那个名姓堵在喉间,一时却难倾吐半分。

“你我本是同样的,只是大王竟羞于承认这点。”

他们确是相同的,在无尽的蛰伏中诞生了一瞬的不忍,却仍联手将那人推向了死亡的终局。

而他们又是不同的,西施能可将不忍诉诸言语,他却只能任由那名字融入骨血,蚀骨伤魂。

“夫人要见孤,可有什么要求?”

西施道:“后宫女子无辜,恳请大王将她们放归故地,了却余生。”

“允。”

于是西施拒绝了勾践送她回句无的提议,随吴王的宫人一同离开了军营。

服药之后,越王便时常陷入梦境之中。

每至秋时,姑苏城中便飘满了丹桂芬芳。

吴王并不嗜甜,却唯独好这一口,膳食中常要加些桂蕊调味。凑近了些,便觉身周隐有暗香浮动,染得衣袍上也泛着清幽香气。

他时而凑至近前,那缕丹桂香便萦绕鼻端,久久不散。

勾践自艰难的呛咳中惊醒。

大量的木樨花瓣自他口中涌出,沉沉滚落在襟前。

他猛咳数下,方才从憋闷的窒息感中缓解过来。

“大王,是否需唤医者来?”枕边人早已知情识趣地拢了灯火,为他奉上一盏热茶。

“无须在意,”勾践顺过了气,却将递至面前的茶盏推开,“你今晚便去别处歇吧。”

“大王……?”毛嫱愣住,一时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何事,竟突然惹得君王不快。

“出去!”勾践低喝,挥开美人轻抚顺背的柔荑。毛嫱畏惧君王威仪,便轻手轻脚离开了帐中。

勾践有些疲惫地复又躺回榻上,眼前浮现的,却是数月之前攻破姑苏的那天。

吴王的死相仅堪维持最后的体面,以帛覆面,遮住了那双漂亮的、死不瞑目的眼。

勾践见到吴王的尸体时,那人喉间血犹未凝固,想来是自刎未久,热血犹温。

他将那副生气不再的身体揽入怀中,试图用体温捂热逐渐冰冷的躯干,却只能徒劳地看着他逐渐僵硬失温。

勾践不甘地闭上了眼,垂首吻上那道狰狞的伤口,任由朱红染满了齿间。

轻柔的舔吻变成了嗜血般的啃咬,他如同焦渴了数日的旅者一般,急切地攫取着剑痕处源源不断涌出的血。

咸腥的味道充斥着口腔,直到喉间泛出痒意,呛咳不止。

原来这便是病因。

越王与齐晋会盟,至贡于周,天子封其为伯。八方诸侯来贺,越王此时却不在王都之中。

向来多雨的卑犹山上,今日却难得地降了大雪。

一名憔悴的中年人跌跌撞撞地向山中行去,途中数名猎户劝他这等天气不宜入山,皆被他置若罔闻。

半山腰处坐落着一方大冢,数年来似乎时常有人清扫,因而未显荒凉。

他跌坐在墓前,颤抖的手轻抚过墓前的石碑。

碑上无字,唯余半幅残血,经年来似乎已渗入碑石,泛出暗红的冷光。

他扑在坟茔之上,伸手便欲刨开坟前的夯土。

指甲被厚实的夯土尽数崩裂,溢出汩汩鲜血。勾践拔出腰间长剑,忍着痛意,猛然将剑身刺入土中。

不知挖了多久,夯土之下便是松软的湿土。待到余土被尽数清去,便露出其下腐朽的楠木棺来。

棺中人早已化作骨殖,残破的镶金黑袍附着在森森白骨之上,平添几分凄凉萧索。

勾践忽地一阵猛咳,大量的木樨花落满了白骨,重重花瓣盛在空荡荡的眼洞中,如同盈满了泪痕。

他蜷缩着躺进棺中,小心翼翼将那具枯骨揽入怀中,好似揽着此生的爱侣。

无边白雪覆在身上,将一双人寸寸掩埋。

他终于安心阖上了眼。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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