塚跡|二两俗事家国篇10

第十章 决死

  青衣剑手塚国光确实就见到了这位“阎罗王”。   这位“阎罗王”现在就坐在大厅里,品茶。   他一头黑发瀑布一般披泻下来,遮住大半张脸。   没人能够看得见他的神情,但仅看他优雅若仙的动作,便不难猜出这茶是如何如何的清雅绵长,就如同他的人一样。   一黑,一白。   乌黑发亮的长发,几乎与这玄色的大厅融为一体,放佛他这个人就是大厅摆设的一部分。   白,不只是面庞,还有手中的折扇。   手塚国光在一众铁甲护卫的“包围”中,阔步走进了大厅。   说是“包围”,却没有一个人敢进他六尺之内。   每个人都不敢松懈,他们的脸上,有惊异、有愤怒,还有跃跃欲试的兴奋。   于是,手塚国光走一步,他们也就跟着向厅内走一步。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手塚国光走了六步,凝视着这位“阎罗王”,缓缓道:“我来找人。”   四个字,言简意赅。   但方才表情丰富的铁甲护卫,现在一个个噤若寒蝉。   ——因为就在青衣剑“人”字刚出口,那人手中的茶杯呯然碎裂,瓷片箭一般地钉入厅内缸口粗的立柱中。   “阎罗王”发怒,铁甲护卫如何不惧!   然而,“阎罗王”却摆了摆手,淡淡道:“不知贵客来访,有失远迎。奈何此乃深埋地下千年古莲子所出新叶清茶,青衣剑如此暴殄天物,实在可惜。”   原来,并不是他发怒,而是手塚国光一进门,就用内力震碎了他手中的茶杯!   这两句话出口,铁甲护卫立刻咆哮:“大胆贼子,居然敢对柳军师无礼!”   手塚国光并没有道歉,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人”字出口,那位品茶之人就已将手中茶杯掷出,两股内力相撞,才会激得茶杯破裂,瓷片飞溅。能在片刻之间对他人内力攻势做出反应,实非常人。甚至,这般反应,是早有预料。   “阎罗王”柳军师依然没有抬头,语气从容不迫:“尔等退下。本座与青衣剑有要事相商。”   厅门吱呀一声关上,手塚国光蹙眉:“我并无打算与军师商量。”   柳军师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手塚国光!你如此狂妄,未免将我立海瞧得无人了!”伴着一声洪钟般地怒吼,一人长枪金甲,雷霆万钧之势朝手塚国光冲来,铁靴过处大厅地板咔咔碎裂。   霎时间,他手中长枪就已向手塚国光攻出三招。   手塚国光避开攻势,退至厅柱前。   柳军师道:“将军稍安勿躁,还请听本座与青衣剑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这位长枪金甲的黑面将军,正是立海国大元帅真田玄右卫门的孙子——真田弦一郎。   真田弦一郎蔑视地扫了手塚国光一眼,冷笑道:“军师有所不知,本将与青衣剑乃旧识。如今再会,可是板上钉钉的生死之约!”   真田弦一郎怒吼:“拔你的剑!”   柳军师这才站了起来,露出十年难得一见的面庞——闭着眼的面庞!他身子一僵,因为,青衣剑真的拔出了剑!   他拔出了纸剑!   还是左手剑!   但这位柳军师并没有睁眼,谁也不能参透他此时此刻的真正想法。   如果说真田弦一郎只是一头狂啸的狮子,那么柳军师毫无疑问,就是拉住这头疯狂的狮子的幽灵般的铁链。   三个人都没有动,因为狮子一旦脱离了铁链,他就要吃人,疯狂的吃人。   但是,这千钧一发之际,人却先动了。   人扑向了狮子。   这种疯狂,什么样的铁链都无法禁锢。   真田弦一郎退,手塚国光就进。   他连续进!   他将真田逼到了大厅的铁门边!   ——上锁的铁门,被青衣剑的纸剑活生生切成十几片废铁,碎裂一地。   青衣剑手塚国光就这么走出军师府大厅——没有人认为他能够活着走出的大厅。

  整个大厅就剩下柳军师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就好像大厅的铁门并没有碎、真田弦一郎不曾来、青衣剑也不曾来一般。   ——走出大厅的青衣剑却被“包围”了。   真真正正地包围——被一百多架机弩所包围。   那一百多个铁甲护卫,已经瞄准了他。   他已经是瓮中鳖、板上肉,退无可退、插翅难逃。   只待真田弦一郎一声令下,他青衣剑就会万箭穿心而亡。   但是,真田弦一郎还没来得及挥手下令,青衣剑就像一只大鹏,平地跃出了五丈高。   这个高度,机弩或许能够在暗夜之中瞄准,但是,狮子却扑不上去。   手塚国光却借着这一跃的高度,看到了军师府的全貌。   整个军师府,灯火辉煌。但大部分灯光,都来源于巡逻卫士手中的灯火和廊前檐下悬挂的灯笼。   ——真正亮着灯的房间,只有三个。   其中一个是巡逻门楼,一个是大厅。   而这最后一个房间,就在大厅后方十丈之处。   手塚国光无处借力,退回,就必须迎击机弩的扫射——这将让他陷入鏖战。   况且,真田弦一郎在他跃起的一瞬间,就挥手放箭。   青衣剑没有退回。   他在第一支淬满毒液的箭破空而出之时,左脚就踏上了那支箭的箭头——就是这一踏,让他借力向后跃出了十丈之外,直扑那个灯火通明的房间!   无论幸村精市是否在这个房间,也无论这房间内是否有更加可怕的陷阱,他都要冲过去!   今天已经是八月初六,离八月初八立海国大祭之隔一日,这无疑是最后的机会!   他没有选择!   即便是粉身碎骨,他也要去!   这屋子里的确灯火通明,但是,却没有手塚国光要找的人!   不但没有他要找的人,连真田弦一郎和那些铁甲护卫都没有追进来!   他们不敢!   军师府的大厅允许有活人的存在,但这间屋子里却万万不容许活人的存在!   军师府里机关遍地,设计巧妙,环环相扣!而这间房,堪称集天下机关之大成。四围石壁都有一尺来厚,即便是削铁如泥的宝忍也无可奈何!   所以,哪怕是一只苍蝇,只要飞进了这间屋子,也会在顷刻间化为肉末!   手塚国光却进来了,而且也没有化成肉末。   因为大门虽然封死了,机关却还没有启动。   ——猎人在猎物到手之后,通常不会在第一时间就杀死他。   很多人都喜欢看人拼死挣扎的过程,柳莲二当然也不例外。   这也是他为什么,称自己为“阎罗王”。   “阎罗王”掌管世间生死。   他柳莲二要掌握手塚国光的生死!   这个房间,是他亲自设计的。   为的就是,青衣剑手塚国光!   他要杀手塚国光。   他必杀手塚国光!   他要在今夜,送手塚国光去阎罗殿!   青衣剑手塚国光,四国之内,无论是谁杀了他,用什么方式杀了他,都可以名动天下、誉满江湖!   柳莲二并不需要名动天下、誉满江湖。   他足够有名。   他是立海的军师。   他早已名动天下、誉满江湖。   但他仍然不惜一切代价,不择手段,要拿下手塚国光。   他不是真田弦一郎。他有非常手段。   毫不犹豫的、非常手段!   因为,犹豫就会生变,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面对这样的强敌,一分一毫的犹豫,都可能造成不可预计的后果。   他不能容许这次行动有任何闪失。   他的任务,就是让手塚国光去死。   用最少的代价结束他的生命——去了结这个立海国的心腹大患!   作为军师,他却不想动用千军万马,也不想牺牲太多大内高手。   身在立海的青国贼子还有很多,距立海国大祭只有一天之遥,立海在“治安”力量上不能有太大的损失。   不能交给人的任务,就只能交给比人更为精准狠毒,而且绝不会叛变的机关!   这就是柳军师从容镇定的原因。他早已不下了天罗地网,只要手塚国光一踏进军师府,就再没机会看到明天的太阳!   真田弦一郎脸色发苦。   “……我本想堂堂正正,亲手杀了他!”柳军师莞尔,“真田将军,是想这么说的吧?无奈形势所迫,此番举动也是逼不得已。”   他长袖一扬,机关发动。   那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屋外的铁甲护卫默默退了几尺,放佛这些机关暗器会随时穿墙而出将他们的五脏六腑打成肉泥。   ——但是,柳军师却没有退!   因为声音不对!   这些声音里,只有暗器发射之音,而没有暗器击中人或者碰到其他障碍物的声音!   也就是说,暗器有去无回!   数以万计的暗器,像是被什么无底洞吞噬了一般,消失的无声无息!   即便是铁做的口袋,也经不住这些暗器的连环夹击!   更何况,青衣剑没有铁口袋!   甚至连一块抹布都没带进去!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机关叛变了!   “机关绝不会叛变!”柳军师依然没有睁眼。   一刻钟过去了,暗器仍然悄无声息的消失!   真田弦一郎已经站不住了,他开始怀疑这些“有限的”十多万暗器还能支撑多久! 他要开门!   他一定要看看,这凡胎肉体的手塚国光,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让这些暗器“叛变”!   柳军师想出手阻止,他也必须阻止!   因为这房门一旦打开,就算在场之人本有能力拦下青衣剑,也没有人能够在十多万件暗器之中拦下青衣剑!   但真田弦一郎一掌震碎了石门,已然来不及阻止!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手塚国光冲了出来。   他大喊一声“放”!   “放”字之后,就是漫天的暗器之雨——从手塚国光身上射出来的,十万件暗器!   这一刻,青衣剑手塚国光就是天下最狠绝的机关!   因为这些暗器不但带有军师府暗器的精妙,还带有他的内力,只要被射中,心肺立穿,绝无生机!   手塚国光在进入这间屋子的时候,并不觉得他能活着出来。然而,就是柳军师一句话的犹豫,让他有了思考的余地。   在暗器射出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有了生路!   因为,真田弦一郎一定会,按!捺!不!住!   他了解真田弦一郎,甚至比了解自己还要多。   这手“放”,更准确地说是“手塚魅影”,早在他修习无我之境之前,就已经炉火纯青。他深藏不露,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面对立海强敌,能够以一破百所向披靡!   “放”与“收”互为因果,就如同乾坤天地之道。天,沐光泽雨,催生万物,而地,则是万物生灵所眠。   手塚国光就是用这一收一放,将军师府十万暗器为己所用,绝地逢生!   这种收放不仅在于内力的运用,更在于心绪的控制,稍有不慎,妄测天地之道,便是自取灭亡!   暗器穿透了铁甲,也穿透了铁甲护卫的心肺。   但真田弦一郎却没有退!   他不能退!   石门是他打开的,手塚国光也是他放出来的,他必须为此负责!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因为他本来就要和青衣剑你死我活!   真田弦一郎冲入“暗器之雨”!   这一刻,手塚国光手上没有剑,真田弦一郎手上没有枪——他们要以内力相搏!   手塚国光的“暗器之雨”并没有停下,这看似是他的优势,实际上却是他最致命的劣势!   为了堵住汹涌而来的铁甲护卫,他不能停下。   不能停下,也就意味着他需要一刻不停地消耗内力!   他的内力早在与九州双雄之一的千岁千里交战之前就已消耗大半,好容易有所恢复,又被不二周助用带有放血槽的匕首伤了下腹,内力更难汇集。   但他没有停下!——这无疑是自寻死路!   真田弦一郎完全可以下令让铁甲护卫冲上去,让他内力耗尽而亡!   但他却喝退护卫,只身冲了上来,他必须负责!   他不能让这些铁甲护卫白白牺牲!   真田弦一郎将七成内力灌入右手,大喝一声“如动雷霆”,朝手塚国光的左肩劈了下去!   这一掌凝聚了他毕生所学,当真势如雷动!   手塚国光竟然完全看不清楚这一掌的来路。他发现自己无法还击! “呯”地一声,手塚国光身上又爆出新的“雨”!   血雨!   他的左臂,被真田弦一郎的这一“雷霆之掌”活生生地切了下来!   手塚国光闷哼一声,瞬间释放所有暗器,朝军师府深处退去!   军师府能够藏人的地方并不多,柳军师立即下令全面搜查。然过了一个时辰,手塚国光仍然踪迹全无,就如同那消失的暗器一般无影无踪。   真田弦一郎道:“他被我削去一臂,此刻以他的内力减损情况,当无法自行止血。他不可能一个人走出军师府。”   “但是,已经找遍了!”   “真的找遍了?”   柳军师“啊”了一声,竟然睁开了他那极少露出的双眸:“那可个地方我们不能去!”   “没有什么不能去!”真田弦一郎大吼,“如果手塚国光在那里,极有可能会挟持公主!这个罪责,谁也担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