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man à clef

The following is based on actual events. Only the names, locations and events have been changed.

八九点就困了,但躺下去还是睡不着,书上说床是睡觉的地方,睡不着就起来,于是起来了,像游魂一样在家里走来走去,只恨两个房间加起来不知道有没有五十平米。想吃点东西,但睡前吃又怕影响睡眠,饿了半天还是热了剩菜吃了,吃完果然很清醒。

我觉得 self-help books 很厉害,有点像人类使用指南,不管什么问题都有对应的操作说明,burnout 也好,失眠也罢,不是你的错,有病就要治,evidence-based scientific approach,written by Dr. John Appleseed,对症下药,药到病除,想到辛波斯卡的《广告》:

你还在等什么—— 对化学的热情要有信心。

学校的 therapy sessions 一年只能约十二次,去年我因为不想去 in-person 的 triage,一整个学期都没约 appointments。试了在线的 counseling,果然很不行,导致我所有最痛苦的时候都是一个人捱过去的——也不全是,打过 crisis hotline,但打了几次以后觉得政治相关的事情说了美国人也不理解,政治不相关的事情说出来觉得我在自寻烦恼。

买了 The Field Guide for Depression,装帧和印刷都很精美,打开就觉得抑郁症要被治好了,翻来翻去发现是每天都需要做的练习,原来没有写一页就病好的特效药。

前几天状态比较好的时候约了新学期的 therapy,觉得我这个状态不吃药也行,遂没有约 psychiatrist,今天坐在电脑前很绝望的时候,又想周一还是约一个 appointment 重新吃起来好了。

以前上 science communication 的课,一个学临床心理学的朋友举着太极图案,对我们说,大家觉得心理健康是心理健康,生理健康是生理健康,但其实不是的,这两者一体两面,彼此交缠,互相影响。我觉得这个 prop 很合适,给她鼓掌。但我不明白啊,我的情绪和我的 chemistry 这么密切地相关,不是很可笑吗。

你还只是一位年轻人, 你真的该设法平静下来。 谁说 一定得勇敢地面对人生?

把你的深渊交给我—— 我将用柔软的睡眠标明它, 你将会感激 能够四足落地。

以前没觉得过年珍贵,有一次春节的时候举家去海南,我妈给导游包了一个很大的红包,才知道春节的时候还出来工作是很辛苦的事情。高中时候去肯尼亚做志愿者,头一回孤身一人在外面过年,晚上吃饭的时候飞蛾往灯上撞,我吓得饭也不敢多吃,晚上偷偷地哭。

大学以来就习惯了,不论是不跟家人一起过年,还是不过年。今天刷到 Amanda 的年夜饭视频,竟然有点想哭——当然一整天都挺想哭的,三年没回家,平时好像没什么感觉,真到了年节还是空落落的。又想阿婆已经不在了,真回家了也吃不到小时候的年夜饭,蛋饺,鸡汤(我全家最小,鸡肝和鸡腿当然是我的),凉拌莴笋(我爸爱吃的菜,甜口的),红烧鹌鹑(我爱吃的菜,一般入席以前就做好给我吃了),红烧肉(我姨夫爱吃肥肉,但做护士的小姨不让他多吃),八宝饭;还有炒青菜,我拍阿婆马屁,说我两三百年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青菜了。

我外公也有 dementia,但表现在性格易怒,充满攻击性,席上说两句就要提到共产党,说我们骄奢淫逸,忘本了。这两年来越来越愣,大概再说不出这些话了。

查暑假回国的机票,两千左右的要换四班飞机,正常些的航班价格在两千五到三千。其实也不是非要回去,真的回国了,看见我爸心里觉得堵得慌,和我妈在一起,不过两天就要吵架。但我害怕,如果这样继续下去的话,我会不断失去我都不知道自己拥有的东西。

好像是读库出过一本日历,封面写着“一年灯火要人归”,很喜欢。《琵琶行》里我特别喜欢“添酒回灯重开宴”这一句,夜里送客,不肯离别,还要在船上再喝第二轮。真希望宴席都不散。

不在低潮期的时候可以想出很多情绪急救的办法:列出喜欢做的事情,掷骰子随机完成一项;出门晒太阳;去社交场合和别人交谈。但一旦陷入抑郁的状态,想要从床上离开做这些事非常困难,何况平时喜欢做的事,在这种时候都变得没有吸引力了。

甚至觉得我是一个特别的、在很不同的文化里成长起来的人,一些写在美国 self-help books 里的办法,真的能开解东亚移民的惶惑不安吗。

虽然 service trip 里同行的人不怎么可爱,甚至有点讨厌——可能也和这些人没有太大关系,七个陌生人,莫名其妙地困在一起待了十天,也该变得讨厌了——但是回家以后 physically 很累,mentally 有很多开学了或者开学前要做完的事,对着冷得过分的房间,又开始觉得茫然不知所措。而又不能把空调调高,毕竟讲睡眠的书里说华氏 65 度才是适合入睡的温度。

回家就开始打扫卫生,因为 unpacking 这种事,如果回来的当天没有做,可能拖一个月也不会做完。顺便把床单也换了,才发现尼禄又拉在床上了。

大概出门第五六天的时候,猫保姆说尼禄在猫树下吐了,他清理的时候才发现那不是呕吐物,是 runny poop。他刚体检过,健康应该没有问题,可能是分离焦虑。猫树的毛绒材质很难打理干净,我又用 disinfecting wipes 擦了很多遍。没有想到擦完猫树还不够,连床上也拉过了,还拉在了羽绒被上。

于是拆开被套去洗了,羽绒被本身没有那么糟糕,洗完还是有一点污迹,好歹干净了很多,也没有留下味道。被套上的印子太明显了,生气地扔进了垃圾桶,想到不多的生活费,又生气地拿了出来,洗衣球洗了一遍,bleach 洗了一遍,现在还在洗衣机里,但真是没力气再取出来检查、重洗或者烘干了。

我回来了尼禄很高兴,一直蹭我,但他很奇怪,每次热情地撸着撸着,就突然变得很生气还要咬我,咬起来一定见血。经常在毛象看到大家说猫其实很爱你,但我从来没有在尼禄这里觉得被爱过。我出于责任照顾他,可能有时候也爱他,但白天大部分时候都在学校,晚上大部分时候都在睡觉;他因为是只 shelter 出来的猫,碰巧被我领养,只能住在我的屋檐下,想要 interaction 的时候就来蹭我,觉得过度了就咬我,而这个度变幻莫测。也从来没有经历过被他安慰的时刻:疫情初期我得知家乡的情况,在客厅的地板上崩溃大哭,尼禄吓得躲到书柜上,瞪大了眼睛看我。

我也很像尼禄,有时候我很希望和人亲近,但有时候我又觉得太近了,太近了,感到害怕。大一的时候我和一个印尼的女孩子成为了朋友,几乎形影不离,有一天我突然开始疏远她。她在食堂找到我,问我,why are you avoiding me。不久后她家里出了变故,像戏剧一样,没有钱继续供她读我们这个学校了,转学到加州的一所社区大学去。一两年后她在 Facebook 上问我,你现在还想提前毕业吗。再一两年后我注销了 Facebook,也提前毕业了。

还是经常想到 court day。那天还有一个黑人,五六十岁的样子,瘦,不高,穿着荧光黄的保洁工人背心站在庭上。他因偷窃衣物被沃尔玛告上法庭,如果 plead guilty 会被判三十天以下的监禁或者一千刀以下的罚款。

他干脆地 plead guilty 了,和法官年纪没有差多少,但看起来像个主动认错、希望在老师面前留个好印象的小学生。法官问,你需要 court-appointed attorney 吗,他拒绝,说我确实犯下罪行了,应该认罪和得到处罚。法官问,你知道这次是比较轻的处罚,如果以后有其他罪行,会因为屡犯而加重处罚吗?他说,yes ma'am,我知道。

法官也像对服从的学生网开一面的老师,说谢谢你主动 plead guilty,我给你打个折。忘记具体的数字了,大概罚款七百刀,无法一次付清,被告选择了 payment plan 分期付款。

结束后我们都说,如果选择法庭指派公设辩护人,很轻易就可以 drop the charges。但主动认罪,档案就长久(或者是永久)背上了犯罪记录,申请租房和工作都会受到影响。更何况 shoplift 一些衣物,价值应该不会超过一百刀,沃尔玛的处理方式居然是逮捕和告上刑事法庭,无法理解。

查了一下沃尔玛有专门的 loss prevention officers,抓到 shoplifters 有权力 detain 他们,并报警将他们逮捕;提起诉讼也不是偶然事件。读到一篇 The Guardian 的报道

When Lawson walked into the Walmart empty-handed, Walmart loss prevention officer Robert McAuley decided he looked suspicious and watched him on the security cameras. He watched Lawson pick up the clothes and return them at the customer service desk. McAuley immediately detained Lawson, who admitted right away that he had stolen the items, and Lawson was eventually charged with shoplifting and criminal trespass. What came next was a startling encounter with a local criminal justice system heavily influenced by a big box retailer’s desire to reduce shoplifting and a prosecutor’s penchant for punishing those who are more unlucky than dangerous.

偷窃当然不是好事,但有更有效的办法 address 这个问题;对需要偷窃来满足温饱的人来说,罚款显然雪上加霜,而入狱更不能帮助任何人——维护监狱系统非常花钱,这个钱本可以用在预防性举措上。

今天过得还算有意义,上午帮 public defender's office 做了一些数据分析,正好是我擅长且喜欢做的事情。下午放假,去玩密室逃脱,实话说我和同行的人不是特别对付,而这种 team building 的活动很需要合作(if not 默契);主题有一点吓人,同行有个讨厌的白男一直用咋咋唬唬来掩饰(if not 放大)他的胆小和愚蠢。

但是我真的太强了,carry 了整个游戏。

说到这个白男,我们第一天坐下来吃晚饭的时候,他问我你喜欢看电影吗,我说还行,他说你看过肖申克的救赎和心灵捕手吗,我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忙答没看过,他说你怎么都不看一些经典电影啊。

让我想到以前还玩 Instagram 的时候,发了一条关于塔可夫斯基的 story,有个白男 message 我说,你说的是不是柴可夫斯基?

今天有几个 work calls,借故没参加活动。中间和同一个志愿组织的朋友聊了三十分钟:我上个暑假在一位州议员的办公室实习,他也有类似的意愿,所以问了一些申请、工作内容和环境的问题。他说他这几天在组织和参加一个 workshop,我说你记得吗我们就是去年的 workshop 认识的,是你介绍我加入了这个志愿组织。现在我帮你联系这个办公室的 chief of staff,come full circle。

这个朋友脸瘦长,五官很秀丽,中长的金棕色卷发,我一直觉得他似曾相识,过了很久才意识到他长得像只 spaniel。

希望去一个 non profit 实习,写了 inquiry 的邮件没得到回应。想起来我短暂 coffee chat 过的一个漂亮姐姐曾经在这个地方工作,联系了她,她很快就帮我牵上了线。今天充分发展 weak ties,活得像一则 career development 案例。

借了 center 的 library 开会和干活,说是 library 其实没什么书,根本是个会议室,很安静,有大面积的窗。正对着门装着 emergency exit 的标识。去年年底我开始注意到这些标识,我办公室外的,公寓走廊的,学校图书馆的,我常去的所有地方都有出口,大写的粗体的巨大的 EXIT。这件事让我心里轻松起来。通常是红色的,但这个 center 装着绿色的标识,不知道为什么。

中午随便找了个拉面店吃午饭。这个城市的物价曲折离奇,吃过接近二十块酱比饭多的 poke,也有十五块钱不到的半只熏鸡。这碗拉面税前只要九块,味道算不上好但很大一碗。试图找个咖啡厅工作,去了一家 local chain,点了个兔年新品 matcha latte,比星巴克不如;桌子很小,椅子不舒服,比星巴克不如。本来忍一下算了,旁边一桌可能是 first date,女的说我最近在看 1984,男的说是乔治·奥威尔的吗,女的说你读过,男的说我没有,过了一会儿男的又说你听说过 ChatGPT 吗,觉得他们再聊下去可能就要说到比特币,于是端着我难喝又不便宜的饮料离开了。

今天是 court day,上午听了 summary court,裁判比较轻微的刑事案件,四个小时大约有二十起;中午和这个城市的公设辩护人 Q&A,下午和一位化学工程师背景的辩护人聊了聊,晚上吃了还行的地中海菜。

有一起是 assault and battery in the third degree,被告是个黑人,三四十岁。实在是非常微小的摩擦——被告在原告的背上吐痰,并向他扔了一个饮料瓶;但 plead guilty 的话,被告会被判最高五百美元的罚款或最多三十天的监禁。

法官问被告需不需要 court-appointed attorney——如果被告的收入低于一个数字,法庭可以给他派公设辩护人为他辩护——并告诉他选择 self represent 是有风险的,do you understand。他说他理解了,并表示可以自己代表自己出庭。接着他 cross-examine 了原告,问了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问题:你说我吐痰,我吐在哪里了?我背上。既然在你背上,你怎么知道我吐痰了?我能感觉到。那是什么感觉?

法庭前排坐了一排警察,都笑了,我很难笑得出来。

他明显有 mental health issues,并且处在很大的压力下,说话颠三倒四,说自己是退伍老兵,有紫心勋章——前者不清楚,但后者不可能是真的。讲了一番话后甚至转过身来面对庭下的人,所有的司法知识都来自律政剧。这样的心理状态和法律常识,要在法庭上自己为自己辩护,根本没有可能;而因为吐痰和扔饮料瓶这样的原因要罚款五百美金或者坐牢三十天,让人非常难受。

最后当然是 plead guilty 了,他选择监禁,因为被逮捕(警察为什么可以凭吐痰和扔饮料瓶拘捕?)到今天的 court,没听清什么原因,只说期间无法被保释,已经在监狱待了四十五天(为什么要把一个吐痰和扔饮料瓶的人关四十五天?),早超过了三十天的刑期。

还有一些因为 simple possession of marijuana 出庭的人,无一例外也都是黑人。晚上去吃冰激凌,正好当地大学开学第一周,酒吧里全是人,车窗关着也闻到一股大麻味。觉得这个地方太可笑了。

南方州的中小型城市不适合无目的的游客,没什么可逛的,一些建了六七八层的旧建筑,大概上个世纪还很繁华;走进一家 general store,说是十九世纪就开张了,都卖一些土土的百货,能一直开下去也真不容易。

周六早上碰巧农夫市场开市,摆了两个 block 的摊子,我很爱逛农夫市场,主要因为狗多。一般去买些超市里买不到的 cut,但这里的市场好像没多少 produce 和肉的铺子,当然在外面玩,有也没法买回来自己做。市场上也有一些食物,我的经验是种类繁多,但往往没什么特别好吃的,还不便宜,看看就是了。但饿了,买了一份大锅煮的 paella,味道也就还行吧。

下午不太想和同行的人一块儿出去玩,打算在市里找个 coffee shop 干活,本来不想去星巴克的,但去了两三家都没有可以坐下来打字的地方,还是向星巴克低头了。效率倒是很高,播客粗剪完毕。

剩下的时间在看罗新《漫长的余生》。说是讲述宫女王钟儿的一生,又说材料是墓志铭,把目光投向大历史中的小人物,很不容易,兴冲冲地读了。读到书的一半,大部分都在围绕“子贵母死”讲宫廷秘史,冯太后和大小冯后这一节简直是北魏听床学;罗新自己也承认,这样的事情写史的人不可能载,读史的人只能靠猜。让我想到一万年前名叫 Fred 的乳齿象,从象牙的稳定同位素里推断他的迁徙轨迹是一回事,讲他 died looking for love 是另一回事。总之也不算尤其难看,就是文不对题;我能理解关于一个宫女的史料可能就只是她的那篇墓志铭了,无论如何敷衍不出一整本书来,但大可以不以王钟儿作为标题,毕竟故事的中心——至少读到 55%——完全是靠制度弄权的贵人。

初中还是高中的时候《万历十五年》很流行,我读了也很喜欢,虽然现在已经不记得讲了什么了,也难保证再读还是同样正面的印象。读完这本书打算把《王氏之死》的中文版看了,Five Books 也列了五本关于 microhistory 的书,以后再读。

上午去了一个新的 shelter,闲聊时我们说昨天去的地方,等了好一会儿才给我们派活,像是临时知道我们要来。接待我们的 case manager 说,其实我也是今天早上才收到通知,说是三十分钟内要给你们一两个任务做。

我觉得有点难过,高中申请的时候组织过仁人家园的援建活动,回头想想给我们的大学申请刷履历的成分远大过真正帮到当地的村民。我不想再用境况不好的人的生活增加我的阅历。

我们大略 tour 了一下这个 facility。比昨天去的 shelter 要小一些,结构也不相同,昨天的像是一个 compound,大家都在一栋大楼里,这个 shelter 由四五十个独立的活动小板房组成,也有一个 warehouse 似的大房子,中间是厨房、洗手间和公共区域,两边是 overflow shelter,气温降到四五度以下时的应急住处。

问了 manager,得知 shelter clients(她们用 client 这个词)大部分是男性,因为女性 support network 更紧密,在落入无家可归的境地前会尽可能向亲人、朋友求助;除了 homeless shelter 也更有可能去往 women's resource center 这样的家暴援助组织。这个 shelter 大多数是四十五岁以上的老人,很少有年轻人。

派了一个明显是临时想出来的活,让我们帮忙拆圣诞树。七个人拆一棵树,连 manager 都看不下去了,拿出了一些 paperwork 让我们给 clients 填写;一些是 social security card 和 birth certificate 这些基础证件的申请表,一些是 subsidized housing application。我被分到了 birth certificate。

遇到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白人,他穿得很厚实,但衣服上全是食物酱汁的污迹,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行动不便,需要推着一个 walker,靠旁边一位 client 帮忙才坐下。讲话很不清楚,我一开始以为他认知上可能也有些障碍,但填表对答下来,思维是很清楚的,只是说话和反应都非常慢,口齿也不清晰。我问了他的名字和地址,背得非常快,还一一拼写了出来,不知道是 shelter 专门和他们练习过,还是很多场合需要回答这些信息,所以烂熟于心了。

Birth certificate 需要问到父母的名字和出生地。我问到母亲的名字的时候,他突然闭上眼睛,嘴唇咬住脖子上的毛巾。我很着急,不知道是不是触到他的伤心事,还是他身上有旧疾突然发作了;我不知道应该等他回转过来,还是应该出言问他怎么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睛,继续回答问题。有一处需要签字,他看起来既看不清哪里可以签字,也无法控制手指,颤抖着画了几个叠在一起的圈。

填完表,我对他说我是头一回做这样的 social work,很慢,非常抱歉。他说你再慢,也还是比我快。我心里非常难受。尤其他并不出生在这个州,申请 birth certificate 其实不能用这张表,需要将这份表格交给 case manager,在对应州的网站上重新填写。这样让我觉得我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追问,还请他签名,简直在 humiliate 他。希望 case manager 接手填好的表格后,可以真的利用这些信息,不必再问他一遍。

又遇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黑人,我问他母亲的姓名,发现姓同他一样;我说不能填嫁人后改的姓,需要填 maiden name,他说就是这个姓——原来他是随母亲姓的。我问他父亲的姓名,他说不知道,我立刻 assume 了一个父不详的黑人男性的刻板印象,将这一栏划去。他又问我,要填的是我妈妈的爸爸,还是我的爸爸,我说是你的爸爸;他说那我是知道的,告诉了我他爸爸的名字。我一边连连道歉,一边觉得真是非常羞愧。

填完这些表格,心理上非常非常累。同行的人说可能做多了这样的工作就会 desensitize。我记住了那个行动和说话都不便的老人的名字,也记住了 shelter 的地址,回去后想给他寄一些袜子和毛巾做新年礼物。

超级累!回到住处只觉得这一天总算结束了,还回了两封邮件吃了点零食。洗完澡才一下子感觉到深深的疲惫,地心引力突然增强了几倍,想就这么睡了,但又怕现在睡了晚上睡不着,何况还有一些工作要做。这次出门根本是为了 appreciate 我平时只需要坐办公室的生活。

上午去了一个 catholic church affiliated 的组织,给 homeless people 提供 shower and laundry facilities,有时候也会有免费的衣物和食物。我们的工作是帮他们升级停车场:这个组织的后院有一块空地用来停车,但没有明确的停车位,我们搬了一些超级重的混凝土块做 parking blocks,搬完后又给它们上了明黄的油漆。标记了大约十五块停车位。

组织的大哥说,这个州的犯人出狱后,很多既没有 social security card 也没有 birth certificate,寸步难行,没法回归正常的生活;他们也做一些 restorative justice 的工作,帮助这些人办好证件和报税,可以重新做一个公民,在社会里行走。出狱和普通人的生活之间的空白,原来州政府没有相关的立法帮助弥补,全靠这些社区志愿者。想读一些这方面的书。

下午去了一个很大的 shelter。很难说走进 shelter 里的感觉,停车场和庭院里坐着很多人,每个人都动得缓慢,像在医院里一样。在北美常见到穿衣服不管季节的人,大多数是大雪天穿着短裤的白男,但这里十七八度的天气,大家都穿得很厚实。室内灯光很暗,告示板上贴着 resume workshop 和 computer basics workshop 的海报,前台竖着塑料板,塑料板上贴了一些现在已经没人遵守的 pandemic precautions。住在 shelter 的人大部分是男性,大部分是黑人,大部分在中年,有两三个年纪很大的老太太。我走过这些人时,不知道应不应该眼神接触,一路走得很 awkward。

这个 shelter 看起来对我们毫无准备,说好的 point of contact 完全没有出现,等了半个小时,派了一个整理 storage closet 的活;做完以后又等了半个小时,派了一个 sort out 捐赠衣物的活。这让我觉得我们来得多余,根本是在为 shelter 增加负担。

Shelter 有一间大约二十平的房间,一边靠墙摆了几个装牛仔裤、套头衫的塑料盒,上面横着一根横贯房间的衣架,用来挂一些看起来好一些的衬衫和外套。我们来的时候这个衣架因为挂了太多冬衣,支撑不住,掉了下来,于是又花了三十分钟等工作人员把它钉回去。衣架修好后来了一个五六十岁坐轮椅的大哥,他也曾是 shelter 收容的对象,现在整理这些 donations 是他的工作。很可爱也很健谈!

收到的 donations 里,我们保留外套、冬衣、牛仔裤和面试能穿的衣物,其他的裙子、短裤都装回袋子里,送到 Goodwill。里面有些白衬衫,质量倒还不错,领口袖口都发黄了,有点生气。大哥说一般一天可以收到五六袋捐赠,一周能捡出二十袋左右用不到的衣服。我们三四个人干两小时的活已经很累,很难想象他一个人,脚上是义肢需要坐轮椅,年纪也挺大的,要干这些活肯定很累。这样又觉得自己来做志愿者还有些意义。

从镇上坐四个半小时的车总算到了目的地。司机兼 trip lead 是个胖大哥,看起来有点像超级英雄片里的少数族裔 side kick。说话声音很大,在车里放音乐也很响。忍了一个小时左右实在忍不住拿出了降噪耳机,但不幸没什么大用,一边在无聊的车程里昏昏欲睡,一边不断被音乐和说话声吵醒,头疼欲裂。最后没有办法,请他在 gas stop 停车,我下车去买药,吃了两颗泰诺,闭了会儿眼睛总算好受一些。

住的地方是本地的 girl scout center,七八个人挤在一间房里睡 bunk bed,洗澡间比大学的浴室还简陋一点。本来睡眠就不好,不知道在这样的环境里会睡得怎么样,只能寄希望于白天干活真的很累,到晚上洗完澡立刻倒头就睡了。

但参观 girl scout center 还挺新奇的!有户外和科学主题的卧室,像酒店后厨似的厨房,做手工和看电影的房间,还有一面攀岩墙,大概两米宽,应该只能让小朋友来玩。

晚上收到了未来几天的 itinerary:有一天 court day,会和本地的 public defenders 和法官 lunch and learn,其他大部分是去不同的 shelter 和 food drive 帮忙。其中周六日可以休息,打算在 center 把视频剪了。

坐车坐得肩颈很疼,来的时候没打算带塞隆巴斯,但已经开了一包,想着带也就带了,现在贴上简直救了我一命。还剩四五片的样子,打算省着一副回程的时候再用。

虽然是 travel day,但算是很有效率,可能因为同事都回来工作了,我却出门玩,心里一直有些负担。准备了一些行政上的 paperwork,交了两个之前就写好、只需要稍微润色的申请,写了几封邮件。心里还是沉沉的,还产生一些莫名其妙的焦虑——我交给猫保姆的钥匙不对,或者他没收到钥匙,呼噜没有人照顾,最后要联系物业开门。希望明天开始干活了会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