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米 | 两人的时钟

by奶油

娱乐圈paro/cakefork

1

阿尔弗雷德醒来,干渴的唇中残留甜味。

大概已是白天,但窗帘拉起,室内一片昏暗。这里无疑是他的卧室,不过在自己卧室中,双手背在身后被捆在椅子上的经历还是第一次。

阿尔弗雷德龇牙咧嘴,忍耐着肌肉的酸痛挣扎几下。身后的结打得意外地牢。

忽然,大腿外侧传来震动。装在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机收到信息,因阿尔弗的动作,手机啪地掉在地上。

阿尔弗费劲地探头去看。一条条信息弹出在屏幕上,发件人:亚瑟柯克兰。

“导演已经到了。你在哪里?”

“?”

“???”

“阿尔弗雷德!我应该说过,这次会面你必须出席。违抗我也该有个限……”

接着,电话打了进来。阿尔弗雷德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未接来电增加到三个——下次见面被亚瑟问起,自己能说“被不明人士捆住双手,这才没法接听电话”吗?金发青年摇头,别说亚瑟不信,这话他自己听着都不信。

话说,捆住自己双手的不明人士究竟是谁?

他竭力回忆。昨天带回家的男人……颁奖典礼后的酒会……自己为什么会破天荒地主动跟男人搭话?阿尔弗雷德也说不清楚。自己问他什么来着?好像是问他身上的香水——

开门声在身后响起。阿尔弗雷德被捆得背向门口,蠕动着试图转身,目光骤然落在床头的穿衣镜上。镜子映出那人修长、苍白的身影。

阿尔弗雷德深吸一口气。与那人一道,魅惑的香气再次绽放在空气中,逗引他全身的感官,唤出莫名的饥渴。他下意识舔了舔唇,呼吸也急促起来。

“伊万……”

“早上好。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伊万·布拉金斯基笑眯眯地绕过来,坐在残留欢情痕迹的凌乱大床上。说什么我还在这里,不是你把我绑起来的吗——如此腹诽的阿尔弗雷德,在听到对方的下一句话时全身僵住。

“那么,阿尔弗……是要先吃饭还是先吃我呢?”

伊万解开晨衣。苍白瘦削的肩头上是触目惊心的红。

鲜血淋漓的牙印已经干涸,仍看得出是昨夜的杰作。

齿间还回响着凛冽甜美的奇异滋味。与亚瑟的恐怖甜品不同,即使味觉白痴的阿尔弗,也禁不住想要汲取更多。

不会真的是自己干的吧——瞬间,回忆涌入脑海。阿尔弗雷德的思绪回到18小时前。

2

~阿尔弗雷德的时钟:18小时前~

亚瑟·柯克兰夹着一份资料,快步走在摄影棚中。

三千平的摄影棚被阿尔弗雷德的剧组包下。这是这家伙自导自演的第三部系列电影,主题仍然是金发碧眼的超级英雄从大反派手中拯救世界——对影片质量,亚瑟早就不抱期待,评论界也是如此,反正柯克兰影业家大业大,稍微烧烧钱也无伤大雅。

事实上,就连董事会也不曾真正形成反对意见:阿尔弗雷德童星出道,从小被表哥亚瑟用公司资源喂饱,虽然演戏天赋早在12岁就达到天花板,却渐渐展现出导演和营销的才能。加上脸长得好,走黑红花路至今,也能说得上一句粉丝无数,再怎么胡闹,总不会亏本。

此刻,阿尔弗站在导演监视器后,摸着下巴审视刚拍的一段打斗。他饰演的男主角跟几个西装暴徒缠斗,救出女主角后,还趁机在她唇上偷了个香吻……正得意时,肩胛被戳了一下,阿尔弗回头,见是亚瑟抱着肩膀看他,用文件夹指指一边的休息室。

阿尔弗接过助理递来的眼镜戴上,一脸不满:

“我在工作,亚瑟!”

“你那算工作吗?这片子一个月前就该送去剪了吧?”

“剪的时候发现有几个镜头拍得不够帅。有些角度我还有小肚腩……”

“哈?那能说是拍的问题吗?”

两人进休息室,亚瑟反手关上门,将那份文件丢在桌上,口吻不容置疑:

“你未来两个月档期空出来,给我演这个。明天,去跟导演见一面。”

阿尔弗雷德两手插袋,面上并不如何生气,但也不去翻那份文件,只说:

“我有别的安排。”

“这片子很难得,是我亲自带本子去求导演的。是个同性题材。你也知道你如今名声如何:声称不婚主义,结果每月都换女友,还发表反同言论,还在推特上骂粉丝……”

“亚瑟,我说你是个死gay算反同吗?怎么想也该算反你吧?”

阿尔弗雷德的声音带上怨气。

亚瑟喜欢男人,圈内早已不是秘密。阿尔弗雷德虽然嫌亚瑟对他管太宽,但表哥的床事也不曾给他添什么麻烦——直到半年前,社交媒体上开始出现他看不懂的奇怪句子。阿尔弗问助理,助理毫不脸红,大大方方地说:

“这些人在支持您跟柯克兰先生的恋情。”

阿尔弗雷德一口可乐喷在保姆车窗子上。

“我跟那家伙……的恋情?我怎么不知道?”

花了一下午,阿尔弗雷德看了好几个帖子,只见满屏胡言乱语,巨细靡遗地虚构出他跟亚瑟·柯克兰的恋爱始末。

据说,从他童星出道开始,亚瑟就对他情根深种(不过是拿他当摇钱树罢了),屡次不顾工作繁忙,亲自盯他的片场(笑死,经营旗下艺人不正是柯克兰影业老板的工作?),几次阿尔弗爆出不审慎的言论后,反倒是亚瑟召开记者会代他道歉,粉丝不禁感叹他好爱他(事实上亚瑟几乎扣光他一年红利,道歉也只因不想传出家族内部不和,影响公司股价)……

新世界大门在眼前展开,阿尔弗雷德气得像被关出刻板印象的狗,在家走来走去,终于不顾助理劝阻,亲自上号回应了几个胆敢在他的推文下扯七扯八的粉丝。事与愿违,形成恶性循环:他越是发火,亚瑟越要替他道歉,越是道歉,粉丝越是“他好爱他”——阿尔弗绝望地瘫倒在沙发上,胸脯起伏喘气,第一千零一次发誓绝对要脱离亚瑟的控制。

见他走神,亚瑟不耐烦地卷起文件,踮起脚尖敲了下他的头。

“务必准时到场。——晚上,记得收拾一下,出席颁奖典礼。”

“是你给我买了个奖的那个典礼吗?”

“说话小心点。”亚瑟又敲他一下。

3

~阿尔弗雷德的时钟:8小时前~

阿尔弗雷德今年专注导演事业,只上了一部电影,演了个戏份很足的男配。那部片子水花不大,因此他早就知道,亚瑟必然要再给他买个奖造势。

坐在红丝绒座位上看着璀璨的舞台,阿尔弗不禁感到淡淡的无聊。

他当然渴望那璀璨的灯光照在自己身上。但他想凭借自己的力量。

私下里,他投资了几个项目。一没借助亚瑟的人脉,二没借助家族的财力,回报都相当不俗。他想证明自己,而亚瑟却迟迟不愿放手。其中原因自然不可能是部分粉丝猜测的“他好爱他”,只因阿尔弗雷德·F·琼斯的名字是柯克兰影业财报上最大的一只现金牛——

“阿尔弗雷德·F·琼斯获得最佳男配角提名,”这个名字被舞台上的主持人叫到,本能地感到摄像头扫过,阿尔弗露出白牙,摆出招牌的胜利者微笑,“同样获得这个提名的还有伊万·布拉金斯基,凭借影片……”

观众席上方的摄像机划出平滑的弧线来到另一端。伊万的脸在屏幕上放大。

似乎直到这一刻,来自东欧的青年才注意到镜头,他稍稍惊讶地张圆了嘴唇,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露出微笑。白金色的柔软短发、双颊自然的红晕、紫罗兰色的双眼,伊万的面容轮廓柔和犹如拉斐尔前派的画。纯看脸,任谁都想不到他出道以来只演反派。

这次获奖的影片也不例外:伊万饰演一名不堪忍受家庭暴力、毒杀了丈夫的妻子,妻子杀夫后,剁下丈夫身上因毒药变得苦涩的肉,制成丈夫生前最爱的汉堡肉料理一口口吃下,直至呕吐晕厥。整个过程一镜到底,展现出伊万在青年演员中极为难得的精湛演技。

阿尔弗雷德看过这部片子,也看过伊万之前的作品。伊万演的片子偏文艺小众,与只演商业片的他从未合作过,但只用看的就知道,此人作为演员的才能百倍胜于自己。

“最佳男配角的获得者是——阿尔弗雷德,我的小朋友,请上台来!”

颁奖嘉宾是个与阿尔弗颇为熟识的资深制作人。稀稀拉拉的掌声中,饶是脸皮厚如阿尔弗,脸上也不由得火辣辣的。伊万是个天才演员,自己要在奖项上压他一头,这只能说是亚瑟造的孽……心中虽然这样想,阿尔弗还是满面笑容地起身、挥手,穿过通道走上舞台。

经过伊万身边时,阿尔弗余光扫过伊万的脸。

那张柔和清纯的脸上,笑容犹如虚伪的油彩,眼神更是冰冷无比。

也是人之常情……阿尔弗雷德心中感叹。

忽然,他鼻翼翕动一下,捕捉到空气中一丝陌生的香甜气味。

衣香鬓影的燥热空气无法遮掩、香甜诱人如同蛋糕的,究竟是什么呢——

/

颁奖典礼后的酒会上,阿尔弗雷德四处搜寻伊万的身影。

公平来说,这个奖虽含金量不高,Afterparty的冷餐供应还是相当优越。主办方请来为某名媛婚礼供餐的顶级团队,每一种小食和饮料都极为精美。

可惜阿尔弗雷德从小是味觉白痴。他曾在亚瑟家度过好几个夏天,吃着亚瑟手作料理,竟还能长高长肉,认识亚瑟的人无不感叹造物神奇。

事实上,不管是亚瑟的料理、连锁快餐店的汉堡甜甜圈、米其林的精肴美馔,吃在阿尔弗雷德嘴里都是一样的味道。他曾听闻过,Fork体质的人味觉迟钝,但究竟因为自己是传闻中很厉害的Fork或只是单纯地缺乏味觉修养,阿尔弗不是很关心。

何况成为万众瞩目的艺人后,维持身材更成为极大挑战。近年来,他基本靠羽衣甘蓝思慕雪和鸡胸肉沙拉维生,平时并未觉得有什么不便。

但今天,奇异的饥饿感攫住全身。阿尔弗机械地向口中倒了几杯杏子鸡尾酒,正略有醉意,忽然抬眼,在派对深处注意到一抹纯白。

他几句话结束了与前来道贺的人们的寒暄,拨开人群走向对面。

伊万正端着一杯鸡尾酒,与几位似乎同是来自东欧的女性悄声说话。见阿尔弗笑着凑过来,青年眉头皱起,脸上一丝笑意也无。

“琼斯先生。”伊万冷淡地说,那几位女性散去,“恭喜了。”

越是靠近,伊万身上奇异的香气越是浓郁。阿尔弗喉结微动,只觉得酒意更快上涌,体内热潮难以抑制。伊万越是抗拒,他就越想靠近。

“我看过你的电影。”金发青年硬是凑过杯子,和伊万的杯沿碰了一下,“能投资你下一部片子吗?”

“这话你该跟我的经纪人说。”伊万直接把他碰过的那杯酒放下了。“容我先走一步。”

他抽身要离开,阿尔弗雷德怎能允许。他一把抓住伊万的手臂,大胆凑过去,在伊万的颈根深深吸了一口。伊万眼神冰凉地注视他,深紫的眼中涌动着极为复杂的情绪,几乎有一瞬间,阿尔弗雷德溢出的自我意识相信,伊万对自己的关注比他表现出来的多得多——但下一刻,伊万用力甩开他的手,力道大得手中酒泼了出来。

“琼斯先生……”

“叫我阿尔弗雷德。”

伊万唇角抽动,没有跟着他叫。“琼斯先生,还有想问我的事吗?”

“这个嘛?倒是确实有。”

“若是想让我教会您演戏,我恐怕没那个信心。”

阿尔弗不理会他的讽刺,“你喷了什么香水?”

伊万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困惑了半秒。天真的模样十分衬他清纯的五官。

“我没有用香水的习惯。”

阿尔弗雷德根本不信,笑容更大,露出两排白牙。

“这么不愿告诉我?是这里的酒不够好吗?回我家慢慢说……怎么样?”

他的手指在伊万掌心暧昧地蹭了一下,同时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竟邀请一个男人回家过夜。阿尔弗雷德脑中仅剩的理智被杏子鸡尾酒压着打,叫嚣其上的是本能的冲动。

他想要伊万。头脑中,天使与恶魔小人同时对他说话。

犹如河上乍融的春冰,伊万眸中神情逐渐了然。他牵动唇角,出乎意料,露出一个冷漠却甜美的微笑。以阿尔弗雷德的道行,尚且辨不出是演技还是真情。

“好啊,阿尔弗。我很开心。”

4

~阿尔弗雷德的时钟:5小时前~

阿尔弗雷德的助理载两人回家。

伊万拿了个颇重的包,阿尔弗问里面装的是什么,伊万没回答,只说是向剧组借的东西。

阿尔弗住柯克兰影业名下一处市中心平层豪宅。刚进玄关,金发青年就急不可耐地撕开斯拉夫小甜点的包装。两人纠缠着倒地,砰地一声让头顶感应灯倏然亮起。

肉体骗不了人。自己究竟在被渴求还是被抗拒,对方嘴上如何说都好,身体的动作却容不下一丝游移滞涩。伊万雪白的皮肤涌上潮红,凝视他的紫色双眼犹如蒙一层薄雾的晶莹水波,解开阿尔弗皮带的纤长手指微微颤抖,那毫无疑问,是深深受他吸引的反应。阿尔弗雷德对此向来放得开,不介意回报以更加热情的款待。

他燥热的嘴唇去碰伊万的唇。伊万扭开头,眼圈薄红,仿佛要哭出来。

“我……讨厌这样……”

“讨厌接吻?”

“……讨厌和阿尔弗这样的人……”

阿尔弗笑了下笑,掰过伊万的脸,强硬地吻了上去。伊万只抵抗了一刹那,唇瓣就温顺地张开,软滑的舌尖送入他口中。阿尔弗急不可耐,含住甜美湿濡的肉块,逗弄、吮吸,恨不能吞吃入腹。伊万一把推开了他。

“所以才讨厌。”不知为何这人生气了。“阿尔弗是想吃了我吗?”

“我、……”阿尔弗一阵茫然。与情欲一道沸腾的,无疑是莫名的饥饿感。眼前的伊万色素淡薄,干干净净袒露在他眼前,散发着醉人的甜味,犹如一块天使白蛋糕。能咬上一口当然好,但是……

“不会有那种事的。”

“哦?”

“我和伊万都是公众人物。我要是把你吃了,你的粉丝难道不会吃了我?”

伊万盯着他,忽然笑了。下一刻,他翻身将阿尔弗压在身下,白蛇般纤细双手扼住阿尔弗的脖颈。这家伙,该不会想掐死自己吧——这样想着,阿尔弗胸膛感受到轻柔的重量。

伊万双手沿他的肩滑下,脸颊贴上金发青年胸腔,抱一棵树那样无限依恋地抱住他。

“吃掉我也没关系哦。”他说。“你这讨厌的……”

阿尔弗雷德无法想那么多了。闭上眼,他回抱了伊万。甜蜜的潮水,在黑暗中将他淹没。他被一块巨大的蛋糕分开双腿。

5

时钟转回当下,阿尔弗雷德像耳朵上沾了稻草的狗似的晃晃头。他抬头看向微笑的伊万,眨眨眼,困惑地开口:

“昨晚……有那么不愉快吗?”

伊万答非所问。

“你知道你是Fork吧,阿尔弗?”

“现在算是知道了……喂。你在干什么?”

在他说出他是Fork的一刻起,伊万打开了放在一边支架上的摄像机。摄像机和支架都很眼生,多半是伊万昨晚专门带来的。

阿尔弗本能地感到危险,他伸长腿,试图踢倒支架。伊万笑容不改,脚猛地踏下,踩住阿尔弗脚腕碾磨,让金发青年痛叫起来。

“我啊,”伊万说,“要录下你身败名裂的样子。”

阿尔弗龇牙咧嘴地收回腿。扯到腿根肌肉,昨晚被使用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你要让我GV出道吗?”

“那种事根本无法毁掉你。但,如果换成在镜头前,一口一口把我吃掉呢?”

“你在说什么——”

“昨天你喝醉后提起过。柯克兰影业名下这座物业,是最高安全级别的吧?每个出口都能落下封锁钢板,防止外部入侵。”伊万指尖轻敲下巴。“本来,储藏室里还存有足够的应急食物,让居住者可以在封锁期间维生的……不过刚刚我把那些食物都扔了哦。”

“……”

“你的食物只有我了,阿尔弗。天生就该被你捕食的Cake。你是个不擅忍耐的笨蛋吧。到底能克制本能多久呢?”

阿尔弗雷德瞪着伊万。良久他肩膀塌下,深深叹了口气。

“所以,为什么这么做?该不是嫉妒我比你人气高吧……”

话没说完,椅脚被伊万狠狠踢了。阿尔弗和椅子一起仰在半空,仅一只椅脚被伊万踩着,勉强维持平衡。伊万让椅子转了半圈才踏下,重重落回地面上。

身后绳结在挣扎中开始松动。金发青年暗暗活动手腕,故意提出别的话题,转移伊万的注意:

“那又是因为什么?恨我恨到把自己也赔进去的地步,我可不记得对你做过这么过分的事啊。”

“你真的想知道吗?自己究竟做了多过分的事?”

“嘛……。告诉我吧?”

阿尔弗挤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伊万愣了一下。或许是错觉,他苍白的双颊有些微红。

6

~伊万的时钟:18年前~

灰暗的车厢里残留着灰尘和呕吐物的气味。天气很冷,伊万身上只有一条刺人的褐色毛毯。他蜷缩在车厢角落的毛毯里,小小身体瘦弱脱形,身上质料昂贵的花边衬衫早就脏得不成样子。

卡车外大人们在扯皮:

“想把那孩子塞给我们?孤儿院又不是做慈善的……”

“嬷嬷,你说什么呢?孤儿院不就是做慈善的吗?”

“那个……我的意思是,慈善也要分人做不是?什么家道中落的贵族小少爷,我们可伺候不起。更别说身上还不知有什么病,万一过给别人怎么办?”

“他们没跟你说吗?”

“什么?”

“这孩子的父系一侧,有Cake的血统。日后一旦分化成Cake,你们再把他卖出去,叫多少价钱还不是你们说了算?”

“……”

一阵沉默,嬷嬷的态度显然松动不少。“这孩子能不能活下来还不一定,分化更是没影的事。就这个价,这孩子我们收了,就当做慈善……”

车厢门打开,刺骨的寒风吹入,伊万被攥住手臂从毯子里拖出来。嬷嬷挑剔地审视这个瘦小肮脏的孩子,惊讶地注意到,伊万衬衫领间一条紫色丝带端正地打着结,恰与他的瞳色相称。

嬷嬷伸手去碰那丝带,手被伊万的小手客气而疏离地推开。

“请不要碰。”

“来这里就要守这里的规矩。大家都要穿一样的衣服,谁都不许出格。”

伊万冷冷地看着她,唇角忽地扬起。

“那可不行。”

“哈?”

“我的王子会来拯救我。如果我和大家一样,他怎么会认得出我?”

伊万跟随嬷嬷走过散发石灰水气味的破败中庭,脊背挺得笔直,骄傲优雅犹如参加王公夜宴。孤儿院的孩子们齐刷刷扭头,匪夷所思地看着这个小怪物。

嬷嬷将他带到一扇地板门前,拉开门环,把伊万丢了进去。

三天后,伊万才再次见到太阳。这三天,每天只有一碗稀薄的燕麦粥从上面泼下来,为了活下去,他只能用手捧起混了泥土的粥塞入口中。那狼狈的样子让孤儿院的孩子们哈哈大笑。等到伊万被嬷嬷们用冷水刷洗干净,孩子们接着围上来,对伊万又踢又打。

不理会伊万的呼救,嬷嬷坐在休息室内看电视。透过玻璃窗,屏幕清晰地落入伊万眼中。

屏幕上是个跟伊万年纪相仿、或许更年轻些的男孩。那孩子金发碧眼,面色红润,神完气足,油光水滑,穿工整的丝绒小礼服,坐在摆满小蛋糕的英式下午茶的茶桌一头。画面中阳光灿烂,男孩望向屏幕外的一切,犹如养尊处优的小王子望着他的公主。

伊万蜷起身体,双臂护住头脸。谁都没有看到,他唇角漾起一个陶醉的微笑。

7

~伊万的时钟:10年前~

伊万在那家孤儿院待了8年。8年间,他没交到一个朋友。

他本就不属于这里。伊万不喜欢别的孩子,别的孩子更觉得他古怪。独处时,他经常喃喃自语,眼神可怕,甚至手舞足蹈。

谁都不知道他想成为艺人。因为只有那样,才能见到阿尔弗雷德。

他知道阿尔弗雷德会救赎他。屏幕上犹如纯金雕像的少年,只要牵起他的手,伊万就会洗去全身的尘土和污秽,回到那个本该属于他的地方——温暖的房间,高贵的身份,仆从的尊敬,茶和蛋糕的甜香。无数个夜晚,想象与温柔笑着的阿尔弗雷德共进下午茶的景象,伊万的脸红得像发烧,天亮才勉强睡着。

如何才能成为艺人?伊万知道,他该报名参加经纪公司的遴选。但孤儿院管理严格,根本没机会脱身。伊万试过逃,结果都是被抓回来被关进地下室。

每年,嬷嬷都会抽伊万的一管血拿去镇上医院化验。伊万·布拉金斯基辜负血统,始终未曾分化成Cake。在嬷嬷们差点绝望时,一份报告却送来好消息。

血商与贩卖人口的黑帮闻风而来。伊万感到不寻常的目光开始在身上打量。那些不怀好意的潮湿视线犹如黏糊糊的舌头,要把伊万卷起来吞入胃袋。伊万痛恨身为Cake的自己:他想成为享用蛋糕的公主,而不是变成别人盘中的蛋糕。在被拆吃殆尽前,一定要逃出这个地方。

他成功了。

伊万用辛苦攒下的全部积蓄买通一个孩子,顶替了他出门扫雪的差事。孤儿院近处有一段铁轨,他扒上下一列火车。天气尚且暖和,他没有在车上冻死,奇迹般地来到大城市。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仰头望着广告牌上阿尔弗雷德代言的奢侈品,不顾行人惊诧的目光,伊万深深弯腰。他笑了,灼热的脸颊埋在冰冷的手掌里。

成功的甜美错觉只维持了一瞬。

确实有经纪公司在遴选艺人。但在选拔期间,他需要钱负担食宿,买服装和资料。

伊万身无分文,无处可去。他在阿尔弗雷德的广告牌下坐了一夜,彩光刺得他双眼酸涩。黎明前他起身,转进广告牌后的暗巷。

从最大的城市到最小的镇子,都有这种地方。晦暗的门面没有招牌,只挂一把蘸了红漆的银色叉子。这些地方是血商,专门收集Cake血液(有时也有其他体液)供给Fork享用。

伊万卖了最大限度的血,拿走全店的现金。

他在一家不错的酒店开了房间,仔细洗了个澡。血压太低,洗澡时差点死在浴缸里。

但伊万的笑容比什么时候都明亮。他走进最好的商场,陶醉地盯着阿尔弗雷德做广告的品牌橱窗看了好一会儿,在店员异样的注目中步入店内。

他买了店员推荐给他的全部衣服,花光最后一分钱。

镜中的伊万姿态优雅,上等成衣包裹他修长瘦削的身形。更衣室顶灯犹如天使光轮倾泻而下,有一刻伊万觉得,自己足以与任何人相配。他心满意足地回到酒店,等待第二天的面试。

8

~伊万的时钟:5年前~

镜中的伊万注视自己,妆造师在摆弄他的头发。

他运气不算好,几经波折被现在的经纪公司签下,训练数年,始终只有不温不火的舞台剧演。也曾有过不错的机会,参演一部B级喜剧的常驻配角,试镜到最后一关,却因他不肯和男演员接吻而落选。

对此,伊万倒并不遗憾。被王子之外的男人夺去亲吻,会让伊万觉得自己脏了。

能对他做这种事的只有阿尔弗雷德。可作为藉藉无名的剧场演员,自己何时才能见到他呢——有几个夜晚,伊万甚至想过一死了之。倘若成为幽灵,就能一直缠着阿尔弗雷德了吧?幸好在那之前,他被一位中国导演发现了。

伊万进了他的组。几乎一夜间,每个人都知道了他的名字。他们上前主动攀谈,恭维伊万在中国市场上取得的成功,媒体采访和工作邀约更是纷至沓来。

今天伊万来拍一条广告。摄影棚很大,几个组共用,化妆室乱糟糟挤在一侧。

“不愧是伊万先生。头发这样弄一下也很可爱呢。”助理站在伊万身后,通报了最新的候场时间。“前一组还没用完场地,说是那个阿尔弗雷德迟到了……”

化妆镜四周嵌着明亮的灯球。烤在脸上,伊万只觉得脸颊发烧。他轻声问:

“阿尔弗雷德?”

助理没发现他的异常。“就是柯克兰影业的超龄童星嘛。现在的粉丝难道只看脸吗?那家伙演技差就算了,私生活更是糜烂不堪,听说还想自导自演超英片,要真能拍出来简直是笑话……”

伊万所属公司吃过柯克兰影业的亏,一应工作人员都对友商没好脸色。伊万听着,助理的啰嗦在他耳中与噪音没什么两样。伊万的血液在发烫,脑中只剩一个事实。

阿尔弗雷德也在这里。

而且……如果不是憧憬着阿尔弗雷德,他不可能来到这里。

如果不曾看到救赎的希望,伊万早就被埋入尘泥。

眼泪涌上,伊万发觉自己的手在颤抖,慌忙用另一只手握住,另一只却颤得更厉害。他借口要出去呼吸新鲜空气,迅速离开了房间。

候场区人员拥挤,伊万下意识搜寻人少的去处。等到终于停下脚步,按住胸口稳定心悸时,抬头看去,是仅有一间的VIP休息室的门牌。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声女人的笑,带着甜腻的气喘,让伊万顿时皱眉。

在这种地方,简直令人恶心……

伊万转身要走。那女人的下一声呼唤,却让他的脚步定在原地。

“阿尔弗,好坏啊。我的口红蹭上了,不要紧吗?”

“哈哈。这也算是男人的勋章吧?”

伊万不会认错这个声音。他缓缓转身,向门缝内望去。对话仍在继续:

“真亏你对第一次见面的女人都能下手呢。传闻果然是真的。”

“这种传闻就随他去吧?反正不是我去处理……”

伊万只能看到红丝绒沙发的一侧。青年小麦色的躯体与女人圆润白皙的长腿交叠,一只手不检点地钻入裙下。伊万一阵晕眩,扶住门框稳定身体,忽然,声音从身后响起:

“站住!你是哪里的记者吗?琼斯先生的私生活与你无关——”

他猛地转身,撞上似乎是阿尔弗助理的人物。他要抓住伊万,被伊万一把推开。

不知撞翻什么的声音让室内的两人也沉默下来。助理吸着气爬起,象征性地敲了几下门步入休息室。

“阿尔弗,柯克兰先生在车里等您。”

女人用唇线笔在一张名片后写了个号码,塞进阿尔弗口后施施然离去。阿尔弗懒洋洋站起,忽地动作顿住,抽抽鼻子。

“谁喷了香水吗?”

助理大惑不解。“您说什么?”

9

“还记得那次吗?”

伊万神情安静,歪头望向阿尔弗雷德。

“我和阿尔弗值得纪念的初见。我一直憧憬的救赎,居然是个能跟刚见面的人上床的人渣。很好笑吧?你要怎么笑都可以。”

阿尔弗雷德还真忘了。几年前,他的确有段时间极为荒唐:当时亚瑟塞给他一堆他不喜欢的工作,作为回报,他也不打算让亚瑟好过。事到如今,没什么可解释的,金发青年叹气。

“抱歉。我不记得是哪个女人了。”

“恶心、浅薄、自私、淫乱,我竟然是为了你这样的混蛋努力至今的。你无法想象吧?我在地下室吃着泥土时,心里想着和你一起吃蛋糕才能熬过来。作为Cake忍受各种人骚扰还没离开这个圈子,也是因为只有在这里才能见到你……”

“伊万。骚扰你的人后来怎样了?”

伊万奇怪地看他。

“当然是处理掉了。难道要留着?”

阿尔弗雷德无话可说。身后,他双手悄悄挣脱绳索。小动作映在穿衣镜中,伊万清楚地看着。阿尔弗会伺机攻击自己吗?摄像机在运转,一切影像传入云端。伊万想毁了他, 必定因为他对阿尔弗除了怨恨再无别的感情……

“问你个问题。”阿尔弗忽然说,“你先答应我不生气。”

“请问吧。”

“你是喜欢我的吧?”

伊万半晌挤出一句:

“再说一句我就扒光你。先让你GV出道,对我也没什么损失。”

“好有趣啊。连自身都准备舍弃的Cake,在跟我谈论损失吗?”

沐浴伊万戒备的注视,阿尔弗站起身来。他并未对伊万动手,只是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

窗帘缝透入一束光,照亮金发青年半张面孔。伊万转过脸,讨厌承认对方轮廓英俊得惊人。

“喂,我想到一个好办法,可以更彻底地让我身败名裂,掉粉无数。不过就是花的时间有点长……想听听看吗?”

阿尔弗雷德在对他笑。他一定梦到过这一刻。

胸腔被激荡的情感占满,伊万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但他还是开口了:

“说来听听。”

垂在身侧僵硬的手腕被火热的掌心握住。隔着衬衫薄布,阿尔弗雷德的嘴唇再次贴上伊万肩头的伤口。这个男人想吃掉自己,伊万比任何人都清楚。事到如今,除了身为Cake的肉体,这个欲望茂盛、不知廉耻又不知餍足的贪婪男人还想要别的——

“再跟我做一次吧,伊万。”

10

一周后,导演新片举办首次发布会。

坊间早有传闻,柯克兰影业对影片追加注资,为的是包揽选角权。发布会上,媒体毫不意外看见金主家的金童阿尔弗雷德,但其身边竟是伊万·布拉金斯基。制作方这么想要中国市场?众人疑虑满腹。

两个月后,狗仔爆出惊天绯闻:阿尔弗雷德和伊万因戏生情。

伊万多次出入阿尔弗位于市中心的豪宅,还被拍到乘男友爱车福特野马去海边兜风。更有匿名化妆师爆料:伊万身上总是斑斑点点,因皮肤白皙,能用的遮瑕有限,裸露戏中,常有粉底都抹不掉的暧昧痕迹。消息爆出,社交媒体讨论度居高不下,其中夹杂痛骂阿尔弗雷德始乱终弃的部分声音。

半年后影片杀青,同时传出两人婚讯。交错的时钟至此重合。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