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尼采的扎拉图斯特拉》 – 一些摘抄

第一卷

“超人是大地的意义。”

可意义如果没有作为意义被肯定,就不是意义,所以他在第7节中用敦促重复了这句话:“让你们的意志说:超人当是大地的意义!” 这个措辞将意义变成了将来之事,一切都要以这一意义为目的,所有对于人而言具有分量的东西都要从中得到理解。这种极端未来主义的意义赋予,规定了价值判断、崇敬与藐视、信条与禁令的一种新秩序。扎拉图斯特拉将所预告的顶点[时刻]坚决地置于此岸,用大地责任(irdische Verpflichtungen)反抗超越大地的希望,宣称“上帝死了”

下山一天遇见的四个人

在下山的这一天,扎拉图斯特拉遇见了四位和他说话的人。这些人物两两相应,以各自的方式反映了后基督教境况中的不同立场。对称排序中的两个外围人物,即扎拉图斯特拉抵达城市之前在树林中撞见的老翁,扎拉图斯特拉重又离开城市后,在林中敲其大门的老者,都以仿讽的手法得到了夸张的描写,他们显示了没落的基督教的两种形态。 劝诫扎拉图斯特拉不要去和人类打交道的“老圣者”,同他的上帝一道作为“双隐者”而活,他一直赞颂他的上帝,以之为自身的支点。 向扎拉图斯特拉和走绳者的尸首提供“面包和葡萄酒”的单隐者,不加分别、不论情境、不计配得与否地将基督教博爱加诸每一个人。

扎拉图斯特拉在曙光和午夜之间所遇见的第一个人和最后一个人,分别代表着:信仰基督教上帝却不顾基督教道德和信仰基督教道德而不顾基督教上帝。一体被分成了两截。

三次变形,骆驼、狮子和孩子。

孩子象征着“无辜”,即位于义务道德的彼岸,象征着“遗忘”,即超越了对于敌人的依赖,还象征着“游戏”,即超越了委任和传承所带来的负担。第三次变形的原理是:肯定自身的意志,肯定我对自身的爱,在世界的游戏中以创造的方式参与游戏,如是我愿。

第二卷

学说遇到的危险

第一个危险,在于超人与基督教上帝的混淆。 当先知把超人放入一个末世论视角,直呼其为大地的意义,他自己就已经为此做了一切。序言的下半部分对此作了修正。

门徒解释扎的梦,在门徒的信仰中,他的没落被克服

因为,[门徒]对扎氏“最沉重的梦”的解释,和对预言家的预言所开启的危机的理解,这两者同时处于问题当中。

在接连三章中,门徒们三次证明了自己是信徒。他们三次都回退到自己对扎拉图斯特拉的信仰。扎拉图斯特拉则三度摇头。就连他最喜爱的门徒也不能用理由来支撑他的学说、纠正之,让它可以度过黄昏时分。他非但远远没有能够辨别未来主义教条出生时就带有的错误,还表现出自己未能领会预言家的“一切皆过往”这一标志着未来主义教条之未来的判决。

先知之爱,与未来主义学说的反思

而现在(总结来说)他承认,位于先知之爱根底处的,是对于人类、对于如其所是的世界、对于他自身的一种深深的不满。如果不变为先知,扎拉图斯特拉就不知道如何生活了。在他看来,若没有重塑的希望,世界便无法承受。在他看来,一切都需要通过未来得到拯救,包括过去和现在。

他的未来指向被证明是一种对于未来、对于被想象之物的依赖。扎拉图斯特拉所预言的救赎将地上的一切现在和过往都转变成了一个尚未救赎者的国度,包括扎拉图斯特拉自己在内。未来主义学说植根于对现实的不满。

后来的意义改造过去

通过一种后来的意义赋予来改造过去,通过一桩未来事件救赎一切过去之物,此类努力必将在一种启示录般的预言中觉察其必然的失败,因为那个担负了救赎的事件无法确保其在时间中相对于一切“曾是”的特出位置,这事件毋宁也落入预言家的“一切皆过往”中去了。

当未来主义学说用荒唐或无意义来攻击“曾是”,并为无需拯救之物预言拯救的时候,就是在向它所无能为力的“曾是”复仇。

权力意志

意志本身也还是“曾是”的“一个囚徒”,这个补充事实上改变了一切。“为已成之事而感无力”,因为它不能“打破”时间,行创造之事的意志不愿看到自己陷入无所作为,于是成了“一个邪恶的旁观者”。

权力意志的憎恶指向先于意志、不在其权力范围内的东西,从它自身的本性直到它意愿之前的一切已然的必然性。复仇是缺乏权力的表现,是意图反抗必然性而徒然无果的意志的一个出口、一种转移。

学说的自我纠正

未来主义学说曾声称能够通过一个创造意义的事件来改造“曾是”,现在他不再谈论对“曾是”的改造。过去者也不再必须得到救赎。有待救赎的是意志本身,是意志要从它对现实的怒气中、从它对必然性的反抗中、从对存在者的感知的扭曲、从对曾是者之评判的贬抑中解脱出来。

当意志能够对全部生成说是,当它能够以现在时和将来时(因为意志意愿向前)把曾是者作为曾是者、当下者作为当下者来肯定,意志就成了自身的解放者。

解释“最沉重的梦”

我们现在可以猜测,当他明白了“一切”之后,他是怎么解释自己那个“最沉重的梦”的。死亡山堡或许将他指向了山中的孤独。他在那里看护着玻璃棺材,被克服的生命透过玻璃望着他,因为他想要救赎过往者和一切“曾是”。他用最为锈迹斑斑的钥匙打开了城堡里面的大门,他在这钥匙当中看到了复仇精神,复仇精神试图成为过去的主人。他用他那设定在将来的意义给予推开大门,惊起一只鸟,这只鸟向他呱呱叫到:“一切皆空,一切皆同,一切皆往。”此后的沉默令他更感恐惧,让他对于那些因他的教义而有了救赎需要的人感同身受。向外的那扇门通向生命,通向如其所是的世界,他却不能打开,因为他的权力意志那时尚未卸下鞍羁。三度敲门者并非从自我超越的灰烬中复活的未来凤凰。怒吼的风抛向他跟前的,是侵入“曾是”的未来主义。风向死亡城堡为他带来了又一口棺材。那阵笑声令扎拉图斯特拉大叫,他还从未这样大叫过,这笑声中向他逼迫而来的是其学说的果实,这果实嘲笑他的期待和希望。

又出现“超人”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未来主义学说的无缝重返。扎拉图斯特拉并没有再一次将超人提升为“大地的意义”。在第二卷第20章之后,他也不再将未来之救赎嫁接在超人身上,这种未来之救赎通过事后的历史重塑来救赎一切现在与过往。他不再让超人担负着将过往之物从偶然、荒唐和无意义的支配中解放出来的任务。 扎拉图斯特拉可以持守于超人要求,因为这样可以促动人类的意志,令之意欲超越自身、超出自身去创造,达至自我超越之境,而无需为其学说加载各种历史-末世期待,在危机中此类期待已被证明是误导人的、在哲学上不可靠的。

只有当英雄能够为自己的意志卸下鞍羁,他才能成为超-英雄,这同样适用于最重要的事件,从人到超人的过渡要求卸下意志的鞍羁:克服意志的愚蠢,意志的愚蠢在于它想要强制自己所不能强制之物。

第三卷

永恒轮回

扎拉图斯特拉则“愤怒地”回应到,重力的精神不能把这个问题弄得“太轻巧”了。因为,当扎拉图斯特拉指向这两条永恒奔“出”、永恒奔“回”而又交汇于当下瞬间的道路,他心里所想的是比侏儒所能想象的远为沉重的东西。他的深渊般的思想试图把这两条长路理解为一条,在这条路上,每一个瞬间都是扎拉图斯特拉和侏儒一起在过去已经经历、在未来还将不断经历的道路,所有事件在每一个瞬间必定按照其整体的出场次序永恒复返。

扎拉图斯特拉想要用同一者的永恒轮回(der ewigen Wiederkunft des Selben)构想来战胜相同者的永恒复返(einer ewigen Wiederkehr des Gleichen)[这个]判决。

“日出之前”的天空

扎拉图斯特拉所赞颂的,是吸纳所有光芒而又释放所有光芒的深渊。为了升入天空中最高的高度和灵魂中最深的深度,为了超出自身和太阳,为了登上巅峰,从而从巅峰“俯视”自身和自己的星辰,扎拉图斯特拉返回到了先于任何一种规定性的领域。他寻求未区分、无界限之物,寻求无定限(Apeiron),从这当中,通过区分和界限,有规定性的整体得以从“天空”和“灵魂”中产生出来。

论新旧法版

第一张法版的诫命以对最遥远之物的爱的名义要求:“不要体谅你的邻人!人是某种必须被克服掉的东西。”

第二张法版将对创建新贵族的敦促联系于未来主义的核心思想——通过创生未来救赎过往。扎拉图斯特拉提到了想通过对来临者的解释放弃一切过往之物的危险。

第三张和最后一张法版要求创造者对自身变得坚硬。它同样劝告他们在破坏的时候也要带着坚硬,他们的创造与破坏相关联。

扎拉图斯特拉所拿起的法版被他之后的一些这样或那样的人称为新旧虚无主义的法版:一方面通过“虔诚的背后世界论者”弃绝了世界和理性,另一方面通过“倦于世界者”和“死亡的布道者”否定智慧和意志。因此,“论新旧法版”章的中心包含了双重呼吁,打破“旧的虔诚者的法版”,也打破一种“新法版”,在这张新法版上可以读到的是:什么都没有意义或者一切都没什么不同。

扎拉图斯特拉的动物的演讲

动物们凭借最后一句话最终成功地将教义的核心把握为依据自身的、滚圆和自足的;同时又没有拒绝的尖锐性,因为这种教义意味着拒绝任何一种形式的目的主义、人类中心主义或者未来主义。

而“正痊愈者”章所谈论的解脱,是解脱于意志对于“曾是”的不满的意志,解脱于对如其所是的世界的愤怒,解脱于救赎需要。这种解脱并不取决于“功业”的完成,不取决于伟大、胜利和没落。

扎拉图斯特拉会相信动物们所相信的东西吗?而动物们会相信这个学说的目标受众所应当相信的东西吗?如果动物不仅为整体上的生命发言,如果蛇和鹰,“最明智的”和“太阳底下最骄傲的动物”,尤其代表着扎拉图斯特拉的明智和骄傲,那么我们能够推断,是明智在劝说扎拉图斯特拉教授永恒轮回,以防止他再次陷入厌恶,并且平息意志的憎恶;而他的骄傲也赞同明智所作的劝说,因为扎拉图斯特拉的学说实现了双重“永恒化”:克服了高贵者之厌恶的高贵者被永恒化了,放下求知的权力意志问题的求知者也被永恒化了。但是,扎拉图斯特拉和他的动物们并非一回事。他的思想既不受他的明智也不受他的骄傲所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