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早川アキ

他醒来,躺在海滩上,鼻腔咸涩,动弹不得。 他试着站起身,但失败了,并发现自己身上有个了不得的东西。 ——是一对翅膀,浸水沾上沙子,这是他动弹不得的主要缘故。除此以外,他仿佛第一次具有人形,呼吸、眨眼,喉咙间冒出意味不明的响。浪潮翻涌,又将他卷进海水中,在水里翻滚几个来回,他扇动了下翅膀,接着便离开了水面。到这里,一切都显得不那么正常,仿佛SF作品的开头,而他不知道自己扮演这场戏中的哪个角色。 翅膀用来飞,双腿用来行走,双手暂且没什么用处,他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很古怪,自觉糟糕透顶,还不如不要醒来,沉眠海底也要好过现状。 豆大的雨落下,他无处可躲,于是回到沙滩,也许尽头是结尾,也许什么也没有,他心态良好,表示无论哪种都可以接受。只不过…… 卡密萨马,那是什么?他问。 小孩站在他面前,认真道,是神明大人! 他仍在困惑,另一个小孩掷地有声,错啦,你是“天使”啊! 余下所有人开始打量起他,光环,羽翼,难辨性别的面容…… 果然,你是天使吧。小孩如此肯定道。 他挠了挠头发,犹豫道,大概? 所以为什么他会出现这里,这些小孩无从得知,但他们说那并无大碍,再者,天使从天上掉下来很正常——也不知道哪本盗版童书这么写,以致于这个开头看起来滑稽搞笑。 他们领着他回到村庄,按外表来判断他怎么看都可疑,但大人们非常顺理成章地接纳了这位天外来客,据说是因为“这张脸看着不像坏人”,于是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脸,以人类的标准来看,或许还算不错。

“你有没有想过辞职啊。”下巴搁在桌沿边,他有气无力道,“别干了,工资才这么点,一不留神就会死,不如趁年轻转行吧。” 在他眼里,早川秋完全是一个兢兢业业的上班族,好像没有娱乐生活,共事一个星期后,他终于讲出肺腑之言,但早川秋只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全然没有采纳建议的想法。 “哎……”他转了个方向,想起前一个同事。普通女性,有个孩子,有时候会给他带自己做的饼干,他受了许多关照,想着“多少要让她活得久一点”,最后还是在意外中死了。 早川秋看着天使恶魔这副懒散的模样,说:“起来。” 他说:“啊?我不要。” 早川秋无语,耐着性子说:“你可以到旁边躺着,不要坐我的位置。”说完,他指了指沙发。 天使恶魔说:“哦。”接着慢吞吞地挪开身体,接近早川秋时收了收翅膀,以免碰到对方。 沙发很小,毕竟只用来待客,他躺下去,觉得翅膀硌得不舒服,即便如此,他仍然睡着了,并久违地做了场梦,梦里他又回到海滩,月光像水,朦朦胧胧的十分不真切,而海水……是温热的,他被裹挟向前,沙滩上,几个小孩在堆砌堡垒。 他想,这是噩梦? 大家说你是怪物。其中一位孩子看向他。 我也觉得我是。他点点头。 他想起来,好像不是梦,不过记忆太久远,有点记不清了——起因是他碰了一只羊羔。大家围作一圈,观察这只落地不久的生物,再过不久它会站起来,触碰大地,和它母亲的成长轨迹相似。现在它很小,寿命以小时来计,他想,如果我摸一下,会发生什么?他便真的伸出指尖——却什么也没发生,他垂下自己的手,从人群中走开。第二天,他得知那只小羊夜里毫无征兆地夭折了,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死”。 ……这时候,没人再管他叫神明大人,“天使”成了他的名字。 浪潮又涌上来。他说,不对,准确地来说,是恶魔。

天使恶魔被叫醒,早川秋对他说,下班了。 他眨了眨眼睛,白炽灯刺得他有些眼痛,一边想今天要吃几个甜筒才好,一边听到早川秋说“我请你吃饭吧”。 “哎,为什么?” 早川秋想了会儿,说:“唔,反正还要请另外两个,加你一个也没差。” 结果早川秋领着他去了超市,他一脸失望地说:“……还以为会去吃高级料理什么的。” 早川秋忽略上一句,问:“吃那么多冰淇淋不会会肚子痛吗?” 他抱着一堆冰淇淋,说:“不会哦,大概恶魔的身体构造和人类不太一样。” 本来他有些犹豫,突兀地加入到同事的家庭聚会中是不是不太好,但早川秋说,来都来了。电次和帕瓦,算得上早川秋收养的小孩,对于他的到来并没有意见,而是去翻找早川秋带回来的东西,尔后失望道:“没有火花玩偶!”“也没有写真集!” 早川秋面无表情地说:“超市不卖。”之后便去往厨房。 电次小声冲天使恶魔道,你看,他这个人很冷酷吧! 怀抱里的冰淇淋太冰了,又貌似在慢慢融化,他说:“还……好,他给我买了好多冰淇淋。” 另外两人大叫,不公平不公平,却麻利地从他那里拿走了两根冰棍。 帕瓦问,我能不能摸摸你的翅膀? 他说,不可以,摸了会死。 哎——我是魔人,我不怕。 他说,还是算了,万一你真的死了怎么办。 帕瓦不屑道,小气。 吃饭的间隙,帕瓦不死心地想摸一把翅膀,被早川秋教训了一顿。

“多谢款待。”离开前,天使恶魔煞有介事地向早川秋鞠躬——看晨间剧学的。 早川秋很难得地笑了下。 最终他也没去问对方为何心血来潮请他吃饭,因为人类有时候找不到很多理由。 前同事临死前叫他不要对她的孩子说她死了,随便编个缘由都可以,他想这有什么意义,最后小孩还是要被送去福利院。她说请答应我唯一的请求,他说好吧。也许的确毫无意义,可要给每件事找到意义也很难。他按响门铃,对门口的孩子说,你妈妈上天堂去了,我是引渡她的天使。他自觉这是三流剧本,不管逻辑和常识,小孩却坚信不疑。 你是正常的……他停顿了一下,这一下可以忽略不计,正常的人类。 早川秋认为他在讲笑话。他们互相知根知底,是不是人类有待商榷,正常与否无处可考,或许恶魔自有标准。 天使恶魔扇动翅膀,细微的气流拂过身边。 恍惚间,他看见孱弱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