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最恶时
三井寿是不良。 三井寿做不良半年有余。 三井寿当不良前是高校篮球新星。 当然,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细节已不可考证,露出端倪只因走在路上他做了一个抬起手臂上跃的动作。 “等等,三仔,你在干什么啊?”来者捶他的肩膀,和他一样同是不良,头发被发蜡涂得一丝不苟。那个时候,空气投篮并未流传至远,在他人看来,三井寿只是突然跳高又落下。他闭紧嘴巴,双手插兜,笔直地向前走,路过篮球场一步也不停留。透过网状的格子,落日的余晖四散,偶有路过的小学生大声喊“大叔——”,喂,过分了吧?我穿的可是高中校服!三井寿内心深感荒诞,想要回击却发现小学生已经跑远,旁边的人一脸习以为常。 三井寿第一次思考起未来,起因是他觉得这种日子太漫长了。他问不良的日常活动,对方掰着指头数,打柏青哥(“你们哪来的钱?”“拜托,一招手就有了啊!”),看成人杂志,打架斗殴……吧。无聊,真的很无聊。以上每一个他都不感兴趣。升到三年级,他每天都在找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尽管不感兴趣,他仍旧无法避免地和另一群不良打架斗殴。与一排嚣张的飞机头面对面,正确的做法是等到他们踏上第二道阶梯他就该跑,三步并两步、踉跄地、毫无目标地,跑得越远越好,上天台,或废弃教室,锁上门锁……那些纷至沓来的脚步和拳头就与他通通无关——接着,三井寿滑倒了。据他后来所说,是因为室内鞋不适合跑步。 空气凝滞一瞬,对面的不良们似乎很努力地没有笑出声,举在半空的手臂,紧握的双拳,几乎用不上的棒球棍,一时间成了尴尬的存在,它们略显多余,但如果不存在,这番场景也毫无意义。三井寿在一片静默中站起来,煞有介事地,弯曲左臂,摸了摸膝盖,不痛不痒,甚至察觉不到到底哪块骨头断裂又愈合,可最终还是愈合了,不处于任何一片球场上,而是这样滑稽的地方。他有一点愤怒,不太多,足够他走向飞机头少年,用投三分球的架势,抬起小臂。 握紧双手、屏住呼吸。 将爱意脱口而出,这是高中生。 将拳头砸到某人脸上,这是三井寿。 他打架全无章法,凭本能挥拳,十有八九捶向空气,脸上反倒挨了更多的打,被抱腰拦下时德男说好了好了算了算了。他想怎么就算了,我又没输!直到发现自己鼻血流了整个下巴,正滴滴答答地往地板落,旁人退开一米远,惊惧地看着他。搞什么,真够莫名其妙的,来找茬的不良不是你们吗?三井寿甩开了德男的手,男厕所在走廊尽头,他迈步过去,周身的时间好像停止流动,直至冲刷的水声响起,血液随着流水消失不见,他才看向镜子。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比从前更长,因汗水和血而打结,眼睛里的血丝慢慢消退,转身,看到同伴簇拥在门口。 嘴角和鼻梁贴上创可贴,指节也缠了四五圈绷带,他再三说明身上根本毫发无损,其他人才放弃把他架去医务室。下午三点,高中生放学,这副样子任谁都避之不及,德男说,咪酱,去卡拉OK吧,别伤心了,大声发泄出来就好了。 ——我不伤心。也不想唱歌。你想去卡拉OK我就去,但我不想唱歌。三井寿张了张干裂的嘴巴,没有说出任何一句。 他们最后还是去了卡拉OK。三井寿坐在角落,既不点歌也不发出声响,他听到跑调到八百里外的“爱情就像跳舞跳舞跳舞跳舞*”,感觉比挨打更让人头痛欲裂。三井寿想,还不如再被打几拳啊!一开始,他的目的明确,要在篮球场崭露头角,被抓拍那一瞬,贴上杂志封面,此后路途笔直坦荡——总之不应该在十七岁的某一天和人挤在破落的沙发里。 第一次面对酒精,他神情严肃,说我还未成年。面前的人笑道,酒都不会喝还当什么不良?好吧。他想。一些液体,无足轻重地来或走,喝到面目通红,思维却还很清醒,像飘在海上,冷酷地看着自己的躯体游来荡去。他跑到卫生间,预感到早饭快要吐出去,事实上只是干呕几次,心跳剧烈。 没什么。他对自己说,这样也没什么,那样也没什么,既然逃跑没什么,那么回去更没什么。三井寿回到包间抓起外套,宣布,我要回去了。
DESIRE -Jounetsu- 中森明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