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故事

一个没打棒球的au


要圭常去的便利店的晚班时间来了一个新员工。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他常在六点到六点半的时间段去买第二天的早饭,他对便利店食品区新发售的商品了如指掌,并且和前一个员工已经形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积分,折扣券,扫码支付——一番操作下来,不到十秒钟。但今天,眼前的店员用平缓的声音问他:“您需要袋子吗?” 和他差不多高,红头发,戴眼镜,鼻梁以下的部分被口罩遮住了。好像设定好的程序出了差错,要圭的声音卡壳一下,伸过去的手也退回来,说,不、不需要。之后是机器发出短暂的电子音,他拿起面包,走到一边沉默地装进背包里。出了门,他才想到,自己和那位前员工真的只在第一个星期里发生过如上对话。一些伤感总是无知无觉地到来,尽管这种伤感和另一人算得上没有关系。步行五分钟,他回到公寓,按住门把手的那一刻门向外推开。要圭吓了一跳,从玄关处探出叶流火的脑袋,说,你回来了。要圭惊道,你什么时候偷了我家的钥匙! 叶流火露出“又来了”的表情:“你上次给我的,说不想再被关在外面所以放了一把在我这里。” 要圭当然不完全记得。他走进门,换鞋的间隙说自己这次没有被关在外面啊,叶流火说,他妈妈做了炸物和一些点心,正好顺路就带了过来。 “明明不顺路,”要圭拆穿他,“小叶流你下次换个理由——” “好吧,”叶流火波澜不惊,“例行确认一下你是不是还活着。” “算了,你还是说顺路好了。” 把背包里的早饭拿出来,叶流火说,你每天就吃这个?要圭否认,不是啊,这只是早饭,况且公司有食堂,我会活着的啦!一抬眼,看到冰箱旁堆着一个纸箱,他走过去蹲下打开,嘴上说着我没在亚马逊买东西是不是送错了……叶流火也跟着蹲下,说,都是你高中的东西,毕业的时候你全塞给我了。 “还真是……”他打开纸箱,最上面放着一张塑封好的合照,写着几几年入学,每个人都一丁点,他首先找到自己,咧着嘴巴,还偷偷比了剪刀手,旁边是叶流火,再往旁边是同班同学,认识的不认识的散落在各个地方,最后他看到红头发。戴眼镜,个子不高不矮。“咦。”他把照片翻面,找到对应的名字,无声吐露出,千早、瞬平。 “怎么了?”叶流火问。 “没什么……”他打开手机,对着名字拍了个照,又将所有东西放回去。 叶流火回去时,要圭在门口发誓说,我真的会活下去的,所以别再一星期来两次了! 他在不大的空间踱步几个来回,心想,早知道应该花一秒钟看他的工牌嘛;现在去看还来得及吗,可能下班了,而且也太刻意了点;明天,明天去确认看看吧!好像小说情节啊…… 第二天,要圭没有见到新员工,进门的第一秒就发现了,他非常失落地拿了不怎么好吃的蜜瓜包。连续一周,他再没碰到过新员工。好啦……一期一会也是一种小说情节啊,他安慰自己。新一周的星期一,他放弃了蜜瓜包,终于准备尝试新面包,低头打开手机上的支付软件时,不经意扫过对面的员工胸牌,写着“千早”。 红头发,戴眼镜,鼻梁以下的部分被口罩遮住了。 还是平缓的声音,在冷气过于足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凉。 要圭想说还以为你再也不来了,又想说我们高中竟然是同学,对了你是叫千早瞬平吗——但没有说,肯定会被当作奇怪的人的!他走出去,有些惆怅,因为小说情节一定不会如此发生。 千早的工作时间似乎固定下来,要圭每次去结账,都觉得自己欲言又止的次数令人生疑。 转机是一天的午后,要圭没有出社,留在家里办公,直到胃发出不堪忍受的叫声才察觉到饥肠辘辘,冰箱干干净净,他叹息一声,出门走去便利店。买完便当,因为太阳太晒,他决定绕到便利店的背面,接着他看到了千早,站立在两幢建筑物的小空间里。 要圭停住了,对方此刻摘下口罩,正在吃蜜瓜包。 显然,千早也看到了他。 他走近,欲言又止的姿态又浮现出来,明明没有晒到太阳,他还是觉得热得要爆炸。 “哎,”千早稍稍抬起下巴,“这是搭讪吗?” 要圭捏紧了塑料袋,空气仿佛在他手中扭曲了:“那个……” 千早等待他接下来的问句。 而要圭也如愿以偿地说出:“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种轻浮男一般的搭讪语录让千早笑了出来。 “要同学,”他说,“记忆太差了吧?” 要圭那颗漂浮的心缓缓落回原位,所以毕业合照上出现的红色脑袋是千早,所以他们的确见过,那么问句是否轻浮也就不太重要。 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真的是你,还以为我看认错了,等一下(他掏出手机,打开相簿),你看……很巧对吧?那一天见到你,我收到了毕业后没打开过的毕业合照,然后就看到了你,真的很像小说情节哎。 千早点了点头,附和:“说不定确实是小说情节呢?” 要圭又问千早以后会不会都在,千早想了想,回答,不一定都在。

这天过后,他们的交流渐渐多了起来,也加上了LINE,虽然千早说他不怎么看LINE。 二十五岁的千早在一个乐队里当键盘手。他说发的歌听的人太少,没有歌迷也没有通告,演出的钱都不够付房租,所以才要来打工。要圭闻言,点开手机屏幕,认真地说,那我来follow你的乐队吧,我一定会听的。千早也真的挨近,一手扶住他拿着手机的手腕,另一只手去拼乐队的名字,点了跟随,名字下方的数字变成了200。千早很快松开了他。要圭看着那个圆满完整的“200”,心想,200人也很多了吧?如果千早的乐队很火爆,那他们肯定不会在社区便利店遇见,如果千早是明星,他们也不会在一起聊天……可要圭还是希望千早有一天能成为在红白登场的乐队明星。 七月,气温直逼四十度,尽管如此,要圭仍在午休时刻听同事闲谈中提及,周六晚上七点本区将有花火大会的活动,到时一定很多人,毕竟最佳观赏区的票早就卖光,不过那是一年一度的花火大会,就算人很多天气很热也要踊跃参与,说完转头问,要准备和谁一起去?问题就出在这里:要圭的高中时代,并不十分顺风顺水。更久远的记忆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据他的青梅竹马清峰叶流火所说,十五岁的圭比十四岁还要难搞,要圭认为他的定论有失偏颇,说到底十四岁和十五岁根本没差别,同样的未成年,同样对生活有诸多不满,如果一个青少年在更幼稚的时候显露出沮丧和伤心,那么他在接下的二十年都会如此——如此这般,实际上,他未曾在青春期去过一次花火大会。 于是他便如十五岁的高中生那样向面前的人发问:“小瞬,你想不想去看花火大会?” 理想中的回答是,千早说好,正好他也想去,那就一切刚刚好。二十五岁的要圭怎么和十五岁的要圭一样啊?青春期的时候幻想青春电影和动画片的情节,被妈妈指出,圭你不是三次元的人吗。跟二次元和三次元也没关系啦!他在地上滚来滚去,妈妈只叫他滚完了就去吃饭。到底和什么有关?要圭暗自想,如果千早拒绝了他,他也会很想打滚。 然后他听到千早说:“不想哎。人那么多,又好热,烟花爆炸的声音也挺难受的……而且我还要打工。” 要圭当然不会真的在地上打滚,他只是有点难受。 “但是……”千早又继续说道,“要同学想看的话,我知道哪里的烟花最好看。” 后来的对话,宛如水波荡漾开,总之,他们约好了周六的傍晚七点,去天台看烟花。

周六,要圭如约见到在建筑物之间的缝隙上工前吃食物的千早。 面包吃完,千早折起塑料袋,准备扔去垃圾桶。见要圭不动,他说,你要等我吗,我今天要到六点钟哦。 花火大会在七点。要圭一点也不着急,一点也不雀跃兴奋,他郑重地说,那我五点四十来找你,一定要等我! 千早说,好啊,你来之前我哪里也不去。

千早住的地方走路需要十五分钟,夜晚温度渐渐降下去,却还是很热,风黏着皮肤,手心里也全是汗,要圭跟在他的身后,看他转了弯,进到小巷,再拐弯,穿过地上轨道和肆意摇动的野草,房子在黑暗里。塑料袋里的易拉罐和零食包装摩擦作响,他们三步并两步地爬上楼梯,去往天台,天台黑漆漆,散落一些啤酒罐和垃圾,千早说,不是我扔的,我第一次上来,要圭感到好笑。 要圭把手机的照明打开,一些聊胜于无的光亮,和柠檬啤酒。等待花火燃起的时间里,他们聊天,并一直喝酒。他感觉自己有点喝晕了,酒精度明明才5%,真让人不爽。六点五十五分,要圭在这一刻觉得自己喜欢上千早,也许比这一刻还要早,好想当高中生,如果是高中生的话,他肯定在六点五十六就表白,连烟火的时间都恰如其分……要圭说,小瞬,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呢?”千早静静地看他,问,“在毕业合照上发现我的时候?看到我的名字的时候?我答应你看花火大会的时候?或者就是刚刚?” 要圭的眼睛变得湿漉漉的,看千早的身影都像隔了雨水。 好晕啊,这酒里放了什么? “长到现在还在说‘喜欢’和‘爱’不是很奇怪吗……”千早瞬平把啤酒咽下去,凉得他喉咙发痛,“十五岁不会喜欢上什么,现在就更不会了。” 很怪吧。千早说。既不喜欢男生,也不喜欢女生,真要说喜欢什么,大概是这样和要在屋顶喝酒,烟花马上就要升起来了,我知道你会留在这里……只是这样。 烟花真的升起来了,隔了两个街区,炸裂开的声音像沉进水中模糊不清;烟花又那么亮,要圭甚至看到了啤酒罐上凝结的水珠上的烟花倒影。千早没有说喜欢要圭,千早并不喜欢男和女,但千早又的确说了喜欢,掐头去尾,那应该也算是喜欢他吧? “什么呀,这看起来不就和真正的的恋爱一样了吗?” 他开始抹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