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画      师傅来量过尺寸,又让他们选了样式,如棠平时不穿西装,只定了两套参加过几天的生日晚宴。商柘希多定了几套,问如棠参考意见,如棠虽然不乐意,还是站在一旁提建议。他对人体比例很敏感,在西方艺术史方面也算博览群书,所以对西装设计也有一些心得。师傅很擅长商务成熟风的剪裁,但如棠坚持其中一套做意式休闲的尝试,两个人最后坐下一起画草图去了,师傅脖子上挂着软尺,跟如棠相谈甚欢。两个人从圣罗兰谈到先锋派电影的服装设计,文姐端着茶水过来,好奇地也探头看。   如棠不摆架子,师傅谈得入情,倒有点引以为知己的意思。商柘希心道,如棠就是有这种本事,能让每个人都喜欢他。   商柘希身材高大,穿略长的西装也不怕压身高。师傅画出一版最适合的草图,有些激动,如棠看了两眼也觉得对了,是他想要的优雅松弛感,但又不失利落的男人味。而如棠也清楚自己适合什么。   中午商柘希接了个电话,急匆匆上班去了,听起来有意外状况。文姐给商柘希准备晚上吃的便当,商柘希吃得不多,他对保持身材相当注意,左不过是三文鱼寿司和水果。如棠来到厨房,看着文姐准备便当,帮她一起装。   商柘希爱吃提子,如棠洗了手,把青色的提子一颗颗码好,码好了,又安好盖子。最近圈子里有一个新闻,某老牌科技公司的董事长去世,留下一对兄妹争夺公司,小女儿被哥哥吞光财产,被逼自杀,但哥哥也涉嫌商业欺诈被捕。背后的家族信托基金似乎有问题,案子扑朔迷离。   有时候如棠想,他可以抛下这一切,但商柘希抛不下。商柘希参与的战争,是看不见硝烟的凶险。   商柘希走了,晚上留在公司开会,没回家。如棠在空旷的画室画画,他不经常在这里画,因为文姐会敲门提醒他吃饭,虽然是为了他好,但却会打断感觉和思路。他极其需要私密的空间,待在工作室才会自如。   颜料用完了,如棠起身找颜料,没找到他想要的颜色。他翻了柜子,又走到角落的架子前翻找,找了半天没有,一抬头看到架子上撂着一堆画,上面盖着白布。他平时从不碰这个架子,之前问过商柘希上面扔的是什么,商柘希当着他的面扔了一副废弃的静物油画,说:“不满意的作品。”   如棠没有多想,信手掀开白布,拿起一副看,这是一幅鲜花静物。其实画得蛮好,商柘希不是没有天分,哪怕这天分只是如棠的十分之一,可也是普通人中的翘楚。如棠又拿起另一幅看,这一看整个人杵在原地,血液凝固。   商柘希画的是一幅少年人的裸体。   如棠再傻也能看出来,商柘希画的是他,一瞬间,身上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如棠拿着画,一步步走到房间的阳光中,更看清细节。画上的他年纪大约16岁,慵懒躺在沙发上,身上什么都没穿,曲线起伏,通身雪白在阳光下午睡。风吹起窗帘,茶几上艳红的花瓣尖也被风吹动,莫名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色情感。   如棠知道这个房间为什么这么眼熟了,这是他们在香港旅行住过的公寓。之所以没立刻认出来,是因为画上的他更成熟一点,窗帘也是家里的样式。如棠回头翻架子上的画,果不其然又翻出一副裸体画,画的还是他。每一副都是不穿衣服的,睡在不同地方的,很色情又很纯洁美丽的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没当过商柘希的模特,这都是商柘希的幻想。不过商柘希当然看过他的裸体,从小一起洗过澡,泡过温泉,所以这么栩栩如生,跟亲眼所见一样。如棠的第一反应是羞耻,他还以为自己不会为了裸体感到羞耻,一时间血气上涌,脸颊和耳朵都变得通红,又热又烫。别的男人伸手脱他的衣服,他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他为自己感到羞耻,也为商柘希感到羞耻,从头到脚都在发麻,好一会儿都处于惊怔中。   他把画放回架子重新蒙好,怔怔坐回到椅子上,半天才想起自己要找颜料。他茫然地低头一看旁边的桌子,颜料明明就放在桌子上,他刚才简直没看见。      接下来的几天,商柘希忙得不可开交,又飞去日本跟某司负责亚洲业务的团队开会。如棠见不到他,余静初当然也见不到,电话打到了家里,如棠正在吃饭,问是谁的电话,文姐说:“是一位自称姓余的小姐。”   如棠哦了一声,接着吃饭。晚上商柘希打来电话,待在工作室的如棠不情不愿接了,商柘希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如棠回答得很模糊。商柘希说:“我雇了一个团队,如果你从工作室离开,或者见别人,他们会把你抓回家。”   如棠半信半疑,来到工作室门口,发现一辆奔驰车停在那,车窗放下通风,里头坐了四个壮汉,副驾的壮汉在吹泡泡糖,挥手对他打招呼,后座的壮汉做了个握拳的手势,展示自己胳膊上结实的肌肉。   “你监视我!”   “这是你的保镖。”   说的比唱得好听。   “你的余小姐打电话到家里,找你来了。”   “我和她分手了。”   轻飘飘的一句,但又明明白白地扔在他面前。   如棠默然。   商柘希说:“小棠,我这里能看到富士山。”   如棠抬头去看窗外的小花园,这一刻感觉到了商柘希的思念。他们好一会儿没说话,静得连呼吸都听不到,可心是安定的。如棠又开口问了两句工作,商柘希简单答了几句。如棠知道他一天只睡四个小时,说:“哥哥,早点休息。”   商柘希“嗯”了一声,却还不挂。如棠看一眼时间,柔声说:“我现在回家,你去洗澡吧,在东京别吃太多生冷。”   “知道。你挂了吧。”   商柘希给他打电话从来不先挂,只等他挂。如棠挂了电话,拿着手机却还在发怔,也许是因为在想那些画。他推开通往花园的落地门,走下台阶,走到高大的接骨木树下。如棠静静站了一会儿,垂着头,仿佛是在哀悼什么。一阵风吹过来,树叶沙沙晃动,他抱紧双臂打了个哆嗦,雨夜仓惶的感觉又来了,仿佛兜头又泼来了一场雨。   事到如今,他也放不下那个心结。   在东京出差的第五天,商柘希回来了。西装也做好了,送上门来。商永光夸了两句,衣服不错。当着商永光的面,两个人不好表现什么,晚饭吃得规规矩矩。今天商永光没走,在家过夜,如棠听他上楼了,站在吧台前做酸奶碗吃。   商柘希也走到吧台旁,说:“再加几颗草莓吗?”   如棠点点头,商柘希帮他把洗好的水果拿出来,如棠正要拿刀切水果,商柘希忽然从后面握住了他的手。如棠回头看他要干什么,商柘希低头吻住了他,这个吻太唐突了,可他只是太思念,不得以只能吻。如棠咬牙不让他的舌头进来,吓得推他,推不动,正在这时,商永光的声音忽然又从楼梯上传来。   “对了,KK4软件那边,你要东京的团队再提交一份客户分析。”   两个人立刻分开。商柘希抬头看商永光,如棠扭头继续做酸奶碗。商永光走下来了,一边跟商柘希谈公事一边倒水,当然没看见他们黏在一起的场景。商柘希漫不经心应着,吧台下面的脚却蹭了一下如棠的脚踝。   如棠瞪他一眼,拿勺子狠狠吃酸奶碗,商柘希抢走他手里的勺子,抢他的酸奶碗。他们两个人在这边无声打架,商永光还背对他们输出大道理,商柘希吃到了酸奶碗,如棠伸手拧他的腰,商柘希也拧他的腰,两个人打闹中,水果刀掉在了地上。商永光听到了动静回头一看,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商柘希正圈着如棠,拿着如棠的勺子。   商柘希和如棠都在他的目光中一动不动,做坏事被发现了一样。   商永光没觉得什么,转过身接着一口水。他的目光一走,如棠用手肘捣人,商柘希则抱住他的腰,让他贴在自己怀里。商永光上楼去了,如棠确认人不在了, 这才说:“不准亲我,你别无法无天。”   商柘希说:“外国礼仪。”   如棠说:“那你找一个外国人当弟弟。”   商柘希说:“我只要你。”   如棠一口口吃酸奶,太甜了,甜得他发腻,想喝水解渴。他给自己倒水,商柘希接过水杯,帮他倒。如棠组织语言,还想说点什么,商柘希说:“我在东京睡不好,一直在做噩梦,梦里失去你。”   如棠心想,了不得,还会卖惨装可怜了。抬头一看,商柘希眼下有淡淡的乌青,应该的确没睡好,累,又疲乏。当然容易做噩梦。商柘希低头,像是兄长的命令又像是请求,说:“过来,让我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