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帕】独我独他
羚角号上最近出现了不少怪事。
先是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多出了什么东西，又在几分钟后骤然消失。
又是某个摆件突然半透明化，紧接着立刻恢复如初。
连一向对船内陈设不怎么上心的雷狮都注意到了这点，而此时正与他同处一室的卡米尔和佩利，却仿佛完全在状况外一般。
“大哥，是最近太劳累了吗？”听完雷狮的描述，卡米尔歪头思索了片刻，关切地问道。
“是啊是啊，老大你天天晚上不睡觉在走廊里瞎晃，不会是累出幻觉了吧？”佩利托着下巴，自认为条理清晰地分析着，还为了增加说服力般重重点了点头。
“……你们想多了。”眼见着对话有发展成病情分析的趋势，雷狮及时终止了话头。不过他仍然要求卡米尔从符合自然规律的角度，给他一个结论。
“是磁场。”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击了半天，观测了一堆数据后，卡米尔终于得出了一个相对靠谱的定论，“不久前大哥使用了雷牢，干扰了羚角号内部本身的磁场，可能会使身处其中的人出现幻觉，或是——”意味深长地短暂停顿后，他接着道，“使时空产生交叠。”
“时空交叠，那我们的羚角号岂不是能够穿越时空了！？”佩利闻言，瞪大了双眼，仿佛卡米尔说的是“海盗团能够征服世界了”一般。
“……并没有那种超能力。”卡米尔颇为无语地拉了拉帽檐，将脸扭向一边，“不过声音、影像这类能够被磁场记录的东西，可能会随机在羚角号范围内复现。”
时空交叠、声影复现……这几个关键词落在雷狮耳中，仿佛鼓槌怦然叩击在心弦上，令他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等到磁场稳定后就会自然消失，大哥不必担……”卡米尔话音未落，雷狮已猛然站起身来，径直朝着走廊的方向走去。
“老大最近怎么奇奇怪怪的，卡米尔，你觉得呢？”佩利望着那个疾步远去的背影，自顾自地咕哝道。
卡米尔凝视着已然空荡荡的门口，沉默地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佩利的问题，因为这可以说是他无所不能的大哥身上，唯一超脱他的掌控和理解范围之外的事。
他不明白大哥在为什么而烦忧，甚至到了整个人都变得魂不守舍的地步。
相信身旁的佩利也有着同样的疑惑。他揉乱了自己的一头金毛，脸上难得浮现出几分苦恼的神情。
对于他们来说，似乎是遗失了什么重要的记忆，而在试图想起时却总是一无所获。
——就像心脏被人剜去了四分之一一般。
而此时的雷狮漫无目的地站在走廊上，心中也升起了几分茫然。
过去的影像会随机在羚角号中复现——也就是说，也许下一个瞬间，他一直追思渴念的那个人就会出现在他面前。
也许我该先去监控室，雷狮这么想着。不知道这些不属于现世的东西是否符合光学成像原理，又能否被监控系统捕捉到。而当他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厨房。
早饭的碗还堆在水槽里——卡米尔绝不会允许厨房乱到这种程度，必定是佩利在饭后觉得意犹未尽，又擅自消灭了属于午餐的部分。
为避免那两人因为厨房卫生问题到自己面前升堂，雷狮轻叹口气，熟练地将碗放进洗碗机内，还顺手重新切起了午餐的配菜。
帕洛斯离开后，在处理这些简单的家务上，他也变得驾轻就熟了起来。
“这点小事交给我就好，哪用得着雷狮老大动手？”
熟悉的嗓音自背后响起，那双切菜的手突然顿住了。肩背处的肌肉紧绷起来，雷狮维持着一个不自然的动作，却像是不敢打破身后的幻梦般没有回头。
紧接着是自己的声音：“帕洛斯，你还知道我是老大，你能做好的事我做不好？给我躲开。”
雷狮猛然转过身，厨房的灯光落下来，清晰地映照出围在水槽边的两个身影。
两年前的雷狮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将半瓶洗洁精一股脑倒进了水槽里。拧开水龙头后，不出三秒，整个人便被涌出的泡泡淹没了。
两年前的帕洛斯状似乖巧地躲远了些，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还一本正经地清清嗓子，指了指雷狮右手边的柜门：
“老大，其实我是想说……咱们羚角号上是有洗碗机的，我刚刚只是想把碗放进去。”
即使是幻象也能清楚看到，两年前的雷狮脑袋上冒出一股黑气。他沉默了片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水槽里掬起一捧泡泡，朝帕洛斯脑袋上浇去。
帕洛斯嘴还没来得及合上，顶着满头泡沫眨了眨眼，表情显得分外无辜。
雷狮有一丝后悔，神色尴尬地咳了声，还要摆出一副老大的谱来：“怎么，你有意见？”
“不敢，不敢。”帕洛斯脸上堆着笑，反手抓过剩下的半瓶洗洁精，在手里剧烈地摇了摇，朝着雷狮一股脑喷了过去，咬牙切齿地喊道，“老大，你不仁，可就别怪我不义了！”
接下来的十分钟内，两个年龄加起来超过30岁的智力正常的少年，在厨房内进行了一场十分激烈的……泡泡大战。
最后的结果，是雷狮用膝盖抵着帕洛斯的后腰，一手揪着他的脏辫儿，一手捧着一大团泡泡，朝他光洁的脸蛋上抹去。
“服了没？”
“服了服了，老大轻点，诶呦——”
……不过是梦幻泡影罢了。
旁观的雷狮这么告诫自己。而他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扭打成一团的两人，甚至舍不得眨一下眼。直到那两道身影连同满屋的泡泡逐渐消散，最终归于虚无。
记忆中的最后，是卡米尔冲进一片狼藉的厨房，将两人数落了一顿——当然，主要是数落帕洛斯。帕洛斯在这哥俩的双重监视下把厨房打扫了个干净，还自以为没人看到地朝他们比了比中指。
直到开门声打破了厨房内的寂静。
“大哥？”推门进来的卡米尔愣了愣，忍不住在内心计算了一下他大哥出现在厨房的概率，“有什么事吗？”
“……没事。”雷狮回过神来，放下差点划到手指的刀，“把菜切了一下，我去控制室看看。”
卡米尔满腹疑惑地站到流理台前，心里还在奇怪早上明明备好的菜怎么又不见了。
雷狮快步离开了厨房，似乎生怕晚离开一秒，那些被他死死压抑在心底的情绪便要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海盗团另外两人的异状，早在离开凹凸大赛前雷狮就发现了。创世神因为不明的理由，将银爵所持有过的那种黑暗力量的痕迹，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消了——包括曾经被这份力量侵蚀的人。
于是不再有人记得帕洛斯。在卡米尔和佩利的认知里，似乎打从海盗团成立初就只有他们三个人。而现在创世神重新归位，曾经束缚着各大星球的势力被连根拔除，他们自然也打算回到羚角号上，继续追随雷狮走完作为宇宙海盗的旅途。
可雷狮仿佛便是那个例外。与帕洛斯相识两年多以来发生过的事，桩桩件件在他的脑海中镌刻得越发鲜明，如同其他人失去的记忆也尽数压在了他身上一般。
他曾经拎着雷神之锤杀进创世神的住所，指着对方鼻尖质问他这么做的理由。而那个看上去就很欠打的长发金毛男只是故作高深地笑了笑，朝他打了个响指，一股极强的冲力便将他隔绝在数十米之外，再也无法靠近半步。
这件事给他带来的挫败感，不亚于十三年前雷王星那场浩劫。雷狮已经记不清他是怎么回去的，只记得自己明明没有喝一滴酒，大脑却像是浸在烈酒中一般，连带着一切感官都如同针刺进棉花一样迟缓。
他从未觉得那个人的存在感如此强烈。在习惯了帕洛斯如同呼吸般平常的存在后，不管是过于冷清的船舱，还是不再有人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日常起居，无一不在提醒着他，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帕洛斯这个残酷的事实。
刚回到羚角号上的那段日子是十分难熬的。雷狮几乎用尽毕生的意志力，才能忍住不整天待在帕洛斯住过的房间内。那房间就在那里，上面还有帕洛斯的名字，可卡米尔和佩利只把那当做一间早已废弃的船员室，毕竟在他们接手这艘船前，这里也曾住过很多不知姓名的海盗。
雷狮失眠得越来越频繁了。
正如佩利所说，失眠时的雷狮喜欢在羚角号中散步。起初只是为了排解难以入眠的烦闷，可是沿着控制室走回生活区，再一路走到帕洛斯过去的房间门口，他竟觉得窒闷难捱的心奇迹般地平复了些许。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帕洛斯住过的气息，金属墙壁上还有帕洛斯逗恼了佩利后被一拳打出的手印，房门上贴着帕洛斯手写的名牌——其他人门上的名牌也是出自他手。
这些痕迹正鲜明地昭示着他的存在，仿佛他从未离开。
虽然他的同伴已经不记得他了，但是羚角号会记得。
我也会永远记得，雷狮想。
控制室内此时空无一人。雷狮扫了一眼，便猜到是佩利看这片星系没什么宇宙乱流，就擅自打开了自动航行模式，一个人飞出去打劫路过的小型海盗船。
某个大型犬是越来越难管教了……雷狮略带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准备进去看看地图，却看到自己的身影冷不丁从面前走过。
频繁看到自己确实是件颇为惊悚的事。影像中的雷狮似乎心情不佳，连同站在他身后的卡米尔也一副凝重的神情。
“帕洛斯，刚才你临走时和那个接头人独处了两分钟，怎么回事？”影像中的帕洛斯刚一踏进舱门，卡米尔便迈步到他面前，咄咄逼人地问道。
“诶呀诶呀，对我这么不信任的吗，卡米尔？”帕洛斯摆了摆手，面上露出一丝像是苦笑的神情，“我不过是跟他再次确认了一遍交付时间而已，毕竟这么大宗的武器交易，谨慎点也不为过吧？”
影像中的雷狮双手抱肩站在两人不远处，一双凌厉的眸紧紧盯着帕洛斯的一举一动。他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站着，仿佛默许了这段对话的发生。
“你最好是如此。”卡米尔朝着帕洛斯略微颔首，拉了拉帽檐，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直注视着两人动静的雷狮冷笑一声，也转身出了舱门。
直到房间内只剩下帕洛斯一个人。他逆光站着，垂着头，走廊透进的灯光从他身上划过随即消失，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哈……”他叹息一般长舒了口气，望向那兄弟俩离开的方向，面上逐渐浮现出带着几分苦涩的、似乎勉强可以称之为笑容，却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在雷狮的认知中，这应该不过是帕洛斯搞小动作后一次自认为成功的瞒天过海罢了，所以他当时没有要跟对方算账的意思，却也默许了卡米尔的试探和警告。
原本以为，帕洛斯也许会庆幸自己的蒙混过关，也许会在心底嘲弄这对没有拿他怎样的兄弟，但雷狮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是现在这副反应。
以至于此时的雷狮很想走上前，抓住这个口中没有一句实话的骗徒的手腕，问问他——
这不正是你所期待的吗？积蓄力量，逃离或是打败我。
……可你为什么看上去并不开心。
帕洛斯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雷狮以为这段幻象即将消失时，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般，在控制室的椅子上坐下，打开了自己的通讯终端。
“计划取消。……没有原因，违约金我会照付，就这样吧。”
说完这些，帕洛斯便切断了通讯。他将两条腿屈在胸前，把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望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沉默地维持着这个姿势。
雷狮走到他身前，俯下身。这个小骗子的身形看起来是如此单薄，以至于完全被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那双金眸的视线仿佛穿透了面前的阻碍，停留在空落的虚无当中。
雷狮突然很想摸摸那颗耷拉着的脑袋，可是手指拂上那细软的白色发丝，却是捞了个空，指缝间唯有冰冷的空气罢了。
而那道身影也在此刻完全消失了。
雷狮在帕洛斯坐过的地方坐下，将脸深深地埋进自己的掌心。
他的一生太长，长得正如横亘在他们之间这漫长而孤独的时光。
他的一生又太短，短得尚不足以将散落的记忆碎片一一拾起，用反复的回忆将它们磨洗成一串珍珠。
他们中间相隔着生死，事到如今，他已无法去探究那时帕洛斯心中的想法。
而那些没能问出口的问题，也终究不会再得到回答。
接下来的几天，雷狮没有再看到那些属于过去的幻象。
卡米尔和佩利经常会小心翼翼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雷狮明白他们的担忧，也知道自己的状态在旁人看来是极为不正常的。
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只有在满羚角号寻找那些早已不属于现实的幻象时，才能将早已满满占据了他的心的帕洛斯稍微放下片刻。
羚角号上有关帕洛斯的痕迹逐渐变得多了起来。
并非是直观的幻象，而是一些过去被忽略的细枝末节。
例如冰箱深处冷藏着帕洛斯自创的腌制捕树菇酱。听上去十分黑暗料理的东西，尝起来却意外地美味，玻璃罐上则贴着他手写的纸条——“给雷狮老大”。
而不管是亲手准备这份礼物的人，还是接收者，大概都没有料到它的送出会迟到这么长时间。
再例如雷狮发现自己的十几条备用头巾，不知什么时候被帕洛斯分别缀上了标签。
睡觉用、吃烧烤用、打劫专用……很难想象连自己都没怎么注意过的区别，他是怎么分得清的。
这些过去未曾发现的细节给了雷狮期待，也让他有了随着时间流转走下去的动力。
最后一道幻象出现时，雷狮正独自在控制室守夜。
这片星系空难频发，又有不少趁火打劫的海盗在虎视眈眈。他不放心那两人随机应变的能力，便干脆将他们赶去睡觉，自己守了整夜。
也许是控制室内太过寂静，以至于身边响起说话声时，雷狮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影像中的雷狮与帕洛斯分别占据了房间的两端。即使帕洛斯的脸上还挂着熟悉的笑容，雷狮的嘴角也带着惯常的弧度，任谁也能看出，两人之间几乎已是剑拔弩张的氛围。
雷狮看得分明，轻易便想起这可以说是进入凹凸大赛前，他们唯一一次争吵的情景。
帕洛斯从不会正面违逆雷狮。即使他们早已离心离德，他的小动作也仅限于背后进行。而这次他却一反常态地，将雷狮拦在了控制室内。
“老大，你真的不打算改变主意了吗？”
帕洛斯的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可雷狮完全不打算接招。
“我有什么改变主意的必要吗？”雷狮笑了一声，“况且我去参加凹凸大赛，不也正好顺了你的心意？”
“可是老大，这种比赛太凶险了，一旦输了我们就会……”
“你觉得我会是贪生怕死的人吗？这点理由还不足以说服我，帕洛斯。”
“我……”帕洛斯默然低下了头。雷狮等待了片刻，便径直绕开他，离开了控制室。
“雷狮，”帕洛斯终于下定决心般抬起头来，面前已空无一人，而他金色的瞳底正映出盈盈波光，“因为，我可能已经喜欢上你了，这样的理由……足够吗？”
因为这些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感情，因为有了牵挂和不舍，所以越发惧怕失去的到来。
旁观了幻象的雷狮双拳紧握着，他不顾一切地冲过去，试图将面前颤抖的身影揽入怀中。
交叠的双臂毫无意外地扑了个空，而最后一点残余的影像也在此时消散殆尽。
“足够了……帕洛斯。”
雷狮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在颤抖，他不由自主地将掌心紧紧按在心口处，似乎借此才能令刀割般的疼痛缓解几分。
为他当初没能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也为这句永远错过的回答。
“大哥！”卡米尔猛然推开了门，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
而紧随在他身后的佩利，紧咬的牙关剧烈颤抖，脸上早已爬满了泪痕。
从两人的反应不难看出，他们已经想起了一切。
创世神的魔法失效，记忆的枷锁被打破了。
海盗团失落的碎片回到了正轨，可是那道裂痕，早已成了他跨越不了的天堑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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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关于为什么会有卡和佩忘了帕这种设定——
这里是隐含了“人的三次死亡”的意义，当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也将你遗忘后，你便迎来了真正的死亡。
对于本文中的雷狮来说，对帕洛斯的回忆本该是海盗团的三人共同背负的。而当全世界只剩下雷狮自己记得帕洛斯的时候，雷帕的关系仿佛被置于一座孤岛之上，那些散落在羚角号上的过往碎片像是求生的稻草，本文的重点便是描绘雷狮在名为回忆的深渊中握住这根稻草时的挣扎与痛苦（狮狮对不起！），这也是标题独我独他的含义。
还有一点因为笔力不足无法从雷视角表达出来的东西：关于幻象中的帕为什么放弃了搞事，是因为他到那时才发现自己接受不了雷狮不信任的眼神。
至于时空交叠的口胡设定，其实就是第三季擂台的变种。回忆场地真是个好东西，可惜羚角号没有×
鳏夫文学大概就告一段落了，以后会尽量写点让人开心的东西，感觉写这个题材不管对我还是雷狮本人都是一种折磨……
最后向本文中出现的所有角色郑重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