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旧相知

#金光布袋戏 #风月 #风逍遥 #无情葬月

飞凕自昏暗的房内睁开眼,窗缝间有光线透入,此时应已是白天。身下地板冰凉,脑后生疼,应是前日失去意识时磕到桌角,又不幸跌在地上。

血神对他的影响日渐加重,先前尚能维持自主意识,近来断片的次数越发频繁。幸而血不染已被封印,且有执剑师时时压制,才让情况暂得控制。然而他神志依然常有浑噩,稍有不慎便会给血神以可趁之机。

他有些蹒跚地站起身,推开门走出屋去。这里是少年时他与义父的居所,后来十数年无人居住,上上下下都蒙了尘。他重回旧地后便每日打扫,细细整理义父留下的遗物。收整翻修间,一日便很快过去。

院中植了些绿竹并其他花草,每日只需清扫落叶,浇水松土即可。他年幼时在修真院做惯杂务,处理这些自是轻松。

偏房内摆着父亲与义父的牌位。他的父亲是剑宗罪人,本没资格被供奉,现任宗主念在他对道域有功的份上为他张罗,他也就承了宗主的情,每日祭拜香火。除他之外,大约也不会有人记得。

转过一圈回房后尚是晌午,他坐在昏暗屋中,盯着门外透进的日头缓缓移动,同时提防着意识深处的偷袭。

他的一生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有一半的时光都是为仇恨而活。然而当大仇终于得报后,却并未有千斤重担终于卸下的轻松。这余生也仿佛像是凭空多出来一般,即使无病无灾,也不知该如何消磨。

所以,如此便好。

这些偷来的短暂日子,他可以尽情回忆过去。回忆父亲与义父对他的期盼与教诲,回忆风花雪月少年时的过往,回忆他一生中品尝过的温暖与真情,直到与这些失散之人重逢的那一天。

而剑宗断不会让带回天师云杖的道域恩人引颈就戮,哪怕还有一丝生机,也定会尽力保他性命无虞。

但于他而言,是否能继续以这残躯苟活于世,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

廊下飘过一片粉色裙角,阳光照在钗环上映出点点星光。小小的脑袋自窗下冒出,自以为躲得隐蔽,却不知早已泄露了行踪。

飞凕清了清嗓:“师妹有何事?”

娇小倩影磨磨蹭蹭踱步进来,似是被房中的死气沉沉惊得怔愣片刻,才干咳几声,故作轻松地调笑道:“外面的太阳很不错呢,飞凕哥哥怎么在这里长蘑菇,不出来和飞渊一起逛逛吗?”

他与这活泼的小师妹其实不算熟识。风花雪月离开道域那年,飞渊也不过是个蹒跚学步的娃娃。十数年后他回到故乡,当年的稚子已经长成了风华正茂的姑娘,见到他却丝毫不显生分,得空便会来这无人问津的院落找他说话。

“你想去何处,我会陪你。”

闻言,少女的神情变得雀跃起来:“我自创了剑招,去外面舞给师兄看可好?”

说着便上前来执起飞凕的手,一路拉着将他拖出房门。

阳光落在眼中的一瞬间,飞凕的视线有些模糊,眼前的背影仿佛与数年前的少年渐渐重合。

父亲暗中将傲邪剑法授予了自己,而他内心对这剑法中蕴含的邪气极为抗拒,是以终日将自己囚于房内,不见天日。

直到房门被强行破开,横冲直撞的少年挟裹着劲风直冲进来,还带着雨后清新的草木气息。

少年先是慌乱地在房内环视一圈,直到望见他后,才换上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几步走上前来,用不小的力气在他身上拍打了数下,仿佛确认了多日的闭门不出并未使自家小弟掉了几两肉后,才有些无奈地嗔怪道:

“飞凕啊,怎的一连多日连个消息也没?问了半天也无人知你去向,是要吓死你大哥吗?”

飞凕望着他额头上未及擦去的薄汗,一时有些许茫然。

自己并不着急,反倒是他这个当大哥的操碎了心。原来除了义父,有他人关心自己的感觉,竟然是这般滋味吗?

回过神来,这位大哥已自顾自替他收拾好了房内一应事物,甚至掏出两个从修真院后厨偷来的馒头,神情郑重地交到他手中,盯着他全数吃完,并叮嘱他明日一定要照常来修真院露面后,才心满意足地翻墙离开了。

“飞凕哥哥,你怎样了?”飞渊舞完一套剑招,收势回身后,却见唯一的观赏者神情恍惚,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又仿佛落在了别处,忙关切道,“是又失神了吗,可要请爹亲他们前来观视?”

“无事,”飞凕轻咳一声,眼神飘向了别处,“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是他唯一的牵挂,也是他现今徘徊人世的唯一意义。

“是风中捉刀吗?”飞渊眼珠转了转,随即了然,提到这个久未在道域现踪的名字,脸上不禁露出十分的崇拜,“我听说你们联手诛杀了琅函天,是道域的大英雄呢,真正帅啦!”

提到外界的往事,少女犹自意犹未尽,凑上前来拉住飞凕,缠着他多说几句:“飞凕哥哥,中原是个什么景致,有哪些能人异士、盖世神兵,你多讲给我听听好吗?”

飞凕对此有些犯难。他虽在中原居住了十数年,每日所思所想皆是报仇,对周遭见闻并无甚留意,沉吟半晌才道:“苗疆有位铸造名家锻神锋,我曾借他所铸风华绝代一用,是把不世出的神器。他所持的文帝双剑更是由盛朝太祖王骨所铸,绝世仅见。”

飞渊双目亮闪闪地听着,忍不住托腮畅想道:“若是能找这位铸术大师替我改造随心不欲,我飞渊定能成为盖世女侠啦——”

听出她话中的弦外之意,飞凕问道:“飞渊,你想……”

飞渊笃定飞凕不会向宗主揭发自己,便爽快将计划和盘托出:“我想要去中原闯荡,爹亲定不会同意,所以我要偷溜出去,今日是特来向师兄道别的。”

飞凕有些不赞同地摇头:“你这样说,要我如何向宗主交代?”

“师兄今日未曾见过我,自然也不知我去何处啦。”飞渊朝他眨眨眼,随即换上一副哀求的神色,“我为了溜出门准备了很久呢,绝对不会遇到危险,拜托师兄放我一马吧?”

少女期待的神情令他不忍打破。正如当年未曾离开过道域的风花雪月,在谈论起中原的人文风物时兴味盎然,却唯独少了对前路的担忧。

见飞凕终于点了头,飞渊欢呼一声,草草向他道别过便疾步向门外走去。

飞凕只离开过道域一次,当时身负血海深仇前路未卜,自是无法明白她此时的雀跃心情。

“若你遇见风……”飞凕的声音自门内传来,苍凉的语调中辨不出情绪,“若你遇见风中捉刀,莫要向他提起我。”

“我晓得了,”飞渊闻言顿住脚步,期期艾艾望向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可我……可我向来不会说谎,那还是……还是不要遇到风中捉刀好了。”

飞凕默然闭上了双眼。

门扉随着少女的离去合上,也阻隔了室外的阳光,空旷的屋内重新归于一片死寂。

“大哥……”飞凕默念着这个熟悉的称呼,仿佛它早已溶于骨血,今生再难分割。

只是身为一个行将就木之人,又要如何去追逐那样一片阳光呢?

既然如此,那便不要让他成为阻碍阳光的那一片阴霾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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