塚跡|二两俗事家国篇05

第五章 豪雨

  却说乾贞治带着越前龙马赶赴神奈川,正遇上不二周助被立海人马追击。幸得二人及时出手,不二周助才逃脱桎梏。   乾贞治与越前龙马本以为不二周助在十八里屯就已罹难,而今三人相聚,却各怀心思。   不二周助言谈之间,指出立海小王爷丸井文太透露青衣剑行踪,定下谷曲之约。   乾贞治虽不知众人下落,但对丸井文太此举颇为怀疑,便欲借机一探立海长短。他马不停蹄赶至谷曲,已是次日清晨。   这谷曲只是一个小集镇,自不能与绵河城神奈川这等繁华都市相提并论。清早时分,深窄的青石街上空无一人。   乾贞治好不容易寻得一个小酒铺,却被告知只能睡柴房。他在这小镇苦候两日两夜,七月十三晌午,才赶往镇外的五里亭赴约。   由于双方事前并未约定暗语,乾贞治也不知如何联络。好在谷曲所处偏僻,并不在来往的商道上,即便是白天,也少有马匹经过,辨认起来并不困难。   乾贞治老远就看见那亭子,为掩人耳目,特意将马匹藏在驿道旁的小树林中。正此时,忽听林中群鸟惊飞,他出林一探,就在他入林藏马的这些许时间,那亭外已多了三匹枣红马!   乾贞治急忙奔入亭中,但见三名灰衣骑兵仰倒在地,已经没了气息,各自咽喉处一道腥红。他心下一按,这三人显然是丸井文太派来,告知手塚国光去向的仆从,竟在此时惨遭灭口!   自己这两日来小心翼翼躲藏,竟被歹人敲破行踪了么?乾贞治仔细检查三人咽喉处的伤口,发现并非一般刀剑之伤,而像是被什么奇门兵刃一击断喉,手法之迅捷绝狠,实乃生平仅见!   一个面孔方入脑海,但闻远处一阵急促马蹄,愈行愈远。   这集镇本就鲜有往来之人,乾贞治料定那正是方才下手之人得知手塚国光行踪,迫不及待出手截杀!他也来不及料理这三人后事,更顾不得丸井文太反应,打马便追!   来人若是四天宝寺还好些,若是立海其他派系人手,表示青城镖局行踪再次曝露,众人性命都将陷入险地。   青国立海连年恶战,若是被真田家得知手塚国光已入立海,谁也不晓得手塚真田这两家在前线上会有什么变数。   天色阴沉,劲风夹杂着湿气扑面而来。乾贞治不敢追得太紧,只是暗暗循着马蹄声,却发现这人既不是赶去正东的神奈川,更不是东北的绵河,而是径直朝西北去了。   西北方向,离谷曲最近的便是葵潭,乃是连结滨川城与绵河城的必经之地!   这便是了!   乾贞治本还担心自己是否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这下完全料定下手者定是四天宝寺一系。那个一直萦绕脑海的影子,赫然清晰!正是十八里屯客栈那个戴着耳环的挑水小厮!   乾贞治清楚地记得,这家伙的兵器——瘦柳钩!   这厢认清来人,乾贞治快马加鞭,定要在此人到达葵潭之前做个了断。   谁知天不遂人愿,刚奔出七八里地,便下起了大雨。   不,应该说是豪雨!   比之十八里屯那场雨来势更猛,放佛要将天地间一切活物尽数吞没!   雨幕之密,几教人看不清前路。   驿道上的泥水越积越深,狂风吹得人马难以前行。   乾贞治不由大骂,却模糊寻见前方人影,飞身下马冲了上去,果见那个挑水小厮在拉扯他陷落泥潭的白马!   那人见了他,身形一滞,骤然退出五丈开外。 “出手如此老辣,竟然还只是个孩子!”乾贞治喃喃自语,他本欲趁那孩子救马之际一招击杀,却不知怎地生了恻隐之心,错过了出售的最佳时机,只是紧握住了布袋中的判官笔。   两人僵立雨中。   那孩子忽地沉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判官笔……”   乾贞治在江湖上号称布袋判官,最擅机关消息,他这一声判官笔倒未叫错。   乾贞治语重心长:“孩子,这其中是非曲折并非你这年纪能够看透,还是趁早收手,远离这趟浑水为好!”   那孩子一声冷笑:“整个江湖岂非是最大的一滩浑水,江湖人喝江湖水,你教我如何远离?!”   乾贞治向来口舌如簧,巧言善变,此刻竟被一个毛头小子逼得说不出话来。   雨丝毫未有停歇的意思,两人衣衫尽透,乾贞治半截小腿已没入黄泥水之中,模样说不出的狼狈。这孩子面上竟无任何表情,滂沱大雨浇在身上如若无物。   乾贞治轻叹一声,却不料那孩子手中瘦柳钩闪电般画个圆弧,一前一后,直袭乾贞治面门。   登时两人一场恶战。   乾贞治能避则避,渐落下风。   这孩子却越攻越猛,手下毫不留情。   眼见对方一钩出手直飞他下盘,乾贞治飞身而退,不料落脚一软,竟从道边的斜坡上滑了下去。   此地夏末秋初正值躲雨季节,道旁泥土早已含水松软,经这暴雨一冲更是坍塌落陷。乾贞治本欲抓住坡上的灌木枝,哪知这泥土松软若此,竟将数棵小灌木连根拔起,身下毫无着力之处,他一声惊呼,滑落深谷。   那少年只朝坡下瞥了一眼,返身骑上乾贞治的马,俯身奔向葵潭。   雨势稍有减小,但路上洪浪已起。   少年却不能停,他必须赶在青城镖局援手到来之前,杀了青衣剑!他一路狂奔至葵潭镇上,冲进镇口的酒肆欲探消息。   这酒肆店面不大,前院只有三四间房的模样,却满满地坐了三四十人,老板娘正手脚麻利地添茶倒水。   躲雨的多是来往商旅,其间还有七八名官差打扮的,正围着一个火盆烘烤湿衣。不知是谁脱了靴子烘烤鞋袜,弄得满屋体香。   角落里坐着一个锦袍毛披之人,背对众人,在这商旅满座的酒肆里独自一桌,看衣着非富即贵。   官差们也注意到了这人,有人拍桌叫道:“大爷们走公差,你这孙子还不快实相让出桌……“   不想他“桌”字话音未落,整个人一僵,忽地仰倒,砰地一声撞翻火盆。众人哪料由此情形,火星四溅下竟也来不及搀扶。这人躺在地上稍一抽搐,竟再也没了动作。   官差们不由大惊失色,拔出腰刀大骂:“你这龟孙活的不耐烦了!”   话一出口,又倒下一人。   官差们惊诧之余,竟看不出那人如何出手。想是遇上了灾星,哪敢再作停留,叫嚷着“龟孙快等死!”也不顾店外大雨,仓皇逃离这修罗场。   那锦袍人轻拍毛披上的灰尘,仍未转身,只飘出一声极为不屑的哼声。   一时间酒肆中再无半分声响,老板娘和店里的小二都被吓得目瞪口呆。   少年对着官民之争并无半分兴趣,只是瞟了那人一眼,却发现那人半张面孔都腌在连帽锦袍之下,看不清面目。这厢便淡然喝着茶水,镇上只有这么一间酒肆,他不怕青衣剑不来。   少年第七口水刚咽下,就见一灰袍的商队汉子,手中几粒花生米含着内力掷向火盆。   噼噼啪啪几声爆响,火热的木炭径直朝那锦袍之人飞去。   那人立起身来,竟然眩晕般地一晃,左手披风一挥甩开炭火,几点寒星直射商队。   这商队众人也都是练家子,但闻一阵兵刃交响之声,那暗器碎杯击碗,全数钉在桌上,细看竟是两寸有余的银针。   商队众人对视一眼,齐身抢上。   哪料这锦袍之人手中暗器无穷无尽,众人皆近不得身。几番下来,已有三人身重伤。   商队众人料他孤身一人,难以抵挡,竟不顾被暗器击穿之险,合身扑了上去。   锦袍人于对方决死之心显也一惊,似乎因此手上的暗器也偏了几分。   一个后生看准间隙,一掌便拍在他左肩之上!   这一拍自是用上了生平绝技,锦袍人痛吟一声,直直跌出二丈开外,手中暗器威力丝毫不减,合身扑上的几人身形都是一僵,一倒地便再没起来。   那锦袍人一招得手,吃力站起,夺门而出。   却见大雨之中,百余骑兵已将这小酒肆团团围住。门外一声大喝:“你这歹人!妄杀朝廷命官,犯下这等滔天大罪,还不束手就擒!”   那锦袍人冷哼一声,正欲发作,忽地一阵猛咳,吐出一口鲜血。身子再难支撑,倚在门侧。   领头的骑兵见他身受重伤,手中长枪一挥,就向他喉头挑去。   眼见枪头飞至,那锦袍人竟然消失不见!   ——活生生地消失不见!   ——就在瞬间!!!   ——消失不见!!!   众骑兵哪见过这等阵势,都以为有鬼怪作祟,也不顾这酒肆内死伤多少,立即作鸟兽散。   少年也觉稀奇。但大活人定然不会凭空消失。他扫视酒肆之中呆若木鸡的商旅,却想起门口一蓑衣斗笠之人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竟也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隐藏锋芒,绝杀之阵中不曾表露半分杀气,更能瞬间将一个成年人掳走,无声无息,连他都瞧不清身形的,这江湖上更有几人!   他自入江湖,少有敌手,如今见了这等阵仗,便如一耳光打在脸上,心下一横,飞身冲入雨中……   豪雨之中足迹难寻,以他的功力,想要追上这等轻功卓绝之人自然要费一番功夫。   但不得不否认,一个人要是转了运,任谁都拦不住。   他才不过追出葵潭三里地,便发现了二人踪迹。   葵潭外小山谷,乱石岗上破草屋。   这种大雨中,短时间寻到庇所谈何容易。何况那锦袍之人内伤颇重,经不起长途跋涉。   少年突然有些兴奋,能在截杀手塚国光之前拿这种高手试一试运气,一定非常刺激。   草屋内很快升起了火,但屋内之人似乎完全漠视他的存在。   他极为恼火,脸上却无一丝表情。   他冲了过去,比那锦袍人的暗器更快!   但快并没有用。   那草屋的木门本是破旧不堪的,他方一靠近,却如被千斤巨石砸中胸口,“砰”地一声跌出十丈开外,呕出一口血来。若不是他下盘功夫扎实,摔在这等山石嶙峋的岗坡上,还不粉身碎骨!   更令他惊惧的是,这木门竟完好无损!风雨中岿然不动!   且不论这人轻功之强,单是这隔山打牛的功夫就让人不寒而栗。   更何况,屋外雨声震耳欲聋,足以掩盖一切杂音。这人却能准确把握出手时机,快准狠,让他毫无反击之力。   少年胸口一滞。他不甘心!   这样就放弃,又如何杀得了手塚国光!   于是他又冲了上去!   比前一次更快!   那扇木门鬼魅般地开启,一股劲风袭来,少年只觉双臂一麻,整个人都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一块大石上。   他的一双瘦柳钩,竟已断为废铁。   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内力之强完全无法想象!

  正思忖间,忽听山中传来一声长啸。其音清越悠长,回荡谷间,足有一柱香的时间亦不停歇。发啸之人似乎不需要换气,其内息之长着实让人叹为观止!   这长啸声未绝,又闻一声狮吼,时断时续,却震得人肝胆俱寒头痛欲裂,恨不得以头抢地!   狮吼比长啸更劲,岗上一块半球巨石乒然炸裂!   那草屋亦是一震,片刻平静如斯。   雨势渐歇,啸声、吼声也已消失不见。   少年耳朵嗡嗡直叫,许久才听到草屋中断断续续的咳喘声。   忽有一人朗道:“财前,下面的事就交给我吧!”   伴随着那人洪亮的声音,山岗上一块四丈见方的石坪上,忽地长出一只参天松树!   树上跳下两个人来。   一人青灰色僧袍裹身,头顶仅有寸余金发,眉毛胡须竟也都是金色!另一人瘦高身材,一头卷曲乱发,脚下木屐大如砧板,正轻点右脚,踏踏踏踩击地面打着节拍。   蓬头之人叫道:“我说妹夫,咱们终究要见面,你何必跟个大姑娘似的躲躲藏藏……”草屋并无半分回应,他转而对少年道:“财前!还不快来躲雨!”   这少年正是四天宝寺的财前光,而那树下两人,自然便是九州双雄,黑面煞星千岁千里与黑气雄狮橘桔平!   财前光踉跄行至树下,才发现这大松树竟是被人从根部切断,再以内劲插入这石坪之中!   这石坪若无专门工具,开凿起来都很困难,此时竟被一根缸口粗的树干钉进去数尺。松木远不如青石坚硬,却分毫未损,那青石凹陷之处,树干与石面间紧密无缝,连薄刀都差不进去。   财前光不由赞叹:“橘前辈好功力!”   千岁千里笑道:“他不满意我砍了树,所以重新给种上了。”   这青石面上“栽树”的绝技,在双雄看来,只是孩童玩耍罢了。   财前光不由冷汗涔涔,忽地想起乾贞治的话来。难道说,此番情形,早已不是他能够进入的境界了么?   千岁千里一拊掌,哈哈大笑:“怎么了妹夫!可不能躲在这破草屋里做些对不起我妹妹的事啊!”   语毕,木门一晃,十多颗银星射向这大松树。   千岁千里一个腾空筋斗,大袖一挥,“踏踏”两声木屐落地,手中已多了十几枚银针。他对着橘桔平嘿嘿一笑,俏皮地悄声道:“我当是谁呢,怪不得能把我妹夫迷得神魂颠倒,窝在里面舍不得出来……”   语声极轻,但这“来”字刚一出口,木屋中一声怒啸!   几乎是在一瞬间,一道寒光闪过,这缸口粗的大松树,竟又一次被拦腰截断!   青石面上,只留下一尺来高的木桩。   财前光方才若不是急速退避,怕是早被这一招削去下盘!他一个箭步,跃至树桩旁。看年轮,这棵树已过百年,不想此刻却被几大高手砍得七零八落。   千岁千里搓搓手:“别啊,妹夫,我就开个玩笑,你别发火啊!这不还下着雨么,也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财前光一惊,抬眼发现草屋前忽地多出一个人来,正是酒肆中随那锦袍人一齐消失的蓑衣斗笠之人!   那人低了低头,让出门来,只冷冷地吐出一个字:“请。”   请谁?   他们三人?   还是千岁千里一个?   请去做什么?   那人自然不会请他们进去躲雨。   财前光一时也摸不清,转眼看了看千岁千里。   橘桔平道:“你们的家事,出家人不便过问。我便在这里小坐歇息,若出了什么事,也可做个见证。”他颔首一笑,盘膝坐在那树桩之上。   财前光撇了撇嘴,也随着橘桔平盘膝坐在树桩边上。   千岁千里挥了挥手,大步流星,夺门而入。   无论是请进,请坐,请喝茶,还是请来受死,他都要过去!   毫不犹豫地过去!   因为这蓑衣斗笠之人,便是他要约战斩杀之人!   青衣剑手塚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