塚跡|二两俗事家国篇17

TA武侠AU。十五至十八章为2020年续写。

  第十七章 运筹

  手塚国光冒雪返回大营,却不想乾贞治与海堂薰早已备好行装在营外相候。   乾贞治九死一生逃离立海,不吝指出他回营等于自缚手脚。而石城副将荒木带着千余骑兵运辎重驰援四明阁,正是潜入前线的好时机。手塚国光思忖片刻,决意违背父亲,赶往前线。   乾贞治牵了五匹骆驼,大雪之中,反倒比马匹更快。三人不过走了半日,就赶上了荒木副将的运输队伍。打听之下,方知这副将正是前日里牺牲在雷城附近先锋营将领的兄长。   廿年前,手塚国晴正是四明阁总兵。荒木副将对手塚国光倾慕已久,交谈之际更欲献出军符,望廿年后,手塚家能力守四明阁,抵御立海南下。   手塚国光婉言谢绝,只道:“属下从未读过兵书战法,行军指挥一窍不通,万不敢受命。手上仅有些三脚猫功夫,联络传信尚可。”   荒木副将见他态度坚决,只得作罢。 乾贞治寻来的那匹老骆驼成了精一般,闭着眼在大雪中都未迷失方向,大军辎重车反倒跟在三匹骆驼之后,顶着风雪驰援四明阁。   一行人苦行两日两夜才到达青江边上,四明阁防务照旧。手塚等人寻着江边一查,果如跡部所料,今冬寒峭,这青江已然冰封数尺,锱重车碾过纹丝不动。   乾贞治大呼不妙:“如此这般,立海精锐不用借助冰帝木鹏,走也要走过来了。”   荒木副将急道:“即便现在传信,石城大军一时半刻也无法赶到,大公子可有椎冰之法?暂且拦他一拦?”   乾贞治道:“椎冰恐不及,只能炸冰。”   手塚国光却疑:“火库可有投石机和炸药?”   荒木副将满脸苦涩:“炸药倒是充足。只可惜风雪太大,只有四明阁城墙上能安放投石机,射程如何便不得而知。”   他倒不是说谎,这城墙下雪厚三尺,且是斜坡,投石机一旦张力,便会沿着雪坡下滑,根本无法固定。   手塚国光只道:“姑且一试。”   于是数人分头准备,海堂与先锋营查探江面,荒木副将遣众人于四明阁城墙上架起投石机,便带手塚和乾去点查火库。   库中仅存烟球八百,毒烟球四百,炸药三百。那烟球内用三斤火药,外覆一斤黄蒿,用时以锥烙透,装入投石机,落地蒿烟升腾,攻城尚可,破冰怕是力有不足。而毒烟球重五斤,用硫黄、草乌头、焰硝、芭豆、狼毒、桐油、小油、木炭、沥青、砒霜、黄蜡、竹茹、麻茹佐之,贯以麻绳为弦子,外有燃油做皮,同样是烙后投掷,但用的是架设于战船上的床子弩。这烟球和毒烟球怕都用不得,于是荒木副将便下令,将余下三百炸药运上四明阁城墙。   奈何城墙距离江岸尚有距离,北风正盛,投掷数包炸药都落在青江南岸。 倒也不是荒木副将辎重管制不力,这四明阁所存炸药,原本是装于战船上隔江炮击雷城所用。而今青江冰封,四明阁十数艘战船都被拖进内港。城墙不过四丈来高,绝难与当年洪泛冰帝北疆、豪掷炸药的千丈绝崖对岩坪相提并论。   单单倚靠城墙与投石车,破冰无望。   当下手塚国光与乾贞治背起炸药,徒步行至江面,将炸药摆上冰面以火线引之。   风大冰寒,火引不是被风吹灭,就是被冰水冻结,尝试数次皆无法引爆。   这厢忙碌间,却听到对岸雷城方向有擂鼓之声。先锋营数骑带着海堂薰赶回,后者面无血色高喊:“不妙!立海大军,将要渡江了!”   荒木副将即刻吹起军号,四明阁尚有守军万余,若立海方面若只派遣先锋渡江,青国尚有一战之力。   眼见四围鼓角声起,四明阁大军已开始集结,手塚国光却叹雷城守军众多,又有沙口大营做后盾,四明阁兵力恐难支撑三日,心中忧虑:“可有不怕风雪的火引?”   乾贞治思索片刻,哀然道:“没有,除非——不用火引。”   海堂薰急问:“那用什么?”   “用雷。”乾贞治目光一闪,“只需用石棉将铜线包裹,替换原有火引,雷电击中铜线,便能瞬间炸裂。”   海堂却疑:“隆冬之际,又去哪里寻雷?此路不通啊。”   手塚国光望着雷城方向,凄然笑道:“我明白了。既然如此,便由我前去罢!”   海堂薰望二人,一个悲愤,一个傲然决绝,不明所以,只是隐隐知晓此计多半有来无回,凛然道:“海堂绝非贪生怕死之辈,为青国万死不辞,请前辈差遣!” 手塚国光与乾贞治交换眼神,后者道:“海堂,我着手换引线,你且跟着我看清楚,稍后便由你带先锋营将炸药铺满江面!”   炸药数量并不多,若要一举破除冰封,所放位置必须谨慎谋划,乾贞治见海堂面露疑色,又道:“还有一个任务,九死一生……”   “我去!” 手塚国光道:“好!换了引线海堂便随我潜入雷城大营,既然不怕死,绑引线的事,就交给你了!”   海堂薰毅然称是,这便与乾贞治一同更换“雷引线”,勾画炸药置点图,将每一包炸药的位置、炸药间的引线排布,烂熟于心。   手塚国光待众人分置炸药之时,疾修家书三封。一封至祖父,痛陈雷城炸冰之害,以期南屏大营早做防御;一封至石城大营父将,为擅自离营请罪;一封至青都佛寺,然提笔忘言,夜中青国将士备战呼声高起,将他思绪全数打乱了……

  寅夜,一切就绪。   乾贞治于南岸固守,手塚国光与海堂薰领三百死士,沿四明阁西侧,顶着狂烈北风、披霜沐雪,天色苍茫之际,悄然履冰渡江。   雷城地形特殊,一年四季都有激雷,是以得名。而为防雷击,城外校场建有一座引雷塔,四方塔基,边缘三丈,高四丈,塔针可立可放。休雷时由城内机关控制,侧落于塔基西侧;引雷灌地时,则竖立塔基之上,高三十余丈,通天入云,故名“通天塔”。   海堂薰按照乾贞治所排置点,有序放置炸药,提着最后一段石棉引线,随手塚国光潜入雷城立海大军校场。   是日,阴雷滚滚,校场火光通明。雷城立海大军渡江在即,战车横列,通天塔针并未立起。   海堂薰心下愕然,立海大军校场集结,二人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引线置于塔基之上,又如何潜入城中开启机关将塔针立起?   手塚国光成竹于胸:“塔针未立我已有所料,你且趁我闯入大营、众军合围之际,将引线固定,一切妥当便回四明阁升烟为信!”   “却如何升起塔针?”   “我自有办法!”见海堂薰仍不肯动,手塚国光厉色道,“四明阁十万百姓全靠你了!”当下一个纵身跃入校场,扬声喝道:“真田弦一郎何在?!”   只身挑营,那厢哗然一片,海堂薰趁此时机火速爬上塔基,置好引线,飞一般往青江南岸掠去。   立海大营哪容他手塚国光放肆挑衅,片刻间弓兵列阵,百余利箭瞄准来人,只待一声令下,万箭穿心!   低空一道激雷炸响,雷城大门轰然分列。   角鼓声中,一人金枪银甲纵马驰骋,奋疾如飞,枪长八尺,金锋金柄,舞动寒星,银光皪皪,泼水不入矢石不摧,不是真田弦一郎是谁!   且见众军列分两侧,让出一条大道,真田弦一郎勒马长啸:“果然虎胆!敢入我营,碎骨粉身!”   手塚国光却笑:“你枪已老,如何碎我骨,粉我身?”   真田弦一郎看清来人面目,怒由心中起,顾不得校场肃整姿态,翻身下马,喝退众军,大叫道:“当日你夜闯军师府,为我所擒,劫持公主逃命!多活百日已是白饶,敢来雷城大营造次!”   手塚国光淡然:“为你所败?若不是军师设下机关阵,你真田弦一郎何能败我?今日一战,本就宿命,手塚国光心意已决,绝不回头!”   “好,很好!”真田弦一郎环顾四围,喝退弓兵,教众军让出演武场,“有何遗言,趁早交代!”   厉喝声中,手塚国光哂然一笑,某人面目却充斥脑中。   呵,遗言么……   雪窟残夜。   朝晖星河。   苍茫山海。   那是他此生唯一的暖巢。   却也是他一辈子的英雄冢!   “你要胜负,还是生死?”   “先决胜负,再论生死!”   “痛快!”手塚国光大喝一声,从腰上抽出一把木剑,朗声道,“便卸去内力,看剑快,还是枪猛!”   真田弦一郎战意高昂,亦将一身战甲卸去,手中金枪落地一埋,将手脚腕处绑缚,精干体魄如同一架杀戮战车,厉声道:“枪来!”随即接过兵士抛来的木枪,一声爆喝,冲向青衣剑!   制六合,清九垓!   却见那剑舞游龙,开阖之间、躍电萦风,战马龙虎,腾陵何壮!   入阵破骄虜,威声雄震雷,枪劲刚猛霸烈,刚柔对决之间,彰显武道至巅!   真田弦一郎擅枪,当然也爱枪!   爱到痴迷!   他搜集各种枪。   金枪、银枪、木枪、铁枪。大枪、花枪、双头枪、短枪、双枪、钩枪。   他烂熟各路枪法。   捣马突枪、回马枪、双钩枪、环子枪、单勾枪、拐枪、拐突枪、锥枪。   扎、刺、挞、抨、缠、圈、拦、拿、扑、点、拨、舞花他无一不能,无一不精。   此刻,手塚国光豁命一决,他却忘枪!   心忘手。   手忘枪!   长短兼用、虚实尽锐,进不可挡、速不能及!   校场内,篝火为寒风所熄。   然惊雷连环,将众人脸上映出一片明灭森然!   不同于军师府的心机之争,演武场上 ,只有武道之论!   圆精用不滞,莫贵于静。   真田弦一郎枪静,枪意却步步紧逼。   心不妄动,处之裕如,变幻莫测,神化无穷。   “你的剑,慢了。”   手塚国光的剑,的确慢了。   他已不是青衣剑。   他的剑,不再孤独。   剑不孤。   道不孤。   人不孤。   剑非绝世,又何妨?   电光百里,黯夜如昼。   青江南岸,一道焰火于四明阁上升起。   就是此刻!   手塚国光一路招架一路退,直退到那通天塔基之下!   真田弦一郎枪含雄浑内力,沛然一击!   “胜负已分!”   手塚国光内力尽失,四丈高台如何来去?   且见他木剑交击,借着真田弦一郎这饱含内劲的一枪,凌然一跃,攀立塔基铜台之上:“真田弦一郎,是你胜了!”   真田弦一郎失手用出内力,受手塚国光讥讽,杀意陡增:“胜负既分,那便是生死之会!来人,立塔!今朝便送手塚国光为我南征大军祭旗!”   一声令下,机关轧轧,塔针升起。   三十余丈高的通天塔穿云而立!   九霄风雷,裂胆惊心!   但见一道蓝蛇,自雷城之上裂空而下,于通天塔上化为一团蓝色光球。   那光球之中,一点赤色光华稍纵即逝,随光球一同被通天塔吞没。   也是在同一瞬间,青江数百道烟雾升腾,爆裂之声轰天掣地!   厚实的冰面似涟漪般被炸开圈圈圆环!   但固守四明阁城楼的乾贞治却觉不妙!   “快趴下!”   ……   天崩地裂!   地裂天崩!   不,是江崩!   青江,崩!   冰封的青江崩毁!   地底龙吟,比前一波冰裂更深,更猛!   冰,如透明焰火般冲天而起,环宇震动,乾坤色变!   四明阁城楼应声倒塌!   青江之怒恐怖如斯!   难道连山河都看不下去,愿意出手助青国解此危局?   “不,这不可能!”   乾贞治等人自城楼废墟之中爬出,遥见青江冰崩之后,巨大浮冰如坠沸油,跃动之间卷起汹涌波涛!   浓雾自冰下冲出,瞬间模糊整个江面,滚滚冲向南岸。   “不好,将军快令众军躲避此雾!”   乾贞治等人迅速躲入城墙内防御之所。   片刻之后,风中浓烈的石灰味熏得众人睁不开眼,鼻腔灼热。   海堂薰不由道:“这绝不是四明阁的炸药!那三百不到的炸药,绝无崩江之力,更不可能令青江沸如油锅!”   乾贞治叹道:“是江中冰封之下,有人埋了炸药和生石灰……我们……中计了……”   海堂薰几乎哽咽:“中计了……那手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