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部|睡前故事
2020年的十月，属于手冢国光和迹部景吾。生贺有两篇，这是幼儿园的一篇。
早在九月，迹部便翻新了家里的网球场，作为今年手冢的生日礼物。 6号那晚，两人大汗淋漓打了两个小时的网球，算是好好体验了一把新场地，而后冲掉一身汗水，双双裹着浴袍偎依床头。 迹部颈间水汽尚未消散，还留着令人安心的玫瑰香。 手冢贪婪地多吸几口，刚想说什么，迹部却踩着他的膝盖借力，歪着身子从床头柜上捧来一本手工书。 ——是Eliot的《The Waste Land》，手冢送他的生日礼物。 迹部一眼就看出这装帧出自Beadsmoore老爷子的手笔。百年前的初版书虽经精心装帧，内里页面却泛黄、墨迹微晕，好在熟悉的香水味掩住了陈年气息——当然是他之前送手冢的那款，收礼物那天他便嗅到了。 手冢送的东西，一向不需要问来历。久别多话，这几日他还未及品读。 APRIL is the cruellest month， breeding lilacs out of the dead land， mixing memory and desire， stirring dull roots with spring rain...... 翻到正文，迹部随意读了一段，他这种难掩贵族气质的伦敦腔，读起Eliot的文字，像是夜间频道里忧郁故事的开头。 手冢将两人背后的靠枕拉到最舒服的位置：“果然是这样。” “什么？” “你读诗的样子格外迷人。” “这是从哪里学来的语气？” “拿到这本书的时候，我就在想象你读给我听的样子，像睡前故事一样。” “下次有这种期待，可以早些告诉我，有趣的故事需要准备。” “简单的故事也可以。” “唔，简单的吗？今晚似乎还有点特别......就讲......两只狼的故事好了。 “狼听起来是很有故事的物种。” “唔，很久很久以前……” 很标准的故事开头。 很久很久以前，Currumpaw谷里有一只名叫Lobo的狼王，他的灰狼族群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活。 谷里的动物很多，野牛，驼鹿，叉角羚羊，野兔......捕获一只成年野牛，足够他们吃上三天。 Lobo和他的族群惬意的生活，却因为牧民的迁入，不复存在了。土地被圈占成了牧场，食物被捕杀殆尽。为了活下去，Lobo和他的族群被迫开始反击。 幸运的是，Lobo恰好聪明，机警，而他的族群也足够团结，勇敢。他们经常在深夜袭击牧场，抓走一只又一只比驼鹿野牛这些日常猎物肉质更肥美的羊。 牧民当然也不能忍受，他们放陷阱，在牲畜身上涂毒药，背着猎枪围剿Lobo和他的族群。他们似乎习惯了征服，因此在Lobo身上接连失利后，恼羞成怒，重金悬赏Lobo的“狼头”。 一个叫Ernest Seton的家伙被赏金吸引，加入了猎狼队伍。他重复牧民们用过的招数，毫不意外，全部失败。Lobo将他设的陷阱全部刨出来，甚至在他放的毒饵上拉屎羞辱他，这让Seton非常火大。 Seton意识到Lobo绝非寻常，对他下手注定徒劳。于是他跟踪Lobo四个月，终于发现了Lobo的弱点——他的老婆，一只皮毛漂亮的白狼Blanca，并掌握了她的行踪。Blanca远不如Lobo这般机警，她被捕了。 Seton这家伙当着Lobo的面，将Blanca活活折磨致死，并将她的尸体悬挂在牧场最显眼的位置。Blanca一死，Seton和牧民们都笃定，Lobo会自投罗网。 “但Lobo真的会上当吗？” 很不幸，Lobo去了，他要取回Blanca的尸体。闯进牧场之后，这只曾经神鬼莫测的狼王看到伴侣尸体的瞬间，心智崩毁、步履蹒跚，很快便中伏。 Lobo被牧民们抓住，饱受折磨而死，他的皮也被做成标本，当作战利品悬挂在牧民家里。 “所以，这是个令人惋惜的狼王的故事？” “哼，当然不是，我要讲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狼王Lobo死后，他的族群被牧民们四处围猎，生存艰难。但这些灰狼们仍然凭借顽强的意志，在Currumpaw谷里活了下来。 数年之后，已经习惯安逸生活、在Currumpaw谷恣意妄为的牧民们惊觉，灰狼们又回来了。 但这一次，牧场的损失较之先前更为惨烈。灰狼们不但叼走了牲畜，还破坏房舍，摧毁防具，咬伤马匹，分明是为了Lobo的死而报复。 当然，在失去Lobo之后，他们又有了新的首领。那是一头年轻的公狼，毛色柔亮，眼神危险。 狼群里，只有最强的公狼才能成为狼王，新狼王的实力当然也是毋庸置疑的。族群对他非常服从，埋伏攻击、围追堵截都更有章法。 牧民们给这头新的狼王起了个名字，叫做Kuni。 这头年轻的狼王显然比老狼王Lobo要难对付的多。他行踪诡秘，破坏性较老狼王更胜一筹，不仅能隐忍躲藏、让牧民们完全摸不着头脑，亦能出其不意反攻，叼羊毁房。 经过数次对决，Kuni也登上了悬赏榜。 但令牧民和猎狼人失望的是，Kuni没有老狼王那种弱点。也许是太过年轻，Seton跟踪Kuni多时，都没发现Kuni有什么伴侣，无处施展他那卑劣的计谋。 灰狼们并没有因为暂时的胜利而麻痹。比起得到稳定的食物，他们有一个更为艰巨的目标——夺回老狼王Lobo的狼皮，并把这群自私自利的牧民和猎狼人彻底赶出Currumpaw谷。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灰狼们似乎预见到上帝的刁难，提前准备越冬食物。 Currumpaw谷的雪下得很大，爪子踩下去会留下很深的印迹。但是，Kuni的脚步很轻，厚重的皮毛并没有对他的行动力造成任何影响，他扫尾也很有技巧，利用不停歇的大雪将他的脚印全部遮掩，消除追踪威胁。 由于前几天他已经带着族群大干一场，掠走了十几只羊，牧民们对这位新任狼王放松了警惕，打算庆祝圣诞。 Kuni决定，就在平安夜下手。 前任狼王的教训足够惨痛，Kuni不打无准备的仗。傍晚十分，他尾随拖着松树的牧民，进入牧场踩点。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圣诞食物，Kuni巧妙地避开牧民耳目，深入查探，终于确定了老狼王狼皮悬挂的位置，也同时确定了猎狼人Seton所住的房间。 这真的是了不得的壮举，但是Kuni并没有直接叼走狼皮，而是溜回林子深处，将牧场的情况告诉所有灰狼。 算上Kuni在内，成年公狼共有21头，其中有三头老狼。因此真正具有战斗力的，仅有18头。Kuni必须部署好战力，确保万无一失。 午夜狼嚎是反击行动的噩梦，Kuni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因此，他打算提前行动，在牧民们晚餐时下手。 狼皮悬挂的位置位于牧场的中心区域，最近的路也需要穿过库房、羊圈、三家牧民的房舍。每一个间房舍内，至少有两把猎枪。库房和羊圈外的猎犬是最大的阻碍，这些家伙非常吵闹，而且在平安夜，他们也一直在等主人的恩赐，会格外机警。 Kuni选择了另一条靠近马棚的路。车马经常出入的地方，鲜少会有捕兽夹，比绕满荆棘、遍藏陷阱还有猎犬把守的羊圈要安全的多。 3头老狼跟着Kuni先行探路，一旦发生意外，老狼们会牺牲自己缠住敌人，保全族群。5头公狼在不远的山坡上放哨，观察牧场整体情况。其余12头狼分成两组，一组随Kuni夺取狼皮，一组攻入猎狼人Seton的房间为老狼王报仇。 晚餐圣歌声想起，进攻的时机到了！ Kuni不动声色跳上屋顶，竖起尾巴，公狼们收到指令，迅速冲进牧场。 Kuni率先攻入悬挂狼皮的房间，意外发现猎狼人Seton正站在狼皮前，捧着油灯欣赏他的“战果”！他和几头公狼一拥而上，将Seton扑倒在地，狠狠咬上这家伙的咽喉。 圣歌变成了尖叫，枪声和撕咬声同时响起。 另一组应是扑空、惊扰到牧民了，需要马上撤退！ Kuni发出撤退指令，牵制住Seton不让他有机会呼救。另一头公狼叼起Lobo的狼皮，迅速沿着预定路线撤走。但他动作慢了几分，第一跳没有跳上房顶，被猎犬咬住了后胯。老狼从房顶上跳下，与猎犬扭打在一起。叼走狼皮的公狼得以逃脱。 又一轮枪声响起，伴随着灰狼的悲鸣，应是有同伴受伤了。 Kuni确定Seton已然断气，也跳出房间，用叫声吸引其余公狼快速集结、撤退。 猎犬狂吠着追出牧场，3头老狼却再也没有跟上，应是与猎犬同归于尽了。 Kuni为了掩护族群，引着其余猎犬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所以，他逃脱了吗？” “当然，在深夜的雪原上，勇敢智慧的Kuni酱是真正的王者，他成功甩开了所有猎犬。当然，他也受了伤，是时候回去看看那帮家伙是不是都回到安全区域了。” 午夜狼嚎并没有如约而至。Kuni感到不妙。他绕了大半个Currumpaw谷，回到了原本的栖息地，却发现，迎接他的不是自己的族群，而是两群对峙的狼。 Kuni的族群由于缺乏领袖，暂落下风，被逼到了林地边缘。而那头叼走狼皮的公狼，此刻已口吐白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可恶！一定是Seton在狼皮上下了毒！一定是他！ 来不及愤怒，非我族类的气息步步紧逼。一双双来自遥远地域的绿色光芒，讽刺着本应庆功的夜晚。 Kuni安抚族群的情绪，并且很快锁定了这群不速之客的首领——那是一头白色的公狼，他的族群，也全都是白色的皮毛，在雪夜里极易隐藏。 这头白狼昂头从两个族群的母狼面前走过，然后冲着狼群嚎叫，站在了Kuni的对面。 这是向狼王挑战的信号，不容拒绝。 “为什么突然来了另一群狼？” “当生存领地受到威胁，他们就会迁徙。也许，这群狼遇到了什么危机，迫不得已来争夺Currumpaw谷这块宝地。总之，俩群狼在午夜相遇了，为了生存，他们必须战斗。” “这头白狼叫什么？” “猎狼人Seton已经死了，没有人来给它们取名字。” “但是挑战Kuni的白狼值得一个名字，叫Kei可以吗？” 好的～～白狼王Kei。 狼这种动物，坚贞、团结，秩序感很强。 任何狼在成年之后都可以挑战狼王。成功，它就是新狼王，失败，就要离开、自生自灭。 今晚，Kuni面临的并不是来自族内的挑战。如果白狼王Kei打败了他，自生自灭的，就不仅仅是Kuni自己了。 Kuni已经在袭击牧场时消耗了大量体力，而且他受了伤，这一战，形势反倒对初来乍到的Kei有利。 但无论如何，他们必须在午夜狼嚎之前结束这场战斗，否则，会引发骚乱，不可收拾。 “Kuni绝不会临阵退缩！” “但是这场战斗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就算剩下最后一头狼，Kuni和他的族群也不会屈服的吧？” 当然。 受伤的Kuni被不敌白狼Kei，并不是Kuni不够神勇，只是他运气实在太差。 Kei族群的白狼将落败的Kuni团团围住，打算置他于死地。 但他们还在看着Kei，等待Kei发出格杀信号。 Kei注视着眼前的失败者。 他们都是狼王。 同样年轻，却同样历经磨难。 Kei从万里之外的皑皑冰原迁徙到这里，一路上也吃尽了苦头。 他当然看得出Kuni和他的族群刚刚与人类大战一场——他们身上的伤痕，绝不是普通捕猎留下的。 另一方面，Currumpaw谷也不是他们想象的世外桃源，和被石油污染的冰原一样恐怖——都有人类和他们争夺生存资源。 Kei看到了那头中毒而死的可怜灰狼，如果没有Kuni，他想，他的族群恐怕也会遭遇同样下场。 所以，白狼王Kei决定制止这场悲剧！ 他开始嚎叫。 毫不意外，引发了群体狼嚎。 平安夜里，Currumpaw谷深处的树林外，一头白狼站在山坡上，带领着灰灰白白五十几头狼一齐嚎叫。 胜利的信号用另一种姿态传到了牧场里，告诫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牧民们谁才是Currumpaw谷的主人。 “这头白狼的确值得Kei这个名字。所以，未来的每一天，都会不同吧？” “是的，他们相遇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新的一年到来，Kuni和Kei也创造了新的奇迹。 两群狼并没有因为火并而受损。 相反，为了生存，他们合二为一，组建了新的、也更为强大的族群——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拥有两只狼王的族群。 如果说Kuni每次都是带着精壮公狼去袭击的话，Kei则是做了更全盘的策划。 在新的狼族体系之下，狼王、精壮公狼、老狼、母狼，都各有分工，不管是灰狼还是白狼，所有的行动都在两只狼王的统一调度之下进行。 Kei从冰原而来，对于越冬有更充足的经验，他安排日常狩猎、食物分配、领地保障。牧场方面，则由战斗经验更丰富的Kuni负责。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牧民们每个晚上都得睁着眼睛睡觉。 冬日的储备本就不多，加上猎狼人Seton已被活活咬死，接连袭击之下，牧民们不得不考虑放弃Currumpaw谷。 但是，这群入侵者并不打算灰溜溜地离开。他们想到了比陷阱、下毒、围猎更为卑劣的手段——他们决定放火！ 得不到，就要毁掉，他们要把整个Currumpaw谷都烧掉，让狼群无处可逃。
月亮升了起来，和之前的任何一个夜晚都不同。 天空是红色的，泛着血光。 Kuni站在山头，仰天嚎叫。 这里曾经是他的家乡，如今，一切都被毁了。 两群狼聚在山坡上，上演此起彼伏的午夜狼嚎。 但Kei却很警觉，他目测大火的蔓延速度，开始制止狼嚎、驱赶狼群撤离，一路往谷北面的山脊躲避。 刺鼻的气味冲进了灰狼和白狼们的鼻腔。他们走走停停，时不时回头望着火光冲天的山谷。 啊，十二点了，今天的故事就到这里，生日...... “但是后面呢，Kei打算去哪里？” 祝福的话语未及出口，便被某人打断。 听睡前故事都这么一本正经，迹部都被气笑了，他将书放了回去，按掉夜灯，钻进被子里，用极低的声音嘟囔：“后面啊......Kei想要回到北方，但是他并不知道Kuni是不是愿意长途跋涉，带着族群迁徙。” 手冢也学着他的动作，甚至拎起被角将两人的头蒙住。 狭小的空间内，呼吸声此起彼伏。 手冢故意凑近，猛吸了几口那人呼出来的气息，咬着迹部的耳垂，用同样的语气回答：“Kuni当然愿意，虽然他们有很远的路要走，但是一路并肩，去看更壮美的风景，不是很好吗？”
前半段狼王Lobo的故事来自于对北美灰狼Lobo真实故事的复述，这故事曾改编为一部电影，《The Legend of Lobo》；后半段故事，是我瞎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