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看琉璃镜里 一整个下午,如棠没再跟庄维打照面,可流言扩散开提起方步青的事。 如棠知道方步青回国了,方步青给他发过消息,只是他没回。几个月之前,他跟如棠之间的关系就传得不太好听,他太欣赏如棠了,到了无法掩饰的地步。如棠给方步青做过裸体模特,到方步青家里吃过饭——事实上也确实跟他睡过。如棠本来在写方案,慢慢变成用力划笔尖。 方步青给他发消息,约他晚上见一面。如棠不想回,方步青又给他发了好几条,方步青说,他多么想念他,他想见他一面。方步青在家等他。如棠不认为方步青有什么作用,就算方步青不认识他,站在他的雕塑前也要说一句,他比不上他。 这是一个残酷的事实,他就是比任何人都好。 他甚至年轻,美丽。 方步青几乎是哀求他,求他多做几天模特,求他待在他身边,方步青说他会为了他做出一件最伟大的作品。但如棠穿上衣服,说:“你捏不出更好的东西了,我们没必要浪费时间。”如棠的声音没有刻薄的成分,只是在阐述一个可悲的真相。 他没什么好后悔的,不论是跟方步青,还是跟赵现海,也许这只能怪他自己。商柘希不能够爱他,这些男人爱他,所以他接受了,就这么简单。 “还好带了伞。” “天气越来越冷了,早知道多穿件外套。” 如棠套上风衣,背着书包往外走,听到策展方的工作人员这么说。他没带伞,看一眼天空决定冒着小雨走。他刚走两步,走廊的暗处却站了一个人,拿着伞走上来,说:“绪如棠,你要去哪。” 没想到还是庄维,如棠说:“有事吗?” 庄维忽然激动起来,说:“我知道你要去哪,我都看到了。春天的时候你去他家里过夜,一晚上没有出来!” 如棠没什么反应,平静看着他,这跟庄维想象中的不一样。 “你们怎么能在一起?” “没有在一起。” 庄维愣住了,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这句话,如棠走下台阶,庄维举着伞在后面跟,说:“那更过分。”如棠不理他,招手打出租车,车子在路边一停,如棠上了后座,庄维跑到另一边也跟着上了车。 如棠古怪看着他,司机回头问:“去哪?” 庄维报了一个地址,方步青家的地址。司机当然不开,又看如棠,如棠说:“走吧。” 他找方步青本来也是为了艺术展的事,他想撤除自己的部分作品,不是为了私事。庄维要跟着那就让他跟,他没什么心虚的。车开到一半,文姐打电话关心行程,如棠说自己要去一趟老师家,等会儿会让司机来接。 庄维待在旁边一动不动,如棠心想,人家说呆若木鸡,庄维就有够呆的。 下了车,庄维坚持把伞往他头上移,庄维自己的肩膀被雨淋了半湿,如棠又心想,不好说到底呆不呆,反正是有点笨。 这条路他已经很久没走过了,当时……他在绝望中不知道要去哪。他不敢回家,只能找到了方步青。他还记得,他裹着毯子在方步青的床上,方步青坐在床边安慰他,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如棠没办法面对商柘希,请求方步青打到家里。 只有方步青亲自打电话给商柘希,扯一个理由说他们在外面写生,那一天商柘希才会放心他在外面留宿。如棠只是没想到,在他痛苦流泪的时候,方步青却跪下来吻他的手,又吻住他的嘴唇。 他记得自己反抗了,但方步青说:“如棠,我很早就爱上你了。” 男人都是强奸犯、伪君子和骗子。 门铃响了三声,没人出来开门。如棠走上前又按一遍,电灯把他的手和脸照得雪白。 庄维还打着伞,如棠站在他前头,蒙蒙雨丝洒下来,银色小针一样没在如棠的身上。庄维把伞移过去,又移回来,但如棠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动作,沉默看着门,在想事情。庄维又把伞移到如棠头顶。 门就是在这时开的。 方步青站在门口,他戴一副金丝框眼镜,人瘦了,四十多岁的年纪,本也容易显出疲态,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看起来格外疲惫。庄维许久没看到方教授,一想到他们师生勾结运作,正想发出质疑,方步青身后走出了一个人。 门里门外,灯下灯外。 两边的人好像都因为这个意外怔住了。 庄维看看方步青,又看看那个身姿挺拔的男人,再回头看看如棠,这一帧沉默拉得无比漫长。 方步青紧紧看着如棠,脸色惨白。 而男人的目光落在如棠身上,才又去看给如棠撑伞的庄维。 庄维今天穿了件牛仔衬衣就出门,对比之下,对面穿长风衣的年轻男人称得上是矜贵。庄维从来不是在意外表的人,他个子也不矮,可在男人的目光下,他莫名打量起自己。 这个人是……方教授的儿子,还是亲戚、学生? 庄维在心中暗自揣测,年轻男人直接看进他眼睛,庄维打了个寒战。 四个人各有心事,打破沉默的是如棠,如棠对男人说:“你为什么在这里?” 年轻男人说:“你为什么在这里——你同学?” 如棠没说话。 庄维擦擦手心,正想开口,年轻男人说:“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去接你。我跟方教授谈了一些事,他现在需要休息一下,可能没心情见你们。” “走吧。” 男人的语气很平静,好像一切合该由他来安排。庄维上前一步站出来,跟男人对峙,说:“你是谁啊?” 几乎在同一时刻,如棠说:“哥哥。” 庄维愣在了原地,他一直听说如棠有个哥哥,没想到是这样的人物……难怪那门口停着一辆劳斯莱斯。 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商柘希带走绪如棠,不管是方步青,还是庄维,都没有资格说出制止的话。 商柘希不再看庄维,走上前拎住如棠的手腕。 风把树叶吹得乱摇,落了一地湿润的树叶,商柘希是牵着如棠走的,那么远也可以看得出他手上用了力气,商柘希走得不快,但如棠踉跄了一步才又跟上,两个人的风衣衣角都在风里翻飞。 庄维还愣着,两个人走远了,如棠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看方步青一眼。庄维后知后觉看一眼方步青,方步青盯着如棠的背影。他看起来像是大病了一场,随时要倒下去。 商柘希查到方步青身上并不困难,既然他确定了电话时间,那么以电话为锚点查下去,就可以拉起真相的船。在那一通电话的第二天,如棠不回家反而在方步青那里,一定有什么异常。 哪怕这个真相是他无法接受的。 商柘希不着急摊牌,他在等,等更深的真相水落石出,也等如棠主动向他倾诉。如棠没再问他为什么去方教授家里,商柘希也就不主动提。两个人回家的路上,商柘希不跟他聊别的,默默开车。 过了半天,如棠伸手切歌,故意切掉商柘希喜欢的每一首歌,商柘希无动于衷。如棠说:“你是哑巴吗。” “是。” “那我不跟你说话了。” “行。” 如棠撇嘴看窗外,看一会儿又看回过来看他,是生闷气的样子。 商柘希这一招以退为进很有用,如棠最受不了别人冷待自己,而商柘希又是一个冷战天才。如棠受不了他进一步,也必定受不了他退一步。 如棠气得肚子疼,回家一停车,商柘希解开安全带,如棠探过半个身子打他一下,商柘希看了看他,撑开伞下车。如棠解开安全带,跟在他身后,但商柘希步子大,如棠跟不上他。伞也打不到。 在外人面前拉他的手,回家了就把他扔身后。商柘希这种行为像在扮演一个相敬如宾的丈夫。 如棠不走了站在原地,商柘希多走了两步才回头看他,撑着伞走回他面前,漆黑伞面倾斜在如棠的头顶。如棠把手里的书包砸进他怀里,商柘希不吭声接住。 如棠说:“走这么快干什么?” 商柘希说:“你只要跟着我就好了。” 如棠低下头,要把书包拿回来,商柘希拎在手里,仍旧撑着伞往前走,如棠只能两手空空走在一旁。商柘希个子高,伞也打得高,对于如棠来说空间十分开阔,有一个人拢了温度过来,仿佛四周的暮色都没那么暗了,晶莹雨珠在伞沿上滴落。 如棠不抬头,也感觉到伞是完全向自己倾斜的。在他的视野中,商柘希抓伞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分明,是很直观的性感。如棠握过很多次这只手,青色的血管像树的脉络,这个人也像树一样可靠。 他们一起淋了很多次雨,但只要是商柘希来打伞,就会为他撑出一个开阔的空间。商柘希之所以是商柘希,也许是因为他会游泳,也许是因为他工作努力,也许是因为他模样英俊,但更多是因为—— 商柘希脚下一顿,瞥向身边的人。 如棠抓住了商柘希握伞的手,轻轻把伞面往他那边偏移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