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瓜院子

5月1日 周六

印度疫情开始出现爆发性增长,我们这里放长假了。想了很久五一能去哪,想去附近几个水乡,但那就意味着要么昂贵地租车自驾,要么舟车劳顿,连周庄也要花上半天才能到。商量来商量去,决定坐高铁去合肥,参加哨子同事的婚礼——坐高铁大概不至于太不舒服,我是这么想的。而且路上还可以继续工作。我们重金聘用的外部顾问回复说,监管反馈的东西你们最熟,建议你们自己做;我一边火冒三丈一边硬是给他们分配了三分之一的任务,昨日卡放假前回复过来,几乎不能用。

高铁上一路都在加班。到了后程,喘不过气的症状又上来,而且隐隐欲呕。下车瘫倒在闸机出口,赶紧派哨子去买些小食,哨子拿来了话梅和杨梅。倒也没吐,平缓呼吸间把包装袋拿在手里反复地看,发现这话梅竟然是李子做的。

哨子也很惊讶。两人一起研究一番,发现话梅是经“话化”这道腌制工序制成的梅子,而李子做的本来应该叫话李。

推着行李箱穿行庞大的高铁站,只觉得合肥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么难走。12年初,在这里驻地实习了两个月,第一个月酒店第二个月租房,打车从来极难,黑车又招不熟练。21年往高铁站出口走,等出租车的人照旧排成长龙,在青灰色的候车点沉默地蜿蜒着。我又蹲了下去。哨子加价叫了快车,半夜终于到了酒店。

我趴到床上,问哨子,我是不是该买个氧气瓶啊。子宫什么时候上升,什么时候顶到肺啊?

4月27日 周二

十分缺乏策略地请了年假在公寓休息,十一点还是被叫起来开会。上周五交的文件,监管加班加点地审了个差不多,周末还打电话找我们询问;今天出了很多——是的,很多——反馈意见。

5月6日正式验收,中间隔一个长假,还有……似乎还有很多时间。我打电话给我们重金聘用的顾问公司,对方“答应帮我们看看”。我于是跑去公寓顶楼健身房踩椭圆机,下层翻上来游泳池的味道。挺好闻的。嗅觉真的改变了。

4月23日 周五

在上交文件的截止日期完成了一切。上午到中午整个办公室都在打印装订,人们抱着烫热的纸快步走来走去。我的部分完成得早,站在小房间的门口,看着要去交文件的同事桌上堆出纸山。

不到六点就下班了。没有上天桥,慢慢地沿着路边走,忽地一股清亮的植物气味钻进鼻孔,感觉像云雀在耳边叫了一声——我转过头,感觉自己仿佛是第一次主动地闻到了沾着水的树叶的味道——本该是如此普通、对我而言却是如此新奇的信息。我的嗅觉一向迟钝到要用意识打开鼻子才能闻到气味,而这是一个卷曲的新维度突然被打通的瞬间。

4月21日 周三

保险丝烧断了。一起床就觉得不对劲,昏沉沉地去上班,路上就吐了一次。坚持到十一点,头昏气短,鼻塞困倦,睁不开眼睛,点了个外卖送到公寓大堂,浑浑噩噩地往回走。陆家嘴中央天桥上零星有行人,我踩着自己的长裙走路。趴在床上就睡着了,一个小时后又惊醒,勉强咽下两口粥,手脚并用地爬到桌前,改了两个文件发送回复。下午还有会,好在不必专注也不用发言,开在床边当作睡觉时的吵闹。睡眠是断续的,像只有很稀薄的电流通过大脑,不足以维持正常的思维,甚至不足以点亮一盏灯。哨子说他会赶回来。出差的地方不远,高铁晚上就到。能自己下楼点外卖吗?不行就请人送到房间吧。我说行的。隔壁又在大声放音乐了,我已经打电话给前台抗议过好几次,不得不又重复一次。浑身都是汗,醒不过来。桌子上还有中午买的瘦肉粥,基本没动。买了两杯喜茶,一杯混波波牛乳茶王,一杯多肉杨梅。上到三楼的公共会客大厅,几乎没力气再回到房间。就坐在那里喝了半杯混波波牛乳茶。真甜。就算去掉了黑波波也还是那么甜。天昏地暗中某一刻试着抬起头,竟然觉得电路重新连通了一点点。

哨子回来前,我已经自己钻进浴室洗完澡了。这并不是个好的洗澡时机,公寓的洗澡间无处通风,我在里面时常喘不上气;可是我三天没洗了。喜茶续上了我的命,窗外金茂的大广告屏又重新亮起了灯。哨子到公寓时,夜也深了,正为前几日租车被骗押金而跟电话里的人吵架。在这个晚上,我们决定了还是在私人诊所产检,最后去深圳家旁边的公立妇幼生产。就这样吧。

4月20日 周二

搬进新办公室了,有一个独立的小房间。刚装修完,有些憋闷,悄悄雀跃了一会儿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一同自香港过来的原本平级的同事就坐在我房间外面。新办公室楼层很高,窗外风景是金茂高层几乎到楼顶的部分,和黄浦江上空层层叠叠的灰云。说这里从没晴过似乎过于武断又不符合现实,但自我14年第一次来陆家嘴上班,这片地域就从未给我留下过晴朗鲜明的精神印象。现在楼层爬高了,看雨更清晰,看人更模糊。

早上在大会议室开晨会,海归老总打开ppt用英文讲话,半屋子人似笑非笑,不置可否。开到一半我又不得不退出来参加香港的监管电话会,会议不可避免地冗长,上午开到下午。对面的公务员对结构性融资表现出情有可原的陌生,让我想起我当年也曾在监管挂职,也曾不懂装懂、狐假虎威过。仔细解释一番,也不知对面听懂没有,总之挂电话时我感觉到一阵剧烈的饿。早餐在肯德基买的,我盯着那块奥尔良风味的烤鸡胸肉看了很久(这是什么产品?),最终也只是勉强吃了几口。

晚饭时什么都不想吃,想喝凤梨汁,六点半正要下楼,被召回去开会。再到果汁铺子时已经快九点了。小哥问我,想喝点什么?我说有凤梨的!小哥做好一杯,又问我还要不要水果?我说要凤梨。我俩都咧嘴笑了。

这拨凤梨太好吃了,简直不可理喻。

4月17日 周六

第一次去产科医院做B超。

这还算不上是常规产检。常规产检要从12周开始,每月一次,到后面渐渐变成每两周、每周。我们还没想好常规产检要在哪里做——甚至也没有最终确定下来到底在哪里生——于是选了一家私人诊所的国际部,请医生开中英双语病历。万一形势好转,我决定回香港,又或者我提前被调去新加坡呢?当然我是可以拒绝的,可还是想做好准备,哪怕花点儿钱。

于是第一次看见了它。

姑且就是它吧。毕竟还不知道是男是女,我也没有打算提前知道。它蜷缩着,一丁点大,有个向身体卷回来的似有似无的尾巴。它在黑底色上,是一团艳白色的斑块,几乎完全就是教科书上两个月胎儿的模样——又或者我根本没看到那么多细节,是我脑袋里的图像擅自补完了画面——可是课本没跟我说它有一颗那么突出、那么有存在感、那么坚定的心脏。小东西嘭嘭嘭地跳,一分钟一百六十下。我没去看哨子,因为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一刻突然流泪,于是我打算掩饰这一点。可我根本没掩饰住,哨子当时就发现了。他站在我旁边拍照,出来吃饭的时候才拆穿我。

4月14日 周三

很忙也很烦。跟分公司老总吵了一架,他觉得我做事不求精,达不到监管要求,我觉得他对本公司做事方式一无所知。和上海的会开到半途,不得不退出来跟香港开电话会。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生理性地抵触咖啡因,自己泡的一大杯挂耳喝掉一半就不得不倒掉。并不感觉恶心,却是吃一点就要溢出来,喝完粥只好平躺在床上,在手机大小的方寸里看MIU404。前天买的零食还没送到,就已经失去了兴趣。下班并不晚,却完全没有多余的精力学习——这是让我最焦躁的一点。

4月13日 周二

一篇有点恶心的日记:今天吃完晚饭,回酒店路上,我在陆家嘴中央的天桥上吐了。

我觉得这不能算是孕吐,并不源自什么明显的泛酸、反胃,纯粹我吃多了,没有考虑到怀孕以来我起伏不定的胃容量大小。下班我自费给还没上任的分公司老总闪送发文件,下到环球地下吃了一顿油腻的海南鸡饭,因为油腻,又买了一杯现榨草莓雪梨汁。吃完就知道多了,上了天桥走了没几步站住,当机立断地从包里掏出前两天坐高铁特意顺回来的清洁袋。

这袋子太适合呕吐了,防水,吐完把纸袋口一扭,完美地不污染环境。可是跟着我就纠结了。天桥上垃圾桶密集,十步一个,却只有干垃圾和可回收垃圾两种。我也不知道这该算什么,一路走到国金,眼看进商场了,清洁袋还在手里,只好默默地再把袋口拧紧了些,轻轻放到干垃圾垃圾桶的底部。

4月10日-11日 周六/日

一早就到了南京。王晰的演唱会是周日下午,我们得吃上好几顿、逛上一整个红山动物园、去两个博物馆纪念馆才能看见他。于是首先看到的是排泄的水豚、呕吐的猞猁(乳白色胃容物脱口而出的场景还被桃抓拍到)、忧郁的猕猴、刻板地原地兜圈子的白虎,以及吞下了一柄塑料勺子的鸵鸟……我给动物园管理处打电话,好不容易拨通,对面表示会让饲养员过来看看,但是“我们除了观察它,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周六晚上在民宿点了几种外卖,不知为何鸭血粉丝汤完全不是以前在秦淮河附近苍蝇馆子里吃到的味道。那一次很好笑,是十一期间我跟哨子来南京闲逛,先在中山陵那座山上迷路,下来又找不到秦淮河,最后只是吃到了好吃的鸭血粉丝汤,却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哪儿吃的。

周日中午那餐好饭竟不记得内容了,只留下松鼠双手交叠面前滔滔不绝地讲当季野菜的印象,并拍下了红叉着一把铡刀一样打的剪子站起来剪肉的画面。知道我怀孕的朋友争相摸了摸我根本没变化的肚皮,吃烧烤时店里有人抽烟,桃仿佛下意识地把我挡在了身后。但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本来不知道它的人,我明明知道这是不该被武断评判的一件事,单单“怀孕”一词甚至和“独身”一样没有意义,但我自己也在评判它。在它还几乎没有任何外在表征的时候,是我自己先于所有人评判着它。

第一日在红山动物园步行了两万四千多步,直接由微信计步被我妈定位,指令我回去早点睡觉。我是早睡的,不到十点,外头大家在看创造营公演,而我一声不响地被睡眠接管了。第二天,我坐到剧场里头,想起了19年整年我曾经跟着巡演跑过的地方,面前的人民代表会议桌让我想到的是海口那一场,剧院也有一个夸张的装饰顶。这一巡的歌我不算喜欢,不是每首歌都能让我闭上眼睛。可要不是世界变成这样,我又变成这样,我一定仍然愿意全国到处跑,多听几次。

4月9日 周五

前一天晚上失眠了。不是因为看了《进击的巨人》剧透,我完全没看,而是在脑袋里跟那些看了剧透就说烂尾的人吵了起来……

如果创作者有个政党,不干别的就伸张创作自由,那我大概毫不犹豫地……选择不加入,等着其中的无政府主义者先出走解散,然后,然后政党就完了,散成光谱上满天星样的小组。

我们某热爱争辩的cp粉不也是这个德性嘛,真是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