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宴会 抱当然是没抱成的,如棠对他现在的态度很不习惯,甚至抗拒。他一动不动,他没做好准备,总觉得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因为他是一个只要下定决心,连命也舍得豁出去的人。 他可以扑上去抱住商柘希,但他想要商柘希永远都不放开他。 在这个世界上,朋友会疏远,夫妻会闹翻,他们以前只做哥哥弟弟就很好。如棠何尝不是没想过要他,真来到这一天,有顾虑的反而是他。他知道男人的德行,他怕发生了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 如棠怕他们也不能免俗,像地球上其他情侣,热恋、倦怠、分手,最后连兄弟都没得做,甚至变成仇人。天知道如棠怕的从来不是道德的谴责,他只是怕他们两个迟早有一天会被毁了。 已经有被毁了的征兆。 如棠有他自己的痴心妄想,他总觉得,一个人如果爱另一个人,认定了另一个人,那么余生他们要对彼此忠贞。他嘴里的忠贞不是道德问题,而只是,爱怎么可能不是独一无二的。虽然他可以跟不同的男人上床,但是他从未爱过他们,也从未期待他们的爱,他还在等。 像一艘海边的小船,装着月光在海波上轻晃,一边晃一边等,有时晃得他自己都晕了,可是他还在等,他等一个人扬起帆,带他永远离开这里,在船头刻下他喜欢的诗句。那么他会护佑这个男人在最凶险的风浪里也能活下来,他会浑身湿淋淋的,在浪尖上为他唱祈祷的歌。 去哪,也许是去哥本哈根。 阮振荣住在什刹海的四合院,阮振荣的独子目前在洛杉矶未回国,家里只住着阮振荣和蒋天薇。阮秋季跟家里不睦已久,阮部长要他从政,寄予厚望,路都铺好了,他跑去国外念商科。 连如棠都听过两句,这位部长夫人是阮秋季的同学,而阮秋季私下又有些花边新闻,为着这个,外头风言风语传得不好听。他们这种家庭,就算是做丑事也要低调行事,阮秋季做派算得上张扬了。如棠还听过两句,蒋天薇之前怀过孕,都查出可能是男孩了,不知道为什么没保住。 商柘希当时也在,凑在如棠耳边,仿佛只是随口说:“如果我是阮秋季,也不会让那个孩子生下来。”如棠怔了一下,阮部长雷霆之怒,父子相残的事说不定都做得出来,难道这才是阮秋季为什么去洛杉矶。阮部长也不是没有别的私生子,阮秋季没放在过眼里,但蒋天薇是唯一住进什刹海的女主人。 这可是鸠占鹊巢,跟当年商永光把何梦雨接回家有的一拼。 如棠不想参加,但商永光都赶他们了。如棠最讨厌的一种宴会,跟这些所谓的上流人士进行一些社交性的应酬,挺背,微笑,谈论政治、经济、艺术,以及一些八卦。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良好的出身,接受良好的教育,看起来都有光鲜的外表、聪明的头脑、优雅的谈吐,他们是抱着胜利的决心以及继承的决心,才能够爬上金字塔的塔尖,定在那个地方。他们不看电视剧,只看音乐剧和话剧,但A片一定还是看的。男人穿定制西装,女人穿礼裙,交流八卦也要彬彬有礼、装腔作势,最重要是没有人情味。他们很少离婚,在家里闹着抓小三,第二天也要挽着手装恩爱,因为要保持人前的体面。 如棠敢保证,他们中的一些人这辈子没亲手洗过一个苹果。或者说,亲手洗了一个苹果,在观众眼里也是一种可爱的进步。 蒋天薇的生日宴会在周末,出门前,商永光独自坐一辆车,本想叫如棠和他一起坐,如棠拒绝了。商永光脸色不太好,讪讪上了车。商柘希没说什么,如棠坐进车后座,司机缓缓开动,最新款的宾利,全球也只有三辆,外公送给如棠的生日礼物。 天气太好了,下午三点的阳光还很晃眼,司机把顶棚放下,两个人都戴太阳眼镜,仿佛都很傲慢、冷酷,不好相处的样子,一路上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今晚回家吃什么馅的饺子,厨房一早就煮上了汤底。司机不由得也竖起耳朵听,听得差点流口水。 阮家的四合院说是雍容华贵也不为过,修出了皇家气派,倒像是王府,院落所用木材都是金丝楠木,庭院遍布珍贵花木、假山池沼。如棠从地下车库上来,穿过抄手游廊,逛了一个院落就累了,前面还有那么长的路。商柘希倒有兴味,站在翠绿竹叶的阴影里,看池中游鱼。 如棠坐下来,也低头看一会儿水,同情说:“我也要躲到LA去了。” 三三两两的客人在逛园子,声音不远传来,如棠不欲打招呼,拽一下商柘希的衣角,他们接着走。游廊一路点了彩花灯笼,流苏一绺绺地垂着,到了宴会厅门口,终于回到现代世界。衣帽间亮着大灯,堂堂挂了一副张大千,两个佣人站门口接待;旁边另开一间化妆间,妆台干净明亮,方便女客补妆,茶几上插放了新鲜花草,墙上又挂一副郎世宁。 之前商永光也想买四合院,差点掏腰包买下,突然想起来问一问如棠的意见。如棠不以为意说,老里老气,跟住在墓穴里一样。商永光差点被气得吐血,十亿的房产在他眼里跟墓穴一样。不过商永光又想起,当年如棠的妈妈也不爱住四合院,大概从小住惯了,说老里老气的,住在里面能老个十岁。 小时候,如棠放暑假也不找外婆了,说四合院太大、走路累,老太太就带如棠搬到另一栋洋房去避暑。她还不知道,其实如棠只是想跟哥哥一起过暑假。 如棠还没来得及拿香槟,要当水喝,先听到了钢琴声,那是一曲《平湖秋月》,很不俗的演奏。如棠入神听一会儿,拿着香槟走过去,终于看到了钢琴前的演奏者。一个端正的青年穿西装弹琴,很专注的样子,气质清冷,不卑不亢。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 如棠对人过目不忘,只看到一个侧影,心想有些眼熟。一曲终了,演奏者抬起头来,分明是看向了他,目光直直穿过人丛。如棠一怔,是那天跟赵现海在剧院的那个人。 赵现海不在名单上,不可能来这,他不是赵现海带来的。不过,如棠记得名单上有一位钢琴家是特邀嘉宾,那么是他。 他就是,叶捐。 商柘希来到如棠身边,看他脸上有异样,问他怎么了。如棠摇头,商柘希看到叶捐,大概也发现了什么。 太巧合了,不太像是误打误撞。如棠倾向于,赵现海让他来的,或是他自己要来的,难道为了宣示主权,划分领地,警告他。如棠觉得,叶捐不像那一种俗人。 叶捐又去弹琴,这次换成一首《在那遥远的地方》。他改得太好听了,柔刚并济,摧人心肝,弹出了李白诗的意境。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如棠在心里感叹,赵现海何德何能。 商柘希听完,对如棠低声说:“我也愿意做一只小羊。”如棠不明所以,又想起,这是人家原曲的歌词。下一句是,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如棠满足他,悄么声儿地,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商柘希只是看着他,仿佛是如棠听话的小羊。如棠说:“你算什么小羊,你是大灰狼!” “如棠。” 他们在这边小声聊天,没注意一个跟商柘希年纪相近的男子走了过来,如棠回头看,却不认得是谁,商柘希自然也不认得。 那是一个端正英俊的青年,微微笑着,向如棠伸出手来,说:“你小时候,我们还一起在你外婆家玩过,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如棠才想起来,说:“是你。”如棠跟他握一握手,本想握手就好了,没想到莫连成走上前,就势轻轻拥抱住了他。莫连成在国外读政法大学,这两年才回国,两个人上一次见面其实是如棠上中学。 莫连成松开如棠,微笑看一看商柘希,没问是谁,也没跟他握手。 商柘希目光转沉,看了一眼莫连成放在如棠身上的手,他知道莫连成这样的世家公子,当然是瞧不上他。如棠却落落大方给莫连成介绍:“这位是我哥哥,商柘希。”莫连成笑一下,这才对商柘希伸手,两个人握一握。 短兵相接,商柘希自然察觉到来者不善,莫连成也察觉到了。两个男人目光一碰,又分开落在如棠身上。 如棠和他交谈了几句,莫连成年纪轻轻,已在市人民法院当上了法官。他谈吐不凡,又很风趣自信,旁边的商柘希倒没开口,因为看出莫连成故意不给他话头,浓厚的兴趣只放在如棠身上。商柘希听了一会儿,恰好那边有熟人招呼他过去,商柘希笑说:“不好意思,我去一下那边。” “哥。” 商柘希丢下如棠,一个人走开了。电灯泡走了,莫连成终于能说点体己话,轻声说:“我一直记得你。” 如棠心不在焉把头扭开,故意不看商柘希。商柘希走到人前,却又回头看一眼,看如棠跟莫连成相谈甚欢,冷淡把视线撇开。如棠也沉着脸,喝一口手里的香槟,立刻皱眉,这香槟怎么尝起来有点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