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化日

  如棠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车。也许因为看到他淋了雨,怕他弄湿后座,网约车司机在面前停了停,又取消订单开走了。如棠站在树下给家里的司机打电话,他知道司机下午要接自家小孩放学,所以一直避开这个时间段麻烦他,但今天躲不过了。   司机很快到了,撑着伞下车接他,他靠在后座,司机贴心地开了除湿,又给他拿了毛巾和毯子。温暖的风吹拂在脸上,可他还是冷,他一遍一遍给商柘希打电话,手机放在耳边听对面的声音,商柘希也一遍一遍挂断。   他故意的,他不想跟他讲话了,如棠给他发微信消息,抖着手打字。   “你听我解释。”   “接电话。”   “哥哥。”   如棠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我是被逼的,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太无力了,他只想见到他,看到他,他才能觉得安心,不然他说不出口。   “商柘希。”   “你别不理我。”   商柘希不回消息,他只能又接着打电话,司机担忧地看后视镜。如棠麻木地打了一遍又一遍,抱着手机像抱着救命稻草,终于回到了家,如棠找到了文姐,要到了她的手机。他用文姐的手机打过去,商柘希终于接通了,如棠哽咽着找回声音:“你听我说……”   他还没说完,商柘希挂断了电话。   如棠绝望地看着手机,他真的不理他了,不信他了。他又拿自己的手机打一遍,这一次,商柘希关了机。文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看如棠的样子不同以往,只能干着急,在一旁轻声安慰。   如棠什么也听不进去,失神发怔。   “我要去新加坡。”   “现在就去。”   “我去收拾行李!”   如棠拿定了主意,眼里终于有了一丝亮光,文姐拦不住他。   如棠立刻订了机票,最快的飞机要四个小时之后出发,他洗了澡、换衣服,努力吹干头发。如棠打开抽屉找好了证件,又打开衣帽间找衣服,没有一刻停下,备好行李箱才花了半个小时。   离起飞还有好久,如棠再次打开行李箱,又接着整理。他没想过要在那边待几天,也许会多待两天,昨天商柘希还说他忘了多带一套睡衣。如棠跑到商柘希的卧室取走一套,放在自己床上仔细叠好。   他们有好几套一样的睡衣,有一套是他们在香港逛街看中的,尺码也刚好合适。商柘希说很幼稚,但其实穿起来很清爽,有少年感。如棠一板一眼叠好了,不太满意就又把睡衣摊开来,他看着那件睡衣,慢慢俯下身。   他把脸贴在了睡衣的胸口。   一个小时后,如棠穿好外套准备出发去机场,有不速之客登了门,文姐只好来问他意见。莫连成是带了礼物来的,如棠想了一下,决定花十分钟送他走。莫连成进了门,一见他,吃惊说:“如棠,没有睡好吗?”   他心不在焉,莫连成看到行李箱又吃了一惊,说:“你要出远门?”   如棠淡淡说:“去新加坡。”   莫连成哦了一声,说:“找你哥吗?”   如棠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莫连成笑了笑,接过文姐托上来的茶水,说:“我说呢,昨天欣然去了新加坡。”如棠木然不动,好一会儿才说:“是吗?”莫连成又说:“我昨天看她朋友圈定位是在滨海湾的酒店,你哥也住在那边吗?”   如棠没说话。他今天太异样,莫连成担心说:“如棠,你没事吧?是不是我说什么话让你不开心了?”   “我胃不太舒服。”   莫连成说:“那还要赶飞机。”   如棠笑说:“算了,不去了,我在家休息吧。”   如棠把手放在肚子上,突然很想吐,莫连成坐到他身边给他倒水。如棠胃一阵绞痛,伸手接水却打翻了杯子。莫连成手忙脚乱扶他,如棠想要站起来,忽然浑身无力地跌在沙发里,失去了意识。

  商柘希在新加坡多待了一个星期,一直忙完工作的事。文姐亲自开车到机场,路上跟他交代这一个星期的事。如棠生了一场大病,请了假在家休息,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画画、做雕塑,商柘希扭头看着窗外,脸上看不出什么。   这一个星期商柘希对如棠不闻不问,一个电话也不接,只通过文姐了解如棠的情况,可文姐怎么管得住如棠。如棠是待在家里不错,但他着了魔一样,不肯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一句话也不再说。   天冷了,商柘希换了长风衣外套,更显得消瘦。这栋房子好像从来没这么冷寂过,冷风把树叶卷下了台阶,厨房每天开火,但如棠不下楼吃饭,只吃文姐送上去的一点面包和水,餐厅整洁得吓人,没有活人气。   商柘希看了看四周,好像已经不太认得这个家,他往楼上走,来到了画室门口,手握上门把又松开,低头看地板上金质托盘里的面包,看起来今天连面包也没吃。商柘希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弯身拿起托盘,终于推开了门。   如棠拿着油画笔,对门口的动静不闻不问,他没看到商柘希,余光都没有瞥到一眼,可就像有某种感应一样,如棠慢慢停下了笔,回头看过来,商柘希也站在原地不动,看着他。如棠看他一眼就继续画画,手在发抖,也强迫自己专心。   商柘希站在桌子前,把面包撕成一小片,拿到了如棠面前。如棠不看他,商柘希就拿起那一小片面包,喂到了他嘴边,仿佛他还是要照顾的小孩子。如棠别开脸,商柘希捏住他的下巴,强行把面包塞进去。   商柘希不让他张嘴吐出来,如棠被呛得咳嗽,迫不得已咽了下去。商柘希还要喂他,如棠打开他的手,商柘希扔掉面包,连托盘也掀翻在了地上。清脆的一声,托盘完好无损,却又像有什么碎掉了。   如棠垂着头,说:“你还回来干什么?”   “你是不想看到我,还是不敢看到我。”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你先回答我的话。”   “有什么好回答的,你不是不听吗?”   “听你编谎话吗?”   “你怎么不一辈子别接我的电话,一辈子别来见我!”   “我不在家看着你,我不打电话,我不找你,不是正合你的意吗?你不是就喜欢出去浪吗?”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那一句说的不对?”   “你没有心!”   “绪如棠,没有心的人是你。死性不改跟男人上床的是你,求我接电话的也是你,我不过离开了两天你就耐不住寂寞爬床,你别这么贱!”   “你好到哪里去,周欣然不是在新加坡陪你吗?”   “周欣然什么时候在新加坡陪我,你拿出证据来,她是去新加坡找我了,但我拒绝了。我有一根手指碰过她,我不得好死。”   “谁信你。”   商柘希被激怒了,用力捏住了如棠的脸,说:“在你眼里,我跟别的男人没有分别是吗,你从来没有信过我。”   “我不知道怎么能相信你。”   “我也不知道怎么相信你。”   “我是被逼的,你信吗?”   商柘希看他良久,笑一声说:“是吗?这是个很好的理由。”   他怎么能说出这么残忍的话,他还在笑他。如棠简直无法再面对他,他们的信任完全崩塌了。   如棠把油画笔摔在他身上,说:“你不是我哥哥。”   商柘希又笑说:“那就不是好了,你也说了,我不算你的亲哥哥。我算什么东西,我也配吗?”   如棠发抖得厉害,后退一步,连整个画架都撞倒了。   商柘希不笑了,转身离开不再看他。他大步回自己的房间,风衣外套被带得翻飞,一关上门就整个人靠在了门上,闭上了眼睛。他喘不过气了。   小棠。   我原谅你。   你做错了什么,我都会要你。   一直有个声音在脑海里响,仿佛那才是真正的商柘希,他不能让那个商柘希跑出来。   那个商柘希对绪如棠太过心软,只要他勾勾手指、掉掉眼泪,他就会没有理由地向他低头。   商柘希睁开眼,眼神又恢复了冷意。   他听到铃声一直在响,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放在耳边接通,秘书说:“商总,有一位叶先生想要见你,每天都打电话过来。”   “我没时间。”   “他说跟你的弟弟有关。”   商柘希静止了,一边走向衣帽间一边看腕表,秘书又说:“那,还是推掉了?”   “半小时之后,给我约一家餐厅。”   秘书考虑得很周到,他从官方渠道得知叶捐喜欢日料,给他们订了一家怀石料理。商柘希换了一套衣服,自己开车到了餐厅,服务生帮他推开拉门,叶捐跪坐在榻榻米上,人已经在等着了。   商柘希进了门,先上下打量一番叶捐,叶捐不卑不亢回视他,然后弯身鞠了一躬,仿佛带有歉疚的意味。这一看商柘希确定了他的身份,商柘希在对面坐好,开门见山说:“叶先生,有什么事?”   “如棠还好吗?”   “你是用什么身份问这句话?”   “一个朋友的身份。”   “赵现海还会允准你们交朋友?”   “你查到了。”   “你上次参加宴会是为了故意接近我弟弟吗?”   商柘希提起茶壶,给叶捐倒一杯茶,推到他面前。叶捐转一下面前的杯子,抬头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心里想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我不知道你,但我知道如棠。”   商柘希没有说话。   叶捐又说:“我知道你和如棠……”   商柘希一抬手制止了他的话,旁边的服务生走上来,商柘希说:“把一碟炸芋头拿走,打包起来。”   叶捐没有说下去,而是说:“如棠喜欢炸芋头?”   商柘希终于正眼看他,说:“这是我的家事,你不要自作聪明。”