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星辰

第三章 冰火

　　云台大营位于云台城外的云台山麓，方圆数里，营帐堆叠，气势威严肃穆，可见军纪严整、战力非凡。 　　青衣剑已经不记得上次见到立海的兵马是何时的事。 　　那个年岁，他还不是青衣剑，只是一个跟随祖父去江边钓鱼的孩童。 　　他的祖父，正是青国边防军统帅手塚国一。 　　二十多年前，手塚国一帅青国三十万兵马与立海大将真田弦右卫门的五十万雄狮交战于国关隘——蛇口，双方激战数月，终以青国败退而告终。 　　蛇口一役，令青国北疆边防军力损耗殆尽，依靠连江渔网阵退守青江天险，再无力北上。 　　而立海蛇口大捷之后，军心大振，重创冰帝铁骑，沿青江北岸一路西进，势如破竹，接连攻占雷城、沙口、桂花泉、定和园等边防重镇，以沙口大营作为南下据点，将南至青江、西至南明山、东至蛇口的几十座城池收入囊中。 　　青国、立海百年来摩擦不断，从未有过超过十年的和平，双方各有胜负，兵力亦旗鼓相当。但蛇口一役，无疑是青国最为耻辱的一败。手塚国一被革职查办，依军法应当斩首祭奠亡军。 　　此令一下，青国上下冒死进谏者百，朝廷念在手塚家数代为将，多年来为青国边防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免去手塚国一死罪，将他贬为庶民。 　　若非如此，手塚国光也没有机会跟随已是布衣百姓的祖父到潮安亭钓鱼。 　　手塚国光自小在军营里长大，对于沙场的惨烈无情已经麻木。因而潮安亭的那段记忆对他来说格外珍贵。 　　每日清晨，他都跟随祖父去青江边上。祖父钓鱼，他就在一旁练剑。 　　手塚国一不但骁勇善战，剑术中的造诣亦不输于当世大家。手塚国光勤奋上进，加之悟性天成，深得手塚家剑法之精髓，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 　　潮安亭安宁的日子没有维持太久，手塚国一就被特赦回朝，再次掌握了青国边防帅印。但这一次，手塚国光并没有跟随祖父回到军营，而是孤身一人返回了青国都城，陪伴隐居城外寒山竹林青灯苦佛的母亲。 　　自此之后，手塚国光闲暇时，从练剑变成为伐竹、编竹。他成为武林中人人敬仰、人人嫉妒、人人欲杀之成名的青衣剑，只不过是近几年的事。 　　尽管阔别军营十载，这立海军事重地仍激起了手塚国光压抑已久的血性。他从小就听祖父将立海的真田弦右卫门治军之严，今夜一见，仍是颇为震撼。 　　故而，能在这中森严的守卫中闯入云台城这种机要之地的，必然不是一般人。 　　手塚国光确实对这位闯入者有几分兴趣，但他更懂得把握这千载难逢的时机。 　　营中诸将的注意力都在那人身上，他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云台大营的核心地带——军机阁。 　　军机阁位于整个云台大营的中心位置，是一幢建于九阶高台上，四丈见方的木质楼阁，共有三层。 　　站在顶层，月华之下，整个云台大营尽收眼底。 　　清朗的月色勾勒出一副修长矫健的背影，青衣剑一个穿云式纵身而上，无声落入军机阁顶层楼廊，巧妙避过一二层守卫,来到了营区的制高点。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阁内不过是一些兵书战法，连一张有用的地图都没有留下。 正此时，一声呼啸震彻军营。 　　手塚国光俯览，二十丈开外，片篇混乱的练兵场上，百名弓箭手环伺下，一个黑影与一立海将领隔空对峙，但夜色凄迷看不清二人面目。 　　手塚国光运起家传凝元心诀，摒除杂念，静心动听，那厢似乎在说“什么风林火山之绝技，还不是漏洞百出……难怪你会败在青衣剑手里！” 　　听到青衣剑这三个字，手塚国光心头生疑。 　　忽然背后劲风划过，他本不欲生事，纵身飘出阁外，心神一动，那厢交谈声霎时低了下去，接下来的话再难辨识。 　　一路追月，电掣奔出营区，身后却有疾风紧逼。 　　不想横生枝节，几个起落之后，青衣剑便在云台山麓一株苍松上站定，朗声道：“这位朋友，穷追不舍，所为何事？” 　　不由分说，双刀破空而击，强势叩问青衣剑，招招直取命门。 　　手塚国光拧身闪过三招，喝道：“既有杀心，便是生死之局！”河村隆的死历历在目，他不需要任何犹豫！ 　　来人刀法虽自成一派，青衣剑看来却不足为惧。 　　然则此人身法之速，丝毫不亚于菊丸英二的移形幻影步法。 　　手塚国光几次接刀，来人乍合即分，身形难以琢磨。 　　刀刀如风刀刀似电！ 　　“青衣剑！就让你好好另见识我四天宝寺的速度！” 　　青衣剑一声清啸出口，来人但觉身形受一股莫名吸引，刀锋一偏，顿时喉头一凉，整个人便栽倒下去。 　　四天宝寺的速度，便在这奇如鬼神的一吸一扫之间，瞬间毙命。 　　青衣剑再次转回云台大营，那名闯入之人早已不见踪影，却听一人背后郎笑：“妹夫，别来无恙啊！” 　　手塚国光一顿，抽身而退。 　　无奈此人身法比方才之人更为迅捷，青衣剑全力奔走，直至晨光熹微，仍未能将此人甩开。 　　而这一路追奔，青衣剑无暇多虑，朝阳初升时分，才发现自己竟被这人迫离了预定路线，早已远离了云台成一带，心思郁结，索性寻了一个早茶铺歇脚。 　　几口润喉，一头乱草便出现在眼前，不是千岁千里是谁。 　　千岁千里他干笑两声，啪啪甩了脚上笨重的木屐，叫道：“小二，再来壶茶，上几个肉馒头！”他撒开一双天足，盘坐在条凳上，支着头，笑吟吟看着手塚国光一阵红一阵白的脸。 　　千岁千里狠狠咬了一口包子，灌了两杯茶，才道：“我说妹夫，你怎么见了我就跑啊？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妹妹的事，怕我知道啊……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敢背着我妹妹和别人不三不四，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手塚国光只道：“这个话题，我没兴趣。” 　　“啊哈，没兴趣？那你对什么有兴趣，大半夜跑到立海军营里去？——哦，我知道了，是看打架啊。刚刚好，我也去看他们打架，不过我觉得那个人内力不济，外功马马虎虎，就算手上有那么几根冰针，还能在这军营里翻出花来？不过嘛……” 　　“你说什么？”饶是手塚国光一贯斯文镇定，听到“冰针”两字亦是一震，不由脱口询问。 　　——这般耐不住，果然惹得对方一阵嘲讽：“呀呵呵，果然我没猜错。你倒真是很关心那人的安危，这般紧张的模样，是早把我妹妹忘了吧。我这个大舅哥要不要提醒你，你跟我妹妹可是……”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处理，用不着外人插手！” 　　千岁千里笑：“外人？我可是你的大舅哥！怎么算是外人？这样吧，你早日下聘迎娶我妹妹过门，聘礼嘛我也不多收，就拿你身上的天衣密卷吧！” 　　手塚国光冷哼一声，丝毫不意外这人已经知晓了天衣密卷一事，只道：“告辞！” 　　千岁千里也不急着追赶，喝了几口茶，闷闷道：“算了，反正天衣密卷也不在你身上，我也不为难你了。” 　　手塚国光神色一凛，停下脚步。 　　千岁千里不依不饶：“你一向自以为是，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究竟想如何？” 　　千岁千里道：“十八里屯一役，我与桔平经年一战，早已对这场刺杀失去兴趣。我本来也不属于四天宝寺，根本不必趟浑水。” 　　“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相干，当然相干。因为我一旦对一件事不感兴趣了，就会找另一件感兴趣的事。现在，我就对你感兴趣！” 　　“可惜，我正好相反。” 　　“别这么无情嘛，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大舅哥……” 　　青衣剑一声低叹，一扬衣袂，快步遁去。 　　——千岁千里所言不差，这天衣密卷的确已经不在他身上。 　　手塚国光早些时候，为防冰帝一局有变，特意让不二周助带着真正的天衣密卷，与众人分道而行。 　　十八里屯众人相会，不二周助的确将随身携带的木盒归还。这木盒他们人手一只，不过，其他人手里的都只是无字天书而已，只有这一份才是真正的天衣密卷。 　　待过了阪谷，手塚国光才发现，不二周助归还自己的，尽然是一份无字天书！这让他第一次对好友产生了质疑。 　　毒草圣书的手段，江湖早有风传，青衣剑自然也有所耳闻。 　　不二周助此番对战，久无讯息，多半…… 　　想到这里，手塚国光一声长叹，一路向葵潭而去。 　　苦候数日，直到七夕之日过罢，才等到大石秀一郎与乾贞治等人。 　　然而随着乾贞治一同到来的，还有三个重要讯息。 　　其一：柳生比吕士七夕之夜在绵河城被杀，遗骸已送往神奈川，并将于七月十四举行大葬。 　　其二：与冰帝太子跡部景吾一行的忍足侑士，在七夕之夜被军师府的人斩首，尸体正挂在绵河城头示众。 　　青衣剑叹道：“可惜。” 　　大石秀一郎不解：“如何可惜？” 　　青衣剑道：“杀柳生比吕士的人，绝对不是忍足侑士。” 　　乾贞治也问：“如何不能是忍足侑士？” 　　大石秀一郎道：“第一，他没有这个动机。冰帝太子跡部景吾前些时日来到立海，似是为了两国结盟，联军南下攻破青江天险。柳生比吕士是立海太子御师，柳生家更是立海朝堂肱骨。忍足侑士没有理由在这个时节与立海起冲突，破坏两国合作。第二，他没有这个机会。跡部景吾虽然贵为太子，却不会武功，忍足侑士必然时时刻刻护其左右，除非柳生方面有意冒犯，他绝不可能出手。柳生比吕士身居要职，各种利弊不难分辨。” 　　乾贞治道：“既然如此，军师府又为什么冒着得罪冰帝太子的危险，杀害忍足侑士，陈尸城门呢？” 　　青衣剑道：“不得而知，但一定是紧要之事。” 　　菊丸英二不解：“是什么事能比两国关系更为紧要？莫非和他们的大祭司有关？” 　　大石秀一郎叹道：“立海举国上下，以掌管立海国礼祭祀的大祭司身份最为尊崇，冰帝若对大祭司不利，立海国的确有可能出手。但正如手塚所说，冰帝太子为结盟而来，自然不会横生事端。” 　　乾贞治道：“这件事，只能待日后，水落石出了。” 　　大石秀一郎道：“柳生比吕士七月十四下葬，神奈川必有变故。乾，你江湖经验丰富，此番就由你带着越前查探。如果冰帝太子出面吊唁，表示两国结盟仍存契机，你们必须设法破坏。我和菊丸去绵河城调查忍足侑士的死因。事关冰帝立海两国结盟，家国利益所在，义不容辞！” 　　越前龙马不解：“那手塚呢？” “手塚？还有第三件事……”乾贞治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转给手塚国光道，“你看了，自然会明白。” 　　打开包裹的一瞬间，青衣剑脸色忽变。 　　这种脸色，没有人见过。 　　“毒草圣书！” 　　——几个字在牙关之间，被咬的咯咯作响。 　　众人想到十八里屯一役，不二周助对上毒草圣书，青衣剑手塚国光一改常态，莫不是不二周助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