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帕】情之所冢

#凹凸世界 #雷帕 #雷狮 #帕洛斯

离开凹凸大赛后的某天,大哥带回了一个不知来处的孩子。

若是有熟悉雷狮海盗团过去的人在的话,定然会立刻认出,这个看起来只有七岁上下、正一脸迷茫怯生生扒着大哥衣角的孩子,和曾经在海盗团待过的那个卑劣的骗徒长得不差分毫。

他是我们海盗团中的每个人都不愿回忆起的人。

……也是我们每个人都无法忘记的人。

大哥似乎不太想——或者说,不知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他。刚一回到船上,便将他丢给了我和佩利,带着一身风尘仆仆将自己关进了帕洛斯的房间里。

我坐在控制室内,低头和那孩子对视。他也抬起头来打量着我们,那双大得有些夸张的眼瞳里透着茫然与惊惶。

他惴惴不安地向后缩了缩,从头到脚的反应与我记忆中的骗徒不说有几分相似,可以说是毫不相干。若不是这一头拖把般的脏辫和异于常人的巩膜,我绝不会把他与那个满口谎言的骗子联系在一起。

……那个人,直到最后也没有一句真话,自顾自地去送死,他骗了我们所有人。

我此时的面色大概十分不善,因为那孩子紧张得几乎躲进了控制台下。

努力使自己的神情显得和颜悦色了些,我回过头,让佩利去找些吃的给他。

佩利只会远远地看着,一靠近前来就要哭出来一般,让我十分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个男子汉。

佩利端了晚饭凑到他面前,终于还是没忍住,一个猛子将自己超过一米九的身躯扎进了这个只有一米二的孩子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那孩子眼中的惊惶逐渐被困惑取代。他从那堆蓬乱的金毛中探出头,双手僵在半空中。良久,终于试探着放在柔软的毛发上,抚摸了一下佩利的脑袋。

看上去他无法理解佩利的悲伤,却也被浓烈的情绪所感染。又或者即使他们也许是不同的人,这份牵绊也在冥冥中投射在了那孩子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佩利终于哭累了之后,那孩子的不安似乎也被抚平了不少。他拿起食物狼吞虎咽地吃着,看样子是饿坏了。

在佩利热切目光的注视下,那孩子消灭了半个成年人的分量后,才抬起头来望向我们。

他说出的第一句话是“你们是谁?”

第二句话是——

“可不可以收留我?”

佩利兴奋地满口答应,迫不及待地跳起来,要带他去帕洛斯的房间。想起大哥正把自己反锁在里面,才一脸失落地作罢,将他安置在了隔壁的空房间内。

我在帕洛斯的房门前停住了脚步。

我知道大哥会在里面做些什么:他会细心地将屋内为数不多的陈设一一擦拭干净,仿佛房间的主人随时会回来。但更多时候则是静坐在那张空荡荡的床边,如同他的时间也随着他所缅怀的人一同停止了一般。

从表现上看,他依然是我那个无所不能的大哥。但我清楚地知道,有什么深埋在他心底的东西,早已随着那个人飞灰湮灭了。

一天后,那扇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了。大哥的变化令我大吃一惊:仅仅数个小时过去,他的样子便如同一周不吃不睡般,双眼爬上了细密的血丝,一向光洁的下巴上也冒出了一片胡茬。

不管是身为养尊处优的皇子还是随心所欲的海盗时期,都从未在大哥身上看到过的狼狈姿态,此时正万分有冲击力地展现在我面前。

“大哥……?”许久我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试探着唤了他一声。大哥只是略微颔首回应,便迈步径自向一直默然不语尾随在我身后的那孩子走去。

“你愿不愿意留下来?”

大哥半蹲下身,直愣愣地盯着那孩子,似乎迫切想得到他的回答。我想这画面是有些惊悚的,因为那孩子条件反射地后退了几步,即使昨天已经请求我们收留他,此时也被这气势震慑住般,迟疑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直到这时,大哥那如同冰冻住的面容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可以称之为笑容的表情。

自从帕洛斯死后,大哥便没再笑过了。那些惯常带着张扬和狂傲的笑声,在我的记忆中甚至逐渐模糊了起来。帕洛斯带走了大哥的喜怒,也带走了大哥的灵魂。让就年龄来说还算是少年的他,仿佛一夜间便长成了个男人。

大哥没有让那孩子住进帕洛斯的房间。那里的陈设还维持着帕洛斯离开前的样子,也基本没有什么灰尘。大哥总是会在那里待上大半天,而在面对我和佩利时,则变得越发沉默无言。

那孩子的到来似乎带来了一些改变。

大哥会主动向他重复一些过去出现过的对话。如果他的回答与记忆中相似,大哥眼中便会露出一丝希冀的神情;而若他只是茫然不知作何反应,大哥的表情便带上了几分落寞。

值得一提的是,大哥从未喊过那孩子帕洛斯,一次也没有。

我隐约猜到他心中的芥蒂在何处,但即使是一向将他的话奉为真理的我也难以理解——大哥心底埋着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而那孩子正好是可以治愈这道伤疤的人。既然如此,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接受他呢?

多了一个人的海盗团,恍然间仿佛回到了从前——至少在佩利眼中是如此。佩利的情绪振奋了不少,连他那头杂乱枯黄的长毛,也因此变得有光泽了起来。

我对此不置可否。如果那孩子的存在能够使分崩离析的海盗团重新粘合起来,那我十分乐于认同他的身份。

帕洛斯身上看不出使用过元力的痕迹,我们便没有将他当作战斗人员对待。少了一人参与的大羚角跳也早已如同缺了一角的拼图般,埋藏在记忆深处,再未使用过。

海盗团像往常一样定期出去狩猎。一开始至少要有一个人留守在羚角号上负责操控,顺便看着帕洛斯。而直到有一次我带着他进了控制室,令人意外的是,本该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些精密控制台的他竟然展现出了超凡的天分,仿佛对此天生就十分熟稔。

过去我们四人分工合作时,帕洛斯操作的熟练度略逊于我。而面前这个七岁的孩子,说他能够独立操纵这艘大型飞船也不为过了。

我把这件事汇报给了大哥。他低头沉吟了一阵,竟然决定将狩猎时的羚角号完全交给帕洛斯,由我们三人共同行动。

这样无条件的信任令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我猜测大哥也许并没有怀着近似于补偿的心态,只是记忆中的某些片段过于刻骨铭心,令他下意识做出了这一决断。

有了帕洛斯的配合,海盗团的行动也变得更加得心应手起来。没过几天,我们便一举端了一窝十分难啃的海盗,而大哥也一反常态地决定借此庆祝一番。

上一次海盗团像这样聚在一起团建还是去凹凸大赛之前的事了,以往的准备工作基本都落在帕洛斯身上,现在则全部由我接手。

大哥看上去难得振奋了一些,甚至久违地喝了点酒。再加上恢复了几分吵闹的佩利,羚角号内的气氛终于带上了些热度。

酒足饭饱之后,大哥竟然十分有耐心地带着帕洛斯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一件件给他展示我们海盗团留下来为数不多的“纪念品”。其实也不过是一本航行日志,十几张照片,以及某几次狩猎的战利品罢了。

佩利的字永远像狗爬,大哥也没什么耐心处理细枝末节的杂务,所以一直以来航行日志只有我和帕洛斯会写,没想到大哥居然还记得这回事。我基本上只会做必要的记录,而在某次偶然翻了翻其他日期下的内容后,才发现帕洛斯有时会写一些有趣的东西。

例如在一年前某天的日志上,留下了“雷狮老大喜欢吃八分辣的地龙树串,少加孜然”的内容。

而几天后,当这本日志再次传到我手里时,那一页出现了一行新鲜的笔迹:“加糖似乎也可以。”

偶尔也会出现关于我和佩利的内容,例如“卡米尔的蛋糕快吃完了,到下个补给点记得提醒他买”,或是“佩利抓坏了会客厅的沙发,猫抓板可以给狗用吗”之类充满发散性天马行空的发言。

但绝大多数都是和大哥有关的。

而这件事,直到帕洛斯死后大哥和佩利才知道。

毕竟在那之前,我和帕洛斯的关系着实算不上好,也就并不会主动向其他人提起。哪怕帕洛斯对着窗外一片漆黑的宇宙无意义地感叹一句今天天气真好,落在我耳朵里也要怀着十分的戒心,去揣摩这家伙有什么弦外之音。

而在他离开之后,我仿佛才真正认识了他这么个人。在一切的尾声,撬开了那些像茧一般紧紧包裹在他身周的谎言与虚伪,才窥见他对我们这些人,竟然也是怀着真心的。

那些小到航行日志上的几句关心般的细枝末节,从来不是什么虚伪的做戏,只不过是他不经意流露的关切而已。

至于那些照片,其实只有三四张上面有帕洛斯而已。最初的相机是从羚角海盗团老大的个人藏品中搜出的古董,只能即时拍摄,于是帕洛斯便担任了在大哥一时兴起想要合影时操纵相机的职务。直到我们从一帮小混混那里打劫到一台可以延时拍摄的数码相机,而那已经是去凹凸大赛不久前的事了。

拍照对大哥来说不过是转头就忘的一时消遣,我猜他大概连成品都没有看过。这些照片,是我们在帕洛斯的房间里发现的。

照片被帕洛斯保存得很好,甚至被收藏在一本薄薄的影集内,但也只不过占据了两三页的容量。

剩下的部分,大约是再也没有机会填满了。

羚角号上有着一切先进的功能,想要拍照甚至根本用不着相机,而那时的海盗团却并未特意留下些什么回忆。

而现在,少了那个会珍视这些照片的人,这件事又还有什么价值呢?

佩利打着哈欠去了控制室值夜,我也站起身来准备回房睡觉,毕竟后半夜还要去换他的班。我尽量放轻了动作,留给身后的两人一盏小灯,顺便带上了门。

醒来离换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我走到控制室与会客厅的岔路上,鬼使神差地朝着原定路线的另一边走去。

会客厅的角落里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借着我那还算不错的视力,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依然并排坐在沙发上。

小的那个倚在大的肩膀上,早已进入了梦乡;而大的那个坐在原地,肩背绷得像一头蛰伏于暗夜的兽,在无尽的黑暗中一遍遍撕扯着自己的伤口。

我想起围攻银爵时,盛怒的大哥曾经说过,“这笔账,绝不会一笔勾销!”而此时回想起来却突然觉得,这句话宣泄的对象,也许并不仅仅是银爵。

大哥最讨厌别人的不告而别。他与帕洛斯之间的这一团烂账,要说谁更对不起谁,谁又亏欠了谁,恐怕连他们本人也掰扯不清。

而这些盘根错节的纠缠却被帕洛斯单方面切断了。那些复杂的情绪被他单方面地概括为需要“偿还”或是“回报”的东西,我想,这完全不是大哥需要的。

时至今日,我想我终于有几分理解了大哥的想法。他的矛盾与挣扎,他的痛苦与纠结,仿佛化在这浓重的夜中,将一切情仇与爱恨都一并吞噬了。

“卡米尔。”大哥似乎终于发现了我的存在,出声唤道。

“我在,大哥。”我放轻了脚步,朝着那并排而坐的两人走去。

“你相信人能死而复生吗?”沉默了良久之后,大哥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疲惫。

“……不信。”脚步停在那两人三步之外,犹豫了一瞬,我仍然据实以答。连同元力种子一起化作了灰烬,连创世神都坦言无法复生的存在,如果说有什么能够令他重现于这个世界,恐怕也只有那数十万分之一可能性的微末奇迹了。

“我也不信。”大哥摇了摇头,比起回答我更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

我所知道的大哥,从不相信诸如“命运”这般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此时的他,明知道连那数十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不会出现,依然飞蛾投火般放任自己在幻象中沉沦。

我突然无法确定,面前这个“帕洛斯”的出现对大哥而言,究竟是上天施舍的慰藉,还是永无止境的折磨。

值完后半夜的班,我来到餐厅,那三个人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饭。盘中的食物卖相不佳,看样子是大哥的手笔。大哥若有所思地沉默着,对面的佩利不安地望着他,又看了看我,似乎希望我说些什么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

而正当我试图找个话题时,另一个声音开口了。

“雷狮老大,接下来我们去哪?”

熟悉又陌生的称谓令我愣了一下,而大哥的反应比我更加强烈,一向清澈而通透的眼中竟然浮现出茫然的神色。

他呆呆地低头望着帕洛斯,微蹙的双眉压低了蒙着雾气的瞳孔,仿佛试图眯起眼看破眼前的迷障,又像是透过熟悉的身影追思模糊的故人。

过了许久,大哥才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帕洛斯的头。

几天后我们降落在距离最近的星球上,打算寻找些补给。因为这附近看上去不像有人烟的样子,我们便四人一同离开了羚角号。

在这星球上的探索进行得不太顺利,而在回程时,我们遭到了两三个敌人的伏击。

“雷狮老大,我去解决掉他们!”见对方连件像样的武器也没有,佩利毫不在意地丢下一句便追了上去。

“大哥,我还是跟佩利一起……”望着佩利远去的身影,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向大哥提议道。

“不必,交给佩利就行。”大哥摆手制止了我。想起往常佩利也经常落单解决一些散兵游勇,我便没有坚持,而是跟着大哥继续前进。

直到被不知何时冒出的军队团团包围,我才突然反应过来,我们竟中了如此拙劣的分兵之计。

若是方才我和佩利共同行动,此时被团团包围的便只有带着帕洛斯的大哥。虽然我存在与否并不能改变战局——或者说也许对方的最终目的,就是要将大哥和我一起赶尽杀绝。

毕竟,对那个人来说,这正是他所希望的事。

“雷狮,你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吗,竟然会中这么幼稚的陷阱?”雷蛰坐在飞行器中向下俯视,一脸不屑地嗤笑道。

我借着微弱的通讯电波联络上了佩利,得知他那边只有少量追兵,很快便能赶来这边,才不禁松了口气。

“你还在等什么呢?”雷蛰问道,却不像是在对着我和大哥说话。

这句突兀的发言令我心生疑惑,这时,被大哥护在身后的人动了。

帕洛斯的掌心汇聚出一团黑雾,逐渐凝聚成型。

在我反应过来那是一把短刃之前,他已经俯冲向前,朝着那个毫无防备的后背挥刃刺去!

“大哥小心!”我连忙大喊出声,一拳挥开周围纠缠的杂兵,朝他们的方向奔去。

大哥闻言猛然转身,而两人间的距离已不足以让他躲开这致命一击。

像是中了时间停止的魔法般,帕洛斯迅疾如电的动作忽然凝滞在半空中。接下来的画面仿佛诡异的慢镜头,持械的手如同在抵抗着什么巨大的拖拽力量,硬生生艰难地扭转向相反的方向,没有半分迟疑地刺去——朝着他自己的胸膛。

明明隔着很远的距离,我却清晰地看到了利刃穿透那单薄的身躯,以及听到了大哥冲口而出的声音:

“帕洛斯——”

这也是他第一次这么称呼那孩子。我想直到此刻,一直横亘在大哥心中的那些阴霾与纠结才终于被冲破,让他终于能够确定,眼前的正是他一直追思怀念的故人。

利刃划开一道长长的伤口,然而即使从我的视角也能清晰地看到,在那绽开的皮肤之下掩盖的,并非鲜红而滚烫的血肉,而是——

芯片与线路。

大哥紧盯着那道伤口,仿佛周身的一切——那些震天的喊杀声,以及逐渐呈包围之势的敌人——都无法引起他的半分反应。他难以置信般伸出手,在帕洛斯向后仰倒前接住了他。

“我不能再伤害你了,”帕洛斯的声音细如蚊呐,落在我的耳中却如同擂鼓,“雷狮老大……”

我想起他对机械的无师自通,原来那并非是天赋,而是因为他本就不是人类。

刀刃将心口处的芯片劈得四分五裂,“帕洛斯”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了下去,紧握刀柄的手缓缓松开,向身侧无力垂落。

大哥动作轻柔地将怀中的身躯放在地上,攥紧了手中的武器,指节甚至传来咯咯作响的声音。

“是你……”大哥的语调中仿佛蕴着滔天的怒火。他站起身看向正从飞行器上缓缓走下的雷蛰,牙缝间迸发而出的恨意仿佛要将对方撕碎。

“没错,这就是我用来对付你们的武器。”雷蛰双手抱胸,志得意满地大声说着,像在夸耀随便一件工艺品,“是我让人从凹凸大厅收集了他元力种子的尘埃,制作了你们面前这件作品。虽然只有几毫克而已,能达到这样的相似度,多亏了所长的先进技术。可惜作为刺客,他还是太……你!”

数百道惊雷落在他身周,形成牢笼般的形状,下一瞬,雷神之锤便挟裹着劲风劈面而来。雷蛰闪躲不及,一锤正中腰侧,瞬间便被击飞了数十米远。

这些日子以来被按捺的情绪如同奔流的岩浆般,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吞噬殆尽。即使是在凹凸大赛时,我也从未见过如此盛怒的大哥。雷蛰触动了他的逆鳞,而方才发生的一切,更是噩梦的重演。

这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地狱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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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说明的是,【养成“重生”变小的相方】和【被控者潜意识不肯伤害相方所以强行攻击自己】这两个梗来自于银魂的两年后篇,不过我拙劣的发散脑洞与空知老师相比表现力不及万一,非常惭愧。

至于结尾的话算是开放式结局,也许雷狮打倒了雷蛰,也许“帕洛斯”被重新复原,但这些就不属于本文要叙述的范围了。

最后,向本文中出现的所有角色郑重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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