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兄妹      宴会开始之后,阮振荣陪蒋天薇开场致辞,蒋天薇一袭浅紫色旗袍,珍珠盘扣,衬出婀娜身段。那阮振荣已年过五十,高壮身材,头发花白,蒋天薇青春年华,依在阮振荣身边小巧玲珑,春风满面,两人倒像是女儿和父亲,在场每人和和气气敬酒,仿佛没人觉得不对。   致完词,祝了寿星,众人一同进餐,阮振荣喝了两轮酒就先退场了,留蒋天薇一个人应酬。毕竟不是正妻,宴会还算低调,请的是阮振荣私下交好的友人,上桌坐阮振荣、商永光等政商界要人,蒋天薇那一桌坐各位太太夫人,如棠自然坐小辈一桌,倒也开了六张桌子。   邀请函上的座位都是定好的,商柘希坐如棠旁边,没想到,那莫连成正正好也坐在如棠旁边,吃饭也不住地搭话。因为商柘希刚才把他扔下了,如棠赌气一样,也跟莫连成讲话,商柘希冷眼听了半天,也不打断他们。莫连成拿出手机要加微信,商柘希拿起筷子,冷不丁给如棠丢了一块肉。   如棠看商柘希一眼,继续加好友,商柘希又丢了一块肉说:“多吃点。”   两个人加完了,如棠低头玩手机,改备注。商柘希余光往手机上瞥,第三块肉又丢进来,如棠收起手机睇他一眼。桌上的人说话都是交头接耳,讲究一个文雅,他们也不例外,商柘希是侧过来说的,如棠也侧过去回。   “别光顾着说话,小心等会儿饿着。”商柘希冷冷淡淡。   “我不饿。”   “我看你真饿了。”   “哪能啊。”   如棠一边回复一边给商柘希夹菜,兄友弟恭似的,又微笑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多吃点菜,补充维生素,还去火。”商柘希一看,是他最讨厌的芹菜,吃了会吐的那种,忍了一下还是没拿筷子夹起来。   莫连成看了眼商柘希的碗,看商柘希碰也不碰如棠夹过去的菜,心道,寄人篱下的私生子还会这么不识好歹。   如棠吃商柘希夹过来的肉,倒津津有味。商柘希给如棠舀了汤,又问他加不加果汁,如棠点一下头,商柘希的动作都落定了,如棠又给他夹一筷子芹菜,柔声说:“多吃点,别光顾着说话,小心等会儿饿着。”商柘希飞过去一眼,不怎么好的眼神。如棠还笑眯眯的,简直柔情如水,体贴入微。   莫连成看在眼里,心道,私生子毕竟是私生子,挽袖子舀汤水这种小事也得做。莫连成又心道,谁说如棠性格骄傲的,简直像一只乖巧黏人的小猫。想到这里,莫连成低头点开如棠的朋友圈。   如棠吃着饭,还没来得及把他屏蔽,本来莫连成要去的那个分组看不到如棠的动态。如棠的朋友圈只给大学同学和商柘希看。莫连成一点开,就看到如棠发,“推荐找AAA建材王哥买大理石,最近买到最好的石头,这是王总微信号”,附一张建材王哥在仓库竖大拇指的照片,相当喜庆。莫连成头有点晕,往下一滑,又看到如棠发,“加急,流浪小折耳求领养,女孩子,做完手术了腿有点残疾,需要一个温柔耐心的主人。”   莫连成怀着复杂的心情关上手机,抬头再去看如棠,不禁怀疑旁边微抬下巴喝果汁的如棠,跟手机里的是一个人吗。他今天打了领带,有一种利落清爽的,中性化的帅气,坐姿挺直、睫毛垂敛,倒仿佛是目中无人的姿态。   如棠往后一靠,察觉到视线,抬眼看向他。意式西装,雪白的衬衣领子,托出一段天鹅似的脖颈。      吃完了饭,阮振荣走出来陪蒋天薇切蛋糕,如棠跟商柘希站在一起,礼花掉落在如棠头发上,商柘希帮如棠摘掉。每一次如棠把头发扎起来盘起来,露出绒绒的后脖颈,那一点碎发很有让人摸一摸发根的冲动。   商柘希的视角能清晰看到如棠雪白的发旋。之前文姐说过,他们两个的发旋长得一模一样,如棠一听很好奇,按着商柘希的头让他枕在自己腿上,好看一看那个发旋。商柘希说:“给你系鞋带的时候,你怎么不看。”   如棠说:“你不提醒我,我忘了呀。”   切完蛋糕,就是自由的舞会。如棠坐下吃蛋糕的时候又看到了叶捐,他手里也拿一块蛋糕,站在角落跟人交谈,客气而拘谨。如棠看他两眼,叶捐忽然也看过来,他们隔着人群对视,如棠心道,躲不过的。   如棠本想过去打招呼,开门见山跟他摊牌。莫连成引着人走过来,在他们这一圈沙发也坐下,莫连成给他们介绍说:“这位是周小姐,周欣然。”社交是不可避免了,如棠打起精神,脸上表情看起来很完美,几方人都互相做了介绍。   商柘希站在如棠身旁,也吃蛋糕,他知道这周小姐,因为他目前参与的收购案,竞争对手便是这周小姐父亲所在的利雅集团。周欣然穿深蓝礼裙,手上戴硕大的宝石戒指,微微按着胸口坐在了沙发对面,很淑女气质。   不知道是有意无意,那周小姐对商柘希微笑过之后,一坐下,又飞快地看了商柘希一眼。商柘希向来会察言观色,立刻意识到她又看自己,便也看过去。两人视线一撞,周小姐倒也不避,脸红了,又是微微一笑。   方才吃饭的时候,周欣然不跟他们一桌,可她早就注意到了商柘希,没少不经意看他。商柘希吃饭时也有注意到。   他们两个目光一搭,莫连成察觉到了,给周欣然一个戏谑的眼神。周欣然不好意思地垂眼,可又忍不住偷看。商柘希习惯性打量她,彬彬有礼的君子似的接住她的目光,反应过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老毛病犯了。   如棠忽然嘴角微沉。   商柘希不再看人,但莫连成开口了,把周欣然仔细介绍一番,算起来,那周欣然是莫连成的表侄女,两个人很熟。莫连成看出周欣然的心思,介绍的话像是对着商柘希说的。如棠淡笑看着莫连成,蛋糕往茶几上一搁,莫连成介绍完了人,招呼侍者来给他们上酒,接着活络氛围。   商柘希低头看看如棠,蛋糕也不吃了。莫连成招呼商柘希也坐下喝酒,一会儿的功夫,如棠身边坐了人,另一边的沙发也来了两人,商柘希只能远离身后的大玻璃窗,去坐那个单人沙发。如棠和莫连成对坐,周小姐坐在莫连成右手边,单人沙发又在周小姐右手边的不远处,因此商柘希一坐下,周欣然便自然而然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她有意搭话,递过来香槟说:“给。”   灯把酒杯照得剔透闪亮,酒水也分外诱人。   叶捐走过来,先看到了如棠,又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叶捐旁观者清,目光流转,看出沙发上的暗流涌动,倒无声笑了一下。他吃着蛋糕,跟人同坐,像坐在庐山脚下看山上的人团团转。   商柘希不好不接,欠身说:“谢谢。”   莫连成跟如棠说话,殷勤把酒杯递过去,如棠接了,也说:“谢谢。”   接下来的一切,都像是上帝手里的扑克牌一样,一张一张飞快闪过。仿佛是在赌场边上,飞牌,亮牌。每一幕都很鲜明地印在牌上,有自己编号,如棠闪过红桃,牌面花里胡哨,鲜艳铺下,商柘希也闪过方块,黑色实心,暗沉又暧昧。   商柘希瞟一眼如棠。   如棠看着酒。   有人问:“小商总有女朋友吗?”   商柘希笑笑不答。   如棠说:“再给我倒一点。”   莫连成接了。   商柘希说:“没有。”   周欣然说小话,说:“你的名字叫柘希,好特别,是哪个柘,哪个希。”   商柘希说:“柘树的柘,希望的希。”   莫连成说:“喜欢酒吗?”   如棠说:“还行。”   商柘希说:“周小姐是我的校友。”   周欣然说:“那算起来,你是我的师哥了。”   莫连成说:“你们课程忙吗?”   如棠说:“不忙。”   硬生生聊了好一会儿,莫连成这边要跟如棠约秋游,周欣然那边跟商柘希谈上了电影,商柘希终于忍不住看一眼如棠,参与进来,微笑说:“听完过几天降温得厉害,可能会下雨。”莫连成拿手机看了看。   如棠也终于看一眼商柘希,微笑说:“天气预报也算不得准嘛。”   几个都是年轻人,集中一个话题聊来聊去,无非是那一些。沙发上其他人转了几个话题,最后聊起某科技公司董事长去世的新闻。外界流传最广的版本是,董事长的小女儿被哥哥逼得自杀,圈里人的小道消息却是,那一对兄妹是不伦之恋。   两个人本来联手争夺董事会席位,后来哥哥查出家族信托被人动过手脚,不得不联姻稳固地位。一开始他利用妹妹,只把妹妹当做弃子,把自己做的商业欺诈行为推到她身上,后来却又犹豫了,迟迟没有动手。   妹妹知道他利用自己,心甘情愿替哥哥坐牢,但在哥哥订婚的刺激下,她反悔了,在绝望中割腕自杀。后面的细节就没人知道了,只知道哥哥还是去坐了牢,也有传闻说,他尝试过自杀,被救了回来。据说,警方翻出一本妹妹的日记本,上面记录了他们两个的相恋,以及哥哥犯罪的事实。   周欣然问:“他们是真的……吗?”   其他人也好奇答案,这不伦之恋究竟是传言,还是真相。兄妹相恋,甚至发生关系,实在太耸人听闻了。   莫连成说:“对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亲生妹妹有那种念头,好恶心。”   一时间议论纷纷。   “只能叫畜生。”   “听说,他的妹妹订过婚,但后来又取消了。”   “是被退婚了吧。”   “男方家里也怀疑她早就不干净了。”   “有一段时间,她在家里不出门。”   “这个我知道,是因为怀孕了,后来又被她哥哥逼着流产。院长亲口告诉我的。”   如棠默然坐在那,遗世独立。商柘希拿着酒杯,并不言语,过了半晌看一眼如棠,但如棠并不看他。   身后舞池里响起袅袅舞曲,众人渐渐转移了话题,聊了一会儿家族信托,又各自去跳舞了。如棠旁边空下来,商柘希挪过去,拿过如棠的酒杯给他倒一杯酒,如棠接过,微笑着一口气喝了,但那笑容没有活气。   商柘希趁人没注意,揽一下如棠的肩膀,仿佛是关心他有没有醉,如棠抖了一下,撇开他的手。   周欣然站起来,邀请说:“商总,要一起跳舞吗?”   如棠笑一下,推一下他,说:“去吧。”   商柘希极快地盯了他一眼,眼里闪过一种细碎又残忍的光,仿佛是被伤到了,如棠却不给解释,然后商柘希站起来,携着周欣然走了。他们没走远之前,如棠还听到商柘希仿佛若无其事的声音,跟周小姐攀谈起来。   莫连成本想跟如棠说话,被人叫走了。如棠靠在沙发上看商柘希挽着女人跳舞,周欣然扶着商柘希的臂膀,在他襟前佩戴一朵兰花,又微笑抬头看他,商柘希顿一下,主动挽住了她的手。   小提琴曲缓缓流淌,跳了一圈之后,两个人搭肩抱腰,几乎贴在一起,看起来便如胶似漆了,商柘希脸上还有了笑容,眼睛只看周小姐,听她说话,一眼都不看如棠。他知道如棠在那里。又跳了半天,周小姐把头偎在他胸口,轻声说:“你喜欢兰花吗?”   商柘希一动不动,不看怀里的女人,终于想起看一眼沙发,但如棠不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