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题
我打电话预约和精神科医生的见面。实习的时候老板说有些词不要轻易使用,比如抗争,政治宣传不叫抗争,把抗争留给真正在抗争的人。我觉得我真的在抗争,现在我一个人抗争不下去了,需要药物来帮助我。
我和前台说我可以换个医生吗?前台顿了一下说,其实这学期最好还是跟原来的医生见面,学期中换医生会比较麻烦,一样需要跟她面谈过才能换,以前填的量表还得再填一遍。我说啊,那算了,其实也没什么。她说唉,你等等,我再问一下,过了一会儿她告诉我,也可以直接和我的护士商量换医生的事宜。我说真的没事,帮我预约吧。
候诊室坐满了人。快到三点的时候医生出来了,她对我说得再等会儿,在我之前还有一个学生。我于是拿出电脑工作,没有让我不舒服,过敏诊所的候诊室,心理咨询诊所的候诊室,这样二十分钟三十分钟的时间很适合处理杂事。
终于见到她的时候我忍不住解释:我之前停药了,对不起,有很多原因。她说没事的,不用解释。我说我是一点一点停药的,没有戒断的症状,但是现在发生了很多事,我觉得我可能需要重新开药。
于是解释了这一阵遇到的压力源。她和我的咨询师很不一样,可能是这两种职业应对咨询本就不同。她说有一些研究表明,当一个人在上一段失败的关系里没能解决问题——不管这个问题是对方的,还是自己的——她在下一段关系里还是会复制曾经的模式,把以前遭受的痛苦重新遭受一遍,因为这种痛苦是熟悉的,而走出来这件事很陌生。她说你的妈妈可能需要一个男人来证明她值得被爱。我觉得她说得很对,但我也觉得很难过。
她问我的社交情况。我想是因为 The Good Life 出版了,大家突然发现人和人之间的连结很重要,还是人和人之间的连结本来就很重要。又想到 RadioLab 最近的一集,主题当然是你还是得有点朋友,知道有人在你背后,身体连处理能量都变宽容了。可是有的时候我真的需要一个人待着,我是个很反复的人,连我自己都觉得烦,何况是别人,解释产生我的情绪的语境真的很累,我也不想再解释了。她说除了导师和同事,你还有其他现实生活中的朋友吗?我说以前有,但毕业了,我倒是有只猫,不知道算不算。
又问了很多问题,我想谈的不是这个,但对她能够理解我的状况好像又很必要,于是几乎把我的一生又讲了一遍,讲到一些过去的事,像一首歌唱到脍炙人口的副歌部分,她不停地点头,跟我一起唱。终于我说我有的时候焦虑起来,会觉得炉灶没有关,睡前要去检查四五遍,出门前也要检查四五遍,但我根本不是会不关炉灶的人,我从来没有忘记关过炉灶。我说如果窗开着,我出门了,我会想风会不会把门关上,门会不会夹住猫,门会不会把猫锁在房间里。
我还想说,她说今天差不多要到时间了,这些偏执强迫的症状和你最近的几个压力源都有关系,我知道你这周还要跟咨询师见面,可以和她聊一聊应该怎么跟妈妈和导师沟通,我会给药房发送你的处方,还是弗洛西汀二十毫克。
我想到上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把 DSM-5 拿出来翻给我看,是 OCPD。她脸上是了然的表情,我们的对话十五分钟差不多就已结束了。我想是我故意要把我焦虑的症状也变成一种疾病吗,我的症状是在知道了 OCPD 这个障碍以后变得严重的吗,我给这些行为一个名字,以后它们就以这偏执强迫的新形式出现了?我是在活着,还是在扣题得分?
她说我刚刚打断你的自述,希望你不要觉得冒犯。我说没事,我在想的是……我在想的是,我真的应该和咨询师聊聊跟妈妈的沟通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